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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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看着手里的断亲书,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这是…”
赵玮微微一笑:“祖母不是总担心牛氏与赵湘再出事,会坏了祖父名声么?可为了祖父的名声,总要受她祖孙二人辖制,也太令人气闷了。因此妹妹就出了这个主意,先让她们祖孙将今日之事写明白,留下签名、指印,若她们再反口诬告我们一家以势相迫,逼她们答应什么事,那份文书就可以作为明证,反驳回去。接着再令她们写下断亲书,如果不肯,现成的人证物证在此,把赵湘送到官府去,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是稳稳当当的。她死了,牛氏就只能仰仗我们侯府度日了。她习惯了当家作主,怎肯长期受这样的气?即使再恨赵湘下毒,也依然会保她性命。所以,这断亲书,她们是一定会签的。”
赵琇点头,补充道:“只要她们写了断亲书,今后怎么作死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了。而且我还请了人证来,亲耳听到她们祖孙说,断亲之事是她们自愿的,是她们自个儿主动提出来的,跟我们侯府没有关系。真是便宜了牛氏,今儿那前来做见证的里长,还说牛氏原来也是明事理之人,自知有愧,就不再麻烦我们家了,因此高看了她一眼呢。我的好主意稍微挽救了一下她的坏名声,她还要向我道谢呢!”
赵玮听得好笑:“你今儿几次说话,差点把她噎死了。你没瞧见她最后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看她这回是真的活不长了。本来病得就不轻,又中了几日毒,今日为了救下孙女,还强撑着与我们说了半日的话。等明儿我们再派人送她们祖孙去良乡。路上车马劳顿,怕是真会要了她的命了。”
赵琇不以为然:“这是她自找的,本来我们今天过去,也是真心想救她性命,再帮她把不孝狠毒的孙女给解决掉的。没了孙女。我们也没说不会养活她,不就是一个月一袋米面两吊钱的事吗?结果她自己放不下荣华富贵,非要救下赵湘,甚至不顾自己的病体。她自己嫌命长了,我们又何必为她瞎操这个心?”
张氏听着孙子孙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已经把事情听明白了。她连忙问:“她们真会从此老实不生事么?写了断亲书又如何?当日合族公议,将他们一房人逐出赵氏宗族,他们不还是在京城胡乱说族人的坏话,污蔑我们祖孙的清名?牛氏那样厚脸皮的人,即使今日签下了断亲书。只要她想,她也依然不会放过建南侯府这个大靠山的。”
赵琇自信一笑:“祖母放心,她不敢的。今日这件事,就是个大大的把柄。她孙女下毒害人,不但有人证,连物证我也给收回来了。只要牛氏不想孙女送命,她就不敢招惹我们。至于赵湘,她巴不得离我们远远的呢。就怕什么时候我们看她不顺眼了,会把她做过的好事捅出去。”她拿出一个匣子给张氏瞧,里头是她吩咐佩儿。在绵花九条胡同那边收集起来的证物,包括那只剩下小半包的砒霜,一只青花小瓷碗,一只长柄的细瓷勺子,还有一本旧账簿。
碗和勺子其实是赵湘用来下毒的器皿。她把少许砒霜放入碗中,用茶水稀释。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喂进牛氏嘴里,牛氏不知水中有毒。还当是孙女在给她喂茶水呢。这碗勺都是赵湘私下亲自买来的。她们主仆三人用的食具都是还在永济寺胡同那边时,侯府一并送去的。只有三套,而且全部一模一样。若是用其中一套下毒,万一用完后洗不干净,随时都有可能会被用来装上饭食,送到赵湘本人面前。她做了亏心事,就总觉得这碗有毒,担心自己用了也会中毒,所以绝不敢再用。况且,若是将下过毒的碗勺另行放起,佩儿就会立刻发现少了东西,打草惊蛇。赵湘同样不敢冒险。她将这两件食具用布包起,藏在自己床底下,只当需要下毒时,才会拿出来用。本以为此事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哪里晓得,其实佩儿打扫房间时,就已经发现了它们?
那时候佩儿没有多想,就没有吭声,当知道了真相后,又记恨赵湘曾经试图嫁祸给她,因此把这套碗勺出卖给了赵琇。当时赵湘冲出厢房去跟两位证人说话,还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已经被佩儿漏掉了。
赵琇对张氏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几样证物的来由,道:“这小碗和勺子都没有清洗过。我拿到手的时候,让随行的婆子用银簪试过了,白银簪子,原本白亮亮的,在碗里和勺壁上擦了几下,簪尖就黑了,可见上面有毒。我还问了佩儿,找到附近一家杂货店,买下了他家的账簿。这账簿上头清楚地写明了某月某日,有人来买下了一只碗和一只勺子,碗是什么样的,勺子又是什么勺。我还让人嘱咐了那家杂货店的掌柜,回忆起当初买东西的人长的什么模样。他一家就住在绵花下五条,因此他认得赵湘是谁。经我们这一提醒,无论谁人来问,他都会告诉人,这碗和这勺子,是赵湘买的。有这样的物证,有知道她一切言行的佩儿,还有今日揭破她罪行时在场的几位人证,无论赵氏族人或外姓人皆有,足够可信。她不惹咱们就罢了,一旦惹了咱们,我把东西送到官府去,她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会是她一辈子的把柄!”
张氏没想到孙女在拿到断亲书后,还如此细致地带回了这么多证物,甚至还带回了佩儿这个熟悉赵湘的证人,放心之余,也不由得感叹:“若是牛氏与赵湘从此不再来招惹我们,我也不想再跟她们有任何瓜葛了。赵湘要害牛氏,牛氏自己都不在乎,我们又何必为她打抱不平呢?且由得她们去吧。”
赵琇微笑着将证物收回匣中,上了锁。
赵玮心中叹了口气,对张氏道:“妹妹答应了赵湘。明儿会派人将她们祖孙送往良乡蒋七老爷处。有了外祖家亲人的照拂,赵湘与牛氏从今往后是何下场,都与我们无关了。祖母也尽可放心,这事儿赵泽也知道了,还十分感激呢。若是日后有人问起此事。您只需要跟人说,是牛氏与赵湘自个儿坚决要求断亲,投靠蒋家的。今日在几位见证人面前,赵湘也亲口这样说过了。”
张氏默默点头,又苦笑着摇头道:“赵湘想要投靠舅家,这不出奇。但牛氏怎么会答应的?她与蒋家从前关系就平平,蒋氏入狱后,关系就更差了。她怨恨蒋氏连累小长房丢了爵位,蒋家则不满她一出事便要放弃蒋氏。若不是赵玦与颖王还有用得着蒋家的地方,只怕蒋氏早就被她弄死了。她既恨蒋家。又怎会愿意仰人鼻息?只怕是赵湘自己的意思。”
赵琇笑道:“管它是谁的意思呢?反正我们只要把人往良乡县丞府上一送就行了。蒋家如果真的被她们祖孙连累倒了霉,那才是报应呢!他们不是很注重亲缘,为了杀人犯女儿,连家族子弟的仕途前程都不顾吗?我倒要看看,他家会有什么下场!”
赵玮对此也乐见其成,张氏虽然觉得孙女有祸水东引之意,但想到当年儿子儿媳惨死,真相都查明了。凶手也被官府拿下了,却因为蒋家从中作梗,令凶手在狱中苟延残喘多年。真相更是被掩埋在种种流言之中。她心中堵着一股气,也不愿看到蒋家好过,乐得叫赵湘带坏他家的名声。
既拿定了主意,张氏就将此事按下不提,只说别的:“先时六房的人来送了信,三房已经答应了。你们焜大伯会带着孙子上京。只是你们珉堂兄今秋还要考乡试,你们焜大伯的意思。是想等他考完了再来。我想那个时候,书馆大约早就完工了。若等到他来,才有人主持书馆,未免太迟了些。在那之前,是不是该另请一人坐镇馆中?”
赵家三房是书香门第,八老太爷的儿子赵焜有举人功名,年纪已经有五十多岁了,明年春闱是否会参加,还未决定,但他若愿意出面管理明知书馆,还是能帮上赵玮大忙的。在赵氏宗族里头,他已经算是目前活着的子弟里功名最高的一个人了。不过他尚有子孙要参加科举,会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赵玮想了想:“也罢,在那之前,我先替一替就是了。我虽只有秀才功名,好歹还是个侯爷,又是立馆之人,大约也镇得住场子。”
赵琇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哥哥还要备考呢,哪里有空管那么多事?依我说,倒也不必非要找姓赵的人做管理。正馆长自然是哥哥做,副馆长倒可以有两位。焜大伯做其中一个副馆长就行了,另一个名额可以请外人来。比如东邻那位十分热心的老翰林,他才学又高,若有来看书的学子遇到不明白的问题,还可以向他请教呢。”
赵玮沉吟:“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愿意。”
赵琇笑道:“他身体挺好的,家又在隔壁,来回方便得很。也不必一天到晚都守在馆中,有事让人去他家里请示就行了。我还有一个提议,咱们家如今收罗到的书越来越多了,需要抄的书也越来越多,光顾咱们家里的人,如何忙得过来?不如提前请几个年轻学子打下手吧。帮忙抄抄书什么的,将来开了馆,也可以帮着打扫整理。总会有些出身清贫的读书人,又或是外地来赶考却囊中羞涩的举子,愿意来咱们书馆做上几个月小工的。我们可以每月提供一份不算太丰厚却足够养家糊口的工钱,每天包一顿饭,要是愿意值夜,还可以包住处。这岂不是比让不识字的奴仆去打理书馆强?这份工作还是挺体面的,要是在书馆里工作过的学子,在不愁温饱后,能安心读书,日后科举有了好成绩,咱们家也算是结了个善缘。”
张氏忙道:“这主意极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玮哥儿就去托人问问吧?你新交的那些朋友,可认得一两个家境清贫的读书人,愿意来书馆做事的?世子送来的两座宅子,西边那座已经整理干净了,正好用来给他们抄书。”
赵玮想了想,点头道:“好,我明儿就给他们写信。”
第二日,赵玮前脚命人给新朋友送了信,后脚便打发人去了绵花九条胡同,还不忘把佩儿带上了。
佩儿过去,是帮赵湘与牛氏打包行李去的,反正东西她都熟悉。她如今前途大定,心中喜悦,对这份差事也不排斥了,反而非常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任务。
建南侯府派了两辆马车,一辆载人,一辆运行李,随行的除了车夫,还有一名送信的管事与一个侍候女眷的婆子。赵湘紧紧抱着自己的私房上了车,身边躺着面色青白、病容憔悴的牛氏。后者用极虚弱的声音在抗议着,不肯离开,不肯去蒋家。
但赵湘充耳不闻,心中想到的,只有过往外祖母与舅舅们对自己的疼爱,与投奔蒋家后,即将过上富足生活的憧憬。
第三百二十六章招工
赵玮去拜访了东邻的老翰林,请他出任明知书馆的常务副馆长。老翰林颇为心动,但并没有一口答应。他虽然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但在没看到明知书馆会建成什么样子之前,还不打算在卖老宅之后,还要把自己也奉献进去。况且他也一把年纪了,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来,总要跟老伴与子孙们商量商量,才好做决定。
赵玮恭恭敬敬地留下了礼物,告辞出来,心里对老翰林会接受邀请,还是非常有信心的。他看得出来,这位老人家是真的心动了。只需要把明知书馆建好,老人家看着眼热,自然就会愿意出山。
赵玮回到家中后没多久,就接到了几位新朋友的回信。先前他问的,是否知道一些家境清贫、愿意到书馆做事的年轻学子,所有人都答应了帮他问一问。其中有一位甚至在回信中推荐了自家的两位堂弟。这还不止,他还跟赵玮预约了上门拜访的时间。等到午后预约的时辰,他直接带着两个堂弟过来了。
这位新朋友,其实就是赵玮第一位拜访的那位老翰林易学士的堂侄。他们族中人多,子弟都自幼读书,但各房各家经济条件参差不齐,各人的境遇自然也不同。他这两位堂弟,出身族中旁支,家境本来平平,又因父亲早亡,母亲体弱多病,为了治病,几乎将家中的积蓄花光了,剩下二十亩薄田,勉强可以糊口,平日连读书写字用的笔墨纸砚,都要依靠族中供应。幸好他们家族重视子弟培养。有免费的家学,因此才没有耽误兄弟俩的功课。
其中做哥哥的宗澪今年已经满了十八岁,觉得自己无能,不能支撑家业,只能依靠族人。实在是太没用了。加上他连年参加童子试,都卡在了院试这一关,迟迟未能取到秀才功名。反倒是年仅十四岁的弟弟宗淕,第一次参加童子试,就接连闯过了县试、府试两关。平日读书,也表现得十分聪慧。家学里的先生与族中几位饱学的长辈,都觉得他大有希望。易宗澪觉得自己家境清贫,往年要负担自己读书科举的花费,已经入不敷出,若要将兄弟二人都供出来。只怕负担更重。倒不如自己放弃科举,出去找些事做,一是给家里增添收入,减轻族人负担,也有人可以侍奉母亲;二来,则是可以专心供养弟弟读书。只要易宗淕能够考中功名,他做兄长的心里一样高兴。
赵玮的新朋友见两位堂弟相亲相爱,自然欢喜。但易宗澪能找到什么工作呢?总不能叫他一个童生去做搬搬抬抬的粗活吧?如今赵玮忽然提到。要寻几个年轻学子在书馆帮忙,倒叫他喜出望外了。书馆的工作不但体面,活也不重。还可以让易宗澪继续读书,即使让他兄弟二人轮流上工也是无妨的。他们兄弟得了工钱,可以帮补家计,又有了读书的地方,岂不是皆大欢喜?因此他立刻就把堂兄弟带过来了。
赵玮听闻易家兄弟事迹,也为他们兄弟间的情谊感动。当即就答应了让他们进书馆做事。如今书馆还未正式动工,能做的事有限。但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京中各位饱学之士捐献的书本整理出来了。
赵玮对易家兄弟道:“先时送来的书。已经整理了一些,但还有许多尚未理好,需得将书本分门别类,注明每一本书是哪一位先生捐出,还要将其中破损处修补好。若是有些书只有一本,但又十分有用,恐会有多人借阅的,还需要再多抄两三本下来。因此做事的人,首要便是识字,其次也需要有一定的学识,最好还得写字工整,若是抄书抄得又好又快,那就更佳了。”
易家兄弟互相对视一眼,乖乖行礼称是。易宗澪道:“不才兄弟二人写字虽说上不好,但工整却是能做到的,只是不知,能不能入侯爷法眼。”
赵玮一笑,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装订好的手抄本来给他们看:“象这样的就行了,倒也不必是什么书法大家。那样的人物,岂是能随便请动的?”
易家兄弟拿过来一翻,顿时觉得压力不小。书中抄写的字迹,固然称不上是什么书法大家的手笔,却也清新飘逸,又不失风骨。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可能年纪尚小,因此笔力有所不足,否则必定会写得更好。易家兄弟想想自家的字,便有些自愧不如。
他们那位堂兄弟,赵玮新交的朋友也伸过头来看了几眼,不由得赞一声:“好字!”接着便好奇起来:“赵兄,这字不象是你的笔迹,难道是你哪位兄弟子侄抄写的?”
赵玮笑笑。这字是赵琇所写,朋友夸奖妹妹的字好,他身为兄长,自然与有荣焉,只是这种话不好实说,便没有回答,只是说:“能让前来借阅书本的学子看得清楚明白,就可以了,不必想得太多。科举应试,本来也要求童生们字写得工整。”
易家兄弟应下。那新朋友见赵玮没有回答,就觉得他这态度有些奇怪。赵玮有几位同族的兄弟在京行商,家中子弟也有读书的人,并不是秘密,如果是他们抄写的,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除非…他忽然想起了,赵玮的妹妹似乎也读书识字,莫非是她抄的不成?因此赵玮才会避而不谈?这么一想,他就觉得不好意思了,但心下也在暗暗感叹。若这果真是赵玮之妹抄的书,这字可写得真不错。她才多大年纪?就写得一笔好字,难得的是不露半点闺阁气。他也有姐妹,曾听说过传言,指建南侯兄妹粗俗无才。他认识了建南侯,就知道传言有误,赵玮分明是个少年才子。那赵玮的妹妹说不定也是位兰心蕙质的书香闺秀呢?传闻真是误人!
赵玮又跟易家兄弟说了些书馆的规矩章程,还有员工待遇。象易家兄弟这样的情况,若是一个月上满工,那就有二两银子的工钱。中午包一顿饭,若是值夜,就连晚饭和住宿都包了。他们要做的,就是打扫书馆内外,整理书本。修补破损之处,抄书,还有办理借阅、还书等手续。工作简单,很容易就能上手了。如今书馆尚未建成,但西边的宅子已经清理出来了。易家兄弟可以在那里抄书,纸笔都由侯府供应。每日工时四个时辰。易家兄弟听了,只觉得这待遇实在优厚,若是错过这样的好差事,就不知道几时才能找到更好的了。更让他们动心的是,赵玮有意请拥有举人或以上功名的饱学之士前来书馆中坐镇。若他们在学习中有疑问的地方,还可以向对方请教。虽然易家家学中的先生也很有学问,还有易学士这位长辈可以请教,但家族成员众多,要请教的人都排了长队,拿些浅显的问题去问老学士,他们又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比得上这书馆里的近水楼台呢?兄弟俩巴不得立刻就开始上工了。
赵玮命人唤了卢明章来。将易家兄弟带去西边宅子。抄书之事,卢明章已经极熟,都是未进学的年轻人。相处起来也更容易些。接着赵玮又与新朋友说了些文章的事,便听闻家人来报:“绵花胡同那两位已经出了城。”赵玮顿了一顿,平静地说:“知道了。”没有多提。
新朋友心下微微一动,牛氏与赵湘眼下就住在绵花胡同,这事儿京中许多人都知道,也知道她们祖孙与建南侯府的关系。他心中甚至十分佩服赵玮愿意供养仇人的家眷。只觉得对方是真君子。“绵花胡同那两位”,指的莫非是牛氏与赵湘?可她们怎会出了城呢?看赵玮的神色。显然事先知情,莫非是那对祖孙又出了什么事了?
他一走神。赵玮就察觉了,微笑着解释:“是先前被逐的一房族亲,因他家有人犯了事,又有不肖子孙弃亲长而逃走,因此只剩下祖孙两个,又是妇孺,家计无以为继。家祖母吃斋念佛,是个最见不得人受苦的人,便给她们安排了住的地方,又让人每月送些银米过去,令那对祖孙不至于衣食无着。”
新朋友心中了然,果然是牛氏祖孙。
赵玮接着又道:“近日那做祖母的病了一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对我们说,深悔昔日做了错事,如今到老才会遭了报应。她心中愧对我们一家,便开口要与我们断了亲缘,从此再不接受我们家的接济。我劝了几句,见她不肯松口,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她孙女说了,要带祖母投奔舅家。我想她们祖孙到了亲戚家里,也算是有所依靠,便由得她们去了。今儿一早,我就打发人护送她们祖孙出城。”
新朋友叹道:“你是个最仁厚不过的人,尊亲既然心中有愧,勉强她接受府上接济,岂不是令她更加惭愧?对于病人也不是好事。既然她们有可去的地方,就放她们离开吧。”
赵玮点头,两人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不再谈论这件事了。但赵玮心中清楚,他这位新朋友是个热心肠的人,有时候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传播了各种消息。牛氏与赵湘与侯府断亲之事,估计很快就会从他口中传播开去了。
赵湘并不知道二房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用了半天功夫,就到达了良乡县衙,见到了七堂舅。
蒋七老爷看到她时,神色非常惊愕,万万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但侯府的管事在场,他勉强接受了她的见礼,便命人将她送进后宅去见妻子了。
这时候,侯府管事才依着礼数,上前用略有些冷淡的语气向他禀报了事情的原委,然后将赵玮的信双手奉上。
赵玮在信里清楚地写明了赵湘下毒以及后来牛氏为救孙女而信口开河的事情经过,断亲之事,文书之事,还有证物等等,全都交待了。蒋七老爷看着书,脸色越来越黑。那管事还照着赵玮的吩咐,不咸不淡地对他说:“我们小侯爷说了,早就听闻蒋家最重骨肉亲缘,想必一定会将自家外孙女照看好吧?”
这是在暗示蒋家把人关好了,别放出去惹事吗?
蒋七老爷的脸又气白了。
而此时的赵湘,还不知道赵玮在信里把她卖了,正喜滋滋地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内宅花厅。蒋家虽然落魄了,但毕竟曾经风光过。蒋七老爷是旁支,受嫡支贬官抄家的影响不大,家中摆设都还透着富贵气象。她投奔这位堂舅,果然是正确的决定。这样富贵的堂舅,总不会让她吃糠咽菜吧?
此事离京城挺远的,说不定…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她还能凭着舅舅家的权势地位,结上一门好亲?
第三百二十七章嫌弃
赵湘还在做着美梦,耳边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又伴随着环佩叮当的声音。她一听就知道定是七舅母来了,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裙,用最恭顺柔婉的姿态迎接对方的到来。
来的不仅仅是蒋七太太,还有她的长女。母女俩都穿着体面的绸衣,头簪珠玉,十分光鲜。很显然,蒋家败落,对这房旁支的影响并不大。蒋七老爷虽然被贬了官,但在良乡县一地经营多年,依然混得风生水起。
蒋七太太在后院一听说赵湘来了,就坐不住了。心腹王婆子分明刚刚从京城回来,向她回禀赵湘处境狼狈,只要自家不去理会,赵湘的日子就不会好过,她也乐得袖手旁观。哪里想到这丫头今日就到了良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长女比她更沉不住气,见了赵湘,就想起自己自幼定下的好亲事因为对方而黄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有脸来我们家?!”
赵湘一顿,想起王婆子说过的事,知道这位表姐妹因自己丢了亲事,会生气也是常理,不过她心中并不以为然。亲事丢了就丢了,蒋家出事前,蒋七老爷不过是个县令,能给儿女定下的亲事,门第也高不到哪里去。一家不成,再找就是了。说不定对方人家见蒋家落魄,早就有意退亲,只不过是没找到好用的理由罢了。她在京城的流言,对七八十里外的良乡能有什么影响?不过是借口!
赵湘露出了楚楚可怜的表情,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湿意:“对不起,我都听说了,可是…祖母是我至亲长辈,无论外人怎么说她,我也是不能丢下她的。即使外人会因此而对我有所误会,我也只能认了。连累了舅舅一家,都是我的错。请舅母恕罪!”说着还跪了下来。
蒋七太太的女儿其实还是个天真不知事的少女,见她这副模样,倒先迟疑了。流言的内容是什么,她也有所耳闻,大部分都是说的牛氏的闲话,也有少部分与赵湘有关。可赵湘跟她年纪相仿,也是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闺秀,真会做出流言中的事情来么?如果说是受了牛氏连累,被人误会,倒也是有可能的。
蒋七太太的女儿见赵湘泪水涟涟,小脸瘦削而苍白,与记忆中那饱受亲人长辈娇宠的官宦千金判若两人,她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蒋七太太看得分明,心中清楚,赵湘年纪虽小,心计却深,自家女儿哪里是她的对手?便开口对女儿说:“你表姐从京城赶来投奔我们家,你不得无礼,先回房去吧,我有话要跟你表姐说。”
她的女儿乖乖应了,又用可怜的目光多看了赵湘几眼,方才转身离去。
女儿一走,蒋七太太就拉长了脸,也不叫赵湘起来,径自往主位上坐了,便叫丫头:“叫人到前头去,把老爷给我叫回来,我要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丫头领命而去,蒋七太太便翘起了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赵湘跪在那里哭了半日,也没听到她叫自己起身,膝盖都开始发酸了,不由得暗暗叫苦,心中更多的是愤怒。
想当初,蒋家外祖父与舅舅们还在朝中得势时,这七堂舅不过是微末旁枝,还要仗着任所离京城近,逢年过节都要带了妻女,大包小包地上京城嫡支家中向外祖父和舅舅们巴结讨好。因为她在外祖父面前得脸,七堂舅母对自己也曾经十分恭敬客气。如今蒋家一落魄,七堂舅母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太太,仅是正八品的敕命,居然在她面前摆起长辈的架子来,这等势利的嘴脸,着实叫人看不惯!
等有朝一日,她东山再起,重得富贵,定要给这婆娘一个教训!
蒋七老爷没多久就过来了,脸色依然十分难看。建南侯府的人放下信,说完了话,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却要处理这一堆的麻烦,心里如何不生气?
蒋七太太见丈夫来了,起身正要说话,却被蒋七老爷止住:“你先别问,看看这封信吧。”蒋七太太一脸的懵然,接过他手里的信看了起来。
赵湘不知道那是什么信,原本还以为是建南侯赵玮写给她堂舅,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祖孙的信,如今看来,却似乎跟猜想的不一样?
蒋七老爷斜了她一眼:“起来吧,你祖母呢?”
赵湘小心回答:“祖母在隔间里歇息…”牛氏行动不便,建南侯府的婆子将她扶到内花厅隔间的罗汉床上躺下就走了。赵湘可没有力气扶牛氏,也只能任由她在那里躺下去。
蒋七老爷走到隔间入口边上,扫了里头一眼,又重新走了回来,什么话也没说。
蒋七太太看完信,手都发抖了:“这…这…这如何使得?!”她瞪向赵湘的目光锐利如刀:“没看出来,你一个娇怯怯的小娘子,居然还敢杀人?杀的还是亲祖母?!”
赵湘大惊失色:“您怎会知道的…难道是赵玮?!”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他答应了不说出去的,怎能出尔反尔?!”
蒋七老爷睨着她:“他真答应过么?”
赵湘一窒,这么说来,赵玮好象…她只是以为他答应了…
蒋七老爷又冷笑:“便是他真的出尔反尔,你又奈何得了么?他手里有人证,有物证,还有身份权势,无论几时要告发你,你都逃不掉。”
赵湘颓然坐倒在地,面色苍白如纸,忽然哭了出来,爬到蒋七老爷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哀求:“七舅舅救我!”这回的眼泪,却是真心的。
蒋七老爷甩开袖子:“怕什么?他会将你送来我们蒋家,就意味着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轻易告发你。即使你受了他家再大的气,都只能忍了。他家手里握着你的把柄,你这辈子都只能离他们一家远远的。否则,便是下狱斩首的下场!”
赵湘放声大哭,心里却是安定了些。虽然建南侯府没有答应保密,但是…他们应该不会到处宣扬此事吧?
蒋七太太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就觉得碍眼之极,转头质问丈夫:“老爷,你真要把这个蛇蝎心肠的小丫头留下?还要留下那个恶毒妇人?!就算这小丫头是你外甥女儿,那妇人又与我们家有何干系?!”
蒋七老爷命赵湘:“到隔间里陪你祖母去。”
赵湘哭声一顿,知道他们夫妻是要避着自己说话,虽然不情不愿的,但如今寄人篱下,也只能忍了。只要七堂舅愿意收留自己就好。
她到了隔间里,牛氏已经醒了,把方才外头的动静听了个分明,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赵湘知道她是在嘲笑自己,费尽心机投奔了来,却受到这样的嫌弃。但赵湘并不理会。不过是几个白眼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又不是没受过。只要能脱离京城那个流言肆虐的地方,她就能为自己争一份锦绣前程,为此什么苦受不得?
隔间外,蒋七老爷对妻子说:“不过就是两个人罢了,一个老太婆,一个小丫头,能费得了多少银米?”
蒋七太太冷笑:“我难道是舍不得那点银米么?老爷可别忘了,闺女的婚事是怎么没的?那时赵湘可还在七八十里外的京城住着呢!如今她要跟我们一家住在一处,外头的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呢?你我夫妻已是一把年纪,倒也罢了,闺女还要再说亲事,儿子明年也该订亲了,有赵湘在,哪个体面的人家愿意与我们说亲?你就不为儿女着想一下么?况且,你别忘了赵湘那丫头的名声!她对着陌生人,尚且能不要脸面,我们的儿子只比她大一岁,你就不怕她会打上我们儿子的主意么?!”
蒋七老爷脸色一变,这方面他还真有些担心。想了想,他问:“你道如何?”
“很简单。”蒋七太太斩钉截铁地道,“赵湘声名狼藉,还厚着脸皮活下来,就够丢蒋家的脸了。我也不是心性歹毒的妇人,直接把她送进尼姑庵里去吧。我知道县里有一家庵堂,与外头的庵堂不同,最是规矩严谨的。让她进那庵堂里,一辈子清灯古佛,也好为她父母所害过的人命祈福。至于牛氏那婆子,县中不是有养济院么?正适合她这样的老婆子,把人往那里一送就得了。横竖养济院里有吃有喝,她死了,也有人替她办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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