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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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玮笑说:“世子听到我说,我那两套拳法是从你这里学的,你还一直在练,就让我告诉你,女孩儿练拳不大好看,若想自保,不如随身携带一把利器。这是他小时候用过的东西,如今他大了,用不着它,就送给你使了。他也送了我一本拳谱,是他学过的。世子虽然想法奇奇怪怪,但其实也是好意。”

赵琇看着那把匕首,忽然抿嘴笑了笑:“有把匕首也好,我出门时可以带着防身。如果小长房派了什么人来害我,我就给他们一刀!”

赵玮不赞成地瞪了妹妹一眼:“你当他们做不出这种事么?少拿这个说笑。”他从前的想法也很天真,可这趟北上。他见识了许多东西,眼界开阔了,人也聪明了许多。连广平王那样聪明睿智的人,都挡不住别人的暗算。小长房都一败涂地了,还不肯放过他们小二房,他要是不多留个心眼,迟早要被人算计了去,连祖母和妹妹都保不住。

赵琇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兄长的手:“我知道了,我没有拿这个说笑,是真的想带着它出门。”

赵玮的脸色放缓了些。却摇头否决了妹妹的念头:“胡闹。祖母要是知道了。一定骂你一顿。你当这是什么?裁纸刀么?这是真正的匕首。随身带着,能不能自保且不说,万一伤了自己可怎么办?你还是消停些吧,真想留住这东西。就好生收起来。”

赵琇缩了缩脖子,倒是没笨到去反驳兄长的话,只说:“我知道了。”便揣着小匕首,回了自己的院子。

张氏打发了丫头来找她:“老夫人说,姑娘几个月不见哥哥,想和他多说说话,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么晚了,不该玩到这么久才回来,有话明儿说也是一样的。如今已经入秋了。夜里风凉,姑娘还是留在屋里,别吹了风才好,晚上被子也要盖严实。”

赵琇站着恭敬应下了,又道:“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请祖母别担心。”

等那丫头离开了,她才把那装了匕首的锦袋小心收好,还特地嘱咐碧莲:“这个很贵重的,别让其他人碰。”碧莲应了一声,惴惴不安地问她:“姑娘,你都跟哥儿说了么?”

“说了,哥哥知道该怎么做,你就放心吧。”赵琇回过头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明儿一早,你就回家去,把我方才说的脱籍的法子告诉你爹娘,尤其要告诉你爹,只要你们一家子对我们祖孙忠心不变,我们祖孙也会有所回报的。至于那包药粉的事,哥哥已经揽了去,有话也会嘱咐小满回去说,你就不必操心了。”

碧莲松了一大口气,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第二日,赵玮不动声色地在早饭时,向祖母张氏请求出门,要去见学堂的先生。张氏道:“不是叫你在家歇两日,再去上学么?也不急于一时。趁着有空,把你的功课整理整理,书本也温习一下,否则先生问起,你答不出来,脸上可就不好看了。还有那抄书的功课,你都写完了么?”

赵琇悄悄与赵玮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

赵玮笑道:“孙儿的功课都做得差不多了,今日再写两篇时文,也就完事了,只是多少粗糙了些,不知先生会不会满意。不过孙儿在京城给先生买了几本书,是先生一直想要的,便打算今日先给先生送去。指不定先生一见了书,喜出望外,就不挑我毛病了,也未可知。”

张氏没好气地说:“这等取巧的法子,实在不是正道。”话虽如此,但孙子这一路也辛苦了,在京城时,她因是孀妇,多有不便,又常常守在广平王府,一般的应酬,都是让孙子去的,害得他没有时间温习功课。张氏觉得很心疼,便打算这回睁只眼闭只眼的,让孙子稍微偷个懒吧。

赵玮顺利地出了门,他先去了学堂的先生那里,真的送上了几本很难弄到的书。先生非常欢喜,对他交上去的作业挑剔了一番,也觉得他抄的书有些字写得好,有些写得差许多,肯定是不用心造成的。不过先生没有骂他,只是让他日后要多用心,便把人打发走了。今日不是休假,他还要去学堂给人上课呢。他让赵玮过了中秋再回去上课,在那之前,先在家里把新课文给预习一遍。赵玮离家数月,学堂里早就讲完一本书了,现在开的是新课本。

赵玮答应着,退了出来,没有回家,而是转道去了汪四平家里,将那包药粉拿给他看。

汪四平见多识广,一看那药粉,心里就有数了,脸色都变得煞白:“哥儿是打哪儿得的这东西?这是害人的东西,哥儿可千万别碰它!”

赵玮一听,心里就有数了:“汪爷爷别担心。我知道这不是好东西,只是不知道它有何效用,因此才来向您请教。您跟我说说吧?”

汪四平便告诉他:“这是一种毒草的根茎磨成的粉,闻着有一股腥气,一不小心吃进嘴里,初时不觉得有什么,但从第二日开始,就会有伤风的症状出来,人也觉得发困,明明是大白天。夜里也睡得香。可就是忍不住睡死过去。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要睡足十一个。大夫只当是伤风,看不出来中了毒,开药方也只会照着伤风来治。半点用处都没有,就这么一直醒醒睡睡地,拖到第七日,便再也救不回来了!只因它有这个效用,有人给它起了个浑名儿,叫什么七日倒,最是恶毒的。前朝大户人家,就爱拿这个悄悄儿杀人,神不知鬼不觉。外人只道是死去的人病重不治,绝不会想到他是中了毒!”

赵玮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那包毒粉,眼里都快射出刀子来了。

不用说,这定是小长房交给卢大寿的。想找机会悄悄给他们祖孙三人下毒。卢大寿母妹皆在内院贴身侍候,弟弟也是他这个小二房唯一男丁的小厮,想要在主人的茶水吃食里做手脚,有的是机会。若是中了招,他们还真会误以为是病重不治,绝不会想到是别人的算计。等到他们祖孙三人都死绝了,小二房名存实亡,那建南侯的爵位还不是迟早会落回小长房头上么?可恨他们小二房从来没想过为难小长房,偏小长房非要赶尽杀绝。既然如此,他也就无须留情了!

汪四平还在追问:“玮哥儿,这样歹毒的东西,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赵玮没有回答,反而握住他的手:“汪爷爷,我需得把事情向祖母禀报,您能随我走一趟,做个人证么?”

汪四平面露疑惑,但还是答应了。

他们两人风风火火地赶回小二房老宅时,张氏刚请了八老太爷和赵璟过来说话,要商量小二房加捐钱粮给公中救济受灾族人的事。张氏一口气就捐了一千两银子和五百石白米,另外还有从京中带回来的衣料数十匹,其中不乏高档绸缎织物,只是花纹颜色已经过了气罢了,但在许多族人看来,这仍旧是十分珍贵体面的衣料。

赵璟与八老太爷都非常感激张工的慷慨,同时也告诉了她,按照新出台的族规,小二房已经获得超过二百贡献点,完全可以自己提出一件事,要求族中公议,而只要有过半族人赞成,此议便可获得通过了。

张氏对这个贡献点的用处还不太清楚,只微笑点头表示知道了,想着一会儿得私下再问问孙女,她提议这贡献点,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赵琇却早在赵璟与八老太爷提起自家贡献点数时,就已经双眼一亮,再看见兄长带着汪四平过来,连忙迎了上去,与兄长对视一眼。

赵玮向妹妹轻轻点了点头,赵琇心里一松,微笑道:“碧莲和小满回家了。”赵玮点点头,直接向祖母的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在卢家的小院中,卢大寿刚刚听完父亲说的话,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否则又怎会听到那么荒唐的事呢?他忍不住问:“爹,你再说一遍?”

“我说,一会儿你跟我到老夫人面前招供,就说小长房的人指使你,用毒药向老夫人和哥儿下毒手,意图杀死小二房的人,然后独霸爵位与家产。”卢昌秀看着大儿子,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你脸上是什么表情?难道我冤枉你了?你不是曾告诉过我,炯大太太交了一包药给你,让你想法子放在老夫人或玮哥儿的茶水里么?难道那不是毒?”

碧莲与弟弟小满面面相觑,他们照着各自小主人的意思,把话跟父亲说了。可父亲这脸变得是不是太快?

第九十三章人伦

卢大寿无措地看了看守在门口处的小弟,再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小妹,担心地瞥了一眼里间的门帘:“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当心叫娘听见了…”

“她听见就听见。我又不是要害她的主人!”卢昌秀盯着大儿子,“听好了,姑娘和哥儿都答应为我们家想办法,用光明正大的法子脱籍,姑娘甚至已经想到给你妹妹脱籍的法子了,十分巧妙。你弟弟那儿,我也有了打算。只要我们老老实实地,帮着老夫人和哥儿揭穿小长房的阴谋,我们家就能重获主人的信任,脱籍之事也不成问题了。比起小长房那改名换姓偷偷摸摸的主意,姑娘的法子更安全,也更稳妥,我们既不用抛弃祖宗的姓氏,也不必担风险,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卢大寿看着父亲的神色,终于认识到他不是在说笑,脸色就难看起来:“爹,你要我承认,曾经受小长房指使,对主人下毒。你可知道,只要我不说,上头不知道,我就算顶着偷盗的罪名,也没什么大碍,顶多是这一两年没差事罢了。等风头过去了,凭你和娘都是大管事的身份,我还怕找不到活干么?可要是我承认了这携毒的罪名,即便最后没成事,也难有好结果了。我一个人把毒药从京城带过来,说我是无辜的,只是受了小长房的骗,谁信哪?我这辈子就算是完了!你倒是能得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那我算什么呢?就算主人将我打死了,我也没处申冤去,你到底有没有为我想过?!”

卢昌秀见儿子不听话,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你在质问我么?那你在船上对着你那婆娘乱说话的时候,又有没有为家里人想过?!”

卢大寿猛地涨红了脸,他也后悔跟妻子说了那些话。可当时不是不得已么?他也是男人,从前虽是官奴,但靠着主人家的势。在老婆面前一向架子摆得十足,被老婆踩成那样。如何能忍?他也没料到老婆会无情地告发自己的,父亲怎能怪到他身上呢?

就在父子俩僵持的时候,卢妈摔了帘子出来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丈夫和大儿子,眼里的怒火掩都掩不住。

卢昌秀连忙起身道:“秀菊,你也听见了,我是叫儿子去告发小长房。绝对不会做出伤害老夫人和哥儿姐儿的事的!”

卢妈冷笑了下:“要是大姐儿没说愿意帮我们想法子脱籍,你能这样做?”又问:“我要先问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依大姐儿的法子,闺女要脱籍不难。可我们却是行不通的。”

卢昌秀用一种梦幻般的语气笑道:“我刚刚已经想过了。说来也巧,前些天我奉姑娘之命去嘉定送礼,回程时,在松江无意中遇上卢家宗族一个远支族人,彼此叙了亲。他虽是卢氏族人。还是良民,但如今过得穷困潦倒,老妻病了,儿子早几年死了,连个继香火的人都没有。如今也只替人做些杂活谋生,也没脸回族中求援,我就给了他几两银子。如今正好,我可以把他带过来,让他签个卖身契,在老宅里当个一年半载的差。那时候,我与他同为仆从,又是同宗兄弟,大可以将小满过继给他做儿子。将来他赎身出去,小满以儿子的身份跟着赎身,连贱籍都没有了。他还未成丁,本就不在赵家奴仆名册上,就算有人要查,也是查不出来的。他又从小用功,日后想要读书进学,也不成问题。我还可以资助他们回乡,让小满正式上卢家族谱,小满就是正经书香世宦之家出来的孩子,将来他有了出息,为官做宦的,我们就有了依靠。等年纪大了,让他将我们接过去奉养,就算摆脱不了官奴的身份,我们也一样做老太爷、老太太,一样享福。这比小长房答应的还要好呢!”

卢妈气得脸又青了,啐他一口:“你图的不过是富贵荣华罢了,为了这个,你连儿子都不认了,我从前怎么就瞎了眼?!”说完拉起一脸煞白的小儿子和女儿就往外走:“我们别理他,由得他们发疯去吧!”她得向他们问个清楚,小儿子说的,哥儿要大寿告发小长房,还有女儿说姑娘答应帮她脱籍,到底是什么意思?

卢昌秀也不在意,他相信自己现在的计划再完美不过了,对主人家半点损害也没有,妻子迟早会同意的,关键是要说服大儿子。他得让大儿子心甘情愿地答应下来,同时还要把家里其他人——尤其是他自己——摘出去。赵玮的意思非常明确,只要他们一家帮他把小长房的罪名定下,那他就会帮他们脱籍。哪怕是姑娘那边的法子不能成,哥儿也可以用小长房的法子。脱籍之事现在是再稳当不过了。心心念念了几十年的目标就近在眼前,就算是牺牲一个儿子的前途,他也顾不得了。大儿子这一回也是自己造孽,为了弥补他犯下的过错,就为这个家多牺牲一点吧!等小儿子出人头地,也不会亏待他哥哥的。

卢昌秀再次看向大儿子,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一辈子为人奴仆,眼里看的,手上过的,都是滔天的富贵,可惜全都不属于他!而现在,他终于有了实现夙愿的希望了!

卢妈拉着一双小儿女,走进了小儿子的房间,拉着他坐下:“别慌,娘不会把你过继给别人的。我好好的儿子,为什么要认别人做爹娘?休要理会你爹胡说!”

小满面上的惊恐之色稍微减少了些,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卢妈又问他:“你跟我说清楚,早上你回家之前,哥儿是怎么嘱咐你的?”小满只得将话又重复了一遍,还顺便将姐姐的话也一并说了出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碧莲一直站在窗前,有些担心地看着主屋的方向,又去瞄对面自己的房间。她留意过了,大哥藏在房梁上的药粉小包,还在那里,没有人动过。

卢妈听完了儿子的话。长叹了一口气。她望向女儿,叫了碧莲一声:“你在看什么?快过来。”

碧莲依依不舍地走到母亲面前:“娘,您还有什么可烦心的?咱们照着哥儿和姐儿说的去做就是了。他们会保住大哥一条性命的。再怎么着,还有老夫人在呢。老夫人不会委屈了你,顶多就是打大哥几板子。到时候咱们悄悄儿打点一下,让人打得轻些,大哥养上个把月也就好了。”她撇了撇嘴:“大哥早该挨板子的,他也太大胆了,做的都是些什么蠢事!”

卢妈闭了闭眼:“若只是打板子就好了。你告诉我,那包药粉。真是你从你哥的东西里找出来的?里面真是有毒之物?!”

碧莲有些委屈地看着她:“那当然是大哥的东西,难不成我还会栽他的赃?是不是有毒我不知道,姑娘说要弄清楚,本来是打算悄悄儿找只活物来试毒的。因怕惊动了老夫人,事情闹大了会牵连到爹娘身上,所以就托了哥儿,把东西拿出去找人打听。若是东西没毒,爹方才又为什么说那是有毒的呢?他还说那是大哥说的!”

卢妈又叹了口气。面带悲伤地说:“你们大哥…终究是我这个做娘的没能教好他,他犯下这样的大错,无论老夫人如何责罚,我都不会有怨言的。只是哥儿和姐儿,根本就没问过老夫人的意思。就擅自拿主意了。那可是毒药!他们还是孩子,万一稍有差池,那该怎么办?老夫人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都是命根子,无论哪一个出了事,都会要了老夫人的命…”

碧莲与小满对视一眼,都低下了头。都还是孩子,他们内心并不认为赵玮赵琇瞒着老夫人张氏做这样的事是错的,老夫人年纪大了,在事情未弄清楚前打搅她,要她操心,真的是好事吗?就算要告状,也得先弄清楚那包药粉是不是毒吧?他们相信,两位小主人都有足够的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就在他们对坐无言之时,正屋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大叫,接着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还夹杂着瓷器碎裂声,吓了三人一跳。卢妈马上就认出来,那一声大叫是丈夫发出来的,连忙冲出去:“出什么事了?!”

碧莲与小满也追了上去,还没跑到正屋门前,就看到一个人影冲了出来,与卢妈撞了个正着,卢妈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碧莲吓得尖叫出声,连忙上前扶起母亲,可卢妈方受重击,弯腰抱腹,一脸痛苦,冷汗直冒,碧莲扶都扶不起来。

小满忙追上去,从后方死死抱住那人的腰,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歹人,不料碧莲认出了对方:“大哥?”小满一愣,抬头一看,整个人呆住了,双臂也不由得松开了几分,卢大寿趁机将他大力推开,向外狂奔去。

碧莲一边扶起母亲,一边连声唤兄长,卢妈捂着腹部,忍痛对小儿子说:“快进屋里看看你爹怎么样了!”小满如梦初醒,连忙跑进屋内,一瞧里面的情形,忍不住哭了出来:“爹!”

原来卢昌秀被推倒在地,满头都是血,头下方的地面上也有一小滩血,不知是伤了哪里,浑身抽搐着,直翻白眼。他身旁一片狼籍,原本靠墙放着的木架子倒在地上,上头放的东西碎了一地,其中一只大铁木盒子尤其显眼,连锁都摔坏了,木盒一角沾着血迹,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小满认得,那是卢家的族谱,父亲一直珍爱如宝,就用那铁木盒子装着,放在正屋多宝格的顶端,就怕他们姐弟俩年纪小不懂事,会把东西弄坏了。

难不成是这盒子摔下来,打中了父亲?

小满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都快哭出来了,除了叫爹,不知该怎么办。

卢妈扶着女儿艰难地走进来,见此情形,也是眼前发黑。不过她久经世事,倒还不致于慌张失措,忙吩咐小儿子:“快去请大夫!”又叫女儿:“去禀报老夫人!”

碧莲抽泣着,慌张得不行,闻言连忙与小满一起向外跑,在院子里就看见门口处来了一堆人,竟是老夫人张氏、赵玮、宗房赵璟与三房的八老太爷等人。在他们的身后,两名孔武有力的家丁押着卢大寿,将他死死扣在地上。

卢大寿的衣裳下摆处,还沾着鲜红的血迹。

第九十四章招供

赵玮带着张氏一行人跑过来,只是为了要抓贼拿赃,然后请赵璟与八老太爷做个见证,好提前族中公议,将小长房给赶出家族的。没想到事情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卢大寿居然袭击了父母逃跑。赵玮看着现场的情形,都有些无措了。

还是张氏先一步恢复了冷静,看到屋中卢昌秀的惨样,还有卢妈痛苦的样子,她也顾不上问罪什么的,马上命人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就赶到了,他先给卢昌秀看了伤,这时后者已经抽搐完,完全失去了意识。不过他还没断气,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大夫判断他是被大儿子推开时,撞到了架子上,为了稳住身体抓住架子,没想到连着架子一并跌倒了,架子上放着的东西全都摔了下来,顶层那只铁木盒子也不例外。盒子很重,尖角撞在卢昌秀的头上,才使得他受重伤。不过脑袋受伤非同小可,就算人没死,也难保会不会再醒过来,或是醒来之后是否会有后遗症,还要观察几日,才能确定。

卢妈的问题倒不大,就是撞得厉害了,稍微休养两天,也就没事了。

卢昌秀被小心挪进了里间的卧室去,卢妈留下来照看他。忽然接连遭受打击,她哭红了双眼,现在几乎没有眼泪了,对于大儿子的下场,她也没心情去了解。无论丈夫受伤是存心还是意外,大儿子敢对亲生父亲下这样的狠手,与畜生何异?老夫人看在与她多年的主仆情份上,对她的大儿子一再从轻发落,可如今已经到了不惩处不行的地步,她不想再为主人添麻烦了,只丢下一句“全凭老夫人做主”,看都没看卢大寿一眼,就进了里间。

赵玮从惊诧中醒过神来,脸上微微发红,觉得自己太不冷静了。怎么能因为事情忽生变故就慌了手脚?他连忙点明了正题,在赵璟与八老太爷的见证下,让碧莲将那包药粉从房间梁上取了下来,交给汪四平判断,确认那是毒药“七日倒”,又向小满问清楚卢大寿方才伤父逃窜的经过,便让他们姐弟二人留下来照看父亲,自己带着一众长辈们,押着卢大寿回到了正院。

赵琇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她事先派了别的丫头去安慰碧莲。又吩咐底下人为卢昌秀请医抓药。不得有所疏忽。事情到了这一步,行事宽厚些,反而显得自己大气,最要紧的是要牢牢抓住卢妈和碧莲、小满的忠心。

卢大寿这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了。听说父亲没死。他也松了口气,却没再追问父亲的伤势有多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方才为何会一时冲动将父亲大力推开,看到父亲受伤的惨状后,不去通知母亲弟妹,反而逃跑。但一切都太迟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将功赎罪,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坦白说出来。才有希望得到主人的宽赎。他也不指望自己能再次被从轻发落,他只是竭尽全力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

原来,自从小长房爵位被革,赵炯身死,蒋氏入狱。赵玦远赴锦州做芝麻绿豆官儿,牛氏带着一家从建南侯府迁出来,搬到娘家借出的一处宅子后,小长房的日子一直过得不怎么样。侯府的财产大部分都没带出来,她能攒在手里的,除了自己的嫁妆,蒋氏的嫁妆,还有丈夫与儿子的私房外,就只剩下那二十几房仆人了。后来她陆陆续续遣散了一部分下人,节省了开支,又因蒋家不愿女儿被休,和牛氏做了交易,资助了些钱财产业,又有牛家帮衬着,她手上也有两三万两银子,每年还有几千的入息,主要靠的就是分家分到的九千多亩田产,还有归作私房的几家铺子。跟从前在侯府时相比,这点钱当然不算什么,可跟一般人家相比,却已称得上大富。只要好生经营,小长房人口又不多,不愁日子过不下去。

但牛氏做了大半年建南侯夫人,又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怎么可能愿意丢了侯门府第的体面?她又一直想着要把爵位拿回来,为了儿子的前程,平时没少给人送礼。不到一年,钱就花掉了一大半,再这样下去,恐怕就撑不住了。偏她又想要巴结颖王府,要给王爷王妃送礼,手头一时拿不出闲钱来,置办一份足够体面的礼物,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小二房头上。

张氏带着小二房回乡,但京中的宅子一直保留着,许多分家时得到的家具摆设等物,还有她多年来从老郡公那里得到的馈赠,大部分都留在宅中,其中不乏珍品。老郡公对这个年轻的继室是十分大方的。牛氏就想收买看宅子的卢大寿,想从小二房那里弄几件好东西出来,反正张氏不在京中,等她发现东西不见了,说不定已是几年之后。

卢大寿那时候年轻,独自在京中看房子,身边没有父母教导,受到脱籍不做官奴的引诱,又被牛氏派出的人带着往那些纸醉金迷的烟花之地去了七八回,就松动了,亲自把那座炕屏给弄了出去。不过他只拿了这么一件东西,就不巧撞上新鲜出炉的东宫太子和太子妃打发人来瞧小二房在京中的宅子,那宫使还问他有没有闲杂人等上门找麻烦,比如小长房之类的。卢大寿心虚,生怕会被太子发现他做的事,就再也不肯帮牛氏拿东西了。牛氏最终只能自己出钱又置办了几件价值不菲的物件,连着那座炕屏一起送进了颖王府。

牛氏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卢大寿这条线,她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财时间精力,总要捞回本来才行,于是她就让卢大寿定期向她报告小二房的动态,任何事都可以,小二房是否有人上京,上京来做什么?在奉贤干了什么大事?有多少产业?每年赚了多少钱?管着各处产业的管事都是谁?姓名来历,是否有亲戚在小长房…等等等等。卢大寿想着这些事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都一五一十说了,后来还陆续将父母弟妹在家书里提及的所有小二房的事都报告给牛氏知道。牛氏虽有心要搞鬼,可惜身边缺钱缺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自己的人夹杂在一众丫头婆子里,通过卢大寿的关系,进了小二房在京城的宅子当差。以备日后大用。

这一次张氏带孙子上京,京里就有勋贵圈子里的人重新提起赵玮已经长成,可以承袭其祖父留下的建南侯爵一事。牛氏听到风声,怎么可能让小二房得意?又觉得小二房的靠山广平王已经失了储位,不成气候了,她又巴上了颖王府,只要没有小二房碍事,爵位迟早还会回到赵玦头上的。于是她就奠出了杀手锏,答应事成之后立马替卢家脱籍,用的就是让他们假死后、改名换姓拿着钱和“合法”的户籍到别的地方生活的法子。诱惑卢大寿随张氏祖孙回老家。再暗中下毒。也好洗脱小长房的嫌疑。

卢大寿这几年受小长房和妻子的影响,已经习惯了富贵生活,利欲熏心之下,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了牛氏的要求,将那包毒药揣回了家。只是没想到炕屏事发,他虽然顺利随着主人回到了奉贤,但也丢了差事,怀里那包药粉更是找不到机会送进几位主人的茶水饭食里。

卢大寿狼狈地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说完后面的话:“小的从前也曾听父亲说过,若是能不做官奴就好了,便将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叫小的把那包毒药丢掉,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千万别动手。他说,虽然想要摆脱这官奴的身份,但不能拿性命冒险,小长房根本就没安好心,若是老夫人和哥儿姐儿出了事。出来顶包的就是我们父子,那时候我们哪里还有命在?小长房只要推说不知情,轻轻松松就占了家产和爵位去,绝不会顾惜我们父子性命。我们在小二房虽然为仆,但他和母亲都是大管事,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万一事泄,这大好的家业就要葬送了,还是从长计议为佳。小的听了这话,心里也害怕,却又担心随便丢掉那毒药,会叫人发现,因此就先藏起来,等日后有机会出门时,到野外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坑埋了,没成想会让妹妹发现…”

事情就此真相大白了,赵玮心想事成,也没兴趣追究卢昌秀在其中到底参与到什么程度了,他命人将卢大寿带了下去,便扭头对八老太爷与赵璟道:“八叔祖,璟大哥,我们小二房这几年与小长房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曾对他们怎么着,可小长房就是不肯放过我们,连下毒的法子都用出来了,再这样放任下去,天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祖母性情素来仁善宽厚,不爱与别人计较,可也不能任由别人做贱我们家呀?请宗族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张氏有些惊讶地看着孙子,心中很是欣慰。小长房的做法已经越过了她的底线,让她再次忆起了丧子之痛。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地看在郡公爷面上,一再地轻纵小长房了。她含泪对八老太爷说:“害人性命的事,我做不出来,但赵氏宗族已经容不得这样的子孙了。我要提请族中公议,将小长房一门逐出宗族!从此他家与赵氏宗族再无干系!”

赵琇适时插了一句话:“小长房还跟颖王府关系密切,我听说,颖王一直想做皇上呢,万一出了什么事,牵扯到小长房,会不会连累我们家?”她昨儿都从哥哥那里听说了。

这回连八老太爷的脸色都变了,他连忙问张氏:“嫂子,此话当真?!”

事关全族人性命,张氏郑重点了点头:“这是实情,你们出了这门,千万别再告诉其他人去。只怕连广平王的伤,也跟他脱不了干系。贵人已经在留意了。”

八老太爷神情严肃地看了赵璟一眼,赵璟当即拍板:“明日就召开宗族大会,小长房留不得了!”

第九十五章出族

召开宗族大会的事立刻传遍了赵氏全族。本来已经接近中秋佳节,族人们本来还以为是为了中秋祭祖之事才要开会的,半天之后,他们听到了风声,才知道事情与小长房有关。

小长房长年住在京城,哪怕是牛氏和赵玦都很少回老家,顶多是当年老郡公还在时,每年新年跟着回来祭个祖。牛氏虽是长媳,嫁的却是庶长子。族中人感情上更偏向老郡公的元配秦氏,受秦氏影响,对赵炯这个庶子比较疏远。赵炯也不爱搭理族人,总觉得他们只会抱二房的大腿,打秋风,都是乡下亲戚,根本就没把族人放在眼里。牛氏母子耳渲目染,在族人面前爱摆高高在上的架子,族人面上敬他们,私底下闲言碎语从没少过。

只有宗房与小长房存在天然的血缘关系,宗房煜大老爷的亲生母亲钱氏,和赵炯的生母钱老姨奶奶是亲姐妹,因此格外亲近些。但随着钱氏去世,煜大老爷的元配陆氏——也就是赵璟的生母成为宗妇,钱家又日渐败落,宗房小一辈与小长房的关系就疏远了许多。煜大老爷也因为当年沉船之事,觉得自己被赵炯利用了,心里多少存了些不满。

当年沉船之事在赵氏族中有很大的影响,赵炯被朝廷定了罪,蒋氏也入了狱,族人们都知道了,小长房为爵位、为保密而杀害亲人,照族规是要全家赶出宗族的。要不是小二房子嗣单薄,而小长房却有好几个孩子,为了不让老郡公日后没有子孙继后香灯,大家在主犯定罪之后,也就没有追究小长房其他成员了。小长房留在京中不回来,大家也都不理会,权当他们是透明的。从来没想过要去抱大腿。大家心里都有数,小长房为了荣华富贵,对至亲都能下狠手。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这些血缘淡薄又平凡无奇的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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