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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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因为那马特卖洋货,价开得极高,达官贵人为购得心头所好。不惜花费千金,朝中有御史认为奢糜太过了,不是清平盛世应有之象。皇帝听了御史与文官们的进谏,便下旨内务府不许采购洋货,又劝王公贵族们不要买那些东西。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众人就稍为收敛了些,不过大家心里也清楚,这位皇帝耳根子软,御史说话了,他就听着,劝一劝众人,可真要严厉取缔那些奢侈之物,却是不可能的。比如他宠爱朱丽嫔,朱丽嫔喜欢喷洋香水,他就没拦着,还很喜欢呢;颖王献上的那盆金玉盆景,他还摆在寝宫里日夜观赏;到了第二年正月,朱丽嫔通过娘家人不知打哪里购买到一座极为精巧的花鸟镀金西洋自鸣钟,摆放在寝室里,皇帝也大加赞赏。
上行下效,京城众王公权贵即便嘴上说洋货不好,也没人拦着家里人购买洋货了。这时马特把手中的货物抛售一空,赚了个盆满钵满,就欢喜离京了,继续回南边做洋货生意,也不耐烦回国去采买了,他开了商行,派人蹲守各大港口,就等着有别的洋商携货靠岸,他出钱从人家手里买下货物,然后转手去到京城高价卖出。他这生意获利非常可观,可没人敢动,因为他本钱里还有朱家的一股,而这一股,据说其实是朱丽嫔的脂粉钱。哪怕储位已定,她儿子做不了太子,将来不能登基为帝,也依然是金枝玉叶,况且她如今还有盛宠在身,旁人也不敢跟她做对。
至于那马特的生意里头,是否还有颖王府的一份本钱,就没人知道了。京里有传闻,说马特每次运上京城的货物,总是颖王府先挑一遍,朱家再挑一遍,他们两家看不中的,方才拿出去卖。就因为这一点,不少自以为身份高贵堪比颖王府与朱家的人家,心里都赌了口气,不想去买人家挑剩下的,便另寻洋商去。其他洋商见有利可图,纷纷贩货进京。
眼看着洋商进京越来越多,京兆衙门今年开春后上书皇帝,请求下旨限制洋人入京,最好是完全禁止,洋货生意可让本国商人代理,洋商不知底细,就算犯了事也不方便处置,若是人逃回本国,朝廷更是拿他无可奈何,这样没有顾忌的人贸然进出帝京,出入百官王公之家,行走于内城贵人聚居之地,若其中有欲行不轨之人,后果将不堪设想。皇帝又一次听了臣子的话,下令各地官府,禁止洋商进京,洋货买卖由本国商人代理便可。
所以,柱国将军府老夫人在信里告诉张氏,洋货生意获利极丰,他们家非常有兴趣,也乐意邀赵家一起做,但最好是找个本国商人做代理,两家都是厚道人家,不会让那英吉利寡妇吃亏的,只是她本人及其夫家亲眷就不必进京了,具体事务,可让她派出的老家人主理,赵家这边也出一个代表。恰好她家老头子生前有旧部。现在任职漕运参将,南京那里两名漕运把总之一也是她家的人,她已经让儿子写信去打过招呼了,运货的事有他们打点,不必担心。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接着又在信中道,上海海傍大坝修葺,旨意已经下去了。由上海知府携同周边各府衙官员主持,工部会派人去监察,中秋过后就要开工,限令在开春之前完成,明年正月之后,太子殿下会亲自前往上海验收。这是新上任的太子在坐上储位之后,第一次正式出行,朝野都十分重视。届时会有高阶武将亲自护送太子前往,而这名武将的人选。目前暂时有两个,一个就是柱国将军曹泰和,另一人也不是陌生人,正是曾经做过赵郡公旧部的洪文成。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提起洪文成,就说是个不走运的人,他从前在旗手卫做统领。是正三品武官,在御前当差虽然舒服,却少有立功机会。他一直郁郁的,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调任辽东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工作也做得不错,还升官了,没想到前年冬天不知怎么的,辽东前线军方曝出了贪腐的丑闻,好几个负责后勤的官员都被砍了,这洪文成倒是没被查出有问题,但受了连累。差一点就丢官去职,幸好皇帝想起他昔年有功,从轻发落。他才连降三级,调回京中,起初只在京营任闲职,去年秋天被调入留守司听用,正赶上皇帝行猎遇险,他立了一功,又升到了正三品副留守的位置,如今听闻皇帝又打算升他的官了,到底是进五军都督府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暂时还不知情,听说朝上有不少人反对他无故升职的,因此情况僵持住了。皇帝也不知怎的,对他格外看重,有意要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兴许明春会跟着太子南下,只要太子顺利验收完大坝后回京,他这功劳就落实了,再没人能拦着皇帝提拔他。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把这件事告诉张氏,是想对她说,等到明年春天太子南下时,他身边无论是哪一位将军担当护卫之职,都跟赵家有旧谊。若到时候南下的是柱国将军曹泰和,他一定会提醒太子来看望张氏,希望张氏做点准备,让孙子露个脸,给太子留下好印象,等到太子回京,向皇帝提起爵位之事,何愁孙子不能袭爵呢?就算来的是洪文成,以赵郡公对他的恩典,他也同样会这么做的。
张氏放下信,心绪有些不宁。
爵位?她都已经不指望了,结果现在老姐姐告诉她,还有机会?
赵琇却是高高兴兴的:“祖母,这可是大好事!咱们先前不是说,想找机会见一见太子吗?那时候也料到太子会在大坝修葺完后南下验收的,就象当初广平王那样。现在曹将军或是这位洪大人能与太子南行,提醒太子过来见您,又或是提醒太子派人来请您去,都是好事,我们就不必操心别的了,只管等消息就好!”
张氏叹了口气,怔怔地点头:“确实…”
赵琇的注意力又转回到曹老夫人说的另一件事上:“没想到柱国将军府会有旧部在漕运衙门做事,还不止一个,如今有他家的人脉在,格温妮丝的洋货生意就不成问题了,曹老夫人还让我们家一起合作,她真是个厚道人。”换了是别人,见到这样利润丰厚的生意,肯定要独占的。如果赵家还是当年老郡公在世的时候,这当然没什么稀奇的,可现在的赵家,已经没有那个底气了,曹家完全不必带他们一起玩,可曹老夫人还是开这个口了,实在难得。祖母结交的这位老闺蜜,真真比亲戚都要可靠!
不过格温妮丝不能进京,这又是一件麻烦事,无论马特背后的靠山是朱丽嫔还是颖王府,都跟赵家不是一路人,柱国将军府看来也不打算为了她得罪这两方势力,所以曹老夫人在信里只提生意,不提别的,只叫格温妮丝不必进京。那格温妮丝那边要怎么办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三家合作
收到信的格温妮丝,在思考了三天之后,亲自上门拜访赵琇了。
赵琇将情况再详细介绍了一下,当然,并没有提到颖王的野心,又或是朱丽嫔对储位的妄想,她只是简单地说,这两位都跟赵家结过怨,赵家人不可能说动他们放弃马特这个能为他们带来巨额利润的商人。
格温妮丝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虽然非常可惜,但他们并不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是不是?还有人比他们更有权势,并且不会为马特带来的利润诱惑,比如说皇帝?”
赵琇迟疑地点了点头:“皇帝是比他们更有权势没错,但也不是除了皇帝,就没有别人了。他们一个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且以前发生过权力斗争;另一个是皇帝非常宠爱的妃子,你可以理解为合法的情妇,皇帝还有皇后,有好几位皇子,其中一位皇子已经确定成为皇太子。听起来颖王和朱丽嫔好象都非常有权势,但那就象是在沙子上建立的房屋,一点都不坚固,当然,要等待这座房屋倒塌,可能需要花上很多年。”她暗示了一下:“你不一定要在那种层面上报复马特,他能做的事,其他人也能做,如果他运气不好出了什么问题,那两位贵人大概也只是发一顿脾气,就会找另一个人顶替他吧?”
格温妮丝冷笑:“我原本也有这个想法,可是昨天我丈夫的表兄从泉州回来了,他们被马特发现,有人跟踪他们,要不是他们机警,很可能已经被马特杀害了,只好提前回来。把购买红茶的事交给了同伴。事实上,我住在港口附近,货物另外租仓库存放。前几天仓库的房东忽然要求收回房子,因为跟我关系好。暗示我这是上面的意思;也是从几天前开始,有很多行为诡异的人在我的住所附近徘徊;还有我们的船,原本在港口租了舶位,码头上的官员忽然要求我们转移;还有人自称是官员的家属,要求用非常低的价格买下我手中的全部货物。我想,这一定是马特跟他背后的大人物告过状了,如果不是担心会引起其他洋商的忧虑。也许他们会做得更过分。”
赵琇吃了一惊:“真的吗?那你们现在怎么样?”
“现在暂时没事了。”格温妮丝微微一笑,“我要谢谢你和你的祖母,为我带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的庇护,他派来的使者我已经见过了。那位使者已经跟官员们打过招呼,我们的船现在找到了很好的舶位,在住所附近徘徊的人已经消失了,存放货物的仓库也找到了,那个官员的家属再也没出现过。一切都很顺利。那位大人物为我解决了很大的麻烦,真是位仁慈的贵人,我对他的安排没有异义,利润六四分,那位大人物占三成。你们家占一成,相信我们三方都会合作愉快的。”
赵琇哑然,格温妮丝会这么爽快地多让出一成利润,大概也是被马特那边的手段给惹火了吧?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当然明白,不管她是想报仇也好,想做生意也好,没有庇护,她根本无法抵挡马特一方势力的打压,就算把马特这个人杀了,他背后的人仍然可以夺走她的财富和生命。
赵琇皱着眉头想了想,坦承道:“说真的,这件事恐怕已经超出了我家族的能力,柱国将军府也不会为了这笔生意,跟马特背后那位亲王和宠妃敌对的。你最好想清楚这样做要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回报,如果觉得我们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这里,你也可以另外找一家更有权势的靠山。”
格温妮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赵小姐,请不要说这样的话,我还没有丧失理智,知道谁才是真正可以相信的人。在整个上海,我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象你这样,愿意跟我平等对话,又愿意给我第二个选择的贵族千金了。”
赵琇闻言笑了笑,问她:“那你打算干什么呢?现在你没法去京城,而将军府也不会帮你报仇。”
格温妮丝微微一笑:“我已经想过了,那些比马特所依附的大人物更有权势的人都住在京城,我不能去那里,就没法见到他们。但我在南汇听那些被雇去修理堤坝的人说,明年春天,贵国的皇太子会到这里来…”
赵琇瞪着她,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已经得到了消息,不过她想干什么?难道要趁太子来的时候告状?这怎么可能?!
赵琇连忙劝她:“你别乱来,太子不是那么容易能见到的,我的祖母身份尊贵,还得等着太子召见呢,更何况你只是个外洋客商?”
格温妮丝却笑得非常有自信:“就算在英吉利和法兰西,国王和王后也不会拒绝愿意为国家贡献出财富的人。而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钱?赵琇听得更糊涂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打算用钱去打开一条晋见皇太子的道路吗?威尔斯家哪里有这么多的财富,能让她有这样的底气?
格温妮丝却没打算向她解释自己的想法,反而问起了别的话题:“如果我有机会见到你们国家的皇太子,有什么我应该注意的地方吗?普通的社交礼仪我可以向人请教,但宫廷礼仪就没人教我了。”
赵琇简直拿她没办法了:“礼仪是小事,你是商人又是外国来的,谁也没指望你真的通晓大楚的宫廷礼仪,要是太子真打算正式召见你,会有人来教你的,如果不是正式召见,那也用不着这样讲究。我觉得你要是真有时间,不如把我国的语言好好学一学,到时候你去晋见太子,未必能带上通译,如果配上太子手下找来的通译,能不能把你想说的话完全翻译正确,还未必能保证呢。”
格温妮丝听了,就说了一句话。音调怪模怪样的,赵琇没听明白:“你说什么?”她又重复了一次,这次说得慢些了。一个个音节清晰了很多,赵琇这次听明白了。她说的是“我已经学了一个月了”,可听起来,怎么象是带了点儿浦东方言的口音呢?难道她请的中文老师是南汇当地人吗?
赵琇老实跟格温妮丝说了,后者愣了愣,十分意外:“怎么会呢?教我说大楚话的女通译,她在南汇做生意,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的口音难以听懂。”
赵琇只得用一个简单的比喻来为她说明:“你只要想想。你们英吉利的国王听到苏格兰农夫们的语言时,会是什么感受,就明白了。”
格温妮丝秒懂。
既然懂了,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既要通晓英语,又要会说官话,还得愿意上门教导她,这样的女通译可不好找。格温妮丝回去后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才请来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通译。勉强能教她说一口发音还算正常的中文官话。
柱国将军府曹家派来的那位老管事,顺利地打通了洋货进京的各个关卡,并且找到了一家可靠的船行——据说老板也曾做过曹将军的亲兵,然后从格温妮丝带来的那些货物中,挑选了京城里最受欢迎的几个种类。用小船装载着沿水路运向苏州,然后在苏州再重新装上大船,沿运河运上京城。现在马上就要过中秋了,运到京城,正好赶上年前各家各户大采购的好时机,何愁货物不能高价脱手呢?
至于剩下的那些洋货,那位老管事觉得可以运到南京去卖,洋货在南京也卖得不错,离上海又近,这种事交给赵家负责就可以了。
赵家要派出的人选,张氏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不从仆从里挑人,而是择一可靠族人。首选自然是外六房,可外六房已经有了茶园与外销货物这两座金山,如果再把内销的洋货也交给他们打理,二房对外六房的依赖性未免太大了。赵琇便给张氏提了个建议,选择了外五房的赵游。
赵游自两年前成为外六房商号的学徒,这两年着实学了不少东西,他在苏州分号干了大半年,又在南京干了整整一年,对当地的情况非常了解。外六房家主赵珲其实很看重他,觉得他有潜力,打算让他去南京分号做二掌柜的。在所有从商的年轻一辈族人中,这么快就能提拔成二掌柜的,也就只有他一个,几乎连外六房的嫡系子弟,都未必有他升得快,一时间,有无数人眼红他的运气。
这时候,他嫡母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写信给赵游,说自己病了,想念儿子们,召他回家侍疾。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外六房也不好拦着,赵游就弃了差事回去,这一回家,嫡母病好,就让他别回去南京了,索性留在家里帮着料理些家务,帮苦读的父兄跑跑腿什么的,为母亲“分忧”吧。虽然说之前已经给他分了财产,但父母尚在,分产不分家,他留下来孝顺父母,也是正理。赵游顺从了,直到他父亲中了举,来往的有功名的士子多了,又觉得家里有个行商的儿子有些丢脸,才令他回外六房寻差事去。
这时他原本的差事早就有人顶了,其他的位子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里有地方安置他?他只能学赵启轩那样,做些零散买卖糊口,现在二房把这么好的活交给他,他怎会不应承呢?南京又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连赵珝之妻都说不出阻拦的话,赵珝更是欢喜无限。当初会把庶子分出去,本来就是打着让他将来行商,赚来钱财贴补家里的主意,现在能攀上二房,岂不比外六房的差事更体面,又更实惠?
赵游中秋刚过,就被家人催促着押船出发去南京了。格温妮丝只在开船前到船上转了一圈,就回自己的住处继续苦学中文官话。赵琇留在家里,寻思着今年干旱,菊花价高,开得又不如往年的好,是不是还要象旧年那样,给家里再添置几十盆菊花作装点?先前跟陶灼华约好了,秋后要举行赏菊会,请她母女二人来做客,再请几位县里的闺秀。可现在的情况,就算勉强把赏菊会开起来,也可能无法尽兴。
张氏便提点她:“苏杭两地皆有花市,那里旱情又不重,让人买几盆菊花回来,又或是多买几株桂花,还怕无花可赏么?”
赵琇立时转忧为喜:“祖母说得对!秋天又不是只能赏菊,再过些天就是重阳节了,咱们还可以登高、放风筝!”她双眼发亮地拉了拉旁边兄长赵玮的袖子:“哥哥,我们去秋游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大雨再临
好好的重阳秋游计划,最后没能成行,让赵琇失望无比。
本来定好了九月九重阳节那一日,由兄长赵玮带着家人护送,她与陶灼华及城中各家闺秀一同出行,又因奉贤没有山,大家说好了要到城外空旷的田野中放风稳,还要划船游玩,在游船中喝茶聊天。没想到重阳前一日开始,天空中就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了,还是大雨。接了帖子的各家闺秀纷纷遣人送信给赵琇,说家中父母不许她们出门,生怕在野外被雨所困,连陶灼华都派了丫头来致歉。赵琇办这一次小聚会,一来是为了给兄长一个学习之余放松的机会,也是想给陶灼华介绍新朋友,现在事情都这样了,聚会还怎么办呢?只好取消了。
没想到这雨一下,就下了整整一个月。
奉贤隔年又逢雨灾,这一次看起来比前年那回还要糟糕。幸好陶县令上任之初,就遇上灾后重建工作,他对此十分重视,这两年一直十分重视辖区内的水利建设,每年冬天都要清理河道中的淤泥,每次农忙过后,都要整修河堤,还常常督促农户注意田间排水。有了这个基础,奉贤县城里的灾情比前年要好一点,但乡下地区却免不了水淹千里。陶县令每日早出晚归,到处去视察灾情,督促官民采取措施防灾救灾,奉贤百姓们才勉强抗了过来。
赵家族中本来就有内部救济机制,各房又都有经验,因此早在雨水刚成灾之初,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加固房屋。采买粮食柴薪,请大夫开药防止疫病,还有疏通街区水道等等,甚至还有余力救助外姓邻居。赵氏族人聚居的这一大片街区,灾情相比于城内其他地方,可说是相当轻微了。
但这也拦不住大家田地里的损失。粮食刚刚秋收完毕,有几家没来得及收完的。可说是颗粒无归,都在无比后悔自己动作太慢。种了棉花、瓜豆菜蔬等未到收获时节的作物的人家早已经欲哭无泪了。就连二房的桃园,也损失不小,幸好桃园里人手充足,领头的管事经验丰富又勤快,尽可能快速地排走园中的雨水,才救下了大部分的果树。
仔细算算,全奉贤县的人家恐怕这回都要损失惨重了,赵氏族人也不能例外。但想着族里有银子周济,大家不至于没饭吃,心里才有了些底气,顶多就是唉声叹气,或是偷偷哭一场,却并不绝望。看着这样的赵氏族人。县里其他大户人家都若有所思,纷纷说赵家是个好榜样,他们也该定出个规矩来。凑一份银子放着,平时不动,专门预备灾年时救济族人。否则这三年两载就来一次天灾,大户人家还能勉强支撑,小门小户的哪里经得住?没看见那些原本算是小康门第的人家,都惨得快要卖儿卖女了吗?
张氏最是看不得这种事的,她如今年纪一年比一年大,吃斋念佛多了,心里也软了许多,听说外头的穷人都要卖孩子了。心里就难过:“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琇姐儿,我们多施几次粥吧,好歹让那些受了灾的人有口吃的。不至于饿死。”
赵琇听到她这样说,也不可能会拒绝,况且自己也有心想做点好事,便请了赵璟之妻沈氏过来,想要和她商议一下,能不能以赵氏族人的名义,在城中施粥。
沈氏先说了句:“这是大善之事。”但接着又问:“只是不知叔祖母打算施几天?”
张氏道:“如今听说县中百姓受灾者众多,许多人连口吃的都没有,都快要卖儿卖女了。我怎么忍心见到这样的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自当多施几日,能多救一个人也是好的。”
沈氏迟疑了一下,道:“侄孙媳妇也有心多做善事,只是县中米粮不多,大雨把好几处粮仓都浸了,如今米价又贵,便是将我们自个儿家里收到的粮食全都拿出来,也未必够施几天的。我们自己家里难道就不吃饭了?”
张氏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担忧的也有道理,平时米价只有八钱一担,前几个月因天旱,米价都涨到一两二钱银子了,涨了足足五成,比前年更厉害些。若是有米,便是价钱贵些,也不过是多花点银子罢了,偏偏今年田地欠收,粮仓又被雨水泡了,便是咱们自个儿家里,也未必有多少存粮…”她问卢妈:“要不…尽快到松江去买一批粮食回来?”
没等卢妈回答,沈氏就先说:“松江也有大水,只怕比奉贤强不到哪里去,我娘家那边前儿才有信来,说是地里全都是水,怎么都退不下去。相比之下,咱们县里有陶县令坐镇,雨停之后,水排得还算快的了。我们这里都惨成这般模样,更何况是周边各县?若是真要购粮,离得近的,至少也要到苏州去,才能买到便宜点的粮食呢。”
张氏想了想,毅然说:“那就打发人去苏州买!多买一些!多派几个人去,叫族里挑几个子弟跟着。”
沈氏犹豫了一会儿,也大力点头:“好,侄孙媳妇这就回去跟我们大爷说。咱们自己也要买粮吃呢,索性多买些,也帮帮受灾的人。咱们家不比别家,在奉贤可不是寻常大户可比的,理当给全县的士绅人家做个榜样。积善之家,才能长久,这比任何爵位都要可靠。”
张氏知道她是望族之女,见识比其他妯娌强得多,心中大慰,便由得她施为,自己只管出钱。不过私底下,张氏也教导孙女:“这种时候,不能心疼银钱,只要自家不会饿死,怎么也要多行些善事,还要叫人知道,让别人也跟着一块儿做好事。好名声比空有钱财要有用得多了。同样是经商的人家,常年做善事的,旁人说起就会说是个厚道人家,即便是世代书香,也乐意与他家来往;可平时一毛不拔。为富不仁的,便是家中有金山银山,人家也不屑于理会他,他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呢?”
赵琇心里本就有意行善,只是在花多少钱方面没有太过具体的概念而已,听了祖母的教导。便笑道:“祖母放心,我明白这个道理。就象我们家常常接济族人,我们要赶小长房出族时,族人就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而小长房总爱摆贵人架子,不爱搭理族人们,族人们就不愿意与他们亲近。行善积德,做好人,行好事,这是日积月累的功夫。要真心帮人,人家才真心敬我们呢。”
张氏笑了:“理是这个理,你能明白最好,只是往后不要再说什么小长房了。”
赵琇明白了,赵玦一家既然已经被出族,就算不上是二房的小长房了。
粥棚很快就在几大城门口设立起来。赵家派了族中子弟与仆人前去主持,又有陶县令派来的差役维持秩序,赵氏族人的粥棚前。灾民井然有序地领着自己的那一份粥。熬粥用的是一半新米,一半去年的陈米,熬得很稠,热乎乎地一碗下去,人就能支撑上小半天。灾民们捧着热粥,一边喝一边流泪,听说赵家郡公夫人已经派人去苏州购粮,以备施粥所用了,都纷纷齐声颂扬赵家的仁义。一时间,赵氏一族的美名传遍奉贤全县。还向周边地区蔓延开去。
其他大户见状,也纷纷仿效,小气些的。又或是存粮有限的,就只施个一两天,也有施布、施药的,家中佃农多的人家,还主动减免了今年的租子,有的还表示可以提供低息或免息的借贷,让灾民度过难关。灾民们的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等到大水退去,露出田地,太阳也重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哭了。
虽然遭遇了一次水灾,但水退得比预计的更快,田地里收成不保,却又有县中大户出钱出力,施粥施米,穷苦百姓的日子并不算十分难过。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立冬已过,但天气却奇怪地十分温暖,一点都不冷。受灾的百姓得以喘一口气,趁着这好天气,赶紧将自己家的房屋修理好,以备寒冬。
这一日,赵琇正在家里,读着格温妮丝写来的信,她在南汇也遇到了雨灾,赵家当时忙乱,一时顾不到她那边,她也曾手忙脚乱了一段日子,不过现在已经安顿下来,又看到受灾的百姓生活很苦,有好些人家要卖儿女的,她看到不忍心,就把那些孩子买下来,送到附近的礼拜堂,由自己出粮食养活他们,然后每日带人过去,教导他们简单的英语,待人接物的礼仪(当然是西方的),让他们在港口上找工作。现在南汇港里懂得洋文的小工还是很少的,这些孩子手脚勤快,又有一点语言优势,有好几个都找到了差使,可以养活家人。格温妮丝半点报酬都不收,就放他们回父母身边,好名声很快就传遍了南汇,官府也不敢轻易动她。
张氏听了赵琇读的信,就说:“她若能借此扬名,倒也能暂时震慑仇人,将来太子殿下到了上海,若听说有洋人客商行善,说不定会下令召她晋见也未可知。”
赵琇心想这难道就是格温妮丝想出来的法子?办法倒是不差,只是不知管不管用。
张氏又道:“她一个外邦之人,又是寡妇,想做好事也没什么,却不该把人送去什么礼拜堂,又教导他们外邦礼仪,万一有人挑刺,借那信教传教之事说嘴,她要如何应对?也罢,咱们家与她有些交情,就助她一把吧,从家里的婆子中挑两个识字的出来,去教那些孩子学点规矩,将来去码头上也好,到别人家为仆也罢,好歹知道个眉眼高低。若当中有好的女孩子,又愿意卖身的,挑两个到家里来使唤也好。你身边的碧莲已经快到出嫁的年纪了,底下几个小丫头也渐大,再不预备些人手,过两年就该青黄不接了。”
赵琇正要说话,却听得卢妈飞奔来报:“老夫人,不好了!”她惊讶地看着卢妈那少见的迅捷步伐,惊问:“出什么事了?”
卢妈深吸一口气:“方才门上来报,大爷…不,是赵玦,赵玦来了!就在咱们家大门口外跪地求见老夫人呢。门房本来都没听见声音,是闻见外头有人哭泣,又好象在说什么话,方才开了气窗去瞧,发现是那人来了,就跪在门口,当着外头人来人往的在哭诉,说什么祖母怜爱,别因为他死去的父亲做的事,就怨恨孙辈,还说若是祖母与堂弟实在想要家产,他愿意双手奉上,只求您能放他进门,给祖宗们上香磕头,乱七八糟的话说了一堆,摆明了是要给老夫人和玮哥儿头上泼脏水!他身边已经围了许多人,门房发觉得太晚,已经拦不住人了,只得报到二门上,请老夫人示下,该如何是好?”
“混帐!”张氏大怒起身,却忽然感到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赵琇连忙抱住她:“祖母!”
第一百二十五章门前骂战
张氏站稳了身体,觉得头晕好些了,才喘着气道:“这个畜牲!是想陷我祖孙于不义么?!”
赵琇听明白了,赵玦一来到二房门口,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在门前跪下来哭,让所有行人都能听见他说的话,什么想要给祖宗磕头上香啦,什么请祖母别因为父辈的过错就对他不好啦,什么祖母要是想要家产,他愿意全部献出来啦…这全都是想给张氏与赵玮兄妹头上泼脏水,想让不知情的无辜观众认为,张氏祖孙为了霸占家产,才会赶小长房出族,还不肯让孙子进门拜祖宗神马的…
赵琇简直都想吐了好吗?这位已被出族的堂兄明明是个大男人,还据说在边疆做了很多年武官,立了军功又升了六品的人,怎么做出来的事,就跟后院小妾争宠的手段没什么两样?自家祖父好歹也是个传奇性的大将,居然会生出赵炯那样的儿子,赵炯又生了这种通晓内院争宠戏码的儿子,真是让人不知是气还是笑。
虽然赵玦可笑,但赵琇却不愿意祖母张氏因他而受气,便道:“祖母别理他,只要是知道您为人的,听说过咱们家仁义名声的,都不可能会相信他的话。况且他已经被逐出宗族了,早就不是赵家人,跪在郡公府第门前哭哭啼啼的,是想闹事吗?直接报到县衙去,让官差把他赶走好了。”
张氏喘着气,觉得心情平息下来了,闻言虽觉得解恨,却还是摇了头:“不妥,这里是老家,知道他原是郡公长孙的人众多,若我们直接赶人,定会有人说闲话的,没得连累你兄妹俩的名声。况且陶县令不过是七品,论品阶,还在赵玦之下。未必能奈他何。”
赵琇心中忿忿:“这人真是讨厌,他不是在京营当差吗?无缘无故地跑来奉贤做什么?”
卢妈从房里找了张氏的药出来,捧到张氏面前,刚好听到了赵琇最后一句话:“难不成是为了泽哥儿来的?因为宗房大老爷把泽哥儿赶走了?”
赵琇把眉头一皱:“那他找宗房大伯父去就行了,为什么要在门前哭诉?这不是冲着宗房大老爷去的,而是冲着我们二房来的!”
又一个婆子急急走了进来,给卢妈使了个眼色,张氏马上发现了,厉声问:“那混帐是不是又有新花招出来了?!”
婆子犹豫了一下,才道:“宗房大老爷听到风声。让璟大爷出来劝玦大爷。别在街坊乡邻面前丢丑。玦大爷却哭着对璟大爷说…宗房主持族务。理当公平公正,怎能因为祖母是诰命,财多势大,便硬将二房嫡长一脉逐出宗族。又帮着堂弟霸占原属于嫡长一脉的家产呢?即便是长辈糊涂,做晚辈的也当劝谏一二…”
张氏冷笑一声:“他倒是懂得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倒打一耙!他以为世人都是傻子,随他黄口白牙,说污蔑就污蔑了么?!”
赵琇小脸绷得紧紧的:“祖母,我叫人把他赶走了吧。这种时候,任由他继续在门口闹下去,才会影响我们家的名声。要是围观群众们信了他的话,我就当众把他老子和他老婆做过的好事说出来。反正又不是咱们家的人,要丢脸也不是丢我们的脸。这些事又不是很久以前发生的,自然有人对比前事,一下就能发现谁才是真正的坏人了!”
“不必劳动妹妹,我去就好!”赵玮大步走了进来。让主仆众人都吃了一惊。今日赵玮去了老师处请教,按理说这时候不该在家才对。赵琇忙问:“哥哥怎么会在家里?”
赵玮道:“从先生家里告辞出来后,我带着明章与冬生步行回来,远远的在街口就听见大门前有骚动,听闻是赵玦在这里演苦肉戏,我怕祖母知道了会气坏身子,便带着明章他们绕道后门回来了。祖母,妹妹方才的话有理,这种时候,不能顾虑太多,若是任由赵玦在门前继续闹事,那才是真的会坏了我们家的名声呢。理亏的又不是我们,您何苦想太多?只管把他做的好事再说一遍与街坊邻居们听听好了。”
张氏叹了口气:“罢了,就照你们的意思去做吧。我只是想到你们祖父,心里难受。可怜郡公爷,养了这样一群不忠不孝的孽子孽孙,口口声声说要进来拜见祖宗,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把祖宗放在眼里,若不然,又怎会明知道自己背负着怎样的罪孽,还要惺惺作态地演戏,往受害之人头上泼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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