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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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午饭时间到了。广平王与赵玮、曾侍郎他们竟然还未到达。高桢便命人到岸上不远处的酒家订了两桌最好的席面,送到船上来供众人享用。赵琇这边也另外订了一桌给李易二位送去。待众人吃饱喝足。张氏就回房间打了个盹。高桢本想趁机拉着赵琇说一会儿话,但见到赵琇一脸倦意。又不忍心,就放她回房小睡去了。又过了半个时辰,楼上中间的舱房传来脚步声,想来是张氏午睡起身了。高桢方才瞧见广平王与皇长子的车驾抵达码头。
高桢连忙下船相迎,才知道今日皇帝与广平王兄弟俩依依惜别,又嘱咐了曾侍郎与赵玮许多话。这才耽误了时候。他们路上已经用过简单的午膳了,皇长子奉命护送伯父前来。见了堂兄,还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他们可以更早到的,是伯父广平王担心他小孩子饿肚子伤身,特地命随行人员中途停下来用饭,才拖了这么久,倒累得堂兄久候。
高桢并不在意,他也不希望父王饿肚子的。只是皇帝乐意拉着父王在臣工们面前上演兄友弟恭的戏码,但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却更多。眼下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在码头上再拖延时间,怕是天黑前都别想启程了。因此他说服了皇长子,把一些可有可无的仪式给取消了,先把广平王给搀扶上了船,待曾侍郎与赵玮分别带了人登船后,隔水与皇长子再道一声别,就下令起锚了。
赵琇坐在自己的舱房里,只感觉到脚下轻轻一晃,窗外的景致就开始往后移。她便知道,这是船起航了。
大船果然有大船的好处,一路航行,并不见有颠簸,她走路时也觉得脚下很稳。不过想到祖母年纪大了,今早休息得也不好,不知道是否会晕船,她便交代柳绿带着两个小丫头将行李整理好,自己往隔壁张氏房间走去。
舱房外的走廊上开了两扇窗,凉风阵阵,却并不十分寒冷。廊中两端有王府侍女站立,瞧见赵琇出门,都望了过来,看她是否有吩咐。赵琇微笑着向她们摆摆手,就转身进了张氏的房间。
张氏午休得很好,此时正倚在罗汉床边,靠着大引枕,跟夏露说话。冬霜则在里间收拾东西。见赵琇过来了,张氏心情很好地招她过去坐下:“世子安排得确实周到,连安神香都点上了。我方才小睡了一会儿,觉得不比家中差多少。这都是王爷和世子的心意,回头见了二位,你一定要替我道谢。”
赵琇答应着,又问:“今天出发得有些晚了,不知道天黑前,我们能走到哪里?可以到达天津吗?”想想从京城到天津,也不是很远,大约就是两百来里路吧?如果是坐马车,走得快一点的话,也就是大半天的功夫。
张氏摇头笑道:“怎么可能?这船太大了,同行的船也多,正巧漕船入京,河面上有点堵,如今只能慢慢走着。幸好前些年朝廷才疏通过河道,淤塞不算严重,前头又有官船领航,我看一个时辰还是能走上三四十里的。只是天黑不能行船,估计要明天才能到达天津呢。幸好通州往南,也有几处城镇,不必担心错过了宿头。”
赵琇有些失望:“那不是很慢吗?怪不得当年王爷和王妃不耐烦待在船上,宁可自个儿带着随从坐马车,先行一步了。”
张氏笑道:“坐这样的船,谁图它快呢?够稳当就好。况且王爷也不着急。”
赵琇叹气,广平王确实是不着急,但她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久别的朋友蒋雯,心里就着急起来了。数月不见,不知蒋雯如今怎样?
☆、第四百四十二章游趣
虽然船走得慢,但船上的日子还算是悠闲自在。
第二层楼舱跟上下层隔绝开来,张氏与赵琇每日只在她们这一层起居,偶尔才会下楼去跟广平王父子说说话,看一看赵玮,有时候高桢和赵玮也会上楼来陪陪她们。船上清闲无事,除了看书练字做针线,也就是聚在一起聊天了。若不是这回出门带的书多,同船的人也相熟,这样的日子还挺无聊的。
一行无话,船队在第二日午后抵达了天津。天津知府蒋四老爷早早就得了信,带着一干属下到码头上相迎。其中只有蒋四老爷和几个品阶比较高的头面人物得了机会,能上船来见广平王,其他人就只有远远瞧个影子的份。赵琇她们也不下楼,只躲在窗后看一看岸上的景致,并让丫头婆子们帮着留意下层的情形。广平王他们是不打算上岸入城的,在天津逗留一晚,也就离开了。
蒋四老爷毕竟是皇亲,与赵玮也有交情,等其他官员离开后,又留下来跟广平王叙家常。不多时,知府衙门的人护送了知府太太与小姐前来,上船拜见。这行的就是家礼了。
此时本地官员们都离开了,曾侍郎也回到了自己船上,李易二位先生告了假,带了随从上岸去闲逛,主船上并没闲人,广平王便索性命人请了张氏与赵琇下楼,众人一处团坐相见。蒋四老爷身为东道主,特地命家里的厨子整治两桌席面,送到船上来给众人做晚饭。赵琇他们便分男女坐了两桌,她跟蒋雯挨坐在一块儿,张氏跟蒋四太太说闲话的时候,她们就在底下聊得欢快。
赵琇将蒋雯离开后。京中新出的八卦都告诉了她,丘媛跟安阳伯府大公子的绯闻自然是重中之重,还有皇后复起的消息,也没有漏下。蒋雯对皇后的事不太在意,说:“有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在呢,她又和皇上是结发夫妻,皇上不可能真把人冷落太久的。有几个月就差不多了。皇后经此一遭。想必日后行事会谨慎许多。只要她别再跟太后对着干,我们家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不过对于丘媛的绯闻,蒋雯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她兴致勃勃地向赵琇打听起了细节。然后道:“这里头说不定有安阳伯夫人的手笔呢。谁叫丘丫头惹上我六妹妹了呢?她本来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心眼儿小得很,二伯娘也是个厉害人物,不过面上瞧着慈和罢了。丘丫头算计谁不好?偏要算计到她们头上。我二伯娘一心要给六妹妹寻一门好亲。丘丫头敢当众坏六妹妹的名声,二伯娘不把人往死里整。就算她走运!如今不过是借安阳伯夫人的手,给丘丫头一个教训罢了,不痛不痒。这已经是给皇后面子了。否则真把皇后当日吩咐丘丫头去做的事说出来,皇后怕是又要病上几个月了。”
赵琇其实也早猜到那些流言里有安阳伯夫人的手笔。因为很多消息都是从安阳伯府传出来的,她身为安阳伯府主母,如果有心制止。有的是手段约束家中下人,绝不会让流言传得满京城都是。不过那位大公子并非她亲生。她自己还有儿子呢,被同父异母的兄长连累了名声,兴许还要带累前程,她想必也恼怒得很吧?放点流言,那是小意思。如果能讨得蒋家人的欢心,说不定还能抱上太后娘家的大腿,对她的儿子来说有利无弊。
赵琇小声对蒋雯道:“流言其实也就是流言,我看眉山伯府好象挺镇定的样子,除了出门交际少了,也没怎么惊慌。前不久皇后‘病愈’,召见外人进宫时,丘媛还去了好几回呢。真不知道皇后娘娘知不知道丘媛那些传闻,可就算不知道,丘媛掺和进那件事里,她还没事人一样照常召人进宫,就不怕太后娘娘和皇上生气吗?”
蒋雯抿了抿嘴,冷声道:“说不定她还不知道呢,她在宫里,未必有人跟她说外头的流言。倒是曲水伯府谢家,不知为何也没开口。想来他家如今正忙着别的事,一时也顾不上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了。”
赵琇觉得她话里有话,想要问清楚些,蒋雯却又不提了,还扯开了话题:“我记得你家里好象参了股,做洋行生意,是不是?那年用船载你们兄妹与皇上、广平王世子上京的,是叫格温妮的西洋女商人吧?她家的商船后来又到天津来过几次,最近一次才刚离开不久呢。带头的是这个格温妮夫家的小叔子,这边的人都叫他小威尔斯。”
赵琇忙道:“是叫格温妮丝的。我记得她来大楚,是为寻亡夫来的,找到以后,又报了仇,便护送灵柩回国去了,商行都交给了夫家的亲戚打理。既然押船到天津的人也姓威尔斯,那一定就是他家的人了。”
蒋雯点头笑道:“他好象是刚从西洋过来,还带上了自己的老婆,很是年轻,长得又美,两只眼珠子绿得象翡翠一样,头发竟然是金色的,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她换了咱们大楚的衣裳,坐着轿子来府衙拜见我母亲,还送了我两件西洋首饰,上头镶了许多小宝石,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可惜首饰的式样不是我们平日惯用的,母亲就叫人送到银楼去重新打了。这会子还没送回来,等你什么时候从南边回京,再次经过天津时,我就拿给你看。”
赵琇笑着答应了,心里却在盘算着。威尔斯家看样子是来了新人,不知是不是带来了书籍或是别的有趣物件?如今她也闲下来了,便不由得记起了从前的兴趣,很想要多多收集些西洋书本,若是有科学或经济学、社会学等相关题材的就更好了。
现在的欧洲,论科学发展的水平,似乎还不算高,还有很多理论在后世被证明是错误的。但有个基础,总比一穷二白的好。而那些经济、外贸领域的著作。更可以帮助本国人警惕外来的侵略者。她多弄些书回来,翻译成中文,也不必担心没人看。她家如今有个现成的书馆在,把书往书馆里一塞,总有识货的人会留意到的。会到明知书馆借书看的人,都是有志科考的学子,将来也是朝廷里的中枢力量。只要当中有一个人看过她翻译的西洋书籍。心生警惕。日后做出相关决策时能不犯错误,就不枉她这一番辛苦了。
在天津逗留了一夜后,船队第二天一早便又再度出发。赵琇带着蒋雯送的礼物。和受托转给方仁珠的书信,再次与祖母、兄长、广平王、高桢等人向南边进发。
途中他们经过了沧州、德州等好几个地方,每到一地,当地的官员与士绅总要前来拜见广平王。有时候还得在那里多逗留两日,行程自然就慢了。不过赵琇也因此得到了上岸游玩的机会。见识了各地风光,品尝了当地美食,还搜罗了不少特产,收起来预备带回京去送礼。
她每次到岸上游玩。身边都要跟不少人,不怕会遇到什么危险。有时候赵玮或高桢得空,也会陪她走一趟。帮着拎点小东西,陪着说说笑笑。让她领略到了不少旅游的乐趣。
除了逛街,她也会去当地的名胜瞧一瞧,若是特别有名气的地方,连张氏也会心动,特特让人把京里带来的车驾运上岸去,她带着孙女和丫头婆子坐车过去看一眼,有时候也会捎带上烟霞、烟雨两个。
她们祖孙倒是行事低调,上岸游玩从不惊动当地官府,但人家若有意巴结,又怎会被她们瞒过去?没逛几次,就有人发现了,特地请了当地官员的妻女姐妹,或是士绅家的女儿前来相陪,说个话,凑个趣,上个香,礼个佛,喝个茶,吃个饭,再说一说有趣的秩事典故。张氏素来好哄,很快就跟人家混熟了。临走前人家要送个礼物,她也不好推辞。
赵琇只得从中严格把关,只要不是过于贵重的东西,或是太过明显的黄白之物,没有夹带,送礼的人也没提什么不好的要求,她也就勉为其难地把东西收下了。若是遇到目的暧昧不明的送礼人,她还会事先问过高桢,他说没问题了才收,有问题就直接拒绝,还真少收了不少。但饶是如此,她们祖孙也收获颇丰,已经开始担心,如果再这样一路收礼收下去,到老家之前,那两艘船真的够地方放吗?
船队慢慢走着,天也越发冷了。虽然他们是往南方走,但时间已经来到十月下旬,北方各地都已入冬了。前一天他们遇到了今年入冬以来的头一场雪,薄薄的,在甲板上染了一层白,楼舱上层的屋檐和旗杆都结了冰。王府的仆人急急忙忙将积雪扫到河水里,免得加重了船的负担。赵琇她们住在第二层楼舱,已经有多日不敢开窗赏景了。只有人不在房间里待着的时候,才敢开一条窗缝通风。舱房里头,也早早放上了手炉和汤婆子。因怕引起火灾,她们不敢用炭盆。也因为外头太冷,张氏索性连楼都不下了,只窝在自个儿的房间里。赵玮每日上楼来给她请安,常常担心她的身体会受不了寒冷的天气。
赵琇道:“不怕的,我每日让人准备驱寒暖身的汤水,祖母喝着,身上并不冷。若真觉得不舒服,太医就在楼下,我们去求王爷一声,把太医请上来给祖母诊脉就是。”
赵玮略放心了些,但还是嘱咐妹妹:“好生照看祖母,若缺什么,只管来跟我说。咱们自家带了不少东西呢,若是不够,就上岸去采买。”
赵琇答应着,又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对兄长道:“今天早上我陪祖母说话的时候,听她念叨了一句,说是临清快到了,有心要去祭拜一下,又怕那地方不是什么大埠,不好跟王爷开口。前头还有曾侍郎在呢,这趟哥哥又是领了公差前来,没有为私事耽误了公事的道理。可若是不能祭上一祭,祖母心里大概也不好受。”
临清附近的河段正是当年赵焯夫妻丧命的地方,当年张氏带着赵玮上京城看望受伤的广平王,回程时也曾到那里祭拜过。赵玮心里还记得很清楚,闻言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去找世子商量一下。”
☆、第四百四十三章祭拜
船队邻近临清的时候,因天色看着似乎有些阴沉,广平王世子担心会有风雪,便命船工稍微加快速度,若能尽快赶到临清,大家也能安心。船工们于是便加快了船速,所幸这一带运河河面不曾结冰,河水也挺充沛,于是非常顺利地抵达了临清码头,时间才刚刚过午而已。
广平王世子似乎发现自己估计有些错误了,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早些到达临清也好,天儿越发冷了,船上也需要补给食水炭火。临清是山东大州之一,颇为繁华,船上需要用到的物件都能在这里找到。因此,虽然今日还有差不多半天的时间可以赶路,广平王世子也下令船队在临清停靠一夜了,也免得半日时间不够赶到下一个城镇,错过了宿头。
临清当地的官员早早就打发了人到码头上留意广平王船队的讯息,虽然船队比他们预料的早了两个时辰到达,但他们还是有条不紊地赶到码头上来拜见了。广平王刚吃过午饭,正要午睡,不想见客,只好由副钦差曾侍郎出面接待。众人不敢打扰广平王与世子,建南侯又一副有事要做的模样,他们只好去抱曾侍郎的大腿了。恰好当地官员中,有一位是曾侍郎的同年。虽然两人官位差得挺远,但昔年也曾经交好过,于是当地官员们就非常热情地邀了曾侍郎与几名随行的官吏上岸。城中最有名的大酒楼,今日早已被包下了,正摆了最上等的宴席,等着招待贵客呢。城中有点体面的士绅都赶了过来,争夺一个陪客的名额。天家钦使。他们一辈子也未必能遇上一个,自然不能错过了见世面的好机会。
曾侍郎带走了船队上大部分的随行官吏,广平王乐得清静,自个儿待在舱房里小睡,身边有的是人侍候。世子高桢就腾出了手,悄悄儿叫上赵玮,两人碰了头商量片刻。赵玮便吩咐汪福来将自家马车运到岸上装好。再叫两个婆子备好炭盆,放进车厢中,然后就上第二层楼舱去寻妹妹了。
赵琇早有心理准备。船一停便催着夏露冬霜侍候张氏穿衣戴帽了。张氏还纳闷:“我又不出去,穿得这样厚实做什么?行动忒不方便了。”赵琇便说:“今儿时候还早,趁着如今没事,咱们不如坐了车去柳林镇一趟。来回不过就是两三个时辰的事。若是利索些。还能赶得上回来吃晚饭。”
张氏怔住了:“你们这是…”不等孙女回答,她眼圈就先红了。也不多说,就这么乖乖地在丫头侍候下穿戴好了,再接过孙女捧过来新添了银霜炭的手炉,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待赵玮上楼来说。车已经套好了,她才有些激动地扶着孙子孙女的手,下楼来到甲板上。
自从船驶进临清地界。她就下令丫头婆子们不许打开她舱房的窗户。她不想再看到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致,不想再想起当年的伤心过往。但如今。她站在甲板上,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虽然依旧伤心,但再也没有了那种绝望的感觉。她似乎早已接受了儿子媳妇逝世的事实,不再想起就悲痛欲绝了。
他们没惊动太多人,静静地就上岸登了车。高桢骑了马,带了一队护卫过来,对赵玮说:“我送你们过去。”赵玮却有些不太想接受,虽然知道高桢是好意,但祭拜这种事,是他们家人专有的权利,好好的带个外人过去做什么?哪怕知道高桢有可能会成为他妹夫,他心里也依然不乐意。
高桢却道:“你们虽然来过这里,但当时又不是冬天,四周都下了雪,你们认得路?我手下的护卫里有人是本地出身,最熟悉路况了,让他带路,省了你们多少事?你们时间也不多,别把功夫都浪费在找路上了。”
赵玮有些犹豫,那边厢赵琇在车里已经听见了,挑起车帘对赵玮说:“哥哥,世子也是一片好意,你就答应了吧。只要世子有空闲,不会耽误了王爷那边的事,就请他与我们同行吧。当年我们遇险,也是多亏了王爷、王妃和世子,才能得救呢。”
赵玮听了,神色便缓和下来,对高桢抱拳道:“那就多谢世子了。”高桢微微一笑:“不客气。”双眼却忍不住往马车方向瞄了一眼。可惜赵琇已经把帘子放下了,他什么都没看见,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
有人领路就是不一样。高桢手下那名出身临清的护卫在前头做向导,带他们走的都是最平稳好走又距离最短的路。建南侯府的马车质量也极好,车速很快,车厢底座用了防震装置,张氏与赵琇并没觉得太颠簸。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柳林镇以北,当年赵焯与米氏以及建南侯府一干下仆船工遇难的所在。
赵琇下了车,遥望四周,只觉得满目陌生。事情过去已经十年有余,当时还是深秋,周围环境似乎与眼下不太一样。她已经不太记得船是在哪个地方出事的了,倒是记得被救上岸的那个河滩。站在运河边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认出了那个地点。因被白雪覆盖了一层,周围白茫茫一片,连树的大小高低都不同了,她要认真去辨认,才能认得出来。
高桢似乎与她也有同感,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手执马鞭指了指远处:“那里就是当年我们一家马车停靠歇息的河滩吧?我记得天黑之前,母妃特地允许我在河边上玩一小会儿,但烟云拦着我不让下水,我就拣了几块有趣的石头回去。可惜如今都不知道丢哪儿了。”
赵琇也认得,微笑道:“这是我们祖孙遇救的地方呢。”见张氏似乎有些难过,便拉着她去看。张氏瞧了几眼,也认出来了,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没错,就是那里。”
赵焯夫妻遇难的地方,还要再往上游方向走一段路。张氏不肯上车。就这么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雪地里,远远瞧着沉船的那段河面,眼泪就下来了。
河边已经有建南侯府的仆人盖起一间简单的草棚,可以遮风挡雨,供人祭拜上香用。早在船队经过这片河段时,侯府随行的一条船就奉总管之命靠了岸,提前过来做了准备工作。此时香烛纸钱都已齐备。三牲福礼、四色果品与素酒也都供上了。两个婆子将羊皮面的棉垫放在早已打扫干净的面上。让主人好上前跪拜。
张氏站在祭棚中,手执三支香默默祷告,让儿子儿媳不用记挂孩子。如今孙子已经袭了侯爷,又考中了举人,开始入仕办差,前程大好。接下来她只要再为孙子娶一位贤妻,开枝散叶。也就能放心了。至于孙女赵琇,如今也算是被贵人定下了,日后姻缘自然不用担忧,只盼着她与夫婿能举案齐眉。一辈子和和美|美就好。
赵玮与赵琇齐齐跪下,向着河面磕了头,上了香。洒了酒。礼毕后,本该收拾东西离开的。没想到高桢也挤了进来,正正经经地向赵焯夫妻上了三炷香,态度十分郑重。赵玮看着,倒觉得他比往日顺眼了许多。
事情了结,侯府的仆从们忙忙收拾东西。张氏想起高唐那边的庄子,可惜不得机会叫了庄头来见。赵琇便道:“汪福来早打发了人过去问了,若有什么不妥,他定会报上来的。如今急着赶路,天气又冷,有许多不便之处。等到来年开春后返京,想必就能悠闲许多,到时候只管提前送了信,叫庄头来问话。”张氏欣然点头。
一行人又上马登车,返回临清。回到船上时,天还没黑呢,曾侍郎等人也还没回来。广平王那边是早已知道这件事了,还请了张氏祖孙三人过去安慰,又担心张氏路上着了风,命太医给她把把脉。张氏心里感激,回到楼上舱房后,便对赵玮与赵琇说:“今日之事,多亏了王爷与世子,你们可要记得二位的恩情才是。”赵玮笑说:“瞧祖母说的,我们什么时候忘记过?”
等出了舱房,赵玮就对赵琇道:“今儿这事,是世子的主意。难为他想得周到,既不惊动了旁人,又遂了祖母的心愿。他确实是个有心人。”
赵琇笑说:“他素来有心,一向办事周到的。从此只不过是哥哥跟他闹别扭,才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罢了。祖母方才都说了,咱们日后要待人家好些,哥哥你就别再人家面前板着脸了。”
赵玮瞪眼道:“我几时跟他闹过别扭?胡说!”扭头走了,耳根却是红的。
一夜无事。曾侍郎也没耽误了正事,回到船上时,只是带着淡淡的酒气,倒也不曾醉倒。能在路上得遇旧友,宾主尽欢,他还趁机跟本地官员讨教了些水利之事,收获颇丰,心中也很满意。随行诸人得了宴席招待,也心情大好。各人带着酒意,一夜好睡。第二日起来,有人头痛,有人宿醉,还有人精神不济如同大病了一场。所幸正使广平王丝毫没计较,只交代船工开船启程就算了,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
船队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抵达了另一处大埠东昌府。东昌原名聊城,也是一处繁华所在,很有几处名胜,亦有几家世族。
但对赵琇祖孙三人来说,东昌府于他们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意义。
广平王路过山东,这一省的高官们都要前往拜见。他们原本是在济南驻扎的,东昌府离济南也就两百来里路,坐马车走得快一点,就是大半天的功夫,还算方便。因此济南那一干省级高官就决定了要在东昌拜见广平王。当中有一位去年新晋的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姓许名崇伦,正是赵家大姑太太赵元娘的夫婿。
许姑老爷事先已经送了信过来,他会在随上司同僚们拜望过广平王后,再带着孙子来拜见张氏祖孙。
☆、第四百四十四章表侄
赵元娘是老郡公元配所出的嫡长女,是赵焯的长姐,也是赵玮赵琇兄妹的姑母。论年纪,她比张氏还要年长三岁。张氏都做了祖母,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与许崇伦只有一子,名唤沛钊,今年三十有六,已经考取了举人功名,娶妻卞氏,生有二子一女。这回随许崇伦前来的,就是他的嫡长子许仕英,今年十六岁,与赵玮同龄,只是小几个月。
当赵琇看着那与兄长同龄的清俊少年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口里称呼她为“表姑”时,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她好象有些理解蒋雯为何不喜欢高桢以家礼与她说话了,她明明是个二八少女,却要被一个同龄的少年叫表姑,都把人叫老了好吗?赵琇自己更悲摧,她比许仕英还小好几岁呢,也成了他的长辈。偏偏这位表侄是个一板一眼的性子,端正严肃到近乎刻板,每说一句话都要叫她一次表姑,绝不肯少叫她一声,真叫人郁卒。
张氏却非常喜欢许仕英。
她与赵元娘的关系本是平平,毕竟只是继母,又是在赵元娘嫁人后,方才进的门,关系能有多亲近?但她却是赵元娘生母秦氏老夫人亲自挑选的,婚前就曾见过赵元娘几面。当时后者还不知道生母是在挑选后母人选,对同龄人张氏的观感还不错。等张氏嫁入建南侯府,两人的关系就完全不同了。赵元娘明知道自己应该跟娘家人继续保持良好关系,可心里那个坎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张氏品性好,对秦氏老夫人又十分感恩,跟老钱姨奶奶母子是两路人,因此三番四次劝说老郡公。多多关怀女儿女婿,跟他们搞好关系。老郡公也肯听她的劝。一来二去的,赵元娘与娘家的关系有了缓和,虽然还是淡淡的,但至少礼数上还算周全。老郡公忽然去世,她也是大哭了一场,特地与夫婿上京吊唁。赵炯当时就是顾忌到她。不敢对张氏母子太过分。只把他们一家软禁了事。若不是许家在京中有宅子,赵元娘不曾在娘家过夜,兴许连这件事。赵炯也做不成呢。
不过张氏却一直记着要与许家亲近,所以多年来都不曾忘了每年年节时的书信礼物。许家更是张氏所欣赏的书香名门,与京中名声蜚然的方家相比,许家要更低调些。族中子弟也不慕权贵,只一心读书科举。做了官就到地方上任职,官声也不错。张氏便认定他家门风清正,更乐意与他家交好了。当年她与赵玮从京城看完广平王回南,路上在许家住了些日子。曾见过许仕英。今日见到他,只觉得他长高了许多,容貌更为斯文清俊。问起功课,句句都能答得上来。可见基础扎实,她心中自然更加欢喜,不但命人准备了一份厚礼,还让他上京后,只管往明知书馆去借阅书籍,若是看中哪一本,来不及抄,就往建南侯府寻去。侯府里备有好些书馆藏书的抄本呢,自家人就更不必客气了。
明知书馆的名声还未传到山东来,因此许仕英还不了解张氏这个许诺的份量。不过他也能感受到张氏的热情和关怀,便正正经经地起身行礼道了谢。
张氏又问起他家中各人的近况,他答道:“祖父、祖母都安好。祖母上了年岁,家里人怕她耐不住寒冷,不敢让她出远门,因此未能来见曾外祖母。父亲正在备考明年春闱,已定了正月初六便出发上京,母亲早早打发人到了京里打扫房屋。本来还想,到时候定要到侯府去拜见曾外祖母与表叔、表姑,不想今日就能得见。若父亲明年到京后,科考顺利,说不得还能等到曾外祖母与表叔、表姑回程,再见一面。”
张氏听了点头:“科举要紧。这回是真不巧了,若是我们就在京里,还能照看一二。别的不说,京中有名的学问大家,你表叔都是认得的,也曾向他们请教过,还与他们的学生子侄结交。我们家的明知书馆,也有许多举子前去借阅藏书。里头有许多前辈学子们的文章,多看了也能有所进益。若是侥幸能借到几位考官的文集,还能了解他们的喜好呢。不过这都是旁枝末节了,最要紧的是自己学好了功课。你回去跟你父亲说,安心赴考。我这就打发人送信回京,嘱咐家里人。你父亲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只管到家里找人。缺了什么东西,也只管去要。科考要紧,他可千万别在这种小事上与我们客气。”
许仕英恭敬应下了。
赵琇在旁插嘴道:“明知书馆里确实有不少好书,但正月里再上京,路上花点时间,进京后安顿下来,到开春考试时也没剩几天功夫了。那点时间够看几本书呢?许多举子都是年前就上京住下备考的。许表哥怎的这么晚才去?许家自有宅子在京,本是极便利的呀?”
许仕英连忙恭谨答道:“是父亲身体不甚强壮,祖父祖母和母亲担心他受不得风雪,因此让他过了年再启程。虽然去得晚了些,但赶在春闱前到是没问题的。”
赵琇一听,就知道他还不明白提前去京城借明知书馆的书有多么重要。方才张氏都说得很明白了,可以事先了解考官的喜好,也可以多看一些名家著作,总能有所进益。不过许家本来就是书香名门,兴许许沛钊对自己的学问有足够的信心,她就不再多提了。
倒是赵玮提了个建议:“正月再上京,确实来不及看什么书了。倒是我这里带了几本出来,都是我从李、易等多位先生处请教了功课,再自行整理的讲义,想来对许表哥还是有些用处的。我还有备份,不如就让仕英捎一份回去。若能对许表哥有所助益,我心里也会感到高兴。”
赵琇就笑问赵玮:“哥哥出远门办公差,怎的还要带上功课讲义?”
赵玮苦笑:“几位先生都十分关心我的功课,劝我就算不再往下考,也不能丢了学问。李先生还特地在我出发前叫了我去。布置了几篇文章让我去作呢。”
张氏便道:“这方是正理。学无止境,怎能因为不考会试了,便荒废了学问呢?你又不是为了科举方才读书的,读书是为了明理。你年纪还轻,还有许多不懂的事,应当多学习,日后才能为朝廷出力。”
赵玮正色应了。张氏又劝许仕英:“这也是你表叔的心意。你只管拿了去,回家就交给你父亲看。他看了就明白了。”
许仕英不明白他们祖孙为何如此执着,但还是道了声谢。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好意。
接下来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家常,张氏还问了些许仕英弟妹的事,楼下来人报说,许崇伦要回去了。催促许仕英下甲板。张氏便命人捧好了礼物,小心将人送下去了。赵玮一路跟随。
赵琇站在走廊窗户后,看着许家父子与赵玮道别后上了岸,便回来报给祖母知道。张氏叹了口气:“从前我就觉得,你表哥跟你姑父都太过板正了。几个孩子年纪小的时候,倒是活泼。不想几年不见,仕英也跟他祖父、父亲一般。老成得很。他们家教养孩子,真是严格啊。”
赵琇想了想。道:“板正也没什么,只要不是读书读傻了就行。我看许仕英虽然有些书呆,但人情世故还是懂得的,礼数出周到。想来许家世代书香,自有教孩子的一套方法。咱们也别理会了,还是先写信回京,让他们做好准备,等许表哥到了就多加照顾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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