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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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那衣裳是半旧的,料子却很好,只是看起来至少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应该是从前还在竹梦山居时做的。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照理说,三四年前周念“还在”盐场,不可能穿这么华丽的绸衣,交给不知底细的婆子媳妇去做,人家一好奇,八卦一下,很有可能会泄露秘密。

春瑛暗叹周念的小心,笑道:“我记得这是哪位少爷赏你的?料子倒好,只是这个花色有些旧了,如今在外头也少见。大过节的,为什么不找人做件新衣裳穿?还要特地寻这个出来?”

周念眼中一亮,不由得惭愧,自己竟连这么简单的借口都没想起,忙道:“不过是偶尔随侯爷见外客时穿穿,平日哪个耐烦穿它?因是少爷赏的,我怕给不认识的人补了,流传开来,反为那位少爷添麻烦,因此便收起来了。原本我不知道你会来,还从为今年中秋不能穿它了呢,没想到你来得正巧。我记得家里是有针线盒的,你稍侯,我马上给你找出来。”说罢就去翻箱倒柜。

最后还是小遥把东西找到了,又劝周念:“念哥儿,你就是太小心了,大少爷可不是二少爷那样的人,待人最是和气,侯爷又看重他,不过是赏件旧衣裳,没眼色的才会说他闲话呢!”

周念的年纪与大少爷李敬最相近,身量也相仿,加上二少爷除了姑太太出殡时回家住过几日,便一直留在山上,难怪小遥会这么想,周念与春瑛都没纠正他,只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微微一笑。

春瑛经过两年历练,针线功夫早已非吴下阿蒙了,当即三两下补好了衣裳,交给小遥:“回头洗洗熨一熨,穿起来才好看。”又对周念道:“从后再有衣裳,若我不方便,只管交给别人做,这府里的仆役,若家里没有女眷,都是这么做的,不用怕麻烦别人,一次花个一二十文的,那些婶子们也乐意接你的活。”从前她家落魄时,母亲也是靠替人缝缝补补赚钱贴补家计的,想必整条后街的居民中,际遇相似的媳妇子还有很多。

小遥听了笑道:“这话说得是,我每每从后街走过,总有人抓着我问念哥儿的事呢,谁叫念哥儿长得好模样,又一肚子才学呢?!”

周念瞥了他一眼,心里已明白了春瑛的意思。他现在跟从前不同了,是“光明正大”地在侯府“为奴”,不必再藏着掖着,其他仆役如何做,他就跟着学,若是因心有顾忌而不与人来往,处处表现得与众不同,反倒会引人注意。于是他想了想,便道:“春儿说得有理,那就请小遥替我物色一位针线活好的大娘吧,眼看就要入冬,我想要做两件厚些的棉衣。”从前那些衣物,其实都不是一个“小厮”该穿用的,他要尽量跟其他小厮保持一致。

小遥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盘算着是不是找自家姑母领了这个活,他跟在周念身边几个月,自然知道后者很得侯爷看重,钱包充足,不愁付不出工钱来。

且不说小遥在一旁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春瑛见周念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心里也很高兴,便从袖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来,道:“过节了,我忘了带礼物来,这是家里做的一点糖桂花,念哥儿别嫌弃,就当零嘴吃吧。”说罢放到桌上,笑道:“我该回去了,你多保重。”

周念点点头,一路送她到院门,微笑道:“保重…不怕担忧。”春瑛笑着点头而去,还隐约听到门里传来小遥和周念的对话:“念哥儿,那春姐儿跟你是啥交情?好象很关心你?”

“休得胡说,她只是顺道来看看,她虽然是三少爷派过来的丫头,如今却换去侍候别的主子了,你不要到外头胡说八道,叫她为难。”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告诉人去就是。你说今日有新书借我,是哪一本?”

“这一本《东田文集》不错,你——那糖桂花是人家送我的节礼。”

春瑛偷笑着敲响了园门,跟三清打了声招呼,想了想,便悄悄昧下两块桂花糕请他吃。

三清有些扭捏地笑着接过:“这个好,这个…甜。”可惜他的笑容杀伤力太大,春瑛有些承受不起,干笑着回答:“你喜欢就好,今天辛苦了。我要走了,再见。”然后飞快地跑了。

回到园里,秋玉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自然又是一番数落。春瑛委屈地道:“做糕总要花时间的,我事先跟表小姐说过,她们不会怪我们的。”

秋玉瞪她一眼:“你当我象你这么闲?!”又瞥一眼篮中的糕:“这是…新做的?这么多?你采的桂花可是全用上了?”

春瑛笑道:“那是哄人的,做桂花糕得用糖桂花,要事先把新鲜花儿风干,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做得及?这是用家里的糖桂花做的。娘爱吃糖桂花,院子里又有桂树,我猜家里一定有。”

“你就不怕被人拆穿?”

“怕什么?我跟她们共事了几个月,知道她们的底细,若是熬个药汁、者个燕窝粥什么的,她们还算内行,但说到正经做菜做糕点,她们哪里及得上我?不过是舌头厉害,能尝出味道好歹罢了。就算是青姨娘,也只会炒几个小菜,熬几款补身汤而已。”

秋玉白她一眼:“别太自大了,你那点本事要跟红豆绿豆姐妹俩比,还差得远,有什么可夸耀的?!”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因是自幼进府侍候,她在厨艺上,跟玲珑她们没什么两样,要她分辨一碗汤的味道浓淡,自是没问题,但要她亲自下厨煮,却远不及妹妹了。春瑛这话,好象在打趣她似的。

春瑛自知失言,忙笑着挽过姐姐的手臂,凑进了小声对她说:“闲话休提,我见过爹和娘了,也劝过他们。原来他们真的看中了一位管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跟着他老爹跑腿的,一个在咱爹手下做伙计,只是还没定哪一个。幸好我会说话,终于劝动他们,给你在府外头找一个好人家,而且找到人从后,会让你先看一眼,等你点头再去说。可放心了?姐,你这回可得好好谢我。”

秋玉的脸色先是发白,继而飞红,到最后几乎算是通红了,咬咬唇,啐了春瑛一口,便撇开头去不说话,但眼中却微微露出一丝羞涩的喜意。

春瑛嘴角念笑,悄悄打量她几眼,随手折了几枝半开的素菊,打算拿回去替换供在姑太太灵前的鲜花,只觉得今日的素菊比往日更加清香…

一进院门,秋玉便飞快地将篮子塞给妹妹,径自跑回房间去了,春瑛拎着东西来到青姨娘房里,道:“做了一些,但时间来不及,剩下的桂花只好慢慢料理。这是我娘送姨娘的节礼,一点小小心意,请姨娘别嫌弃。”

青姨娘见了笑道:“你娘越发客气了,都是自己人,意思意思便罢了,何必送这么多…”想想便觉得惭愧:“我原本还想让太太将你们一家讨来,好生看顾呢,没想到接连发生这么多事,连太太都…就耽误了,还好如今他们凭真本事熬出头了,我心里才好过些。”

春瑛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嘴里却安慰道,“我娘不在意这些的,她还总是跟我们姐弟说,年轻的时候在姑太太面前出差,姨娘十分照顾她呢。”

青姨娘笑笑,见桂花糕甜香扑鼻,忙道,“拿碟子分了吧,先送一碟到太太灵前上供,其他的叫玲珑和东儿、菊儿来帮忙分派,送到各处去。我们只留两碟就够了。”

春瑛忙去叫玲珑她们,玲珑推说大少奶奶来看表小姐,她要在屋里侍候,便只有东儿菊儿来了。

春瑛面对东儿时,仍记得摆出一副臭脸来。东儿撇撇嘴,拈起糕吃了一口,道:“太甜了,小姐不爱吃这样的。”春瑛凉凉一笑:“爱吃不吃,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的口味?”说罢也不管她的反应,径自拿起花和一碟糕进屋,任由东儿在身后跺脚。

姑太太的灵位摆在厢房右手边的帷帘后,旁边隔了一扇碧纱橱就是表小姐的卧室。春瑛听到里面有人声,便知道是表小姐跟大少奶奶在说话,玲珑在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拿着白瓷碟子,便竖起食指无声作出“嘘”的口形来。春瑛会意地点点头,放轻脚步转进帷帘后去了。

放好供碟,换下萎掉的素菊换上新的,再小心地摘去残叶,并点上一柱香。春瑛在供案前忙活着,碧纱橱那头却隐隐约约传来表小姐的声音。

“这几个月…我总算知道什么是世态炎凉…除了外祖母和舅舅,这府里也就是大表哥和大表嫂真心待我了…”

“表妹千万别多心,只不过是快过节了,大家都忙得很,才稍稍冷落了这头…”这是大少奶奶在说话。

表小姐冷笑:“我还分得清真心假意。大表嫂只需看有些人从前待我是什么态度,再看如今待我又是什么态度,便知道了。我不忍心叫外祖母伤心,只有对着大表嫂才敢说两句心里话,大表嫂也不必担心会有人乱传出去。我手底下的人还没这么糊涂!”

春瑛大汗,犹豫着是不是该退出去?不过自己本不是有意偷听的,主动出去,玲珑会不会反而起疑?

表小姐继续道:“大表嫂不必担忧,我不过是因年纪小,外祖母又伤心于母亲病逝,方才寄居在此几年,替母亲尽孝罢了。等我除了服,自有我的道理,难道离了这府,我就真没有依仗了不成?”

大少奶奶劝她:“别冲动,老太太和侯爷都是真心疼你,你一个女孩儿,出去了怎么过活?难道真要投靠你叔叔和兄弟去?他家素有清寒之名,你即便有田庄的出产,到底不如在这府里过得自在。”

“这个大表嫂就不必操心了。”表小姐顿了顿,“难道南边还没信回来?朝廷也该有章程了,大表哥还没听到风声么?”

大少奶奶吃了一惊:“怎么?船队不是被朝廷收回去了么?!”

春瑛也跟着吃了一惊,难道这件事还有回转的余地?!那…胡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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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东风压倒了西风

碧纱橱里,表小姐语气淡淡地道:“母亲临终前虽有书信和遗言留下,但只想到了我和弟弟的安危,却未免忽略了南边的伙计们,若朝廷接手船队,必然会另派人手,那些伙计们世代为我霍家执役,若是从此失了生计,岂不是我霍家误了他们?因此我另写了一封信,连同信物与母亲的信一并送进宫中。信上所言…却不是将船队献与朝廷,而是献与圣上。”

春瑛立刻想到,朝廷与今上…是公家与私人所有的差别吗?

却听到大少奶奶不解地问:“这有什么不同?都是献与皇上的?”

“当年太宗皇帝开海禁下南洋,参与的共有五家,后来又添了四家,只是百年沉浮,如今只有六家仍在,其余的不是断子绝孙,就是坏了事被朝廷收回去了。先帝在位时,将原为内库所有的几支船队都划归户部,由户部着人监管,入息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圣上亲政不久,正欲大展鸿图,又不能将户部的银子拿来自个儿使,与臣下相比,为免相形见绌。我献船队,却是正中他意。况且我在信中明言,情愿将家财尽数献上,只求圣上能留下霍家船工。”

大少奶奶大吃一惊:“这…你这又是何必?!伙计们的生计固然要紧,也用不着你倾家荡产呀?!”

表小姐轻笑:“大表嫂何必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今上是位仁君,我在信里明言献船是先父遗志,如此忠臣,今上怎会薄待他的后嗣?因此皇后娘娘专门派了密使来相告,霍家的银子仍是霍家的,船工也会留任,而且从今往后,霍家每年都能得到船队的一成红利,除非霍家子弟犯了谋逆大罪,不然这项皇令是铁打不动的。”

大少奶奶惊喜地道:“真的?那可太好了!有了这一成红利,我和你大表哥也不必担心你姐弟二人日后的生计了。圣上真真是位仁君!”

春瑛听得皱眉头,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吗?有人献了金山银山到皇帝面前,皇帝还会分两块金子给那人?不过做皇帝的,肯定要表现一下自己的仁爱的嘛,说不定是做给看其他大臣的,好显示自己是多么的仁慈宽下。

表小姐接下来的话间接证明了她的猜测:“圣上固然是位仁君,但…船队总是要人打理的,圣上若不想交给户部,能留用霍家人,也是省了力气。我已写信给管事,让他对前来监管的大人效命,每年那一成红利中,我会抽取其中三成贴补伙计船工。只要圣上厚待霍家一日,霍家人自然效忠圣上一日。另外几家知道了,必会有感于圣上的宽仁,日后待圣上也会亲近些。”

大少奶奶叹道:“原来如此…这也是好事,既是你霍家用惯的人,自然是向着你的。”顿了顿,“虽说管事是新安排的,但你大表哥先前找的几个人,都很可靠,有他们看着,料想这一成红利也不会被人打了折扣。”

春瑛微微点头,眼角瞥见玲珑在外头晃了晃,似乎在看自己,才记起自己在里头已经有些时候了,忙匆匆整理好供桌上的东西,拿了残败的花枝轻轻走出去,心中一动,凑到玲珑耳边小声说:“外头又人来人往的,姐姐得了空劝一劝小姐,别在这里说要紧事,真要说,也要派人守着门口好。”

玲珑原本有些警惕的目光放柔了些,轻轻点了点头,便摆手示意她出去。春瑛径自出门,心中却是一片欢喜。

今天的好消息真多,不但姐姐婚事有了着落,脱籍有了希望,连南下的胡飞也保住了金饭碗,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将来回到京城时,已经得偿所愿,功成名就。

她开开心心地干活去了,却不知道在她走后,玲珑便把她的话禀告了表小姐。

表小姐霍漪皱眉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外祖母一番好意,新院子又尚未整修好。况且外祖母手下的人都是懂规矩的,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这都要防备,我索性不用说话算了!”

玲珑不敢插嘴,大少奶奶荆氏便笑着对她道:“原是你的丫头细心,正该夸她才是,你何必发火?”

霍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原是我说错了,大表嫂莫怪。只是…”她脸色白了白,“这满府里,最要提防的那人,如今待我甚是冷淡,想必不会再平白无事派人来偷听了。而我身边使唤的,又都是可靠人…再说,我在外祖母的院子里住着,还要防备人,岂不是叫外祖母不快?”

大少奶奶叹道:“我说句真心话,妹妹莫恼。妹妹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只是你到底还在病中呢,年纪又小,正该将烦心事一并抛开,放开胸怀好生休养才是。整日这般竭尽思虑,处处小心,就是没病也要闹出病来。我知妹妹心中有许多不平,但这人世间,焉能事事如意?看开些,也是对自己好。”

表小姐似乎有些哽咽:“大表嫂这话说的是正理,我如何不知?只是…世态炎凉,人心难测,这是世上象大表哥大表嫂这样,不肯锦上添花,只愿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个?人人都是趋炎附势的,不知几时,便暗中算计你一把…”

“我正要劝你这一条。这世上,即便是骨肉至亲,也讲究个“礼”字,你敬人一尺,人家便敬你一丈,不管心里是什么念头,你都不能丢了这个“礼”字。妹妹样样都好,就是性子倔些,从进府那一日起,便象浑身长了刺似的,说话做事都不够和柔。在老太太和侯爷面前倒还罢了,待其他人,便显得有些过于傲气。我与妹妹相处久了,自然知道妹妹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别人与你相处得少,自然会有想法。”大少奶奶淡淡地笑道,“妹妹兴许会觉得我这话刺耳,只是我实在不想见到妹妹在这样孤僻下去。即便是守孝,也可以陪老太太多说说话,或与姐妹们一处学针线,太太那里,也可以时常去请安。想必姑太太在天之灵,也是希望妹妹能与我们全家上下相处融洽的,你说是不是?”

霍漪被她说得低头吃茶,玲珑有些急了,插嘴道:“大少奶奶,您有所不知…”大少奶奶瞥了她一眼:“我怎的不知?只是对待长辈,总不能忘了礼数,老太太疼妹妹,见妹妹知礼,自然添了怜惜。妹妹原是金山伯府的掌上明珠,想必是从未受过委屈的,我也是心疼妹妹,才逾礼说出这番话来,妹妹若听不进去,只当我胡说便是。”

霍漪含泪摇头道:“我知道大表嫂是好意,从前在家,有父母宠爱,没人会给我气受,如今我没了父母,再摆架子,便讨人厌了。”她伸手握住大少奶奶的手,“好嫂子,从来没人这样苦心劝我,多谢你提醒。往后我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教导。”

大少奶奶双眼也湿润了,双手反握住了霍漪的手,心中逐安定下来。

日子一天天流走,过了中秋,便是重阳,丫环们身上也添了夹衣,针线房也开始赶制冬天的棉袄了。

路家断断续续传了信进来,秋玉的婚事,已经跟木家达成了谅解,据说木管事夫妻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叹息自家儿子八字没生好,不能与秋玉这样的好姑娘相配,听得春瑛大汗。

不过木娘子也帮忙介绍了一户人家,姓陆,家住崇文门外的喜鹊胡同,有一座三进的小院子自住,另有两个大杂院是出租给人住的,在城外也有百多亩田地,算得上是殷实人家。上头没了父母,原是一根独苗,只是有一点,脚有些跛,不过长相还算端正,一心要取一房才貌双全又能管家的妻室,因为要求太高,今年都二十有五了还未娶成。

另外,那位侯府本家的启大奶奶赵氏也闻讯再度上门,她那兄弟原是村里的秀才,人才也过得去,据说先生很是看好他明年的秋围成绩。曾有许多户人家上门提亲,他家都没点头。启大奶奶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因为她认为,兄弟以后是要做官的,跟小门小户的女孩儿结亲,将来拿不出手,因此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只可惜她能耐有限,求不来琉璃翡翠这样的一等大丫头,秋玉在二等中也是顶尖的了,父亲又是位管事,她才诚心诚意地来求。

路有贵夫妻很是为难,这两户人家,各有各的好处。陆家家境殷实,可惜男方有些残疾,而赵家前程看好,却略嫌清贫了些,又是在城外,若不是有个秀才功名,路家万不会将女儿嫁到乡下地方。无奈之下,只得将情况写了简略,悄悄托人捎进府里,让女儿自行选择。

自打秋玉收到家里的信,便整日躲在房里不肯出来。春瑛知道实情,便偷偷取笑,笑得姐姐满面通红地打人,才正经起来帮她分析。与秋玉要好的珍珠、纹玉等人偶然听到风声,都来帮着出主意,臊得秋玉恨不得躲进被窝里。笑闹一番,连别的丫头也察觉到了,窃笑不已。早有人报到老太太面前,因那丫头说得俏皮,讨得老太太欢喜,她难得露了笑脸,道:“既如此,就让她好生挑去,等定了日子,我送她一付妆奁,叫她风风光光出阁!”这话一出,丫头们越发起哄了。

南棋倚着廊下的柱子淡淡地笑着,见春瑛从屋里挤出来,边看热闹边笑,便道:“你说哪一家好呢?”

春瑛一怔,回头笑道:“哪家都有好有坏,且看姐姐怎么选,不过最后还是要见过本人才能定。”

南棋有些意外,笑了:“你们姐妹倒有一对好父母。我实话与你说,若换了是我,便选那姓路的,别跟府里有瓜葛才好。”

春瑛回头看她,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走了,春瑛皱眉,觉得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忙追过去,却有一个人影匆匆从院门外冲进来,一个眼错不见,便撞到春瑛身上,两人撞成一团,摔倒在地。

春瑛头昏眼花的,唉哟两声,睁开眼一看,那满身狼狈,头发散乱的丫环,不正是曼如吗?

只见曼如满面泪痕,眉间轻蹙,小脸脂粉未施,黄黄的,消消瘦瘦,倒让人生起几分怜意。

可惜春瑛心中一丝怜意也无,一见她便眉头大皱:“你走路不会看路吗?怎么胡乱撞人?!”

曼如眼中的泪意更盛了,彷佛承受了莫大的委屈,贝齿紧咬下唇,睫毛一颤,便要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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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春瑛一见曼如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就心生厌恶,不由得想起从前她刚扮完可怜转头就使坏的种种,冷笑道:“曼如姐姐要哭也该选好对象,对着我一个小丫头哭做什么?难不成我会因为你掉了几滴泪,就把银子掏出来任你使?!”说罢一撑地面跳起来,拍了拍裙上的尘土,居高临下地淡淡瞥了她一眼:“姐姐可看清楚了,三少爷不在这里!”

曼如咬着唇,眼泪便如珍珠一般掉落:“为什么…你们都容不下我…为什么要欺负我…我做错了什么… ”

春瑛忍不住冷笑,想要刺她几句,南棋走过来轻轻扯了她一把:“别理她,这里不是我们的院子,且由得她去。”

春瑛一想也是,便与南棋一起转身走了,丢下曼如一个愣在原地,想要哭诉什么,也没有对象,其他丫环都是偷偷看她一眼,就各忙各的去了,她心中顿时郁闷不已,只觉得有一团棉花堵在心口,憋得难受。

春瑛远远看着,撇撇嘴,对南棋道:“这人在院子里也忒碍眼了,不如跟老太太身边的姐姐们说一声,请她们将她赶出去吧?这里可不是让她哭闹的地方。”

南棋抿嘴微微一笑:“怕什么?横竖不与咱们相干,她闹得不象了,自有人撵她,你何苦亲自出头?再说,你这些日子就没听说府里的传言?”

传言?春瑛眨眨眼,见她望向曼如,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她跟胭脂暗斗的传言吗?老实说,我没想到她们会撑这么久的,这都几个月了?三少爷怎么也不管管?他以前最不喜欢自己院里的人闹事。”

南棋只是轻笑,并不说话。春瑛却觉得有些不对,胭脂以前多低调呀?整天缩在房间里,连门都很少出,也不跟其他丫环来往,更别说吵架了,对三少爷更是避之唯恐不及,简直把个未发育完全的小正太当成了超级无敌大色狼!而现在,她居然会跟曼如闹得全府皆知,传闻中还是三少爷的心头肉?!

春瑛实在不相信,三少爷会任凭传言发展到这一步,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什么都不做。虽然曾听说他现在挺得侯爷看重,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但自己的院子总会有时间打理的,更别说还有露儿这个帮手在。

春瑛心中有些好奇,犹豫着是不是问问十儿,十儿常回浣花轩找夏荷玩,想必知道一点内情?

但她很快又想到,这些事根本与她无关,她好什么奇呀?于是便将这个疑问抛开,打算回房里做做针线,等过一会儿再去看秋玉那边如何了。

正要走人,便感觉到有人扯了她的袖子一把,春瑛抬头,却听到南棋略抬一抬下巴,示意院门的方向:“你瞧,有人来问了,瞧曼如那个模样,只怕早有准备呢,真不知她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了。”

春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纹玉站在曼如跟前,低头问了几句话,曼如便一边嘤嘤哭着一边说起自己见同院丫头胭脂勾引三少爷不务正业,好意劝了几句,却受到了对方的侮辱,对方不但怂恿三少爷对自己发火,还把东西砸到自己身上,听说太太在老太太这里,才赶了过来。

春瑛听得嘴角抽搐,原先聚在秋玉房里的丫头们被曼如的哭诉吸引,纷纷走了出来,听完后却只是互相对视一眼,便低头各自散去了。

纹玉进上房转了一圈,重新走回来,淡淡地道:“收拾一下,老太太和太太要见你。”曼如眼中露出一丝喜意,忙用手将散乱的头发梳了梳,胡乱扎好了,恭敬地跟在纹玉身后走向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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