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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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琇微微一笑:“我没有拒绝你的意思,只是你想想,你知道要去哪个衙门付银子吗?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人赎出来吗?”

莲姨娘迟疑了,她确实不知道。

赵琇便道:“所以我才让你先回去,这种事,我们做来比你方便些,也不怕会有人为难。等我们把人接出来了,自然会送去与你团聚的。”

莲姨娘大喜,连磕了好几个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又留下自己眼下暂时居处的地址,方才走了。

赵玮问赵琇:“妹妹是打算答应她的请求么?可是…只赎赵湄一个女孩子,似乎不太好吧?若是跟刑部的人说,怜惜她一个小孩子受罪,那还有年纪更小的赵沥呢?还是把他一块儿赎出来?横竖他哥哥无事,就把他交给他哥哥得了。”

赵琇却道:“哥,你想过了,虽然赵泽阻止了他父亲伤害祖母,可他对我们来说,还是仇人之子。他只是跟他父亲做对了,可他的母亲却是杀我们父母的仇人。我是不愿意跟他友好相处的。”

赵玮默了一默:“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他毕竟救了祖母。”这几年张氏越发心软了,平日里听说哪家族人亲友有难处,都会忍不住去帮对方。而从她的信来看,她对赵泽为了救自己而受伤一事,是十分震憾的,也对这个孩子生出了几分怜惜之心,觉得他未必不是个好孩子,只是没摊上好父母。

赵琇道:“我们不在现场,也不知当时情形是怎样,也许他救了祖母,但于我而言,更情愿将此事当作是我们欠了他一个人情。欠了人情,还他就是,可怎么还却是有讲究的。哥哥,你可记得昨儿刑部尚书派家人送的那封信?”

赵玮脸色变了一变:“你是说蒋氏?你担心赵泽会恃恩求报,要我们为蒋氏脱罪?那怎么可能?!”

赵琇严肃地说:“就算是不为她脱罪,而是让她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地待在牢里,我们也是不能接受的。甚至她在牢里死了,我也不愿意替她办后事。我想,为了堵住赵泽的嘴,让他没有立场要求我们做什么,我们最好先下手为强。”

赵玮已经完全被她说服了:“你打算帮他把家里其他人赎出来?”

赵琇笑了一笑:“想得美,我才不要看牛氏那张脸!我们帮他把弟弟妹妹赎出来好了,别的事就不管了。等他到了京中,他的庶弟庶妹们自会缠着他,也省得他来给我们添麻烦!”

第一百六十章出狱

赵湘已不记得自己在大理寺监狱里待了多久了,身上的绸面皮袄早已一片脏污,内里的夹衣也早就发臭了。她是正月里进来的,当时穿得厚实暖和,天气转暖,她快要穿不住了,但她又怕脱下来后,会被同监里其他女犯抢走,牢中夜晚仍然很冷,留着衣裳御寒也是不错的,因此她一直硬着头皮继续穿着皮袄和夹棉衣。

她所在的这个牢房并不大,可能还够不上她昔日闺房的一半,却关了足足二十名女犯。虽然基本都是同案犯,即是因颖王、朱丽嫔谋逆案而牵连入罪人家的女眷,可身份却跟她不太一样。因为赵泽是武将,又只有六品,因此同监的并非那些她素日惯打交道的高官世族人家的太太奶奶和姑娘们,却是低等级武官、小吏的妻妾女儿,其中不凡粗俗无礼之人。有的即便刚进来时,还是斯斯文文的,可为了让小儿女在寒冷的夜里能够多得一件厚衣裳御寒,也是能翻脸剥人外裳的。

赵湘的祖母牛氏与庶母小钱姨娘,都是长年养尊处优,自诩是郡公府贵妇,但两个多月下来,早已是浑身狼藉,什么体面都没有了。女狱卒送牢饭来时,她们的动作比别人都要迅猛利落,与人争吵起来,那泼辣的模样丝毫不比其他女犯们差。

看着变成这般模样的祖母与庶母,赵湘心中就一片悲哀,越发想念昔日的富贵尊荣。她虽然只有一个任六品武官的父亲,但有个郡公府千金的名头,又有颖王侧妃田氏的偏爱与抬举,即使她的生母是个囚犯,也依然高昂着头,挺直了腰,与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平等结交,无论容貌、才学、技艺、谈吐,她都丝毫不逊色。她的未来。应该是尊贵而安逸的,只要父亲所效忠的颖王成功登基,他们家就会重新成为郡公府,她母亲就能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做贵妇人。她的身份也会更加尊贵体面,过得几年,便觅得一位如意郎君,也许会是某位宗室贵人,也许会是哪位公主之子,也有可能是国公府的少爷…赵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沦落为阶下之囚的一日,跟这些粗俗不堪的犯妇们争夺一碗馊了的饭,或是比石头还要硬的馒头。

颖王怎么就失败了呢?还有父亲,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赵湘一片茫然。心里只觉得绝望。再过两三日,她就要与祖母、弟妹们一同踏上流放之路了,虽然可以拿银子收赎,可赵家已被抄了,牛家、蒋家自顾不暇。还有谁能赎她?她的丫头前两日来探望她时,还要用身上最后一件首饰来打点狱卒,才能进来,实在不能指望那些下人能够筹够银子。而据说早已被放出去的赵演,一直没有消息,不知是凑不够银子,还是打算弃家人于不顾了。小钱姨娘和二妹赵漫倒是十分坚信他会来救她们。至于人还在南边的同胞兄长赵泽?她甚至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父亲死了,大概那些势利眼的族人也不会好心去周济他吧?

牢房角落里传来低低地咳嗽声,三妹赵湄蜷缩着小小的身体,脸上蜡黄蜡黄的,下巴都尖得可以摸到骨头了。但赵湘只觉得烦闷,牢房里的生活是很苦。可这个妹妹也未免太弱了些,饭吃不下,又成天咳个不停,常常半夜里哭,害得祖母都睡不好。牢房里其他人都忍不住骂人。她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赵沥比她还要小一岁,却比她乖巧多了。果然,贱妾的种,天生就比旁人蠢些!

牢房门口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狱卒们在交谈。赵湘支起耳朵细听,她想多知道些外头的消息,来探望她的丫头不一定能打听到什么,狱卒们往往更加消息灵通。

狱卒甲听完狱卒乙的耳语,有些惊讶:“真的假的?赵家居然还有个妾在外头?还有银子来赎他家的人?”

狱卒乙轻笑:“天知道这个妾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弄到银子的,不过确实是来赎人没有错。我方才在方主簿那儿听人说的,这会子正在交赎银呢,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提人,不过我听说,好象赵家内眷并不是全部人都能出去…”

赵湘拼了命也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几句话,但有一件事她是听清楚了,那就是家里有个妾过来赎人!家里还有哪个妾是没跟着坐牢的?肯定是莲姨娘!没想到那贱人居然还有这本事!

赵湘眼珠子一转,回头看向角落里的庶妹,连忙起身爬了过去,脱下身上的皮袄,将她密密围起。赵湄茫然地看向她,赵湘便冲她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三妹妹,身上冷得厉害么?现在有没有暖和一点?”赵湄不明白大姐姐怎么忽然对她好起来,但那件皮袄确实很暖和,她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感激地对赵湘说:“我暖和多了,多谢大姐姐。”

赵漫在旁瞧见,有些不服气:“大姐什么时候跟小妹那么亲近了?我弟弟身上也觉得冷,大姐怎么不把衣裳给他穿?他是男孩儿,比赵湄这个赔钱货要重要多了!”

赵湘没理她,反而抱起小妹,轻轻拍着她,哄她入睡:“你姨娘一定在外头想办法救我们呢,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赵漫嗤笑出声:“指望那个女人?你还不如盼着我哥哥早点筹够银子,把我们赎出去呢!”讥讽完了,她就看着赵湄身上那件皮袄眼红,伸手就要抢:“她一个小人儿哪里用得着穿皮袄?把皮袄给我弟弟,将我弟弟的破被子给她得了。”赵湘连忙拦住她的动作,义正言辞地教训她:“你这是在做什么?只顾着自己的同胞弟弟,难道三妹妹不是我们的手足?做姐姐的一点都不懂得关爱妹妹,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牢房里的其他女犯麻木地看着她们姐妹争吵,半点兴趣都没有。天知道赵家大女儿今天是发了什么疯?平日里她还不是跟大妹妹一样,对小妹妹不闻不问?今儿倒做起好姐姐来了。就连牛氏,也觉得孙女儿未免太多事。

就在这时候,大理寺方主簿带着几个差役过来了,跟狱卒们说了几句话,便示意她们开牢房的门。周围几个牢房里的女犯都骚动起来了。知道这是有人来收赎,只不知是哪一家的女眷有这样的福气?

赵湘心下大喜,努力沉住气,抱起小妹凑到了门边。只见那狱卒走过来张望几眼。就点了她姐妹二人,又点了点赵漫与小弟赵沥:“赵家姐弟,就是这四个,已验明正身,都出来吧。其他人老实些。”说着就开门锁。

牛氏与小钱姨娘愣了愣,方才露出喜色。小钱姨娘还高兴地道:“一定是演哥儿来赎我们了!我早说过,他一定会筹够银子的!”她亳不客气地踢开身边的另一名女犯:“让开,别挡路!”惹得旁人都埋怨不已。

可就在她抱起儿子,就想要出去时,狱卒却喝住了她:“你在干什么?!没你的份!被赎的只有四个人。赵玦的长女、次女、三子与三女,都是不满十二岁的孩子,与你有何相干?”

小钱姨娘惊呆了,忙问:“大姐,你没弄错吧?我怎么会没份呢?我儿子来赎人。怎会不赎我?!”

狱卒替几个孩子除去脚上的铁镣,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你儿子是谁,但来赎人的肯定不是你儿子。”

“不是演哥儿?”小钱姨娘愣了愣,忽然想到牛氏,忙抓住牛氏的手臂,将她拉上前来,对狱卒道。“不管来的是谁,既然要赎我家的人,万没有丢下我婆婆不管,却只顾着孩子的。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但狱卒没有理会,推着几个孩子出了门,又从小钱姨娘怀里扯过赵沥。将他推到他两个姐姐跟前,便反手将牢门给关上了。

小钱姨娘哭闹着不停拍牢门:“别走啊,放我出去!一定是你们弄错了!”牛氏站在一旁惊疑不定,而牢房里其他的女犯却在幸灾乐祸:“出不去就老实待着,挡在门前做什么?别碍事!”

赵漫惊慌地搂着弟弟。在狱卒的推攘下不停回头看小钱姨娘:“娘!娘!”赵沥放声大哭起来。小钱姨娘倒是被他的哭惊醒了,一边哽咽着一边喊道:“漫姐儿,照顾好你弟弟,去找你哥,叫他拿银子来赎娘啊!”牛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也对赵湘说:“湘姐儿,想法子找人借银子,把祖母赎出去!”

赵湘也想不通,莲姨娘来赎人,为何只赎他们几个小的,难不成是怨恨祖母和小钱姨娘从前对她不好,所以故意丢下她们不管?真是蠢货,她赵湘既然出来了,难不成会看着亲祖母在牢里受罪不成?到时候,莲姨娘一样没有好下场!莫非她们一家进了牢房,放她在外头逍遥了几日,她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成?!

狱卒将赵湘姐弟四人带到方主簿面前,方主簿只扫了他们一眼,便点点头:“走吧。”一路将他们带到了前头的衙门里。莲姨娘正在那里等候,看到女儿被大小姐抱在怀中,消瘦憔悴,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冲上来抱了她过去。

赵湘一见莲姨娘,心道“果然如此”,倒没说什么。赵漫却生气了:“原来是你,贱婢!你竟敢不赎我娘?你好大的胆子!”

莲姨娘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顾着检查女儿,见她咳个不停,就忍不住掉了眼泪,忙问方主簿:“大人,我可以带着孩子走了么?”

方主簿“嗯”了一声:“去吧,日后可得好生管教孩子,不许行差踏错!”

莲姨娘给他磕了个头,便抱着赵湄转身要走。

赵湘诧异,忙叫住了她,忽然听得方主簿在叫自己姐妹几个:“你们就是赵玦的女儿和幼子吧?”

赵湘连忙整理了一下衣着,屈膝一礼:“回大人话,小女子正是赵玦嫡长女,这是小女子的庶妹和庶弟。那一位…”她转头看向莲姨娘母女,正要介绍她的身份,就听得方主簿说:“既然人没错,那就行了。你等皆是大逆罪人子女,论罪当诛!”赵湘听得一惊,睁大了双眼看他,才听得他慢悠悠地接了下一句:“只是皇上与太子仁厚,免了你们的死罪。改判流刑,又许老弱妇孺收赎。你们当牢记圣上隆恩,时时铭记在心,万不可再生异念。辜负皇恩,知道么?”

赵湘低头应了,赵漫也跟着答应,只是面上颇有些不以为然。区区一个从七品的主簿,也敢教训她,真真是小人得志!

方主簿看在眼里,心下不喜,决心要更为严厉地敲打这几个孩子,而不仅仅是象上头交待的那样,暗示两句就完事。于是他便道:“本官知道。你们无钱收赎自己,而如今你们几个孩子能走出牢狱,则是多亏了贵人好心。你们应该感恩戴德,万不可再心生妄念,再对恩人有非份之想了!赵郡公夫人与赵家公子、小姐好心。不因昔日大仇而对你们袖手,还怜惜你们年小体弱,不忍见你们受流刑之苦,方才将你们赎出去。但你们毕竟是大逆罪人,又曾做下欺君灭祖的错事,但凡还有一点良心,都不应该再去骚扰恩人。今后也应当时时牢记赵家恩惠,可记住了么?”

赵湘大惊失色:“是小二房?是他们出钱赎的我们?!”她飞快地扭头去看莲姨娘,一脸的不敢置信:“你居然去求他们?!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两房人有大仇么?我母亲就是被他们害得进了刑部大牢的!”

莲姨娘板着脸道:“我不知道什么仇不仇的,大爷成天在家说,他是那家的长子嫡孙。迟早要回去的。我想着横竖是一家人,你们遭了难,当然应该找他们救助,哪里知道其中还有那样的内情?但不管你们害得人家有多惨,横竖那是我来家里之前的事了。我跟他们可没有仇。二房少爷和姑娘都是好人,虽然你们一再害人,但他们还是愿意赎你们出来,说你们不过是孩子,看在曾经一脉相承的份上,让你们少受点罪。但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赵家不可能会认大逆不道之人为子,郡公爷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不会承认有这么一个儿子的。他们说,你们往后好自为之,无论是好是歹,都与他们再无干系。”

赵湘气得直发抖,赵漫更是尖着声音骂道:“你别撇得这么清,什么你们我们的,难道你不是我们家的人?!”

莲姨娘冷笑着看了她一眼:“二姑娘这话可笑,当初明明是你们说,我不是你们家的人,没有名份,如今怎么反而不认了?放心吧,既然你们早就想赶我们母女走了,我也乐得遂了你们的意。我这就离开,带着湄姐儿回娘家,再也不用你们养活了。”

赵湘瞪直了眼:“什么?你还要带赵湄走?!那父亲呢?你就不怕他…”忽然语塞,赵玦这时候还不知死活,他能奈莲姨娘何?家中甚至没有她的卖身契,纳妾文书早就被小钱姨娘给烧了…

莲姨娘冷笑:“他昨儿就已经被押去了午门,我亲眼看着他被砍了头,亲手将他埋进了土里。我侍候他一场,这么做也算是全了彼此的情份。我不欠他的!若早知道他是个反贼,我才不会嫁给他呢!”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莲姨娘紧了紧怀中的女儿,认出她身上的皮袄是赵湘的,一把丢在地上,用自己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包住女儿,便转身往外走。

赵湘与赵漫面面相觑,方主簿心中只觉得赵玦的这两个女儿都是冥顽不灵之辈,郡公府的人明明对她们恩重如山,她们却连句好话都没有,果然是大逆罪人的女儿,便也懒得多说什么了:“你们走吧,好自为之。”

当赵湘与赵漫带着赵沥走出大理寺后门时,正好看见莲姨娘坐了一辆小马车,扬长而去。姐弟三人站在带有几分寒意的春风中,心头一片茫然。

第一百六十一章兄弟姐妹

过了好一会儿,赵演带人驾着一辆半旧的马车晃悠悠地来了。赵漫激动地冲上去:“哥哥!”赵演跳下马车冲过来,一脸的惊讶:“你们竟然真的出来了?!娘呢?祖母呢?怎么不见娘?”

赵漫哭着道:“也不知是莲姨娘这个贱人搞的鬼,还是小二房那些混蛋故意的,娘和祖母都没被赎出来。哥哥,你筹到银子了么?赶紧进去把娘赎出来呀。她方才哭得可伤心了。”

赵湘看到赵演带来的马车,心就直往下沉。以赵演的脾气,居然会雇这么一辆破车,肯定是囊中羞涩,他哪里有钱财可以赎人?还有那个车夫脸上的嫌恶表情是怎么回事?太无礼了!就算他们身上在发臭,也不是他这样的贱民能够轻视的!

赵演跟妹妹道:“我哪里来的银子?自打我出去了,就到处想办法找人借钱。可我们相熟的人家大都跟着坏了事,便是没坏事,也把我当成是仇人一般往外赶。那些没有卷进谋逆案的朋友,同样是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我厚着脸皮去跟从前总想要巴结我们的几个纨绔子弟搭话,谁知他们竟装作不认识我。真真气死人了!”

赵漫惊讶叫道:“难道你一点银子都借不到吗?那你这几日是住在哪里?我们出狱之后,又要住在哪里?”

赵演叹了口气:“家里房子被查封了,大多数下人都跑了,还有几个忠心的没走,留下来凑了几个钱,在外城赁了个小院子住。这几日我就是在那里过的夜。素绢去找了他做小生意的姑父,好说歹说,借了二十两银子过来,勉强还能支撑几日。”

素绢是小钱姨娘身边的丫头,是建南侯府的家生子,不过当年老爷子尚在。侯府兴盛时,家中得脸的仆人有不少是跟外头良民百姓结亲的,其中又以做生意的人家为多,目的就是为了借侯府的势。素绢既然是小钱姨娘从侯府带出来的。有个小有身家的姑父也不出奇,只是二十两银子够做什么用的?她姑父从前也没少借着侯府的势谋利,如今赵玦出事了,竟然只肯给二十两银子,也太过分了些。这点钱,连一个孩子都赎不出来。若换了是素绢等几个下人,也许能一年不愁温饱,可换了是赵演,哪怕是他一个人用,也顶多能撑个把月而已。

赵漫想到这一点。心中恨恨:“都是势利小人!见我们家坏了事,便一个个避之不及。等将来我们东山再起了,看我们怎么收拾他们!”

赵演想到自家如今的情形,知道妹妹这话只是气话罢了,便去看小弟:“你们在牢里过得还好吧?有没有生病?我们先回家去。好生洗一洗,换了干净衣裳,先吃饭再说。我叫人做了弟弟妹妹爱吃的菜。”赵沥哭着鼻子说:“我要吃合香斋的糖卷果!”赵演只想要哄弟弟开心:“好,就依你,哥哥一会儿就打发人去合香斋买糖卷果。”赵沥立时破涕为笑。

赵漫已有十一岁了,这两年也跟着学了些管家之事,知道点柴米油盐。便有些担心:“合香斋的糕点要一两银子一斤呢,咱们家如今还有那银子么?哥哥别太纵着小弟了。”赵演笑道:“不过就是糖卷果罢了,你们在牢里受了这么久的罪,难道连一点糕点,都吃不得?放心,这点钱咱们还是有的。”赵漫这才不说了。

她将赵沥抱起放上马车。回头瞥见赵湘,面带倨傲地抬起了下巴:“姐姐傻站着做什么?如今可比不得从前了,别以为还有丫头来侍候你。我哥哥方才说了,家里没钱,你再摆大姐的款儿。当心我们把你赶出去,你就只能沿街乞讨了!”

赵湘被气了个倒仰,心中只骂“蠢材”,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赵漫还只顾着跟她争闲斗气,又宠着弟弟乱花钱。就算父亲已经不在了,她还有祖母,还有大哥呢,小钱姨娘还在大狱里,这个家还轮不到他们几个庶孽做主!

她板着脸跟在赵漫身后上了车,很快就被妹妹挤到了角落里,接着赵演也钻了进来,这辆车本来就小,一下挤进了四个孩子,其中三个都已经超过十岁了,车厢里顿时变得密不透风。马车很快就行驶了起来,但这位车夫的本事不怎么样,把车赶得十分颠簸,还在一路嘟囔着他们把他的车给熏臭了。

赵漫忍不住要骂人,才骂了两个字,就被赵演捂住了嘴:“好妹妹,小点声吧,我是好不容易才雇到车的。家里的车没了,车夫跑了,留下的人我也都打发出去找事做了,不然哪里有钱吃饭?横竖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你且忍一忍。”赵漫这才悻悻地住了嘴。

赵湘在车厢里坐得很不舒服,便在那里闭目养神,也不理会其他人如何。车走到半路,她忽然睁开眼,问赵演:“二哥既然没有银子赎人,也借不到钱,那莲姨娘的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该不会都是找小二房借的吧?小二房也许会沽名钓誉,把我们姐弟几个赎出来,可绝不会借银子给莲姨娘回娘家。方才莲姨娘在衙门门口分明就是雇了车,抱着小妹走的,她还说要回娘家去,再也不跟我们在一处了。”

说到莲姨娘,赵演就一肚子气:“那贱人死精死精的,当初你们刚被抓时,房子还未被查封,家里下人也未散尽,她就从家里偷了些值钱的东西出来,当了换成银子,另外赁了屋子住。我虽不知道她到底当了些什么东西,但想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出来后找她要银子,好去赎你们,她跟我说,只有二百多两银子,若是不够赎人,我会先赎谁?这还用说么?自然是祖母、娘和弟妹们最要紧。我才不信她只有那点钱,就吓唬她,她再不拿钱出来,我就不赎她生的那个小丫头了。谁知她立刻就翻了脸,无论如何也不肯给我钱。我急了,在她屋里混找一通,只找到几件衣裳,银子半点不见。再去寻她,她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房东还来找我要房租钱,我只好先走了。她说要带着小丫头回娘家?那可不行!要走可以,把钱留下来!那可是我们家的银子!”

赵湘强忍着怒气看着赵演,心想需要收赎的。也就是他的祖母、生母和弟妹们,他不说是所有人,还特地这样一一细说,分明就是没把赵湄当成是亲妹妹。这还不够,他还要向莲姨娘点明了不赎赵湄,这不是明摆着要激莲姨娘翻脸么?哪怕是先哄着人,把银子弄到手了,再说不赎赵湄的话也行。别说莲姨娘只有这一个女儿,丢她就是丢了莲姨娘的命根子,换了是小钱姨娘生养了好几个孩子。有人说要丢下她的儿女之一不管,她也一样会翻脸。这样的道理都不懂,果然蠢货的哥哥也一样是蠢货!

赵漫不知道大姐心里在想着什么,她也跟着骂了莲姨娘几句,又对兄长道:“那贱人走得太快了。我们又不知道她眼下在何处,要追也来不及了。还是先想法子弄点钱,把娘先赎出来再说吧。我听说莲姨娘就是去求了小二房,我们姐弟几个也是小二房出钱赎的,要不,我们去找小二房的人要钱?”

赵湘顿时脸色大变:“胡说!我们两房人素有大仇,况且他们早已将我们出族。不承认我们是赵家子孙了,如何还会借我们银子?”

赵漫不以为然地道:“若他们真的不管我们,又怎会拿银子赎我们姐弟出来?可见在他们心里,就算是把我们出了族,我们也还是曾祖父的骨肉,祖母还是曾祖父的儿媳妇。我们过得不好。祖母在流放路上出事,曾祖父在天之灵必然会怪他们无情的,世人更是会看不起他们,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借钱?”

赵湘忍住气道:“若他们真的这么想,方才就不会只赎我们。而是把祖母和姨娘也一并赎出来了。他们既然不肯赎,那你就算求上门去,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那怎么一样?”赵漫反驳道,“我们姐弟是赵家血脉,祖母和娘却是外嫁而来的,他们不肯赎也不奇怪。我们再上门去求一次,不怕他们不答应。况且,他们家不缺钱财产业,怎么也该分我们一点,不然我们难道真要饿死?”

这回倒是赵演出面反对了她的建议:“不成的,他们绝不会这么好心,今日会将你们赎出来,我还怀疑他们会不会是打了别的主意呢。”

赵漫不解:“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赵演便给她解释了一番。原来他出去找人借钱时,先找的是素日与自己相熟、同是在政治上倾向颖王,但其父兄罪行并不深重,只是被判了流刑或是革职的人。他们的家族也许从此一蹶不振了,他们本身的功名也被革除了,还有不少人被抄了家,但性命却是无碍的,又有许多姻亲故旧可以依靠。别的事他们未必帮得上忙,但借点银子应该不成问题。他事先还打听过,这些人家中入狱的女眷和孩子都陆续被赎出来了,证明他们在钱财上都还有一定的余力。

可是当赵演上门求助时,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把他打出门去了,看他们的态度,直把他当成了大仇人一般,恨不能把他一口咬死。他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随着谋逆案案情日渐明朗,犯人都在招供后陆续被判刑了,这些被抓起来的人自然也就知道,是赵玦将他们供出来的。而当初赵家二房无意中救起了遇险的太子与广平王世子,也是借了赵玦的名义避过逆党的搜查。后来赵玦发现了赵家二房所为,不但没有马上告知同伙,反而还私下去寻赵郡公夫人的晦气,结果势单力薄地被赵家族人抓了起来。他被擒后,为了活命,主动说出了洪文成的所有计划,又将所有与颖王府有勾结的人,无论有没有参与了谋逆,全都供出去了。那些赶走赵演的人,心里一直在想:就算颖王坏了事,他们又不曾参与过谋害太子,凭什么也要被判刑?这一切都是赵玦害的!

因此赵演对赵漫道:“父亲之所以会供出那些人,还不是因为被郡公夫人和赵氏族人抓住了么?他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父亲的谋划之所以会失败,也是因为郡公夫人和她的孙子孙女破坏了洪将军的计划。他们家难道真是为了忠君,才会这么做么?一个不明事理的老太太,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哪里有这样的觉悟?还不是为了把我们家彻底压倒?他们就是存心要害我们家,父亲已经被害死了,他们花钱赎我们,不过是为了赎罪,但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跟他家来往了,这个仇,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忘!”

赵漫听得义愤填膺:“他们真的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怪不得祖母和娘常说,他们都不是好人,就是为了霸占曾祖父留下的爵位和家产,才会欺压咱们家,又把咱们一房逐出宗族的。既如此,我们就再也不理会他们了!”

赵湘看着他们兄妹满面气愤的模样,决定要保持沉默。其实当年两房人之间的恩怨,她略知道一些,祖母也没少在她面前抱怨她母亲多事,给家里带来了麻烦。但她心里还是恨着小二房,若没有他们,她母亲还好好地待在家里呢。

赵沥这时候怯生生地插了句嘴:“父亲真的死了么?”

兄妹三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赵演摸着弟弟的头,安抚他道:“其实我们早就料到这一日了,沥哥儿也无需太过伤心。昨儿父亲在午门行刑,我都不敢去看,是家里人把他拉回来埋了的。父亲已然入土,家里没有银子了,一些虚礼,我们也不好太过讲究,省得旁人非议我们还在惦记着反贼。”

赵漫哽咽道:“方才莲姨娘那贱人还在说,是她埋了父亲呢,可见是在撒谎!虽不能给父亲风光办后事,但我们也该正经换上丧服,守上三年孝,只不知父亲埋在了哪里?明儿咱们也该去给他上一炷香。”

赵演语塞,他哪里知道赵玦被埋在了哪里?因为买不起棺木,只能用一张席子将赵玦卷了,另用一块布包起被砍掉的头。他不敢看那血淋淋的尸首,事情都是莲姨娘和下人们办的。他一直在外头找人借钱,好将母亲与妹妹小弟赎出来。

反正一会儿问家中下人就行了。他暗暗想道。

没想到他们回到租下的小院那里,家中却是门户大开,院中一地狼藉。屋子里的箱柜都被打开了,家具也都七歪八倒的。赵演大惊失色地去问房东这是怎么回事,才知道,官差刚刚找过来,把他家下人给带走了。下人们匆忙间收拾自己的行李,也就是几件换洗衣裳而已。

赵家家产被抄没,这家产,自然也包括卖身的奴仆。

赵家兄妹四人站在一片凌乱的小院当中,惶然失措。更重要的是,赵玦到底葬在了何处?有谁来告诉他们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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