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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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张了张口,眼珠子一转,便退到了一边,摒气静立。
蒋氏似乎被婆母的气势吓了一跳,怔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继续抹着泪,却不象方才那样一味不停地哭:“老爷…老爷当时也是气得狠了,一时冲动,就说了狠话…过后倒心疼起来…又怕婆婆在气头上,不敢替慧儿求情…这几个月过去了,老爷想着老太太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小七的伤势也该好了,方才让我过来…接孩子回京去…”
于老夫人凌厉地瞥她一眼,她立时闭了嘴,讪讪地笑着。于老夫人挑了挑眉:“接回去?当时没接,这会子倒接了?京里已经没事了么?乱子都平息下去了?!”
蒋氏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是…虽未完全平息,但也…差不多了…”
“该处置的处置了,该升迁的升迁了,该走动的…也该走动了吧?”于老夫人冷冷地翘了翘嘴角,“可是又看中了哪家青年才俊、高门大户?!庶女年纪太小,又拿不出手,所以便想起六丫头来了?京城离得远,只要消息没传过去,六丫头便还是香饽饽,许给哪家都不丢脸,是不是?”
蒋氏尴尬地用帕子擦了擦鬓角:“老爷不是这个意思…”
于老夫人看着长媳,心里掩不住的失望。这个媳妇,年轻时明明看着还好,世宦之家,书香门第,温柔和顺,又贤淑知礼,懂得退让。她想着大儿子的性子有些拧,若是给他找个气性大的,怕两口子不好过日子,便给儿子聘了这个媳妇。没想到这温柔和顺也是有坏处的!在婆母跟前和顺,是孝,离了婆母,还那么和顺,便失于懦弱。一味只知道顺从丈夫的意思,他指东她就向东,他指西她就向西,一点自己的主意也没有,内院也弹压不住,还把儿女教养成这个模样。独生子倒还罢了,不过是爱胡闹些,女儿教成这样,就是害了她一辈子!
于老夫人默默地转开头去,轻声问:“是哪一家?”
蒋氏张张口,有些心虚:“老爷并未指明,但媳妇瞧着…有几家的孩子都不错,跟慧儿年岁也相当…那都不是寻常人家,有公侯府第,有书香世族,还有宗室贵戚呢…”
于老夫人冷笑一声,瞥了她一眼:“那老大是已经看准了?他可有叫你带信过来?!”
蒋氏缩了缩脖子:“老爷说…在信里说不清楚,让媳妇当面禀告老太太…还有就是…慧儿那件事…千万不能传出去…”
于老夫人冷着脸道:“我倒是想瞒着,只是她闹得那样大,知道的人太多了,我还能一个一个地堵了人家的嘴不成?!别的不说,光是那东平王世子,也曾亲眼见到她的狼狈样儿!你们要瞒,不如先封了他的嘴再说!”她心里微微发寒,孙辈的婚姻大事,儿子从来都会请示她的意见,再作考虑,这回却连封信都没有!说什么信里说不明白,让媳妇转告?瞧媳妇这个模样,哪里是能说清楚的?!
她只觉得疲倦不堪,伸手揉了揉额头:“六丫头如今在清莲庵带发修行。我每月都叫人送五十两银子过去,一应吃穿用度,都让老二媳妇悄悄供给。她在那里不会吃亏的。但如今再说什么婚嫁的事,却是不必了!六丫头那个性子,若是真的嫁到大户人家里去,再闹出什么事来,或是叫婆家知道了那件事,众口烁金,她还有活路么?!到时候便是我们想救她,也救不得了!倒不如安安静静地,叫她在庵里待一两年,等事情淡了,再寻个可靠稳妥的亲戚,将孩子送过去,托他们帮着找一门亲事。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不愁吃穿,家风淳厚,女婿性子豁达,能跟她处得好的,便足够了。你是她亲娘,自当知道哪一种做法对她最好,别事事都依她爹的意思,把孩子的终生给误了才好!“
蒋氏脸色一白,神情犹疑不定 ,一时激动地想要说什么,但又立时换上了惧色,闭上了嘴。
段氏在她对面看得清楚,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当年的顾家长房嫡长子,娶的妻子就是宗妇,怎会选了这样一个人?除了家世好,性情柔顺,便再没别的长处,生的孩子还那样顽劣不堪!若不是她的儿女胡闹,长房又怎会失了族长之位?!倒连累了兄弟一家!
于老夫人见了长媳的脸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下无奈暗叹,有气无力地问:“贤哥儿的亲事可定下来了?虽说顾家男孩儿成家一向比旁人晚,但拖了几年,也该办了!何况长幼有序,哥哥不娶妻,妹妹怎好说亲?!“
蒋氏脸上一亮:“老爷已经看过了,说有几位小姐都是贤哥儿的良配!其中郑家的小姐,宛平侯的千金,还有岳阳王府的三郡主,都到了年纪。老爷说,这几位都是高门贵女,贤哥儿若是有了进士身份,求亲时底气会更足,如今正让贤哥儿在家中苦读呢。”顿了顿,又露出了笑容,“媳妇儿曾见过宛平侯杜家的二小姐,温柔和顺,贤淑知礼,模样儿也标致,回去问了老爷,老爷也说好。如今只等贤哥儿高中了!”
于老夫人微微摇头:“温柔知礼固然好,但太和顺却不是什么好事。宛平侯家是今上登位时封的爵,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子嗣又单薄,何苦跟他家结亲?还有…”她瞥了蒋氏一眼,“郑家小姐…岂不是郑贵妃的侄女儿?不是传说她定给三皇子么?老大糊涂了?盎然打她的主意?!”
蒋氏惶恐:“老太太误会了,老爷看中的是那位郑小姐的妹妹…虽是庶出的,却养在郑夫人名下…”眼看着婆婆面上露出怒容,她忙辩解,“这是郑夫人托昌平侯夫人来说合的,老爷原本要应,只是后来看了八字,发现跟贤哥儿不合,方才推了…”
于老夫人大声冷笑:“原来如此!”心下已经冷了,长孙娶妻,为了挑一个最好的,拖了又拖,偏又这般挑三拣四,可惜看的却不是家风品行…罢了罢了,她生的儿子,她还不明白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何苦还要操心?!
蒋氏看着婆婆的神情,心下忽然十分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老太太…杜家二小姐很好的,在京中向有贤名…”
京中的贤名还靠谱么?文慧一样有贤名,实际又如何?段氏暗暗撇了撇嘴,对于老夫人道:“婆婆,大嫂赶了这么远的路,想必也累了,不如让她先去歇息吧?媳妇儿已经命人打扫过正院了。”
蒋氏却道:“不用不用,我想先去看慧儿。”
段氏眉头一皱,只觉得她只会添乱。大白天的招摇进庄,才待了一会儿便要去清莲庵看女儿,她是不是嫌外头闲话太少?!段氏忍不住提醒一句:“大嫂子,如今庄中当家的是四老爷和四太太,他们向来重规矩,先前看在婆婆的面上,才让文慧安然在清莲庵中静养。若是族中非议太多,他们未必会容情!”
蒋氏没放在心上:“弟妹多虑了,我们老爷本就没把那族长之位放在心上,给了二房也没什么,只要老爷还在朝中,族里谁不给面子?”
段氏心中冷笑,也不再劝。于老夫人眉头一皱,便摆摆手:“你去吧,少跟她说些有的没的,让她安安份份地待在那儿!”便随口叫了一声:“五福?!”
段氏忙道:“五福正在媳妇屋里帮忙对账呢——婆婆院里有一笔账对不上。您要叫人,如意和双喜就在外头…”却见于老夫人面上一木,半晌,才淡淡地说了句:“是么?”随口叫了如意来,扶着她进了里间。
段氏翘了翘嘴角,知道婆婆多半不会寻自己晦气的,心下有几分得意。回过头见了蒋氏还在那里呆坐,便笑道:“大嫂子,我叫人套车送你过去吧?”
车只是寻常的青布小车,用两匹寻常马匹拉着,车夫是老把式,跟车的四个婆子无论相貌还是穿着打扮,都十分平常。这样的排场,在顾庄是常见的,就跟别房的太太奶奶们串门子差不多,却跟蒋氏官夫人的名头不大相配。
跟随蒋氏前来的刘嬷嬷一见便忍不住表示不满:“二太太,这也太寒酸了,您可别说是家里缺了用度,置办不起好车子!”段氏淡淡地道:“好车子固然有,只是大嫂要去庄后的清莲庵,坐好车子太招摇了些。如今我们家只盼着六丫头的流言能少些人提起,何苦太过招摇,引得别人议论?”
不等刘嬷嬷说什么,蒋氏便忙忙点头:“这是正理。这车很好,我就坐这个!”说罢便由丫头搀扶着上了车,只带着几个亲信丫头与婆子,往庄后的清莲庵驶去。
到了庵堂前方不远处,守卫的婆子知道是长房的人,便放了她们过去。不料到了庵堂门口,蒋氏下车时,才发现今日到庵里来的客人不止她一个,不由得吃了一惊。
一个十四五岁的秀雅少女站在小马车边上,身边还跟着两个丫头。她听了长房的婆子过去说了两句话,便转过身来,面露讶色,轻移莲步走了过来,在马车右前方庄重下拜:“侄女儿文怡,见过大伯母。”
第九十三章 庵堂清静
蒋氏有些茫然,记不清这是哪一位的侄女,她身边的亲信大丫头杜鹃是个机灵的,迅速回忆起顾家各房的情形,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是六房的九小姐。”她方才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九侄女儿,多年不见,已经长这么大了…”她忍不住瞥向庵门里头,看不到女儿的身影,只有两个尼姑站在门槛里,似乎是来迎接文怡的,她心里挂念女儿,也没精神与文怡寒暄,便随口道:“来上香么?你祖母身子可好?”双眼却只顾着往庵里瞧。
文怡清楚她的心事,也不以为意,仍旧恭敬地说:“祖母身子还算康健,多谢大伯母关心。大伯母今日回庄,想必还未见过六姐姐吧?母女连心,您一定很着急,侄女儿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蒋氏意外地看向文怡,想不到她居然如此知情识趣,不由得有些惊喜:“好,好,你常到庵里来么?是来看你六姐姐的?难为你有心!”想到方才在小儿子处时,婆子媳妇们向自己禀报的情形,不由得一黯:“你五姐姐和十妹妹就没来看过她…”
文怡微微皱了皱眉,不希望这位伯母继续说文娴文娟的不是,便微微笑着说:“六姐姐爱清静,姐妹们纵是有心来看她,又怕惹她厌烦…侄女儿今日是来找庵主和如真师傅说的,就不陪大伯母了。大伯母还是快点进庵去吧,六姐姐想必等得心急了。”
蒋氏闻言也顾不上想她话里的意思,忙忙带着人进庵去了,只有杜鹃颇有深意地回头看了文怡一眼。文怡只做不知。
庵主得了消息迎出来,蒋氏心急,也顾不上说什么,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让人带她去见女儿。
庵主受了冷待,脸上倒还是淡淡的,回头见了文怡,方才露出几分喜悦之色:“你来了?如真方才还在念叨呢。”
文怡微笑着行礼请安,回头吩咐冬葵、秀竹两人将带的东西送去执事尼那里,方才上前扶住庵主往里走,边走边小声说道:“可是六姐姐又闹了?她才来住了几个月?倒闹得师傅们都不得安生,您又不好出门,不然进城里避一避倒好。如真师傅回来了?法事做得如何?”
庵主嘴角带笑:“很顺利,还有两位太太说下回家里做法事时,再请她去呢。涅她盘是手个打心思灵动又有眼色的人,性情又豁达,不管去什么人家,都能稳得住,不象我,笨嘴笨舌的,就是不会说话。”
“您只是性子沉静罢了,况且您身份与她不同,如何能跟她比?”文惨扯开了话题,“如真师傅能受人礼待,涅也盘是手件打好事,至少她师徒二人的日子好过些。昨儿我家祖母才说呢,转眼就要换季了,下一季的香油钱已经备下,偏偏她老人家扭了腰,我又要去舅舅家吃喜酒,倒耽误了,不知我父母灵前的长明灯还剩多少油?”
庵主微笑着摇摇头:“哪里就短了这个?再迟上十天半月也不打紧,九月还没过去呢。再说…”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虽然东边费用大,但有你照应着,如今庵里用度倒不缺,不过是人多一点,事杂一点,吵闹一点而已…”她转向东面的小院方面,“我想,应该很快就会恢复清静了…”
文怡低头笑而不语,默默地扶着她进了厢房,如真师傅正在指点徒弟抄经,抬头见她来了,忙忙换了笑容赶上来行礼。
却说蒋氏带着一帮丫头婆子进了庵堂东边的小院,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正无精打采地闲聊,见到她都欢喜得慌了手脚,忙忙上前请安,又高声朝院里喊:“大太太来了?”引得附近屋里的人都探出头来张望。蒋氏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将引路的尼姑打发走了,又命随行的婆子去问那守门婆子话,自己只带了杜鹃一人进了院子。
文慧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到了阶前却忽然顿住脚,怔怔地看着蒋氏。她穿着半旧的豆青竹叶暗纹对襟袄儿,系着石青百褶绫子裙,一头乌发随便绾了个鬏,斜斜插着一支紫竹簪,半点脂粉不施,小脸也消瘦了许多,腰肢只盈盈一握。
蒋氏一见,便心疼得哭起来:“我的儿啊!才半年不见,你怎的瘦成这样了?!”说着就要扑过来。文慧眼圈一红,哇的一声扑过去抱住母亲:“娘!您可来了!女儿好想你啊!”母女俩哭成一团。
文慧的丫环踏雪寻梅十分不自在地站在一旁,前者想要开口劝她们,却又哆嗦着不敢上前,寻梅忍不住探头去望院子前头。杜鹃在旁见了,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你们这是做什么?!”寻梅忙将头一缩,踏雪大着胆子道:“杜鹃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帮着劝劝夫人和小姐吧,进了屋再哭不迟。这里时不时有族里的仆妇过来,要是叫人知道了传出去…”杜鹃瞪了她们一眼:“知道又如何?!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还怕这些不成?!你俩原也是懂事的,才半年功夫,怎么倒觉得小家子气了?!”骂得踏雪寻梅二人低了头,不敢再出声,便心里都忍不住嘀咕: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杜鹃到底还是劝了蒋氏与文慧几句,让她们进屋去坐下说话。母女俩坐下后又哭了一声,方才安静下来说话。
蒋氏打量着女儿所住的屋子,还有外头的小院,见房屋还算新,但似乎是匆匆建好的,因此有些粗糙,还能闻见淡淡的石灰味道。再看屋里的家具,都是从蓉院搬过来的旧物,却少了那些价值不菲的摆件,只是用些寻常市面上常见的物件装点着。
她不禁咬牙道:“你祖母好狠的心!明明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运气不好遇上了贼人罢了,又不曾吃了什么亏,她却不肯帮你说话,由得族里将你这般糟蹋!她叫人把你日常用的大件物品搬过来,却留下了那些古董,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要叫你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又瞪了踏雪寻梅二人一眼,骂着:“没侍候好,叫小姐受了这样的委屈,等回去了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踏雪寻梅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倒是文慧带着几分心虚的表情,帮她们求情:“她们俩这几个月侍候女儿还算用心,没少帮衬,母亲就饶了她们吧。”她笑了笑,脸上有些落寞:“这世上的人情冷暖,我算是看透了!”
蒋氏见女儿这么说,便饶了两个丫头,但还是教训了她们几句。
文慧哭了半日,有些累了,却又想跟母亲多说些话,便将丫头们都赶了出去,眼圈又是一红:“母亲…父亲怎的不叫人来救我…祖母还说等把我接回京里,我就不用再吃苦了,可我等了这么久,你们就是不来!”哭了几声,又恨恨地道:“是不是那个**在捣鬼?!”
蒋氏却摇头道:“老爷没把那件事告诉她,也算是为你留了脸面,只说你在匪乱中受了惊吓,病了,她也没起疑心。这事儿老爷想得周到,不然,余姨娘要是为了文雅能出头,把事情往外一传,老爷就什么脸面都没了!”说到这里,便又流着泪握住女儿的手:“还好老爷没糊涂,等了这几个月,总算等到京里太平下来了,你们姐弟俩也能回京了。等回到京城,那里没人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都忘了吧!”
文慧点点头,又委屈了:“可我真的能回去么?!我连这个院门都出不去!便是先前在家时,家里人也拦着我,不许我出二门…”
蒋氏气愤地道:“这都是老太太糊涂!嫡亲的孙女儿也不护着,叫她在这里过苦日子!”她越想越气,“不行!母亲不能看着你在这里受罪,我这就回去跟你二婶说,让她打发人来接你回家,不过是要拜佛念经做个样子罢了,在家里也是一样的!族里有人不肯,就叫他来跟我说!”
文慧忙拉住她:“母亲,你去求她做什么?!若不是二叔二婶,我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你还当他们是好人呢?!”
蒋氏惊道:“怎么会?!你二叔一直写信给老爷说你们姐弟俩的事,方才我过来,你二婶也安排得十分周到呀?我瞧他们夫妻俩倒还算厚道。”
文慧冷笑:“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她将母亲拉回原位坐下,凑近了道:“母亲可知道,祖母原本是没打算把我送过来的,还说清莲庵地方小,怕我住不下,让我在家里静养。当时族里虽有人反对,但凭祖母的面子,也不是不成。是二叔当着众人的面说,清莲庵地方小,可以趁着族里整修房屋的时机,加盖房屋,我就有地方住了!当时祖母气得几乎晕过去!若不是后来四叔当上族长后,六叔祖母劝他要礼敬祖母,让着我们家些,我也不会在家里住了三个月。没想到二叔见庵里的房子建好了,仍旧逼着我带人搬了过来,还添了守门的婆子!就是他害的我!”
蒋氏大吃一惊:“这…怎么会呢?!瞧着不象呀…”她有些六神无主了,“原本我还以为是祖母…只要你二叔二婶肯帮忙,你祖母也不会太狠心,可如果你二叔二婶是这样的人,那你祖母怎么不拦着?!”杜鹃忙上前道:“夫人,您先别着急,且听小姐是怎么说的——不知这些事小姐是从何处得知?是听来的,还是亲眼所见?可靠么?”
“怎么不可靠?!”文慧满面委屈地道:“我在家时,虽然只是听到些风声,但因祖母叫我只管静养,我也没多心。刚搬到这里时,我委屈了好久,祖母时不时派身边的妈妈来看我,我问了无数次,她们只是不肯回答。上个月,连妈妈们也不来了,换成是祖母身边的大丫头,说是几位妈妈年纪大了,二婶念着她们在祖母跟前服侍多年的功劳,开恩都放了出去,还赏了一大笔钱。我慌得不行,又担心祖母,只好让踏雪寻梅她们帮着打听。她们缠了祖母身边的双喜和如意两个好久,方才把这些事打听出来的。女儿又不是笨蛋,听到这些,还不明白么?!母亲您想,若不是二叔二婶有问题,为何五姐姐和十妹妹从不来看我?!为何祖母身边的亲信都被打发出去?!这分明就是二婶要夺权呢!”
蒋氏气得直发拦,猛地站起:“枉我还当她是好人!我这就找她去!”
杜鹃忙拦住她:“夫人,现在不是跟二太太翻脸的时候,救小姐要紧!”她看了文慧一眼,“照小姐方才的说法,四老爷和四太太应该不会拦着您接人才是。”
蒋氏愣了愣,怒容渐消:“这话说得对!既然你祖母做不得主,你二叔二婶又是这般,我索性直接找你四婶说话!难不成凭老爷的面子,连接女儿回家都不行么?!”
她是顾家全族里唯一一位在位高官的正室,族里人人都要给点面子的,要是她真的来硬的,别人还真不好得罪她。她对此非常有信心,也没把族人的非议看在眼里,立时就要杜鹃去帮女儿收拾东西。
文慧心情好了许多,脸上立时便带了笑意,又拉着母亲坐下说话:“这半年母亲在家到底过得好不好?哥哥还好吧?爹可有给你气受?徐姨娘跟那几个小崽子可有闹腾?您放心,都告诉我,等我回京教训他们!”
蒋氏笑道:“这些且不急,等到了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又听到外头有人说话,似乎是文怡要走了,便道:“方才在门口遇见你六房的九妹妹,她常来么?可有来看你?你六叔祖母也算是帮了你一把,回头母亲得去向人家道一声谢。”
文慧有些扭捏,嘀咕道:“她又没来看过我…”但想到连一个信儿都没有的文娴与文娟,每十天半月就到庵里走一趟的文怡倒让她顺眼些。虽然文怡也没进来看她,但好歹每次在门前过,都会打赏守门的婆子几个钱,嘱咐几句话,那两个婆子除了不许她出门,倒也没敢怠慢她,而且庵里的人对她也还算客气,听说,这位九堂妹长年供着庵中众人的日常用度,这几个月更是多添了三成…她忍不住探头往外瞧,正好看见文怡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几个送她出去的小尼姑互相笑着数手里的铜板。她噘了噘嘴,心里嘀咕:既然有心来看我,好歹进来说句话嘛…(
第九十四章 大吐苦水
文怡立在祖母身边,一副恭顺礼敬的模样,眼梢却往坐在左边下手第一张椅子上的蒋氏望去。
蒋氏才谢过了卢老夫人出言救女之情,又开始两眼泪汪汪地说着女儿在庵里的清苦,接着又恭维卢老夫人在族中德高望重,人人都敬着,无论什么事,只要发句话,无人不从的。
卢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听她说了半日,只是不开口。蒋氏见她不接话,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懊恼。她虽然在家中天天受妾室和庶子庶女的气,但出门应酬,别人多少会给她几分面子,似这般自己还好言好语地恭维着,对方却不搭理的情形极少遇到。她立时就觉得自己失了脸面,又疑心卢老夫人胆小怕事,不想帮自己把女儿接出来,便拉下了脸:“侄儿媳妇说了半日,六婶娘也不应一声,想必是嫌侄儿媳妇呱躁了?!“
卢老夫人一听这话,脸色便沉了几分。文怡一瞧不好,心里也暗暗抱怨这位大伯母不会说话。就算她是个官太太,但大伯父也不过是二品,自家祖父也是二品,品阶并不比大伯父低,何况祖母又是长辈。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在京城威风惯了,回到家乡来就能瞧不起人了不成?!于是便淡淡笑道:”大伯母多心了,祖母这不是正听您说话么?”
蒋氏不忿,正要张口,又忽然想起这位侄女儿曾去探过女儿,是个厚道之人,虽然心里恼,但也怕得罪了她要惹得女儿抱怨,便忍气道:“我话已经说完了,只不过六婶娘一句也没回应罢了,怎会是我多心?!”
文怡抿抿嘴,闭口不言。卢老夫人心疼孙女儿,便带了几分不悦之色,沉声道:“你只道我不答你的话,也不想想自己说的都是什么?!你是在京城当家作主久了,连婆婆都忘了么?只管在这里奉承我,却把她放在哪里?!”
蒋氏一愣,才要辩驳,却忽然想起方才自己的确奉承得太过了,如果卢老夫人发句话,族里就无人不从,岂不是唐突了于老夫人?她老脸一红, 讪讪地道:“是侄儿媳妇口误…六婶娘别见怪,侄儿媳妇为女儿焦急,一时说话竟没提防…”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脸色放缓了些:“都是做娘的,你的心情我怎会不明白?只是这件事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们家是什么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虽说如今族里敬着我,那也是因为侄儿们给我老太婆脸面,特别是老四,他是个知礼的,才会处处待我以礼。但若我见他们懂礼数,就整日对族务指手划脚,便是再知礼的孩子,心里也要生出几分怨言的。”
蒋氏忙道:“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六丫头的事当初闹得太大!”卢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当中还有老十五的性命!十五家的如今还在我们家后院养着呢,先是没了家里的顶梁柱,房子又烧了,好不容易重新建了屋子,田里的收成又不好,家里连个多余的钱都拿不出来,几个孩子又小,她肚子里又还有一个,三灾八难的,这几个月就没少请大夫吃药,还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我知道那事儿不能怪到六丫头和小七头上,便就因为当时损伤太重了,庄上死的人也太多,因此族里才不好从轻发落六丫头!你也知道,老四才上任,不好太过宽纵了!”
蒋氏纵是再不服气,也不好说什么。顾氏一族虽然百年来以长房为尊,嫡系为尊,但十五老爷好歹是一房家主,七、八、九三房遇事习惯抱成一团,加上偏支族人,数目庞大。做族长的为了大局,就算心里再瞧不起,面上也要做足功夫。她做了十多年的宗女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想起女儿,再想起临行前丈夫的嘱咐,便悲从中来:“我可怜的慧儿啊…难道她就一辈子离不得那清苦之地了么?!“
卢老夫人重新板起了脸,眼帘微微向下,面无表情。文怡在旁暗想:家中每月五十两银子的供给,还有丫环仆妇侍候,一样是锦衣玉食,连头发都不曾少过半根,经文也没正经念过几回,哪里就清苦了?那庵主等人,还有前世的自己,难道是住马圈里去了么?!况且祖母方才分明已经暗示了解决之道,这般明白,大伯母难道没听懂?
文怡前世随师傅如真游历各地,也曾出入官商大户人家,知道这些人家的女眷,习惯说话明里暗里带了三四层意思,明明是极简单的事,却偏不直白说出来。她在家时哪里见过这些?只觉得从前见识得太少了,没早早看出族人们的嘴脸来。这般历练了两三年,方才通透些。这辈子重生以来,与族中其他女眷及亲戚们交往,这项本事倒是帮了她不少的忙。她心想这长房的大伯父一家既然在京城做官,大伯母自然是没少在官家女眷中应酬的,本该很有眼色才是,没想到事情大出她意料之外。
蒋氏还在那里低泣,杜鹃偷偷打量着卢老夫人与文怡都不做声,但眉间都皱了起来,文怡还露出几分纳闷之色,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向自家夫人。她脑中灵光一闪,细细回忆方才卢老夫人的话,不由得大喜,低头见自家主母还在那里抽泣,也顾不上礼数,便忙忙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好一番话。
蒋氏整个人愣住,眉间的喜意渐渐浮上来,激动地看向卢老夫人:“六婶娘!您…您…”眼泪不由得往下直掉,“方才…是侄儿媳妇失礼了…”
卢老夫人脸色再度放缓:“有些话我不好明说,你能明白就好。其实…正如你所言,你要把女儿接回家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闹得太过,老四两口子也不会不应。她毕竟是顾家女儿,我们也乐意见她好的。只是他们才接过担子,就为你们破了例,往后也难服众,族里就从此多事了,倒不如你们家给足他脸面,他自然也不会与你们为难。说到底,你们一家虽显赫,也不能离了家庭,不为自己,也要为子孙们考虑!”
蒋氏只要能救出女儿,当然不会说半个“不”字,横竖她出发前,丈夫已经跟她打过招呼,只要能接儿女接回京去,花些钱也没什么要紧。因此她此时听了卢老夫人的话,便连连点头称是。
卢老夫人见状,就知道她未必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便话头一转:“论理,六丫头也太胡闹了些,若她平日礼数齐全,对待族中长辈们恭敬些,也不至于吃了这半年的苦头。既然受过苦,她也该知道些好歹了,往后千万莫要再犯糊涂。你是她母亲,可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宠坏了孩子,叫她日后吃苦!”
蒋氏听得心酸,眼圈又红了:“好婶娘,不是我宽纵了她,实在是不忍心管教!我生了三个儿女,也就只有这个闺女最贴心,若不是她,我连日子都难煞!您叫我如何舍得说她一句?!”
这话说得卢老夫人与文怡都齐齐一愣,杜鹃在暗地里扯主母的袖子,但蒋氏却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哭诉起来:“六婶娘不知道,我家贤哥儿一满月就抱到老太太屋里养着,好不容易等他大了些,我带着他去京城见老爷,老爷又把他带在身边教导,我除了日常吃穿,安排丫环婆子,半点事儿也沾不上,一天不过早晚匆匆见一回,实在想得狠了,要叫儿子到跟前说说话,老爷还要说我慈母多败儿,担心我会把贤哥儿教坏了…”
顾大老爷原先是族长,嫡长子便是未来的宗长,在教导儿子上多用心也是有的,不过不让母子多见面,却是稀罕事。文怡回想着这位伯母的行事,抿了抿嘴。
卢老夫人轻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碗:“这是大侄儿看重嫡长子,你不要太伤心了。”
蒋氏却继续哭道:“大儿子我管不着,小儿子总能管了吧?结果安哥儿那个调皮捣蛋的,小时候还算乖巧,稍大几岁,在京里认得几位小公子,便整天跟着人往外跑,我拦也拦不住!老爷只说朝上的事忙,又要操心贤哥儿的功课和前程,没功夫管他,一听说他闯祸了,便只会骂我不会教孩子!可姨娘生的庶子,他却当成宝贝似的,天天带在身边,连庶女也请了先生和嬷嬷回来教导!他怎的就没功夫管教我的孩子呢?!”
这已经涉及到伯父内院之事了,文怡不由得生出几分尴尬,忙看了卢老夫人一眼。后者淡淡地吩咐:“你大伯母好不容易来一遭,将近饭时,你去厨下看看,看有什么好菜,治一桌席面来招待你大伯母。”文怡忙应声去了。杜鹃张张嘴,见主母只顾着哭,似乎没听到,只好无奈作罢。
文怡到了外头,便听见蒋氏又开始诉说自己在家中的苦处,与妾室庶子女不和等事。
她叹了口气,瞪了廊下两个挤眉弄眼的小丫头一眼,又看了看候在阶下的长房仆人,便叫过冬葵,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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