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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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八十六章 言语交锋
范家人刚到码头不久,还要卸行李、寻车轿,一时半会儿的还到不了侯府,老太太便继续追问孙子回家的原因。
李敞脸上露出几分羞涩,道:“祖母、父亲与母亲希望敞儿能好好读书,金科高中,敞儿也是一心照祖母、父亲与母亲的吩咐做的。可前几天,敞儿忽然觉得身体不适,担心会象上回一样误了科考,只得战战兢兢地赶回家中。”
众人听了,均吃了一惊,连退到里间纱屏后的小姐们都被惊动了,二小姐宜君惊呼:“二哥,你病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春瑛在一旁挑挑眉,心中有些好笑。透过纱屏,她分明可以看到外头的二少爷行动说话与常人无异,顶多是比以前瘦了一圈,脸上略带点几分倦意而已。他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骑着驴回到侯府,自然会觉得累,如果这就叫生病的话,大可以将跟随他的两个仆从叫过来,人人都能发现,那两个“病”得更重!
安氏大概也猜到了,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讽刺,说出的话却非常亲切关怀:“怎会忽然病了呢?可是身边的人没侍候好?这样的大事,庄上的管事也不报上来,真是岂有此理!若是敞哥儿因误了医治而有个好歹,他担待得起吗?!”
她话音刚落,老太太也开口了:“说得没错!底下的人是怎么服侍的?!是偷懒不报,还是故意?!”安氏脸上僵了一僵,又再继续保持微笑等待李敞的回答。
李敞却出人意料地低下了头:“祖母别多心,是我自己夜里看书看得太晚了,一时不慎才着了凉。原本想着也没什么大碍,就不必惊动祖母了,若是叫祖母担心,岂不是我的罪过?只是后来我见病情迟迟没有好转,庄上又没有好大夫,生怕误了正事,才急着回来的,却叫祖母担心了。”
他这一副乖巧孝顺的模样,叫屋中知道他从前真面目的人大跌眼镜,暗地里想,难道这几年清静日子,真的让他改过了?春瑛等人持怀疑态度,安氏更是不以为然,皮笑肉不笑地道:“敞儿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老太太、侯爷和我都是极关心你的,说什么惊动不惊动呢?有事就该告诉我们才是!你的身子要紧——如今可是大好了?我瞧着你气色还不错。”
李敞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反而一脸孺幕地望着老太太道:“孙儿进城时,还觉得有些头晕、盗汗,身子虚弱,几乎要栽到地上,可是回到家,一见祖母,就什么不适都没有了,满心都是欢喜,如今孙儿精神好着呢!”
春瑛听了,只觉得胃中翻滚,一旁的东儿脸上怪异,连一向镇定的霍漪都低下了头,拿帕子轻拭额角。荆氏则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意,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然后状若感到地眼含泪光,用手帕捂住口鼻。
可老太太却感动了,这个孙儿一向是她所宠爱的,又懂得讨自己的欢心,虽然前些年他犯了糊涂,做了几件让她大失所望的事,但他对疼爱自己的老祖母,还是很亲近的,不是吗?只要孩子能学好,就不枉她怎么多年来对他的疼宠了。
她忍住泪意,抬手将孙子招到面前,细细端详他瘦了一圈的脸庞,幽幽叹了一声:“我的敞儿吃苦了。”李敞立时跪在她面前笑道:“敞儿不苦,敞儿如今懂事了,再不会惹祖母生气!”“好,好…”老太太轻轻拍着他的手,转向安氏,“敞哥儿的屋子可收拾好了?侍候的人可安排妥当?你经心些,别让这孩子为小事费神,他今年可是要参加大比的!此事关系到我们侯府的脸面,不得有失!”
安氏心中虽然不快,但还是按捺下去,微笑道:“敞哥儿回来得早,屋子虽收拾好了,侍候的人却只挑了几个,媳妇儿还没来得及一个一个细看呢,也不知道中不中用,不如媳妇儿从院里先调几个过去使唤着,等那边挑好了人,再送过去?”
李敞笑道:“母亲不必费心了,不过是几个使唤人手,能做活就行。再说,母亲亲自挑的人,自然个个都是好的,怎会不中用?”
安氏眉角一跳:“若是从前倒还罢了,如今你科考要紧,若是服侍的人不够用心,就会误了大事,怎能随意?我身边的丫头,虽然笨笨的,却还知道怎么服侍,也不是不懂规矩带坏了少爷们的人,因此让她们来服侍你,我反而放心些。”
老太太一听,便不由得想起了眼前这个孙子,从前是个风流种,年纪轻轻就收了好几个屋里人,也没见有生养,反而耽误了读书,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赶到庄里去修身养性,当即便道:“这话说得是!服侍敞儿的人,须得好好挑一挑,不说如今他要备考,须得养精蓄锐,光说他快要成亲的人,身边的人不懂规矩,新人进了门,也会笑话!”又吩咐丫头:“玛瑙带几个人,和太太派过来的丫头一起,过去侍候二少爷几日,等映月堂的人都配齐了,好生教会她们规矩,再回来。衣食住行都要经心些,若二少爷有什么不适,立时就要来报!听清楚了?!”
玛瑙忙应了,随即侍立在李敞身后。李敞顿了顿,展开笑脸对老太太道:“谢祖母恩典,其实只要把从前侍候孙儿的人调回来就行了,劳动祖母身边的姐姐们,孙儿实在心中不安…”
安氏柔声道:“敞哥儿这是什么话?你从前的人那般不中用,怎么让他们回来?况且当中的南棋已给了你霍家表妹,她家里又给她说了亲,不好再回来服侍你,剩下的,便是织画了,她倒还老实,不象其他几个,通没守住。老太太既有安排,你只管接受就是。今科定是要蟾宫折桂的了,到时候大小登科,家里自然会给你安排好的,你愁什么?”
李敞还想再说话,安氏又开口了:“老太太,敞哥儿看着累了,他身子又不适,还是早早让他回屋歇息去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谈不迟。瞧孩子这个模样,真叫人心疼。”
老太太这才想起:“瞧我这个记性,居然忘了!”她摸摸孙儿的脸:“好孩子,去吧,好好梳洗了,吃过饭,便睡一觉。回头我叫人去找平日给我看病的罗太医,他医术好,最是稳妥不过,让他来给你看诊,有什么病,得早些治好了,才让人放心!”
李敞干笑几声,心中暗叫不妙,生病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那罗太医脾气耿直,不会作假,叫他揭穿了,面子可不好看。
安氏却想,老太太这是在疑她吧?因怕她会在大夫身上做手脚,叫李敞又因病误了科考,才会特地叫罗太医来,那人可是谁的帐都不买的,这可棘手了。想想原先的安排,因李敞回来得早,她还未调教好原本计划派过去的丫头,既然老太太已派出了贴身大丫头,自己就先缓一缓吧,免得老太太又起疑心,只是需得防范老太太的人被老二收买了去,与他一个鼻孔出气。
这么想着,安氏便吩咐身边的石榴和玛瑙一起服侍李敞回院,又连声吩咐外院去请罗太医,厨房准备清淡有益的饭食,针线房立刻赶制新衣,连外头大书房的人,也得了将笔墨纸砚与各种经史文本准备好送到映月堂的命令。老太太在一旁听着儿媳发号施令,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里间的小姐们重新回到堂中,宜君迫不及待地跑到祖母跟前卖好,又夸哥哥长进了,今科必定高中,其间免不了奉承了祖母几把,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倒是荆氏小心探问了几句,提到范小姐是否真的留在府中住着,饮食上有没有什么讲究,针线上人要给家中姐妹们裁新衣,是否需要给范小姐预备。
老太太忙连声吩咐了好些话,着重强调这范家与寻常官家不同,又是亲戚,需得用心招待。看得安氏在下面心酸不已,见宜君兴奋地对老太太和荆氏提到范小姐的喜好,居然事事清楚,平日也不见她对自己如此用心,更是心中暗怒。惜君坐在边上,察觉到她身上的冷意,竟然微微发起了抖。
霍漪淡定地等丫头们上来倒茶,又拿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才回头低声吩咐道:“春瑛,你回院去,跟菊儿说,把我架上的那座金鱼戏藻的珊瑚砚屏用锦盒装了,写个帖子,等吃过晚饭,你便将东西送到晚香馆去,对范小姐说,那是我的见面礼。到时候见了范家人,需得客气。”
春瑛心中一动,屈身应了,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沿着走廊往小院走,心中却在暗忖,表小姐这么早就决定给范小姐送礼,究竟是打了什么主意?
照着表小姐的吩咐准备好,春瑛见无事,便返回老太太的院子回话,还未进门,便已听到堂中笑声不断,好不热闹,走得近了,见院中站了好几个陌生的丫环婆子,其中有个眉眼颇为清秀,一看就知道是机灵人的,还特地回头打量了她几眼。
春瑛猜想,定是那位范熙如小姐到了,这些人想必是她带来的,于是忙走进屋中,悄悄回到霍漪身边,低头回话:“东西已备好了。”霍漪微一点头,继续笑着听对面的人说话。
春瑛这才有空打量那位范小姐。只见她穿着杏色的绣花上袄,粉橘色的缠枝莲花纹缎裙,盘着姑娘家的双鬟,发间只插了几朵与裙子一般颜色的绢花,垂下三两串水晶珠子,整个人就象是一颗水嫩嫩的桔子,园脸蛋,大眼睛,抿唇一笑,微微露着一丝贝齿,便带了无限的天真甜美。双眼极灵动地一转,便凑到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捂着嘴一笑,眉眼都弯成了新月般。
老太太乐得见牙不见眼,笑道:“你这丫头,从小儿便是这般会哄人!怎的大了还这样不长进?”
宜君拍手道:“祖母说得好!可不就是不长进么?”她指着范熙如说:“熙如姐姐,这可是老太太说的话,你再不能欺负我!”
那范熙如一扁嘴:“你才欺负我呢!”又一边拉着荆氏,一边拉着安氏,问后者:“太太,你给我评评理,我只是说了实话,老太太跟上回见面时相比,真的一点没变!宜君妹妹却说我不对,哪有这样的呀?!”
荆氏笑道:“她说得不对,我替你说她。”
安氏却早已僵住了。这是什么意思?范家的女儿几时跟她这样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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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八十七章 范家人
安氏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接上话,而且目光直盯着范熙如拉自己的手,脸上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合情理的东西。场面冷了一瞬,离得最近的荆氏心中暗暗吃惊,疑惑太太怎么忽然失礼起来,忙迅速瞧了老太太一眼,果然看到她脸上微微浮现出不豫之色。
春瑛在旁边倒是打起了精神,心想难道好戏就要开场了?不知那范小姐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会不会生气?
出乎她意料的是,范熙如一点都没觉得尴尬,反而笑得一脸得意地冲宜君道:“瞧见了?连大表嫂也站在我这边呢!”
宜君心里正为安氏冷淡的反应惹恼了老太太而暗自高兴,听到范熙如的话,表情呆了一呆,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这位范表姐到底是真没发现太太对她的无礼,还是发现了却装作没发现混过去?看着对方眼中的一派天真坦然,宜君动摇了,撅嘴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是客,大嫂子自然要让着你!”然后飞奔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孙女儿好委屈!”老太太只是哈哈大笑。
离了范熙如的手,安氏总算反应过来了,暗自后悔,方才的失态只怕都已被众人看在眼里,为了避免让别人以为她不懂礼数,还当想法子努力补救才好。听了宜君的话,她忙道:“虽是姐妹间的玩笑话,也该有个分寸,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不然叫人见了,只当我们家的女儿不知礼数。”
然后又转向范熙如,满面亲切的笑容:“熙如,你别见怪,宜君这丫头平时在家,都被宠坏了,见了你,一时太过高兴,说话都没了分寸。她平时倒不至于如此放肆。”
宜君有些目瞪口呆,继而恼怒,想要反驳几句,却又顾虑着自己的生母近年日子过得不易,亲哥哥又刚刚回家,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得罪安氏,还不知道会平白生出什么变数,只得咬牙吞下这口气,规规矩矩地福身下拜:“是,谢太太教诲。”
安氏心里满足了,老太太却不高兴了,觉得这个媳妇今天是怎么回事?真真是煞风景!二孙子回家的事还没说清楚呢,她就接连在亲戚面前失礼,尤其这个亲戚还是原先儿媳妇的娘家人,如今这样,岂不等于在说,他们侯府有眼无珠,挑了个不识礼数、不会看人眼色的媳妇儿,补上范家那位贤惠女儿的缺?
于是老太太便淡淡地道:“好啦,孩子们不过是说笑,熙如还没说什么呢,你在这里多什么事?!”
安氏一惊,心里满是委屈,只觉得老太太居然当着范家人的面,这般给自己没脸,果然是偏心至极!难道她素日对婆婆的恭谨孝顺,都是白费心思了么?!
宜君掩住嘴角泄露的一丝笑容,心中快意无比,却没料到范熙如又一次给了自己意外——她居然冲自己扬起大大的笑容,露出一点小白牙齿,道:“瞧,如今连太太都站在我这边呢!你可真真是输了!”说罢还跳到老太太的另一边,抱着她的手笑道:“老太太,您家里的人都帮着我呢,我的话果然是对的!您是吃了什么仙丹?赏我一粒儿,让我拿回去孝敬祖母,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春瑛暗暗抹了把汗,心道这位范小姐若不是个货真价实的缺心眼傻姑娘,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这一点跟三少爷倒是有几分象,不过三少爷也只是表面上当个单纯任性的少爷公子,别人对自己态度不好,他还是会有所反应的。
不知范小姐的真面目,究竟是哪一种?
宜君几乎要瞪着范熙如了,老太太倒是呵呵笑得很乐:“你这孩子,还是这么会讨人开心。既然进了京,就索性住下来吧,多陪我老婆子说说话,叫我也多些乐子。”多安氏的态度也和缓些了:“晚香馆都整理妥当了?粗使的婆子丫头可都分派过去了?我知道熙如进京比咱们预计的要早些,但她叔侄二人难得来,无论如何也得招待好!”
安氏小心翼翼地回到道:“媳妇儿都安排好了,舅老爷暂居外院的竹影轩,熙如则住晚香馆,两处都分派好了人手,家里人也都得了嘱咐,绝不敢大意的。老太太尽可放心。”顿了顿,瞥了范熙如一眼,便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一抹怨恨:“熙如进京是为了选秀,如今离开选秀还有几个月,媳妇儿想着,总不能白白荒费了大好光阴,熙如不如趁机四处走走,看看京中风光?”
范熙如一脸惊喜,连连点头。安氏心中冷笑,接着对老太太道:“除此之外,媳妇儿在京中跟好些权贵人家的主母都有往来,跟其中几位颇合得来,既遇着熙如的大事,索性便厚着脸皮,充作引介,带熙如到各家府上拜访拜访,兴许开选后,能得个助力?”
范熙如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老太太倒是和颜悦色地点头道:“这话说都在理,那就先到靖王府去请个安吧,自家亲人总比外人更可靠些,靖王妃在宫里也说得上话。”
安氏脸上一僵,微笑着颔首。
老太太淡淡地嚣张拉过范熙如的手,轻拍着叹道:“在宫里虽然尊荣至极,可难得见亲人,象靖王妃这样的,倒是福气了。我不知道你家里人是什么打算,但你知道我一向疼你,你心里要是有话,只管跟我说。”然后又指了指霍漪:“你这位霍姐姐,甚得皇后娘娘青眼,每隔一两月,总有机会进宫晋见凤颜,因此对宫中规矩是极熟的,你得了空,便多向她请教,都是亲戚,你们女儿家年纪又相仿,正好多亲近。”
霍漪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便露出淡淡的笑容,优雅地向范熙如颔首示意。范熙如脸上的绯红略消退了些,羞涩地走过来拉着霍漪的手道:“还请姐姐多教导我。”说着便是一礼。霍漪忙起身微笑回应:“不敢当,妹妹只管来找我便是。”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心中各有计较。范熙如抿嘴一笑,低声道:“姐姐真好,若你是我亲姐姐就好了…”说罢又是一笑,跑回老太太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又笑着瞄向霍漪,老太太呵呵笑着,轻打她手背:“胡说。”
霍漪有些莫名其妙,默默地回头看了东儿一眼,又看向春瑛:“添一个剔红牡丹妆盒,里头放一对白玉素簪,一把雕文的铜尺,晚饭时送过去。”春瑛低头应是。
霍漪的命令虽然清楚明白,但春瑛还是费了不少心思。除了附在帖子后的礼单要重新写过外,妆盒的大小花样,素簪的款式,还有那铜尺上雕的文字内容,都要考虑妥当。
她与菊儿商量了一番,才做出了决定。
牡丹是花中之王,富家小姐都能用,但若是妆盒花式太过嚣张了,叫皇后知道,总是不太好,因此春瑛特地选了一个花鸟纹的,周围有许多缠枝纹饰,那朵牡丹只在盒面右下方占了六分之一的大小。妆盒也不大,只有一尺长,铜尺却是折叠式的,上面雕了米粒大小的字,却是先代一位仁昭诚皇后所作的女子品德典范《女德》,这是菊儿所选,暗示着进宫之人需得先正自身,谨守宫规典范。至于素簪,春瑛特地选了简简单单的款式,外表圆润,只有一头是略为尖锐,而且不长不短,仅够簪进发中,露出一点簪头而已。菊儿见了,心中一想,便猜到了她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
春瑛笑了笑,拿过帖子,认真地用端正小楷重写一份,字迹既不潦草,也不死板,正是圆圆润润,四平八稳的。托这几年在霍漪监督下抄经书的福,她的字大有长进,已经很能见人了。
她之所以如此谨慎,倒不是多此一举。霍漪加重礼物,据她的猜测,一是因为老太太对范熙如的疼爱重视远超其预想,二是在多方重视下,范熙如很有可能被选中,至少也会结一门重要的亲事,那么对于霍家来说,这个盟友是一定要抓紧的。不过是数样小礼物,加上选秀前的几句提点,便能与这位状若天真的姑娘结成好友,这样的好事再简单不过,怎能平白放弃?
更何况,就算范熙如没有选上,也没能结贵亲,霍漪也不过是损失了几件中等价值的礼物,还在老太太和侯爷面前表现了她的友爱之情,又有哪里吃亏了呢?
心思弯弯绕绕的小姐太太们聊完天便去吃晚饭了,侯爷也在前院摆开丰盛的宴席,请来府中清客作陪,招待多年不见的小舅子。
虽然与范氏夫妻感情不深,但她在世时,家中很是清静,对待自己专情于昔日所识的董梦瑶这件事,范氏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妒忌,反而还数次提醒自己,给董梦瑶捎些银两过去,好打点教坊上下人等,让他们对梦瑶多加照拂。相比之下,他如今这位夫人,虽然面上贤惠,背地里却没少耍小手段,他为了家中和睦,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但心中不是没有看法的。安家每个月都要来讨些好处,而范家从来不给侯府添麻烦,反而好几次暗中替他解决了小烦恼,范氏的两个亲兄弟又步步高升,这样的姻亲,正该好好笼络。
范志芳喝了几杯酒,笑眯眯地听着清客们凑趣,却不多言语,酒过半巡,便放下杯子,按着额头道:“真对不住,我酒量不好,看来是撑不住了。”侯爷忙道:“既如此,就撤了吧,来日方长,你赶了半天路,也累了,今晚好生歇息。”范志芳笑着起身,却晃了一晃,侯爷离他最近,忙伸手扶住,感觉到他在自己臂上按了一按,心中一动,便道:“你真是醉得不清,我还是扶你回去吧。”又嘱咐清客们几句,便真的扶住范志芳往竹影轩走。
到了地方,范志芳进屋喝了杯茶,便直起身,哪有半分喝醉的模样?侯爷笑着抚须道:“志芳贤弟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范志芳笑着坐下,淡淡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便开门见山了。我先前在家中听说,皇上得了霍家的船队,经营却不大顺利,姐夫不知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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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眼
春瑛走进晚香馆的大门,放眼望去,只觉得院中景致跟当年有些不一样了。
点缀的湖石早已被搬去了花园,通道扩宽了许多,原本用小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已换为形状不规则的石板拼成平整的路面,沿屋墙而生的香草芷萝则全数被铲除,西府海棠也少了两株,空出的地面上多了一组石桌石椅,幸好院中的玫瑰丛没什么变化,还对得住“晚香”之名,只是眼下还不是玫瑰盛开的时节,因此一眼望去,整个院子绿油油的,连海棠树上也只是生出了几个小花苞。
春瑛不由得暗叹一声物是人非,还好霍漪对这个住处并不执着,几年来从没提过要搬回来,偶尔经过时进来看看,也只是为了缅怀亡母,对于有客人入住此处,一点儿都不在意。不过春瑛细心一想,也觉得这里的意义不大,只是姑太太死前住的地方而已,对于霍漪而言,只怕南京宅子的正院才是她心目中母亲的旧居吧?
春瑛没有感叹多久,便收拾心情继续履行自己的任务。这时天色已经黑了,晚香馆灯火通明,正屋四门全开,丫头婆子鱼贯出入,屋中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丫换,正扬声指挥着众人收拾房屋被铺,安放行李,声音清脆中带着干练,似乎已经很熟练了。
春瑛认得她正是在老太太院里打量自己的那位,当时没有多留意,见状倒留了个心眼,细细打量一番。只见她穿戴着崭新的葱黄双襟细布袄儿,青莲素绢比甲,下面是白细花松绫裙子,秀发梳成双鬟,插了两朵紫色绢花,银耳环、白玉镯,咋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仔细一看,才知道衣服料子做工和几样首饰都颇为不俗,那白玉镯子更是连一点瑕疵都没有。这样名贵的首饰,居然随随便便就戴在一个丫头腕上,可见范家也非是寻常人家。
那丫头无意中回头,看到春瑛捧着两个盒子站在庭前,忙笑着迎上来道:“原来有客来了,却是我疏忽,快请进。”说完已经到了春瑛跟前,福了一福:“我是小姐跟前服侍的,姐姐只管叫我雕栏就好,快请进屋里做。”
春瑛笑着还了礼,外头想了想:“雕栏?这个名儿倒别致,不知是否还有一位画栋姑娘?还是…叫玉砌?”后一个名字还好听点儿…
雕栏笑了:“那倒没有,却有一个叫画屏的,只是如今还在家里,没跟上京来。我早听说府上的表小姐是位熟读诗书的才女,果然连身边侍候的人都不同凡响,别的丫头听了,只会笑话我这名儿不详是女孩儿的名字,哪个能说出典故来?”说话间,已进了屋,扬声道:“快沏茶来!”
春瑛忙推脱:“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奉了我家小姐之命,送几样见面礼来给范小姐,请姑娘接收了吧。”说罢将盒子放到桌面上,心中却在想,在老太太院里时,这雕栏分明没进屋,刚才自己又没报上名字,对方是怎么知道她是霍漪的丫头的?而且,只是知道两个成语,居然就成了“不同凡响”的证明了,她该为这句奉承话高兴吗?
雕栏笑着接下了礼物,便送到里间放好,声音隔着纱帘传了回来:“霍小姐太客气了,我们小姐还在席上,等她回来了,必要亲自上门道谢。姐妹们头一回见面,理当是我们小姐送礼物过去才是,如今却反过来了,都是我们这些服侍的人做事不周全,还请霍小姐不要误会我们小姐不知礼数。”她里间耽误了一小段时间,才重新带着笑容走出来:“你们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春瑛在这个院子里住过几个月,对正屋的构造颇为清楚,虽然能看出这里重新修整过,但格局未变,她自然知道,纱帘后有两个大大的多宝格,是放贵重物品或摆件的地方,雕栏想必已经看过礼物的内容了。于是她便笑道:“这不值什么。我们小姐平日里除了偶然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便只跟靖王妃娘娘和侯府的大少奶奶与两位小姐有来往,今儿遇上范小姐,一见如故,有心要结交,却又怕被人笑话,才命我送了礼来。若这几样小玩意儿能博得范小姐一笑,便不枉我们小姐的一片心意了。”
雕栏笑得很是欢快:“我敢打赌,小姐一定喜欢!”说罢便拉着春瑛到桌边坐下说话,言语间似乎有心探听那几样礼物的用意。
春瑛听出来了,也不跟她啰嗦,只说那是小姐吩咐的:范家老爷写得一手好字,范小姐家学渊源,想必也不差,笔墨纸砚都太寻常了,因此送了砚屏;牡丹寓意富贵,最合范小姐的身份,而白玉堪配君子;铜尺则是因为皇后爱用银尺、铜尺、象牙尺等物赏赐命妇,而皇后又最重规矩,尤重《女德》,小姐想着范小姐早日记熟此书,皇后自然喜欢,因此才将自家做的这把送了过来。
雕栏心领神会,忙起身行了大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此恩绝不敢忘!小姐一定不会有负霍小姐的用心良苦。”
春瑛忙拦住她:“快别这样,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想要谢,我也不是正主儿呀!”况且雕栏也不是正主。
雕栏想到这点,也笑了,重新拉着春瑛坐下,聊起了天,闲话家常之外,也透露了不少范家的信息。
原来这回送范小姐进京的,是她父亲最小的一个弟弟,虽然是养在范老太太名下,又与兄姐们关系极好,却着实是位庶子,读书不成,身上只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平日都是负责打点家中产业的。范小姐的父亲去年升了福建布政司,嫡亲二叔则是年后点了宁波市舶司提举,都在任上,堂兄又刚添了独子,因此只得托了这位小范老爷送她来。跟着来的男女仆役足有三四十人,沿运河北上,坐满了三艘大船,不过毕竟是出远门,不如在家中讲究,四个大丫头只带了两个,除了雕栏,另一个叫点翠,眼下正在席上侍候。
至于范小姐,一向是个性子活泼的,最是爱笑,偏又太过实心眼,常常吃了亏也不知道,叫身边的人都忧心不已:若是真进了宫,她这样的性子可怎么办呢?说不定第一帖就得罪了人!
春瑛微笑着听雕栏诉苦,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范小姐那叫“太过实心眼”吗?怎么看着象是个很有心眼的女孩子?而且雕栏才认识自己,就说这样的话,会不会太“实心眼”了?还是说她其实是想借自己把话传话霍漪?想到老太太曾提过霍漪经常能见到皇后娘娘,心中一动,恍然范家人是在暗示宫里不要选中范小姐呢!
既然不想被选中,为什么要来参选呢?现在又不是清朝,官宦人家的千金,一般是不强制要求她们参选的,家中有亲戚活长辈是妃嫔或宗室女眷的,就更不用参选了。霍漪、李宜君、李惜君姐妹几个正是因此才会如此淡定地安坐家中。既然来了,又不想被选中,难道只是为了结一门好亲事?那根本用不着参加选秀!凭范家的名头,直接议亲就行了!
怀疑着对方的用心,春瑛什么准话都没说,只是跟雕栏问绕着女红、花草、天气之类的话题聊呀聊呀,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告辞,却听到外面有小丫头来报:“大少奶奶身边的青柠姑娘来了。”
青柠是大少奶奶荆氏身边的大丫头,是前几年才提拔上来的,据说是绣坊里绣娘的女儿。春瑛常随霍漪去荆氏那里做客,自然认得她。这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倒是极难得的恬淡性子,长得清清淡淡,表情清清淡淡,说话清清淡淡,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淡淡的,很容易被忽略过去,春瑛跟她来往多了,才发现她这人性子沉稳,遇事镇定,很有大家之风,可惜当了丫头,不然做富贵之家的少奶奶,也是绝对够格。
青柠穿着招牌似的豆青布裙走进来,见了春瑛,没露出惊奇之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你也来了?”春瑛笑着跟她打过招呼,她才示意跟在身后的小丫头将一个匣子和几块料子放到桌面上:“大少奶奶想着范小姐刚来,定有许多东西用不惯,这是家人从山东捎来的几样胭脂水粉头油等物,还有些轻软料子,是预备入夏后缝制衣物的。范小姐先用着,若是不够,再跟我们奶奶说。”
雕栏有些犹豫。她早听说过侯府的大少爷,这位大少奶奶的夫君,是自家姑太太在世时侯爷的红颜知已所出,想到姑太太的郁郁身亡只怕跟此事脱不了干系,自家小姐可以没事人儿似的跟对方说笑,但在范家,几乎人人都不大待见这位“表少爷”。对方的妻子忽然送礼过来,小姐又不在,她到底要不要收?
春瑛留意到雕栏脸上有些迟疑,心里一想,倒略有些明白了,不想被卷进去,忙道:“时候不早了,只怕外头宴席已散了,我还得回去侍候小姐呢,这便告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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