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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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东行笑着在她耳边说:“我好久没安心在家住上一天了,真真想死我了。”

文怡羞涩地低下了头,柳东行又道:“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能闲下来啦。到时候定会回家多陪陪你。”

文怡有些疑感地抬头看他:“这话怎么说?”

“老胡那边来的消息,朝廷马上就要正式下旨,计伐叛军了,听说要从京里派人来,十有入九是郑太尉领兵。他虽然比不得守卫北疆的大将们,但要对付那点叛军还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咱们不就能松口气了?”

文怡愣了愣,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郑太尉要领军平叛?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第三百八十二章 忧患重重

文怡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想起上一辈子的事了。自从她嫁给柳东行以来,命运就完全改变了,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全新的,从未遇到过的。她忙着经营新的人生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情去回忆凄清的前世?

而且,她上辈子在这个时候,还在二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除了时不时听到顾四老爷夫妻说起外头的事,以及段可柔偶尔来访时带来的消息,便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她重生之后,也只能通过离家后在游历途中听到的消息,去推断那几年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那时候她是个万念俱灰的出家人,一心学佛法,即便是偶尔听到了别人的话,也不会寻根问底的。根据这段时间的见闻所能探知的,也只不过是个简单的大概而已。

即便如此,文怡还是记得几件要紧的大事,除了一位郑大将军领兵出征北疆,并获得大胜以外,还有一件,便是当朝太子妃的兄长领兵平定了郑王的叛乱。

传闻中,这位小郑将军可说是虎父无犬子,称得上是智勇双全,只用一个多月时间,就剿灭了叛军主力,并且单人匹马追踪千里,捉住了逃走的郑王一家,彻底平定了叛乱。更难得的是,他容貌俊秀,身材高大,威武过人,力大无穷,使得一手好长枪,还有百步穿杨的绝技,军中年轻一辈,就数他最出色,用不了几年,我朝必定又会添一位年青有为的大将军了,云云。

这类传闻自然有其不实之处,八成是老百姓们道听途说编出来的故事。文怡现在对军中的年轻武官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眼下最出色的小将当属傅仲寅,接着便是她的丈夫柳东行了。郑丽君的兄长则从未听闻有何长处,军中上下对他的认识也仅限于“郑太尉之子”这一名号而已。北疆大战是由上官将军与阮二将军合力打下来的,没有听说有哪位姓郑的将军出头,说不定就是太子妃人选易人带来的影响。

但眼下的郑王叛乱,倘若出兵的真是郑家人,那么这份大功劳还真的就要落到他家头上了。

文怡不喜郑家,不但是因为郑丽君心狠手辣,更因为她心胸狭窄。文慧与她是多年密友,只因为不知她同样倾心于东平王世子将心事坦然告知,结果便是婚姻与名声双双尽毁,至今不得翻身。为了报复文慧,郑丽君丝毫没有顾念顾家还有一位当朝侍郎,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底气?不就是因为他们郑家出了一位郑贵妃,生下了当朝太子吗?

太子储君之位已稳,而且对柳东行有知遇之恩,太子妃又与自己交好,文怡并不希望太子的地位有所动摇。可是太子地位稳固,就代表郑贵妃的地位同样稳固,郑家仗着这一位本就已经权势滔天了,倘若这一回藩王叛乱,真叫他家再立一大功,今后想必就会更嚣张了。

只要不会影响柳东行,文怡并不在意什么人位高权重,再怎么说,郑家也是站在太子这边的,与柳东行并非敌对。然而,如果郑家得意,代表郑丽君得势,她就不希望看到这种场面了。虽说郑丽君已经嫁给了心上人东平王世子,按理说,应该十分顺心如意才对,但谁知道她还会不会继续记恨文慧?万一她心里抱着怨恨,仗着娘家人的势,打龘压陷害顾家人,即便是外嫁女,也多少会受些影响的。淺草微露整理

从另一方面来说,郑王的这次叛乱本就与东平王府脱不了干系,而郑丽君却又是东平王世子的正妻。若是让郑家人领兵攻打郑壬,谁知道他会不会循私?

文怡想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便试着对柳东行道:“怎么会派郑太尉前来?郑王府与东平王府有勾结,而东平王世子妃正是郑家嫡长女啊!”

柳东行也觉得这点有些古怪:“老胡那边的消息就是这么说的,至于朝廷为什么会派郑太尉领兵,倒是没有细细说明。老胡觉得,可能是郑家为了避嫌,特地毛遂自荐的。横竖他要攻打的是郑王,不是东平王,用不着面对自己的亲骨肉。”

“可是…”文怡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郑王若是败了,东平王府也逃不了干系呀!若是郑太尉平定叛乱后,在郑王府发现了什么对东平王府不利的证据…”

柳东行皱起了眉头:“他若真的这么做,倒还真有些麻烦。但东平王府事涉其中,通政司早就报上去了,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心里都有数,断不会因为没有在郑王府里搜到证据,便以为东平王府真的无辜。只是没有明证,终究不好将东平王府公然入罪。如今郑王提前起兵,显然没来得及跟东平王府商量好,眼下东平王按兵不动,若他能一直忍到郑王事败,都没有动作,那就真的没法入他的罪了。圣上还要顾念宫里的太后呢。”

他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咱们在这里苦恼半天,也是不中用的。康城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只怕这会子郑太尉已经领旨了,就算知道有不妥,也无计可施。况且我觉得,太子殿下到底是郑家外孙,即便与郑家人有了些许隔阂,也不会当真反目的。而眼下京城周边能动的兵马,除了护卫京师那几支外,便只有郑太尉手下与京郊三大营的人可以派了。京郊三大营的首领俱是沪国公府一系,刚刚结束的北疆大战中,沪国公府门下的武将立下赫赫战功,威名远播,若再派他们南下平叛,只怕日后有功高震主之嫌。唯有郑太尉这支兵马,既有平乱的经验,领兵的又是太子的外家亲舅,于情于理,都比别人更合适。”

文怡有些不死心:“难道你就真的甘心看着郑家人领兵前来,把有可能不利于东平王府的证据都销毁殆尽么?我们在康城,虽然对付的只是康王府与郑王府,但东平王府毕竟是他们的同伙啊!先前路过东平时,因为你过门不入,他家怕是已经对你怀恨在心了。”

柳东行无奈地笑笑:“即便如此,我又能如何?说实话,即便郑太尉真的做了什么我也不好出头。再怎么说,东平王妃还是我亲姑姑呢,和郑太尉比起来,我与东平王府的关系更近,既然连我都能肩负起对付郑王的重责大任,郑太尉又为何不能领兵平叛呢?我若真的插手此事,朝廷百官是绝不会有什么好话的。我何苦做这等费力不讨好之事?即便郑太尉毁了证据,圣上与太子对东平王府的罪也是心知肚明绝不会姑息。”

文怡咬咬唇,明白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便低声道:“是我思虑不周,几乎误了相公的大事。”

柳东行有些困惑地看着她,问:“你忽然提起这个,是什么缘故?你好象对郑家十分提防,是因为东平王世子妃郑氏与你姐姐有仇怨的原因吗?你不必太过担心,这一回,东平王府的罪行早就已经报上去了,即便郑家因平叛而立下了大功,东平王府也是逃不过去的。不过碍着太后,圣上本就没打算当真处死亲兄弟,大概只是削其藩地,令其举家迁入京中吧?郑丽君既然能保住性命,郑家还有什么可求的?郑太尉立不立这个功劳,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倒觉得,如果郑太尉当真是自荐出任平叛大将的,那就极有可能已经放弃这个女儿了。当初圣上会下旨将郑丽君嫁给东平王世子,想必就已经暗示过郑家人,要有所取舍。倘若郑家为了此女,执意包庇东平王府,甚至同流合污,那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自动奉上铁证,让圣上可以下定决心将他们家铲除而已。”

文怡沉默片刻,才道:“那郑丽君虽然可恶,但我所虑的不仅如此。我觉得,相公你也好,胡先生也好,还有青州的罗大哥、蒋舅老爷、苏家姑姑姑父等人,都为平定这次藩王之乱立下了汗马功劳。眼看着郑王败势将显,郑太尉领兵南下,便直接领了功劳去,实在叫人不甘心。难道你们就只能等着郑太尉来了?他没来之前,什么也不能做么?”

柳东行笑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郑太尉虽然领旨前来,但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怎么可能等到他来才有所动作呢?只是眼下郑王暂时按兵不动,只在东线、南线缓慢进军,我们即便有心动作,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啊!”

文怡摒住气息,压低了声音:“相公,你说…郑王会不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备万一?”

柳东行怔了怔:“什么意思?”

“他这次起兵,是仓促间做的决定,无论是粮草还是在民间的造势,都未准备齐全。他真的不认为自己有可能失败么?万一真的兵败,即便郑太尉不杀他,将他一家活着押送进京,但从今往后,就休想有太平日子过了,说不定等太子登基后,他们一家就会无声无息地急病死亡…”

柳东行直起身来,正色看着文怡:“你是说…他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以防万一兵败,便可带着妻儿与亲信逃走?”

文怡点了点头。她知道前世郑王便是这么做的,只是没能逃得掉而已。这是郑丽君之兄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项功绩。

柳东行立刻便思索起来:“北边是不能的,离京城越近,就越危险,况且眼下北边锦江一带堵得水泄不通,他要是敢撞过去,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了;东边…若他能到达归海城,可以坐船出海逃脱,只是如今归海官军已经禁止船舶在江上通行,连陆路都被封锁了;南边倒是不错,若他能一路顺利抵达南海,那里地广人稀,只要隐姓埋名,别人要找他可得费一番功夫,万一情形不妙,他还可以坐船下南海,这条路是最有可能的,不过丢了荣安驻军所,他想要在南边有所布置,怕是没那么容易;那就只有西边…”他转头看向文怡,眼中隐隐发亮:“郑王府的人在康城必定有所布置!不仅仅是依靠康王府的势力,他们自己一定有可以依仗的东西!否则申屠刚带着两个半大孩子,在手下俱亡的情形下,不可能完全不露痕迹地逃走!”

文怡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忙道:“若是相公能找到郑王府的后路,将来郑王一旦兵败脱逃,便能正好堵上了!这份功劳,绝不能叫别人占去!”

柳东行笑道:“这话说得不通,我一人岂能揽下功劳?不过这件事有些意思,我要跟老胡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派人到康城周边细细搜查一番,若能有所收获,也是件好事。”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她记得在前世,传说中郑王就是朝西南方向逃的,跟郑太尉比起来,身处西边的康城的柳东行等人,无疑更容易拦下郑王。倘若有了这样的准备,郑太尉仍然捉到了郑王一伙,那只能说天意如此,她也无可奈何了。

柳东行马上就要出门去找胡金全,文怡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叫住他:“昨儿我去了那边院子看云妮,有个媳妇子问起,我们会不会留下他们一众人等在家中长期当差。若是能,他们可以直接到咱们家里来。”

柳东行道:“那自然是不能的,他们都是康王府出身的,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细作?”

文怡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眼下不好当面回绝她,便拿几句话拖着了。不过那媳妇子说,若我们真的不留他们,他们即便回王府去,也是没有营生的,加上他们的姓名都在康王府奴婢名册上,想要买田置地安然度日也不行,倒不如上京去投靠世子。”

柳东行皱皱眉:“那就由得他们去吧,我们送几两银子给他们做路费,也就仁至义尽了。朱景深在京城里处境不佳,未必能收容他们,但我们却不好拦着这些人去投靠。”

文怡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我听那媳妇子说,她回王府后街去问其他人,要不要同行上京,发现了一桩奇事。”

柳东行转过头来:“什么奇事?”

“康王府的一众前任管事、掌柜们,好象常常聚集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什么。”文怡有些忧心地问,“相公,你说他们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第三百八十三章 亲疏远近

柳东行的脸色有些发沉:“那媳妇子是这样说的吗?哼,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有野心也要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才是!”他对文怡道:“康王府的事,是老胡在管,我也没多问,如果那些人真的贼心不死,想要弄点幺蛾子出来,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放心吧,我会告诉老胡,让他派人去查探的。”

文艺点点头,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他们究竟在想什么?若说从前他们躲在暗处,又有钱,跟郑王勾结,是为了复兴康王府的话,如今郑王府抢了他们的钱财,又杀了他们的人,朝廷又已经察觉并审问过他们了,这时候他们不想着安分守己,以求圣上宽大处置,还想要耍什么小心思呢?”

柳东行眉头微微一皱,没说什么,只交待了几句话,便匆匆要走了。文怡忙拉住他:“就算再着急,也不在这一时,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难道连口热饭都不吃就走了?”

柳东行笑道:“没事,这些事早些忙完了,我也好早日回家陪你。左右不过就是这几日罢了。”

文怡无奈,只得拉着他回访,亲自侍候他用热帕擦脸净手,换了一身冬装。原先那一身,因为他长时间待在野外,而康城又地处江边,水汽重,衣裳下摆、裤脚、靴袜、斗篷边,都沾了不少泥水,冬天冷风一吹,别提有多难受了。文怡特地给他换上了刚刚烤过的干爽衣裳,柳东行只觉得全身暖烘烘的,即便还未吃饭,身上的寒气已经尽去了。

就在换衣服的这点时间里,文怡已经命冬葵取了一碟子点心上来,就着厨房刚做好的热汤,一定要柳东行吃了再走。柳东行只觉得心中妥贴,便笑着乖乖顺从了,终于吃完出门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文怡待在门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若能办好这趟差事,将来柳东行就前程无忧了,就如同他所说的,不过是这几日罢了。他甫新婚就去了北疆,九死一生,那几个月她都等下来了,这几日又算得了什么?好歹他与她还待在同一个城里,顶多相隔数十里地。

晚饭她是和蒋氏与文慧一道吃的。蒋氏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一直在问文慧到了康城后的经历,听文慧说哪个地方的景致好,哪家店铺的衣料花色丰富质地上佳,便连声道:“赶明儿你带娘也去瞧瞧!”但若文慧提到哪家寺庙的斋菜美味,或是哪家庵堂的主持佛法造诣深,她的笑容就会变得十分勉强:“是么?那倒是难得,我想起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哪家寺庙的斋菜做得最好来着?你最爱吃了。那年我们…”接着说起了从前与文慧一道在外游玩时的情形,都是极有趣的经历,文慧听着,脸上也会不知不觉地带上了笑容。

文怡在旁静静听着,心中不由暗叹。她不觉得文慧真的有心向佛,不过是因为对家人与前程都灰了心,才会学起佛法,想要忘却现实中的痛苦罢了。但文慧终究是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哪怕是念起了佛经,戴起佛珠,在衣食住行上依旧十分讲究,若连这些东西都无法抛开,又怎么可能真的剪去三千烦恼丝,皈依佛门呢?只是大伯母蒋氏看不出这一点,一味担心爱女真的出家,便想尽办法去引她牵念俗世中的美好之事,不得不说真是费尽心思了。

文慧是否明白母亲的这番苦心?文怡觉得,她有这样一位好母亲,又有兄弟扶持,父亲对她也未到绝情绝义的地步,只要能抛开浮躁,冷静下来,日后未必没有好前程。她这样的处境,比前世的自己不知要强多少倍,只盼着她别再任性,时时拿出家为尼的话来引母亲伤心了。

晚饭过后,文慧回房做她的“晚课”,蒋氏本有意诱她与自己多说一会儿话,但她却道:“晚上我陪母亲一起睡,到时候有多少话说不得?您若闲着,不如洗个澡吧,风尘仆仆的,洗个澡身上也舒服些。我每日的早课晚课从未误过,若是为不要紧的小事便误了一回,岂不是让佛祖误以为我不是诚心向佛的?”

蒋氏眼圈微微一红,无奈地由得她去了,自己却在原位上呆坐半晌,方才哽咽着对文怡道:“先前还在外头时,我想着,只要她一生平安,便是一辈子烧香拜佛,我也认了。可是回了老家,日子一长,却免不了要生出几分妄想来。我儿容貌既好,才学也佳,生在世家大户,素有美名,不过是因为别人的陷害,再加上因为少不经事犯了点小错,便落得如今这个地步,若就此葬送一生,岂不可惜?”

文怡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道:“大伯母是一片慈母之心,不希望看到六姐姐日后受苦,六姐姐心里明白的,只是一时还未想通而已。而且先前的事闹得有些大,她觉得找不到好人家,与其被胡乱许人,倒不如敲经念佛的日子清净。我觉得她对大伯母还是非常亲近的,您好好劝她,过上一年半载的,再给她寻户妥当的人家,她自会明白您的苦心。”

蒋氏的脸色仍旧带着忧苦:“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眼下竟象是铁了心似的,虽嘴上没说什么,但日日都象出家人一般敲经念佛,实在是看得我心惊胆战。只盼着早早为她寻个人家嫁出去,也省得她整日胡思乱想了。你也知道,家里老太太可能开春就要回来了,有她在,我在家里也未必能做得了主,就怕她老人家又犯了糊涂,拿个孝字压下来,随意将你姐姐许人,那时我又该怎么办呢?”

文怡抿了抿嘴,淡淡地道:“婚嫁之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的,大伯祖母虽然是祖母,但六姐姐双亲在堂,她总不好越过儿子媳妇替孙女儿定下亲事。若她看重的人家实在不堪,请了族长出面说和,也就是了。四伯父为人方正,自不会允许族中女儿被嫁给品行有亏之人,有损顾家名望。”

蒋氏转愁为喜:“这话说得对!我几乎忘了,还有老四两口子呢!”倒不是她真的忘了,而是她还未适应过来,此时顾氏一族的族长已经不是长房的人了,于老夫人自然也就算不上全族地位最高的长辈,论身份,她只是顾氏一族其中一房的老太太,论诰命,六房的卢老夫人与她可算齐平。加上她的次子顾二老爷因为不体面的罪行丢了进士功名,在族中丢了大脸,她的声望早已不如从前了。

文怡看着蒋氏脸上的喜意,不由得多提醒一句:“若是大伯祖母执意要做主为六姐姐定亲,甚至送信进京去请大伯父做主,恐怕大伯母还要再想法子说服大伯父。不过我想,大伯父如今应该比先前明白许多了吧?”

蒋氏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自然是明白许多了,他本来在礼部侍郎位子上做得安安稳稳的,便是柳姑老爷出了事,也没丢了官职,却因为老太太纵容二叔胡闹,害得他在朝中丢了脸面,好几次被上峰当众喝斥家风不正、趋炎附势…他如今兢兢战战的,真真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一步路都不敢多走。至于慧儿的亲事,他那时也是胡涂了,不知被二叔灌了什么迷汤,才会松了口。贤哥儿在信里说,老爷如今后悔莫及,余姨娘拿慧儿做例子,教十一丫头仁孝礼义时,还被他大骂一顿,撵出屋去。我想…慧儿将来要再议亲,他应该不会再犯糊涂了。”

文怡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命冬葵:“茶冷了,去换热的来。”冬葵领命而去。

蒋氏没留意,继续在那里自言自语:“慧儿的亲事实在是难办。如今我也不求她能嫁入高门大户了,只盼着能寻个和气知礼的良人,不至于孤寂终生便好。族人与亲戚们也曾给我说过几户人家,我叫人仔细打听过了,虽有些不足之处,但当中也有性情好、品性佳的人选,年纪略大些也不要紧,只是慧儿执意不肯,我又不好逼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改主意,就怕她念那佛经念得久了,移了性情,那就不好了。”

冬葵送了新茶上来,文怡替蒋氏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低头默默吃茶。

蒋氏又在叹气:“可惜了,老太太上京前还算明白的,那时候她看中了罗家老二,我嫌弃是个商家子弟,身上又无功名,不肯答应。但现在回头想想,若真是罗家,倒也不坏,那似乎是个性情豁达又风趣的好孩子,又孝顺,又知礼,看他说话行事,也颇为不俗,皇商人家的嫡子,身份也不算低微了。若不是瑶丫头她爹给她订下这门亲事,我还真愿意厚着脸皮跟罗家二太太说一说。以他家的门第,也不敢嫌弃我们慧儿。”

文怡直起腰来,正色道:“大伯母,您别怪我说话太不客气。罗家二公子已经跟蒋家姐姐定了亲事,如今再说这个话,又有什么意思?何况郑王起兵叛乱,青州锦南沦陷,蒋家舅老爷现任锦南知州,还不知安危如何呢,您不顾念手足之情,羡慕他家的女婿做什么?”

蒋氏的脸一下涨红了,吱吱唔唔了半日,才道:“我不过就是这么一说罢了,并没有特别的意思。至于瑶丫头父女俩的安危…郑王不是没有杀青州锦南两地的官员么?我那兄弟素来滑头,只要郑王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他自然不会自己找死。我还不知道他得性子么?就是知道他不会有事,才不担心的…”

文怡抿了抿嘴,没说话。蒋氏对文慧自然是慈母,只是对其他亲人,就未必真心关怀了。别人的家事,她也没兴趣多管,便找了个借口,告退回房去了,只留下蒋氏一脸讪讪的不知该不该笑脸送人。

文怡回房闷坐,忽然顿悟了。世人都是偏心的,遇事自然会偏着自己的家人与亲友,而家人与亲友之中,也有亲疏之分。别说大伯母蒋氏亲近儿女,却疏远冷待庶弟一家,便是她自己,也会更亲近祖母卢老夫人多于其他族人与舅舅一家,出嫁之后,则是与丈夫柳东行最为亲近,至于柳东行的家人亲友,不管是关系不睦的柳复一家、东平王妃,还是关系亲近的苏太太夫妇,都要靠后许多。她不能忍受柳东行穿着又湿又冷的衣裳出门,却能对东平王妃有可能因罪被废冷眼旁观,更能想办法算计柳复夫妻,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虽然佛陀说,众生平等,但众生何尝有过平等?她虽是信佛之人,心存善念,但也无法达济天下,能做的,不过是抱着一颗善心,量力而行罢了。如今她只是众生的一员,难免要偏心些,最重要的,不过是护着自己所关心爱护的人而已。

这么想着,她又记起先前跟柳东行说过的话了。为了丈夫日后着想,她还得多用点心思才行。别的事上她无能为力,但康王府那群人,她倒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对付的。

大概是老天庇佑,没两日,柳东行与胡金全便探听到了康王府众人私下聚会商议的是什么事。

原来这些曾经凭借康王府权势在康城呼风唤雨的管事、掌柜们,虽然损失了大笔钱财,生意经营遇到了困难,还先后被知府衙门与通政司的人审了又审,但心里的不甘却越来越盛。他们的不敢不是针对朝廷,而是针对郑王。他们虽是仆从的身份,但也都是富家翁,康王世子上京以后,留在康城的那些秘密产业便是他们在掌管,无论是官府还是同行,谁不敬他们三分?而他们当家作主的日子过久了,自然不甘心再被人糟践。郑王府所为分明就没把他们当成是盟友,事情八字都没一撇,就卸磨杀驴,谁还敢指望郑王夺得江山后,真的会给他们回报?

康王府的人冒着杀头的危险助郑王造反,却一点好处没得,就失了几百万的财产,死的人与被烧的货物就不算了,更要紧的是,官府已经留意到他们了,没有武力保护,他们岂不是死路一条?造反的罪名可是要诛九族的!这都是被郑王所害,就算死,他们也要报复郑王一把!叫他知道,马王爷头上有几只眼!

康王府旧人的报复行动,很快就开始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康王府在行动

康王府一众旧仆报复的招数其实很简单。

康城是天下第二大港,仅次于归海,虽然地处偏西,但它的西面与南面有一大片产粮区,周围又有许多富庶的城市,与此同时,西边的山区里有两个大盐井和几处铁矿,丘陵地带则盛产各种药材,每年不知有多少船只满载粮食、布料、药材、铁器与食盐等货物,路经康城,送往东江中下游的城镇,其中一部分还会在归海积存,转运往北方。

康城曾经是康王府的藩地,经济命脉几乎都掌握在王府中人的手里,虽然现在很多王府的产业都已经转入地下,但影响力犹存。康城知府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对他们一再纵容的。可以说,这些人的底气,不仅仅在于钱财,还包括了人脉与进货销货的渠道。被申屠刚领着的一帮郑王府打手掳走了数百万两银钱,固然是能让他们伤筋动骨,但做生意,更多的是依靠诚信与名声。再有钱的商家,若不讲诚信,顾客也未必会买账;而一时资金周转不灵的店铺,却有可能凭借着老板或掌柜的个人信用,赊账取货,并顺利将货物销售出去,让店铺起死回生。

对于康王府的旧仆来说,他们眼下所面临的境况就是:钱被抢走了,又被官府盯上,即便能将生意重新做起来,若将来被朝廷定了造反的罪名,便连性命都保不住,那还花这么多心思干什么?与其顶着巨大亏空,劳心劳力,倒不如先把店给关了,多想想自己今后何去何从还好。

等他们想不出为自己脱罪的办法,终于决心要报复的时候,各方面的条件都是现成的。在东江与太平江上营运的船行他们都熟,甚至有一部分船行的价钱是他们做主定的;做粮食生意的商家也都跟他们交情不浅——若是交情浅,那商家也没法在康城做生意了;做铁器的商家,当初更是靠他们才把生意撑起来的,还有盐商们也是,要知道盐铁这两样东西一向是朝廷官营的,不许民间私自贩卖,也就只有藩王这样身份的贵人,才敢伸手分一杯羹了。若没有康王撑腰,那些商家也没胆子发这个财。

于是,就在郑王的军队被挡在锦江以南、战况僵持的时候,原本源源不断被运往东江中下游的装有粮食、食盐、铁器、布料等货物的船只,还未到达归海城所设定的封锁线,便现在康城被截住了。青州与锦南两地的粮食与食盐供应很快就开始收紧。郑王为了积攒粮草,早就在这两地搜刮过,民间的盐粮存量本来就有所不足,眼下更是雪上加霜。不过因为郑王起兵前积攒了不少物资,他手下的军队暂时还未受到影响。

但这种情况也只是暂时的,倘若战事持续僵持,而政王的军队又长时间无法占领更多的城池,无论是粮草、食盐、衣料还是铁器,都迟早有用尽的时候。

康王府的人就等着他物资用尽的那一日,因此更加卖力地拦下运送粮食铁器的船只,并且运用他们在康城商界的名望,半逼着那些货物的主人将东西卖给他们。于是他们名下的货仓越堆越满,但他们却一粒米、一粒盐都不肯往外头卖,宁可让康城下游的百姓陪着他们一起遭殃,也不愿意便宜了郑王。甚至连康城本地的粮店,也被他们逼着不做外地生意,以防被青州锦南的人钻了空子。

这时候已经是整月中旬了。本应欢乐喜庆的新年,不知不觉地笼罩上了一片阴影。

虽然百姓家中都还有粮有盐,生活未受影响,但传闻却已经在城中发散开来。人人都担心自家过完年后便要断粮,也有人忧虑开春时无足够的粮种下种,会误了农时,一时间人心惶惶,连花灯会也都比往年冷清了许多。

柳东行与胡金全等人早就留意到了康王府等人所为,只是刚开始时,想着给郑王添点麻烦也好,并未多想,到后来发现已经给一般老百姓的生活带来麻烦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局面了。即使他们命人控制那些管事与掌柜们,底下的人也会依靠这些管事与掌柜们事先吩咐的步骤,继续扣住来自上游的船只。而且,就算他们有心阻止康王府旧人的做法,也不能真的主动将粮食等物送往青州、锦南两地——那里已经是郑王的地盘了,这么做无异于资敌。

柳东行与胡金全为此烦恼不已,而康城知府则完全惊慌失措了,一味主张要将康王府旧人扣下的粮食食盐铁等物分发给本地百姓,只要能保住康城一带的百姓就好,至于青州与锦南的人如何,那不是他该管的。柳胡二人哪里能顺了他的心?康城本地的百姓还未到缺粮的地步,粮店也在继续做生意,那所谓年后会缺粮的谣言,不过是误会而已。他们要担心的是整个东江中下游地区的人,除了归海可以依靠南边的物资支撑,其余地区都受了青州的连累。

如果让郑王继续得到东江上游的粮食铁器补充,增添他的实力,柳东行与胡金全等一众通政司司员在朝廷里固然是讨不了好,但如果让大批无辜的百姓断粮受饿,他们即便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也要吃挂落的!

柳东行一连几日都在为这件事烦心。他已经安排好驻军所的人守卫康城周边地区,也派了人去搜寻申屠刚逃走的路线,而郑王那边的战事又陷入僵持,他便闲了下来,每日除了四处巡逻,便是跟通政司的人碰头商议。对于康王府那些人的做法,他又是生气又是郁闷,还有几分后悔。早是如此,当初他应该拦住他们才是,坐视不管的后果,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文怡对他的烦恼早有耳闻,也一直在留意关于这件事的消息,细细想了几日,得了一个主意,这一日见他又再坐在跨院的小书房里皱眉苦思,便捧着亲手做的一盅人参鸡汤过来,放在桌上,给他舀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柳东行抬头朝妻子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便开始吃起鸡汤来,还边吃边夸:“娘子的手艺越发好了,这几日天天变着法儿地给我进补,若是我被补成个大胖子,马也上不去,枪也挥不动了,一定要叫人笑话死呢。”

文怡低头轻笑,再抬起头,看着他将一碗鸡汤吃得干干净净,却又不知不觉地皱着眉头发起呆来,心下一疼,便忍不住伸手去抚平他的眉间:“别烦了,我有个主意,说给你听听,看能不能成。”

柳东行惊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真对不住,这几天事情多,我竟一时走神了,是什么主意?”

文怡便凑近道:“康王府那些人,即便在你们面前乖乖顺顺、伏首听令,想来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无他,不过是怕死罢了。他们知道自己犯下的是谋反大罪,按例是必死无疑的,甚至还有可能被诛九族,即便被背信弃义的同伙害了,吃了大亏,也无法改变他们曾经是逆贼同党的事实。他们此刻只想着自己这回事九死一生了,对将他们害到如此境地的郑王,那是恨之入骨,拼着自己吃更多的亏,也要将他拉下马来。但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不一定会死呢?”

柳东行苦笑:“我们何尝没想过这个法子?只是康城离京师有千里之遥,而早前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殿下,给我们下令时都曾说过对康王府一众贼心不死的仆从绝不能姑息。宗室皇亲还可以念及骨肉血脉之情,网开一面,留他性命,对一群背主的家奴,有什么好宽容的?康王府这些人,先是为主人之利而忘朝廷,接着又为了私利而背主,朝秦暮楚,圣上断不能容!”

文怡道:“我的意思并不是就这样饶了他们,不过眼下的局势不妙,若继续放任他们胡闹,康城以东会有多少百姓遭殃?他们本地出产的粮食都叫郑王搜刮去了,没了外地的盐粮,能撑到什么时候?朝廷虽然已经下旨让郑太尉领兵平叛,但是朝廷的大军三日前才过了淮江,还要等多久才能赶到锦安?更不知道朝廷的大军几时才能打败郑王的叛军了。难道叛乱一日未平息,太平江与东江上游的粮食就无法送到中下游去?只怕到时候就算战事早早结束,粮食也及时送到那些地方,民心也会有所动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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