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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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话的婆子便把柳茵的话都告诉了文怡。文怡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对旁边的学士府丫头道:“去告诉白姨娘,二小姐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居然待在前院不肯回来,三弟也不劝她一劝。今日可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女眷来道贺呢,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女孩儿的名声要紧,让白姨娘去请她回来吧。”
那丫头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领命去了。文怡仍旧端坐不动,有一句没一句地逗着柳云冉说笑。
她又不是柳茵的亲嫂子,不过是临时过来相陪的,柳茵耍性子,她还要迁就不成?名声坏了,吃亏的是柳茵,与她什么相干?她就算请了人回来,落到她头上的责难也不见得会少几分,柳茵拿这种事威胁她,真真可笑!
不一会儿,柳茵便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气恼,狠狠地瞪了文怡一眼。柳云冉见状大吃一惊,睁大了眼。文怡却只是微笑不语,还指了指桌面上两碟子新送来的点心,对柳家的丫头说:“把这个给四少爷送去,他年纪小,身子弱,吃不得饿,也该尝尝点心,沾沾喜气。”那丫头将点心送去了。柳云冉笑说:“大嫂子,你真好,还记得四哥在养病,不能出来看热闹。”文怡微微红了脸,笑道:“我到底是你们的嫂子呢,总要为弟妹们着想。”小云冉高高兴兴地扬起了笑脸,柳茵脸色却越发难看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闹,也不知道白姨娘方才跟她说了些什么。
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了,连东平王府也派了两个妈妈送贺礼过来。这两位妈妈都是王妃跟前的体面人,身份不比寻常人家仆妇,被柳四太太郑重地迎进内院,坐了上席。两人都自觉面上有光,端起了架子,俨然也是贵妇模样。有几家与柳家亲近的女眷来了看见,都纷纷过去打招呼。兴许是因为人多,柳茵倒比先前稳重了几分,还抛下文怡与云冉,满面是笑地向两位王府来的妈妈问好。
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花轿总算到了。文怡便拉着柳云冉随柳七太太一道,往前院观礼。因为人多,她只远远地隔着人堆瞧见了一身红装的新郎新娘。柳东宁神色仍旧淡淡的,面容带着忧郁的苍白,仿佛木头人一般,旁边的人怎么说,他便怎么做,明明娶妻的是他,脸上却一丝笑容都不见。
文娴蒙着盖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动作倒是自然多了,起身、下拜,头上的凤冠珠串晃都不晃一下,便有宾客赞叹新娘子是位端庄优雅的大家千金。扶着文娴的侍琴听见,面上隐有得色。
只是文怡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搀扶文娴的是侍琴与另一名有些陌生的丫头,还有一个更陌生的丫头跟在后面,秋水等三名段氏新近指派给文娴的丫头却不见了踪影。
大礼行毕,新人双双被迎入洞房。早有柳东宁的同窗将他拉到外头席上灌酒了,文怡便与小姑们一道留在新房陪伴文娴。
此时盖头已经去了,文娴满头珠翠,柳眉粉腮,比平日更加标致,但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僵硬,别人跟她玩笑,她只是干笑两声作回应,别人问她问题,她便低头不语。惹得柳七太太忍不住抱怨:“新娘子也太斯文了些,果然是书香门第的千金贵女呢。”文娴略红了脸,头垂得更低了,侍琴暗暗气恼地盯着柳七太太瞧。文怡皱眉,便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笑着对众人说:“咱们家的新弟媳妇才进门呢,自然害羞的,各位婶娘们就别逗她了。”
柳四太太便笑说:“行哥儿媳妇,那虽是你弟媳妇,却也是你姐姐呢,怎的才进门就护上了?果然是长嫂!”
柳七太太却点了点头:“这样才是正理,妯娌间本该和睦才是。”
柳四太太脸上僵了一僵,便立时笑呵呵地站起身:“好了,外头还有许多客人呢,我得出去招呼她们了,你们慢聊。”说罢就出去了。柳七太太嘱咐了云冉几句,也带着她离开了。不一会儿,新房里的女客纷纷回席,文怡才松了口气。
柳素急急来新房转过一圈,便又出去忙了,柳茵早就不见踪影,屋里除了新娘与几个丫头婆子,就只有文怡在了。文怡便对文娴道:“五姐姐,你且歇口气,吃点东西,一早上累坏了吧?”
文娴淡淡地道:“多谢妹妹关心了,我自有丫头们服侍。”侍琴连忙端了茶来,又去桌上的攒盒里挑点心。
文怡碰了个冷钉子,心下虽不悦,也不与她一般见识,转身就出了新房,却瞧见秋水与另一个丫头正站在廊下,身上穿着好衣裳,手里却捧着托盘,盘中有一只盖碗,散发出甜甜的桂花百合清香。
文怡看着秋水将托盘交给了屋里那名有些陌生的丫头,又重新退回廊下,竟不象是个贴身侍候的大丫头,反倒象是个粗使婢女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吃惊,便多看了她几眼。
秋水回过身来,目光与她对视,闪了一闪,迅速回头看了屋中一眼,便走上前向文怡行礼,低声道:“奴婢见过五姑奶奶,可否借一步说话?”
文怡稍一迟疑,便回头望向润心与荷香。润心忙道:“这院子旁边有个小花园,这会儿想来没什么人在。”文怡轻轻点头,看了秋水一眼,便命润心领路,不一会儿,已经来到那小花园里了,秋水只与她相差数弹指,也跟了过来。
这小花园不过半亩大小,遍植翠竹,两面都有月洞门,由鸡卵大小的圆石铺成的几条羊肠小径相连,当中有个小亭子,亭中有石桌石墩,亭联还是柳东宁的亲笔,似乎是个读书休憩之所,十分幽静,只能隐约听见正院里头的说话声。
文怡在亭中坐下,抬头看向秋水:“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我瞧五姐姐身边的丫头似乎又换了一荐?”
秋水淡淡一笑:“那日奴婢把听到的表小姐说的话都告诉了太太,太太发了一顿脾气,将表小姐斥责一番,又亲自去安抚五奶奶,不成想五姑奶奶却疑心是太太在背后指使表小姐说那些话的,还说太太给她安排陪嫁丫头是不怀好意。太太受了一肚子气,也灰了心,便亲自去向老太太请罪,请老太太与大太太做主,给五小姐挑合适的丫头。老太太教训了五姑奶奶几句,命五姑奶奶向太太陪礼,太太却没接受,只说五姑奶奶可以自己挑陪嫁的人。结果五姑奶奶就从老太太与大太太房里各选中了一个人,又要把侍棋叫回来。老太太说,侍棋已经是快要出嫁的人了,嫁的又是大少爷的小厮,不能做陪嫁。五小姐求老太太开恩,老太太便做主,命奴婢仍旧继续侍候五姑奶奶。”
文怡睁大了眼:“她果真这么做了?!”
“五姑奶奶确实这么做了。”秋水盯着文怡,“奴婢虽做了陪嫁,却是个不得主人喜欢的,然而主命难违。九姑奶奶,不大少奶奶,您说奴婢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百七十九章 秋水的野望
文怡心下一动,仔细打量了秋水几眼。
秋水容貌本不算出色,只能说是五官端正,一双眼睛却极有神,下巴略方,作为女子稍嫌不够柔美,然而却给人以坚定明智的印象。她身上穿的衣裳与另外两个陪嫁丫头并无差别,不像侍琴特意打扮过,不但衣裳与其他人不同,还簪上了文娴赏她的珠钗,显得格外出挑。秋水头上只戴了喜庆的大红绢花,另有两根鎏金簪子,脸上也只是薄施粉黛,咋一看上去,不过是个寻常丫头而已。
然而陪嫁的丫头,在主人大喜的日子里,实在用不着打扮出挑。
文怡回想起她素日行止,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又颇有些心计,不敢大意,只试探般微笑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是五姐姐的陪嫁丫头,便是有什么想法,这话也不该来问我。”
秋水收回了紧盯文怡的视线,笑了一笑:“是奴婢唐突了,九姑奶奶莫怪。其实,奴婢虽是顾家的家生子,但说来并不能算是长房的人,家里人在顾家各房都有执役,比如奴婢的姑奶奶在二房当差,而奴婢的三叔则是七房的管事,甚至连六房的内管家仲大娘,论辈分还是奴婢的表姨妈呢。不过二太太挑了奴婢去,奴婢便在她跟前侍候了,二太太又将奴婢分派给了五姑奶奶,奴婢才会随五姑奶奶一起到柳家来的。”
文怡微笑不语。顾庄上这样的家生子不少,大都是几代前就开始在顾氏族人家中执役的,近百年下来,几代繁殖,人丁兴旺,而后投来的奴仆为了站稳脚跟,也多跟这样的家族联姻,不过二三十年,便又是家生子了。这些世仆相互连络有亲,仔细论起来,都是亲戚。仲娘子是秋水的表姨妈又如何?就算是她的亲姨妈,也未必会为她出头。
不管这秋水想做什么,她巳经成了文娴的陪嫁丫头了,家生婢女背主另投,可是大忌!文怡并不认为自己才必要接过对方的话茬。
秋水细细打量着文怡面上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垂下眼帘一想,巳经有了主意,抬起头来,诚恳地道:“九姑奶奶,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不敢在您面前打诳语。奴婢并不是打算背着五姑奶奶做些什么,只是…既然巳经做了陪嫁,奴婢这辈子就跟五姑奶奶拴在一起了,五姑奶奶若过得好,奴婢也能得几分体面,五姑奶奶若过得不好,奴婢就只能受罪了。可五姑奶奶的性子,九姑奶奶是知道的,若是嫁入太平人家,做个富贵闲人,自然是千好百好,然而,真要让她当家,就迟早要出岔子!五姑奶奶性子软,在家虽管过家务,却有老太太与两位太太教着,从没试过独掌大权,经的事少,手段也生涩,只知道照老规矩办,遇到从前没有过的事,她便拿不定主意了,却又最重规矩,于人情世故上不大通。耳根子又软,容易听信身边人的话,有些事,只要认定了,就再难转过弯来。若是身边有个明白事理的人提点着,倒还不至于出大错,可她身边如今最得脸的人却是…”
秋水没有点出那个人如何,但文怡巳经明白了。侍候文娴的侍琴,是她身边资格最老的大丫头之一,与侍棋原是一拨的,但与老卖厚道的侍棋不同,侍琴惯会争闹斗气,揽权生事,偏又极得文娴信任。如个,侍棋留在顾家徐人,另两个丫头是新近拨来的,秋水不得信任,文娴只怕会更依赖侍琴。她嫁进学士府后,婆婆“病重”,小姑年轻,定是要接过管家大权的,可柳家与顾家不同,没有人时时提点,也没有人替她收拾栏摊子,万一真的惹出祸事来,从此失了大权,怕是再也别想受重用了。文娴本就不得夫婿宠爱,亲姑母兼婆婆自身难保,出嫁前又得罪了娘家继母,婆家还有白姨娘母乎等人虎观耽眈,到时候还怎么过日子?
文怡看向秋水,目光中多了几分郑重:“难为你看得明白,只是这种事你问我也是没用的。在顾家,五姐姐与我是隔房堂姐妹,在柳家,我与她是隔房堂妯娌。她对我如何,你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想让我从旁进言,只怕没什么用处。”
秋水道:“奴婢怎会不知道呢?只是有一点,您如今巳经是柳家的大奶奶了,虽说是搬出去分家另过,但您在这府里,当真没有一点人脉么?奴婢自己就是家生子,自然知道家生子的用处,若是五姑奶奶能在府里得一份助力,往后的事就好办了。”
文怡眯了眯眼,笑道:“我自打嫁给相公,便一直住在自个家里,这府里的下人,几手没一个是我认得的,能有什么人脉?倒是我家相公当初分家出去时,因手下无人使唤,还多亏二婶娘赐了几房家人呢。”
秋水微微一笑:“九姑奶奶,明人不说暗话。去年九姑爷随三姑太太去顾庄,本来只说要聘一位顾家的小姐为妻,三姑太太看中了好几个人,连段家表小姐都考虑过了,最后三姑太太挑中的是您,听说是因为身边人的进言。而您去年秋天随长房上京,原因是三姑太太又改了主意,想要毁约。接理说,只看九姑爷的身份家世,三姑太太脾气又不好,您只为了名声,就坚持要嫁给他,实在才些勉强了。更奇怪的是,九姑爷明明知道三姑太太为他说的这门亲,目的是什么,但他哪怕是中了武进士,当了官,也仍旧不改动衷,倒与九姑奶奶您是一个主意。奴婢猜想,九姑奶奶与九姑爷当是有约在先才是,而且,在这府里必有人听候九姑爷或九姑奶奶的差遣,不然,三姑太太几次想要改主意,都没改成,若说不是身边有人劝她,奴婢是不信的。”
文怡警惕起来:“我与相公早在去年端午过后便订了亲,自然是有约在先的。你说这些…是想暗示些什么?”
秋水怪道:“奴婢不敢,这些话不过是奴婢听二太太与玉蛾姐姐闹话家常时听到的只字片语,自己再琢磨出来的,是真是假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觉得,若这府里果真有人是听候九姑奶奶差遣的,还猜九姑奶奶看在您与我们五姑奶奶都是顾家女儿的份上,提点提点奴婢,也好,让奴婢在这里不至于举目无亲,无人可依。” ,
文怡盯了她许久,这回秋水倒是表观得十分平静,一脸的恭顾,叫人看不出方才她还有过“背主另投”的嫌疑。文怡细心一想,淡淡地道:“人脉没有,但我们家里也有柳家的家生子,在这府里有几个亲戚倒是真的,就家仲娘子论辈份还是你表姨妈一样。
你若想要在这府里挣个体面,光是认得几个家生子,又有什么用?五姐姐不信你,不用你,你也出不了头啊!”
秋水眼珠子一转,恭顺道:”奴婢自知不得五姑奶奶看重,但她是奴婢之主,奴婢自当为她效命的。”
连屋子都进不去,敢的哪门子命? 文娴性情偏执,若是认定秋水不能用,就算知道秋水在学士府里有人脉,也不会用她,说不定反而会把与她相熟的柳家家生子都一并投置闲散了呢。
文怡叹了口气,道:“你的主意本来不错,只是五姐姐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起是动静大了,她起是恼你,倒不如老老实实当一阵差,她迟早会知道你的好处。”也许用不着等太久,只需要等到…文娴接手学士府内务后,管家管出麻烦来。文娴通共才有四个丫头、
两房家人陪嫁,陪房还要管庄子,丫头里最受重用的一个又是不顶事的,她很快就要另寻贤能了。
秋水眉头微微一皱,还要再开口说话。就在这时,正院方向传来柳四太太的声音,似乎又有哪家女眷要进来看新娘了。文怡立时便起身带着丫头们回去了,才转过弯,便有个学士府的婆子笑吟吟地叫了润心一声:”哟,这不是舒家的大妞么?今日陪行大奶奶回来呀?”润心笑着叫了一声”大娘”,行过礼便陪着文怡继续前行了。
秋水若有所思地盯着润心的背影,接着又将目光转向那婆子,抿了抿唇。
前来看新娘的女客们一个接一个的,因柳四太太与柳七太太都要忙着在前头招呼客人,文怡只能担当起接持的重任,怪了半天,方才有时间歇口气,润心笑着劝她:”厢房里给几位本家的太太、奶奶与门、姐们巳经摆下了酒席,大奶奶过去吃两口吧,都忙了半日了,您才喝过两口茶呢。”
文怡想想也是,便去了厢房,里面果然摆了席面,但并没有旁人在。那里侍候的婆子说,四太太、七太太与几位小姐都在外头大席上,宁大奶奶不能出新房,因此这桌席面只招待行大奶奶一人,这是大小姐特地吩咐过的。
文怡心中感叹柳素小小年纪就思虑周全,便领了她的好意,坐下来匆匆吃了迟来的午饭,还剩了许多,都赏给两个丫头了,自己捧着一杯热茶,在窗台下寻了个通风的座儿,略作休息。
她无意中扫了窗外一眼,却有些意外地发现,秋水正在对面廊下与两个柳家的婆子说话,神情十分亲热,那两个婆子的态度颇为热情。润心不知几时走到了她身后,看到这个场景,便压低声音道:“那两个人,一个是奴婢的表舅母,另一个是二夫人的陪房,今日应是受了二老爷的吩咐,为二夫人打探消息来的。”
文怡心中暗叹。虽然不知道秋水是怎么与这两个婆子拉上关系的,但这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她就做成了这样的事,文娴不能慧眼识能,实在是可借了。但从另一方面说,正因为秋水能干,又不甘心就此沉寂,若文娴迟迟不能改变态度,等到这秋水有了自己的打算时,只怕文娴就更难过了。
喜宴结束后,文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里,想想日间的见闻,仍旧感叹不巳。但这是文娴自己做的决定,对方又不信任她,她也不好说什么。
一夜无话,次日是新娘子认亲的日子。文怡早起后,在家料理了一番事务,方才再次带人坐车去了学士府。柳七老爷一家同行。
文怡坐在车中,想到近来的奔波劳累,决心等今日事毕,便派人去把祖母接回来,从此关起门过小日子,再不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柳家亲眷不多,认亲的过程很快就结束了。一切都很顺利,其中只发生过一个小插曲:柳东行与柳东宁都被称为”大爷”,文怡与文娴同是”大奶奶”,各自在家时倒没什么,如今大家没在一处,弟妹们与家下人等倒有些犯难,仍旧只能把柳东行与柳东宁的名字带上,以作区别。柳七太太便道:”麻烦得很,下人倒罢了,他们兄弟姐妹们叫哥哥,还分什么行大哥、宁大哥的,听得人头疼。为何不按族中排行,称宁哥儿做二哥?如今这样称呼,倒家是把行哥儿排出族中小辈排行似的,外人听了也不象话。”
柳顾氏今日难得地有了精神,在丫头们的搀扶下坐在正座受礼,听到柳七太太的话,脸色立时便难看起来:”各家各论就行了,都叫了十几年,谁也没说麻烦,这会子改什么呢?!”
柳七太太看了她一眼,没吭声。文怡笑说:”各论各的也好,若是忽然要改口,就怕家里人自己倒分不猜楚了。”柳七太太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行哥儿本就居长,若是宁哥儿成了大少爷,那后面的佐哥儿、乔哥儿排行就要乱了。乔哥儿在族中本当是行九,如今在这府里要叫三少爷,可要是把行哥儿算上,他就是老四,而四房的启哥儿在族中行四,这府里的人却叫他启少爷。我家冉丫头有时候都不知该称呼哪一个是四哥呢!”
众人一想,果然是一笔乱账。柳家与顾家不同,因为族人分散各地,子弟排行并不统一。但这种事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于是到最后,认亲会便成了讨论族中小辈排行的商议会,结论仍旧是各家各论各的,到了族人会聚的场合,再启用族谱上的排行。不过柳七太太仍旧觉得,应该是一起序齿才是,坚持让儿女们叫文怡“大嫂”,文娴就成了“二嫂”。
柳东宁带着文娴退下时,后者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第二百八十章 主与仆
文娴一派柔顺地跟在东宁身后回了房间,便亲自侍候他换回家常衣裳鞋子。
东宁觉得有些不自在,便稍稍挡开了她的手道:这些事让丫头们做就行了,何需你动手?然后叫了两个大丫头妙露,佳露来侍候。
文娴咬了咬唇,走开两步,回头看一眼东宁,心情有些黯然。
东宁换好了衣裳,佳露便笑问:大少爷方才在外头累了半日,可饿了?还没到饭点,奴婢去小厨房给您蒸些点心来如何?东宁点头:也不用多,有两碟子就行了,再把 我前儿说的那枫露茶砌来,你亲自砌,别叫小丫头糟蹋了好东西。
佳露笑着应了,妙露小心看了文娴一眼,问:大奶奶,您要什么点心?
东宁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忘了新婚妻子就在一旁,只顾着照平常那样行事了,忙道:是啊,你想要什么吃的,只管吩咐她们做去。
离午饭就剩不到一个时辰了,这会子吃什么点心呢?文娴想到自己是新媳妇,若是要求太多,指不定这府里的人就要嫌她 多事,便端正的道:我不饿,不用了。东宁讪讪的,轻咳一声,起身走到了书架前拿了 本书翻看。两个丫头对望一眼,双双行礼告退。出门的时候,侍立在门边的侍琴盯了她们一眼。东宁一直在看书,不说话,不一会,佳露送了点心茶水过来。他掀起茶碗盖看了一眼,笑道:你沏茶的手艺是越发好了。又见点心都是自己爱吃的,便赏了露。待丫头退了下去,他正要喝茶,手上一顿,抬头看文娴,干笑一声:娘子。。。。也吃一些吧?方才都累了。
文娴咬了咬唇,低头沉默不语。她方才已经说了不饿了,这时候又吃,丫头们也不知会怎么笑话她呢。东宁见她没动静,也不多言。他早起只吃了一碗桂花莲子百合汤,磕了许多头,行了许多礼,早已饥肠辘辘了,这几样点心都是母亲特地嘱咐厨房日日做的,最是养人,他正该多吃一些才是。吃了个半饱,东宁总算缓过气来,慢慢地品着茶,翻着一本喜欢的诗集,神情颇为平静。文娴却是犹豫了半日,方才决定要开口:相公,方才。。。。。会亲的时候。。。。。东宁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怎么了?文娴欲言又止,东宁有些不耐烦了,究竟怎么了?可是哪一位弟弟妹妹你记不清?文娴一下涨红了脸,觉得东宁这话是在侮辱自己,委屈地道:我娘家的兄弟姐妹人数更多呢,我个个都记得,怎么会记不清几位弟妹?我是想说。。。。大哥既然已经分家出去了,就算是另立房头了,既然长辈们公议小辈是各家各论排行,为何七婶娘一定要说他是长子,你是次子呢?
东宁皱了皱眉,他本与我同是长房血脉,又比我年长一起算排行也没什么要紧。况且七婶娘也说了,要在族人会聚时,方才按族谱上的排行来称呼。都已经商量好的事,你又提起来作甚?文娴咬咬唇,我只是觉得。。。你我既然是要做宗子宗妇,日后族里称呼起来,叫什么二哥二嫂。。。若有人问起大哥大嫂是哪一个。。。
东宁沉了脸,把诗集往桌子上一丢,不耐烦地说:又是这种事!不过是个虚名罢了,何必在意?母亲是这样,如今你又是这样!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便是大哥这回死在北边,我也仍旧是长房的老二,谁叫母亲没早生我两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纠缠不休,最是可厌了!大哥又不曾说要抢我的宗子之位,你们一个两个防他做什么?更何况,这所谓的宗子之位,我看也无趣的紧,若非我是父亲唯一的嫡子,我还不屑去坐呢!他猛地站起身,冷冷地看向文娴大嫂是你同族姐妹,你本该与她亲近些才是,如今却平白 无故就要生事,真叫人心冷。莫非你对待娘家姐妹,都是这般无情?说罢连茶都不管了,摔袖就走。
文娴眼圈一红,便拿帕子捂住口鼻呜呜哭起来,侍琴拦不住东宁,茫茫回头安慰文娴:姑爷定时累着了,心情不好,并不是有意凶小姐的。。。。文娴哽咽:我不过是为他不平,略说两句罢了,哪里就要生事了?我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昨日才拜了堂,他怎么能这般对我?
侍琴围着文娴,不停的安慰,好不容易才让她平静下来,劝道小姐,您别着急,想来姑爷是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等日子一长,他就会明白你的苦心了。
文娴抽泣道:你没听见他的话吗?他说我待九妹妹无情,其实哪是再说九妹妹?竟是再说六妹妹呢1这婚事是他家提出来的,他也应了,到头来木已成舟,他反倒怪我对六妹妹无情?他有情,为何当初不娶她?
侍琴愣了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眼珠子转了几转,方道,小姐,照奴婢看,姑爷当初既然答应了这门婚事,又对六小姐不理不睬的,未必就是余情难忘,说不定是有人在姑爷耳边谗言中伤小姐呢。您瞧见没有?方才那个叫佳露的丫头,跟姑爷多亲热,眼里简直就没把小姐放在眼里,您还记得表小姐说过的话吗?表小姐虽不是好意,但是他的话未必就是假的1!
文娴心中一惊,眼泪都顾不上擦,便急急抬起头来:真的?不会吧?我认得妙露,去年表弟。。。。不,相公去平阳时,带的就是她,这佳露相比也是一拨儿的,都是老人。
段表妹当时说的是老人都被撵走了,受宠的是新挑上来的丫头。可这屋里,并没有那样的丫头呀?
侍琴道:您仔细想想,那佳露的眉毛眼睛,是不是有几分象六小姐?她虽名字跟妙露差不多,却未必是一拨儿的老人,兴许是姑爷想让丫头们得名字齐整些呢?
文娴回想,原本还不觉得,却越想越觉得有两三分象,心下顿时如坠冰窟。若这通房丫头的事是真的,那段可柔提到的其他事。。。。莫非也是真的?
秋水在门外听得分明,暗暗咬牙,忍不住掀起帘子进去道:奶奶休要听侍琴姐姐的挑拨,奴婢已经打听过了,那个佳露是大少爷跟前侍候的老人,在这屋里当了五六年差了,平日行事也最是公正大方,与妙露同为大少爷的左膀右臂,在府中素有威望。奶奶无缘无故便猜疑她,若是露出痕迹来,岂不是寒了这院里其他人的心?
文献一愣,神色略缓和了几分,侍琴却说,小姐别信她,她定是被那丫头收买过去了,不然就是奉了家里二太太的意思,要哄着小姐呢!文献闻言又是一愣,既不知该信哪一个好了。
秋水不理侍寝,径自对文娴正色道:奶奶,您如今已经是柳家的媳妇了,除了奴婢们几个,还有两方家人,就没别的人手了,要在这府里站稳脚跟,正该恩威并施,多收拢几个得力的人才是。大少爷身边的大丫头,便是头等要紧的人选,只要把她们收服了,有她们弹压,底下人又有谁敢违了奶奶的令?您可别在这时候犯糊涂啊!
侍琴反驳道:呸!你脸皮还真够厚,也不知道得了人家多少好处,就反过来为柳家的人说清了?你可别忘了,你是谁的奴婢!又对文献说:小姐别信她,那佳露算什么?凭她是谁,不过是个丫头罢了,脸面都是主子给的,别说她存心挑拨姑爷与小姐,就算什么错都没有,撵了就撵了,难道老爷夫人跟少爷还会为她与小姐争吵不成?您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大少奶奶,怎能叫个丫头辖制住了?
文娴挺起了胸膛,瞥了秋水一眼,冷冷地道:不是说了叫你在外头时候,我还没吩咐呢,你跑进来做什么?侍寝更是得意地睨着她,快到午饭了,你赶紧去厨房看看,饭菜都备好了没有?
秋水眼中闪过一丝屈辱,也不多说,低下头屈膝一礼,便退了出去。听着房中侍寝劝文娴该如何把柳东宁安抚过来,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摔袖去了厨房。
通往厨房的路,她昨日就已经走过了,因此认得,但她走到半路,却故意拐进了另一处院子,跟里头的几个婆子问好,其中一个婆子笑着跟她打招呼:这不是秋水姑娘么?你怎会到咱们针线房来?可是大奶奶有什么吩咐?
秋水笑道,大奶奶让我去厨房看看午饭可备好了,我顺路经过这里,便来向妈妈们问声好。妈妈们在做什么?凑过头去瞧她们手上做的针线,叹道:好鲜亮的活计,我们这些小辈们。可没这么好的手艺。几个婆子一听,都乐了,这是当然,我们几个绣了几十年呢!我瞧秋水姑娘的针线也不错,只看你这手啊,就知道也是个熟手,姑娘若是喜欢,闲了只管过来坐坐,老婆子大约还能教的起你。
秋水自然千恩万谢,有奉承了她们好一会儿,方才走了,她前脚刚走,那几个婆子边小声交头接耳:大奶奶陪嫁过来的四个丫头里,就数这姑娘最和气了。
可不是吗,其他几个,建了咱们连正眼都没一个,更别说笑着打招呼了。可惜她不是屋里侍候的,我倒奇怪了,她模样也不差,说话做事又老成,怎地就不如其他几个体面呢?听说在大少奶奶哪里,是个做粗活的。这婆子啧了两声,从没听说过谁家嫁女儿还会陪哥做粗活的丫头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我外甥女说,大少奶奶不喜欢她呢,因此她虽能干,却不受重用。
你外甥女儿怎么知道这事?我那小姑子的大姑子嫁给了舒从安,做了行大爷的奶娘,你们知道吧?行大爷分家出去后,舒家也跟着一并过去了,如今全家上下都得了极体面的差事,他家大闺女就在行打奶奶身边侍候,这消息是从他们那边听来的。行大奶奶跟咱们大少奶奶是姐妹,定是在娘家听到得风声。咱们大少奶奶啊,跟亲家老爷后娶的那位太太不太合得来,这秋水姑娘,就是那位太太的人。
呦。。。。。一个婆子砸吧砸吧嘴,那位亲家太太咱们也远远见过,瞧着挺和气的,说来两家本事亲戚,从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呀?大少奶奶这样做不好吧?到底是娘家人。
谁说不是呢?方才提供了重要小道消息的婆子瞥了瞥嘴,我瞧这秋水姑娘就不错,不受重用真是可惜了,换成是在咱们府里,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了头,白衣娘就是最喜欢提拔这样的人,大小姐身边的丫头也常说,若有个能干人帮衬就好了。
别的婆子晒道,既是大少奶奶陪嫁过来的,出了大少奶奶,别人是不能用的,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谁说没有?那婆子挑了挑眉,我昨儿妯娌才见过这秋水姑娘,她亲口跟我说的,若是老爷太太凯恩,大少爷与大奶奶又不反对,她家里好几个小子还未娶亲呢,这不就是好媳妇的人选?
别的婆子便笑话她,美死你了,那可是大少奶奶的陪嫁丫头!再没脸,也不是你们家小子能高攀的,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那婆子一窒。白了她们一眼,仰头道,我们家攀不起又怎的?大不了我去做媒,这府里多的是没娶媳妇的小子,我们家的孩子攀不上,那几个管事家的又如何?不过就是大少奶奶一句话的事?
秋水不知几时已经从厨房折返回来,在院外默默地听着里头的对话,闭上了双眼,但很快又重新睁开来。
她知道自己是在赌,她身为陪嫁丫头,除非犯下大错,否则是不可能回顾家去了,既然文娴那里已无出路,那就只能从柳家找!她就不信,文娴真的会因为私心的厌恶,就不顾自己的脸面,将她嫁给位卑之人,只要能嫁给柳家世朴子弟,她今后的命运,便不再掌握在文娴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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