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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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日记里记载了这一路上的所有见闻。去到什么地方,什么港口,当地风俗人情如何,有些什么特产,他买了些什么东西,又卖了些什么东西,都写得非常详尽。同时他还提到自己和船上的水手有些不和,起初只是很小的口角,对方行事粗鲁。他却自认是个体面人,商队成员又无意调解,渐渐的就发展到了不可缓和的地步。
离开占城之后,有个水手偷走了他的素描本,那上面有他想念妻子时画下的妻子小像。还有回忆夫妻俩温存后,妻子慵懒模样的速写。这本是极为私密的东西,可那水手偷走后,却将素描本在同伴当中流传,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下流话。这个本杰明无法忍受,跟对方打了一架,受了不轻的伤,没能得到适当的治疗,商队的人和水手们都对他很冷淡,他的伤势就渐渐恶化了。
去年十一月左右(日记上用的西方纪年,具体农历日期不详,这是赵琇估计的时间),本杰明随着船队抵达了上海南汇新港——这是太祖皇帝时期在上海兴建的海港,常有西洋船队靠岸——他让随身男仆上岸请了个大夫来给他看病,大夫开了药,但他看到那些草药熬成的黑水,认为这是巫术,不能信任,就让男仆把汤药连同伤口外敷的药粉都丢掉了。然后他的伤就开始一天比一天重,日记上的字迹也越来越潦乱。腊月初三,他的最后一篇日记上写着,他浑身发冷,东方的冬天太寒冷了,他很后悔到东方来,想念位于温暖的康沃尔郡的老家,想念着深爱的妻子。
就这么一句话,就再也没了下文。
赵琇心里有些难受,她怀疑这个本杰明可能已经病死了,所以他的随身物件才会流出来,落到赵启轩的朋友手里。
两日后,赵启轩送了一个大包裹过来,证实了赵琇的这个猜想。大包裹里装的是十几封书信,还有两张地图,一套用得很旧的欧式文具,几支炭笔,一个小小的银制酒壶,两个锡制的烛台,一大张毛呢,都是那个书主人本杰明的东西。他死在异乡,身边原本有个男仆,可惜不大靠谱,居然将主人的东西都卖掉了,连书信都没留下,自个儿带着钱跟着一个意大利来的商队跑了,他主人的后事还是同船商队的人帮忙办的,但因为跟他关系不大好,商队的人没打算帮他把骨灰带回家乡,就将他草草安葬在南汇夷人馆附近,并且在今年三月返航了。
赵琇手里现在的几封书信,都是其他人给本杰明写来的,以学术讨论和生意交流为主。其中有一封信中写着:本杰明从英国带来的毛呢和锡器这两种货物,毛呢保存不当,很多受了潮,难以卖出高价,而锡器在东方则不大流行,也未必能赚取高额利润,但看在两个家族有交情,又同在东方的份上,他才愿意出那个价钱,已经非常厚道了,如果本杰明不肯接受,他也没有办法。这大概是本杰明的熟人写的,但本杰明看了以后很生气,信被扯坏了一点,还有被抓成团又重新展开的痕迹。
赵琇看了看那块毛呢和那对锡制烛台,就知道它们定是本杰明带来的货物的一部分了,毛呢质量上乘,触手软和而温暖,没有受潮迹象,也不知写信的人是不是有意压价。
那两张地图倒是很难得,有一张是手绘的航海地图,另一张居然是明代时从国内外流的古地图,算得上是非常珍贵的资料了。
赵琇放下手里的东西,扬起笑脸看向赵启轩:“多谢堂兄了,这些东西也很有趣。你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赵启轩忙道:“也没多少,就是酒壶、烛台和那块毛呢料子费的钱多些,其他都几乎是白送的。我也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只是想着妹妹兴许喜欢,才问朋友讨了来。”
赵琇肃然道:“堂兄家里也不富裕,到底花了多少银子,一定要告诉我。我一个小孩子,长年坐在家中,几乎从不出门,若没有堂兄帮忙,哪里能拿到这些东西?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已经很感激了,若因为我这点小兴趣,就让堂兄堂嫂吃苦受罪,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赵启轩心中不由得赞叹一声,这二房的老夫人真不愧是郡公夫人,教导出来的孙女年纪虽小,却也如此仁厚知礼。他本来就不富裕,不过是为了巴结小二房,硬着头皮充大头罢了,幸好他懂得变通,马上就说出了价钱:“其实也不多,就是三十多两银子罢了。”
赵琇让人封了四十两银子过来,亲手送到赵启轩手上,笑道:“这回就多谢堂兄了,没想到你人脉这么广,连洋人那边的东西,也有门路拿到手,以后说不定妹妹还有求你的时候呢。”
赵启轩忙收下银子,心中欢喜,拍着胸口打起了包票:“好说好说,堂兄别的不会,朋友却认得不少,妹妹日后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提。”又压低声音道:“妹妹放心,若是伯祖母不喜,堂兄定会闭紧嘴巴,绝不会泄露了风声。”
赵琇笑笑,问他:“我那日听说,六房的堂兄们有意让大侄子去商铺里做学徒,堂兄不乐意,是不是?堂兄是打算让大侄子去学堂里念书?”
赵启轩闻言叹了口气:“我自然是不乐意的,淮哥儿才这点年纪,去了铺子就真的回不了头了,他是一心要读书科举的,只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没法给他寻个好先生。本想送他去玮弟那处私塾求学,可他学问不够好,人家先生瞧不上,只好去了城西诸夫子处。那老夫子不过是前朝的老秀才,一把年纪了,能教出什么好的来?考了几年,连县试都过不了,他娘差点儿就打算让他退学回家了,幸好伯祖母慈爱,让他用心读书,不必有后顾之忧,可如今哥哥们又来这一出…”
赵琇想了想,道:“堂兄明日让大侄子过来一趟吧。”
第六十一章提点
赵淮次日随父亲过来了,他给赵琇行过礼后,退到一边站立,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似乎不知道赵琇为什么叫他过来。
赵琇让人上了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淮哥儿是几岁进的学?都读了些什么书?”
赵淮还有些发愣,虽说赵琇是他姑姑,可这七岁的豆丁用这种明显的长辈语气问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怎么看怎么诡异。
赵启轩坐在旁边见状急了,扯了儿子的袖子一下:“发什么愣?你姑姑问你呢,没听见么?”
赵淮醒过神来,倒是没有因为父亲的语气不佳就给他脸色看,恭敬地回答说:“侄儿八岁进诸先生的私塾求学,从三百千学起,如今已经读完《论语》和《大学》了,下个月就要开《孟子》。”
三百千就是基础,赵琇自己学这三本书都只花了半年,虽然不清楚赵淮学了多久,但至今只学了四书的一半,也未免太慢了些。
如果是拜了位靠谱的老师,赵琇还可以猜想赵淮只是学得比较仔细,但当年张氏决定要送赵玮去外头的学堂求学时,是将奉贤县境内的所有私塾都查过一遍的,她跟在旁边,自然清楚那位诸老夫子,正如赵启轩所说的,是位前朝的老秀才,为人比较迂腐,也不知他到底是真的如他所说的不想做新朝的官,还是水平有限无法再进一步,反正他已经做了五十年的秀才,脑子里的知识也还是五十年前学的那些。
太祖皇帝登基后,曾经给科举做过小小的改革,他没有取消八股文,只是增加了几道小考题,八股文要考的是四书五经,小考题考的却是民生经济、律法人情,如果一个考生,八股文写得很漂亮,小考题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那即使他文采再好,也是中不了举人进士的。
诸老夫子在这方面的表现很糟糕,他在经史方面的水平还算过得去,但新考题他却是不懂的。他一脸嫌弃地说他心里只有前朝,看不上如今的科举制度,也不屑于学习,而他教出来的学生,最出色的也只能考中秀才,大部分人在县试府试就被刷下来了。县里凡是成绩稍微好一点、上进心大一点的学生,都不会拜在他门下。除非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先生。又或是囊中羞涩。贪图学费便宜,才会来找他。
赵琇有些担心,不知道赵淮跟着诸老夫子学了这几年,到底学成个什么样子。
既然赵淮已经读完了《论语》和《大学》。赵琇便挑了两个有名的句子来问他,要他做出解释。
赵淮回答得倒还算流利,看得出基础很扎实,但随着赵琇问的句子越来越多,问得也越来越细,他便开始冒冷汗了,抬头看看赵琇连书都没拿一本,随口就说出那些问题,他得苦苦思索一番才能回答。不由觉得自己的自信心被严重打击了。
他知道自己从小没能拜个好老师学习,可他还是很用功的,在诸老夫子教的学生中,也算是出类拔萃。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他比不过有名师教导的赵玮就算了,为什么连赵琇这样的小女孩。也能将他比下去?
赵启轩在旁也看得胆战心惊,他原本觉得儿子很出色的,只要有个好老师教导教导,再用上几年功,考个秀才绝对没问题。可赵琇比他儿子还要小七岁,就能熟练地背出这么多句子,他儿子还得想一想才能回答出问题,莫非…他儿子没他想象的那么出色?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赵琇一个小女孩,再聪明也没到能考科举的地步吧?儿子连她都比不上,将来真的能有前程吗?他是不是该抛弃妄想,直接把儿子送到哥哥们的店里去比较好?
跟父子俩严重被打击到的反应不同,赵琇的内心非常平静,她没觉得自己的表现有多么不合理。她在现代时,这些古文经典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都没少出现在课本里,她早就有了一定的了解。穿过来后,张氏对孙子孙女的教育又非常严格,早在赵玮八岁,赵琇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给他们粗讲四书。后来赵玮上学,每天学了些什么东西,张氏都要求他回家后复述一遍给自己听,赵琇在旁听着,自然就记住了。赵玮做功课的时候,赵琇常常在旁边陪着,偶尔还会帮忙抄抄书,赵玮会背的东西,她都记得,赵玮学到的知识,她也跟着学会了。若有不懂的地方,还有张氏这个老师随时可以请教,家里还有许多藏书。如果不是赵琇不能跟着哥哥一起上学的话,兴许她的成绩还能跟哥哥比上一比呢。
现在不过是念出几个名句来考问赵淮一个连童生都还不是的少年,赵琇真是半点压力都没有。
她现在已经大致知道赵淮的水平了,跟她原先想象的差不多,便对赵启轩道:“淮哥儿基础不错,想来那位诸老夫子,对《论语》和《大学》还是教得不错的,就是讲得不够细,若淮哥儿能多看些前人名家做的注析,想必能有所进益。本来这种事,我祖母和哥哥都能教他,但他们如今不在家,就算在家,也未必有空。我给堂兄出个主意,我这里有几本书,兴许对淮哥儿有用处,借给淮哥儿拿回去抄一抄,仔细读上几遍,若能看明白了,等秋天我哥哥读的那家私塾再招学生,堂兄让淮哥儿再去考一考,若能进去,日后求学也就有了名师了。”
赵玮现在读的那家私塾,是全奉贤最好的私塾,先生是位举人,年纪也正值壮年,对教学很是用心,堪称良师。他教出来的学生,每年总要出三四个秀才,中举人的也有几个,还有两位中了进士。他本人虽然只是个举人,但教出的学生却不俗。张氏再三挑选,才定了他做赵玮的先生。若赵淮能进入他的私塾,日后的学业自然就有了指望。
赵启轩与赵淮齐齐大喜,前者说话都结巴了:“儿…儿子,还不快谢谢你姑姑?!”赵淮掀了衣袍下摆就要下跪,赵琇忙笑着跳下地往旁边让了一让:“可不敢当,我不过就是借两本书给你瞧罢了,能不能有出息。还要看你是否用功呢。你一心好学,我才帮你,若你是个没有上进心的,我才懒得理会呢。”
“是是是。”赵启轩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管怎么说,有妹妹的援手,淮哥儿才有了上进的希望不是?妹妹真不愧是伯祖母的嫡亲孙女儿,都是一样的好心,待晚辈又宽和慈爱。”
这话说得赵琇忍不住暗暗打了个冷战,干笑着谦虚两句。忙去书房亲自挑了几本书。送到赵淮手里。
赵淮从此就真的待在家里闭门用起功来。赵琇给他的这几本书。就象参考书似的,不但内容详尽,说得也浅显明白,还能举一反三。以赵淮的基础,只要细心去读,很容易就能把过去学习中遇到的疑问全都解决了。赵淮的学问水平是刷刷往上涨,他心里清楚,这几本书外头书店是绝对买不到的,俱是少见的珍品,换了是别人,只怕连借他看一眼都不肯的,赵琇却愿意让他带回家来抄写一份。这份恩情他绝对不能忘记。
赵淮更加用功了,在诸老夫子的私塾那里,表现也更加出色。
他把那几本书抄完之后,送回到赵琇手中,赵琇又再借了另外几本书给他。除了有《孟子》、《中庸》的解说分析外,还有唐诗、宋词和几本历史典故。赵淮不解,赵琇便解释道:“如今考科举,光会四书是不够的,你还得知道些别的东西,五经自然少不得要学一学,诗词歌赋你也别忽略了,不是让你考试时做首诗出来,但写文章时,若是言辞优美一点,对仗工整一些,句子还能讲究个韵脚,让人读来朗朗上口,岂不是更讨人喜欢?引经据典时,不求你的典故生僻高深,但必须得用得好,所以多读史书也是必要的。”
赵淮恍然大悟,看向赵琇的目光更加佩服了:“小姑姑,你这点年纪,如何能知道这许多事?”
赵琇轻咳了声:“我哥哥就是这么说的,因为他学里的先生就是这么教的。”
原来是那位举人名师的话,赵淮顿时肃然起敬,但对赵琇也没小看了去。他对自己秋天考进赵玮所在的私塾更有信心了。
赵淮学得认真,族人们自然也看在了眼里。虽然他和父亲赵启轩都在私下劝过马氏和赵沅,别把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但在族里,他们这一房得到了小二房赵琇的帮助,绝对不是个秘密。外六房里赵启轩的几位哥哥得知,也不再提让赵淮进铺子做学徒的事,他们本来就只是打算帮弟弟侄儿一把,不是存心跟他们做对,若侄儿真能读书读出个功名来,他们脸上也有光,即使侄儿读书不成,有小二房帮衬着,将来也不会饿死,他们就集中精力劝说其他族人子弟去了。
赵淮专心读书,宗房和三房开始跟外六房就族中子弟进入商道一事开始了争吵,赵琇以祖母和哥哥不在家、自己年纪小为借口,坐壁上观,其实是在家里继续苦练书画,阅读各种书籍,研究那几本英文书,再顺道想一想将来的计划。
五月端午,有一对族人夫妻上门求见赵琇,他们看到赵琇对赵启轩儿子的帮助,觉得以赵启轩一家与小二房的生疏程度,尚能得到赵琇的青眼,也许她也愿意向自家伸出援手?不管怎么说,小女孩总比精明的郡公夫人好说话些。
“买你们的地?”赵琇惊讶地看着这对便宜堂兄堂嫂,“为什么?那不是族里分给你们的地吗?”
因为手头太紧,而把族里分给的田地转卖给族人,这对于发达之后的赵氏一族而言,还是头一回。
第六十二章买地卖地
来找赵琇的这对夫妻,是外八房的嫡支子弟,他父亲去年秋天病倒了,之后病情一直没有大起色,请大夫抓药,一个冬天连着一个春天都没停过。赵琇去年腊月里还随祖母张氏上门去探过病,心里自然清楚。
如今这对夫妻以老父病重,家中积蓄将近花光,不得不卖地换钱的名义,向赵琇求助,赵琇一时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卖族田,本就是有规矩的,要优先卖给家族中人,避免族田外流。如今赵氏族中最财大气粗的,除了行商的外六房,也就是顶着公侯门第名号的二房了,堂兄堂嫂们先找上赵琇求售,也不出奇。
但问题是他家要卖的田地多达两百亩,这并不是个小数目。
那位堂嫂还说:“我们都打听过了,如今在松江府,一亩上等良田的价格是十二两,如果是妹妹要买,都是自家人,我们愿意出个实惠的价钱,就算一亩十两如何?两百亩就是两千两,对妹妹来说,还不是小意思?但对我们家却着实是救命钱了。”
赵琇本来对他们还挺同情,但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虽然没买卖过土地,但平日里听祖母和卢妈说起家中中馈,对物价还是了解的好吗?松江地价,只有最好的良田才是十二两一亩,但这里是奉贤而不是松江,本地地价,上等田也不过是六七两一亩,中等田三四两就能买到一亩了,下等的落到二两都有可能。虽然赵氏族人名下的田地不可能会是下等田,但中上等田的价钱差得太远,哪怕外八房这两百亩地都是最肥沃的良田,也到不了十二两一亩,堂嫂还一副“给自家人打折”的模样,“降”到一亩十两,要不是赵琇对外头的物价水平心里有数,不就做了亏本买卖吗?
两千两银子对小二房来说是不算什么。但谁家的钱也不是刮大风吹来的,明知道要吃亏的买卖,为什么还要去做?
赵琇有些不高兴地看了堂兄堂嫂一眼,疑心他们是欺负她年纪小,不清楚市场行情,想占便宜来了。
于是她板起小脸,严肃地对他们说:“买地不是小事,祖母不在家,我年纪小,做不得主。得等到祖母回来才能拿主意呢。既然是伯父病重。堂兄堂嫂无钱请医抓药。那就上报宗房,请宗房出手吧。族人聚居一处,本就该守望相助的。知道你们有了难处,大家绝不会袖手旁观。”还吩咐站在一旁的碧莲:“你去给璟大哥和璟大嫂子捎个信。就说外八房的伯父病重,家里无钱请大夫了,请他们过去瞧一瞧,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碧莲还没应声,那对堂兄堂嫂就变了脸色,堂兄忙赔笑道:“这如何使得?家里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怎么好劳动宗子宗妇?家父素来要强,但凡能自己抗的事,绝不会向人求助的。我夫妻二人今日前来。已是冒着触怒老父的风险了,若他老人家知道,我们连宗子都惊动了,怕是要打折我的腿的。还是…不必跟宗房说了吧?”
堂嫂也附和道:“是呀是呀。”她顿了一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至于买地的事,妹妹也不必太小看了自己,不过是两千两,就能买下那么好的地,要是伯祖母在家,也会答应的。我们本来也想等她老人家回来,奈何公公的病情实在耽误不得。妹妹有钱资助六房的淮哥儿读书,还跟六房买新奇有趣的东西,难道就没钱买几块地?若是妹妹觉得价钱太高,还可以再商量嘛。”
赵琇不为所动:“资助淮哥儿读书,那是祖母在家时就说好了的,买几件小东西,也花不了多少钱,但买地是大事,我可不敢自作主张,还是等到祖母回家再说吧。要是堂兄堂嫂手头实在是紧,我这里还有五月十三预备送到万佛阁,做伽蓝菩萨圣诞法会的银子,堂兄堂嫂先拿回去,给伯父抓了药再说,病情耽误不得。之后的事,我再请璟大哥出面,跟族人们说一说,总不能让伯父没钱治病。”
说完后,她就让卢妈去拿银子,然后端起了茶碗,暗示要送客了。堂兄堂嫂见状,心中焦急,也有些手足无措,等卢妈送来了一个小包裹,他们才发现里面不过二十两银子,跟他们原先的目标相差百倍,叫他们如何能接受?
那堂嫂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妹妹心肠也太硬了,小小年纪,就这样不知道体恤尊长。不过是两千两银子,郡公夫人一年下来,光是花在吃穿上头的钱,也不止这个数了,妹妹却连帮病重的长辈治病的钱都不愿意出,亏了你还是郡公夫人的亲孙女儿,这样小气!”
卢妈厉声喝道:“你说的什么话?你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撒野了?!”
那堂兄扯了老婆一把,制止她再说下去,但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妹妹别见怪,你嫂子她没见识,不懂礼数,她是随口乱说的,随口乱说。”
赵琇稳稳地喝了口茶,瞥他一眼:“我祖母是个乐善好施的人,但从不做冤大头,她一直在教导我,花钱也要花到应该花的地方。若是真有族人生活困苦,无钱请医买药,我自然不会小气,但我心肠再好,也不能任由旁人把我当成了肥羊来宰。堂兄堂嫂莫非以为我不知道县内的地价是多少?还是你家的地其实是在松江的?”
堂兄夫妻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都说不出话来,支支唔唔地说了些场面话,就跑了,跑之前还没忘把那包银子带走。
他们离开后,卢妈就骂道:“什么东西!姑娘就是太好心了,依老奴的话,连那二十两银子都不该给他们!”
赵琇非常平静地说:“二十两银子算什么?我给了,他们就没有理由往我头上泼脏水。我又没要他们的地,白给他们二十两,难道还不是好人?还称得上小气?”她给碧莲使了个眼色:“到宗房去,给璟大嫂子报个信。”碧莲屈膝一礼,答应了,转身离开。
卢妈不解:“姑娘这又是何必?他们一看就知道是来讹银子的,理他们做什么?璟大奶奶忙着呢。哪里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人?”
赵琇摇摇头:“她是宗妇,本就有责任看顾族人的,若真有哪一房的长辈病了也没钱抓药,她却不闻不问,那才要令人诟病呢。而且,我也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先前也没听说外八房缺钱到要卖族田的地步呀?”
沈氏得了信,亲自到外八房去了一趟,回来后却气得狠了,连夜到了二房的老宅。向赵琇告知实情。
原来那外八房的家主确实因为久病在床。家中银钱渐渐减少。但房子、田地、金银细软都还在,远远未到没钱请医抓药的地步。那位向赵琇卖田的堂兄,是他嫡长子,底下还有一个同胞弟弟。如今在府城读书,也是一个族中颇为看好的读书种子,已是童生了,在家里也向来比他更受宠爱。这位堂兄心里不服气,就借着老父病倒,家务交由他代管期间,中饱私囊,贪了不少银子。没想到有人告到他父亲面前,他父亲病情虽重。神智却是清醒的,一怒之下就要查账,如果查出他真的贪了大笔银钱,就会剥夺他的继承权,把家业直接交给次子。
久病之人发了怒。怒火攻心之下,把话说完就再度病倒了。家里是忙成一团。那位堂兄夫妻俩见状,担心继承权旁落,银子也得不到,索性就制止了家人去府城给弟弟报信,然后开始利用暂时未被剥夺的权利,把能卖的东西都卖掉,打算拿到钱后,就带着老婆跑到妻子娘家去躲一阵子,等他老子消了气,又或是死了,到时再回来。
赵琇也听得目瞪口呆:“他就这么笃定,这样做能成事?万一族里认为他不孝不悌,犯下大错,要把他从宗族中除名,他要怎么办?”古人不是一向很注重这些吗?
沈氏叹道:“他这人向来脸皮比旁人厚,况且他丈人在县衙为吏,不敢跟妹妹家比,与平头百姓比起来,也算是有头有脸,有权有势。若族里真的把他除了名,他说不定就让他丈人在他弟弟应试之事上做手脚了。他父亲也是个容易心软的,别看这会子恼怒非常,过得几天气消了,他再回去认个错,事情也就平息下去了。”
赵琇想想也对,毕竟是骨肉至亲,不过是贪点家财,又不孝了点,连赵炯这种顶着杀弟罪名的恶人,名字都还在族谱上面呢,这位堂兄做的事跟他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赵琇还是沈氏,都不会插手了,顶多是跟外八房其他人打个招呼,让他们注意些,千万别让那个不孝子真的为了钱,误了给老父请大夫抓药的事,在府学求学的嫡次子,没几天也借着过端午节的名义,赶回了家。
端午节对于小二房来说,既是一个节日,也是老郡公的祭日。赵琇早早就在卢妈夫妻俩的帮助下,把应该布置的东西都布置好了,祭奠仪式和寺庙里打蘸,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但祖母不在家,赵琇要操心的事就多了些,一时忙碌,连每日必定完成的书画功课都不得不减了一半。
等端午节过去后,她好不容易歇过气,才听说外八房的事有了新的进展。
那位堂兄见弟弟回来了,也顾不上卖地的事,带着老婆,卷了贪的银子就躲了出去,等他老父醒转,他弟弟带着族人把他找回来骂的时候,才知道他不知何时欠了人家一大笔债,高达千两,要是不能把债还上,人家债主就要送他见官,还把他父亲弟弟也一并告上。
债主已经把事情宣扬出去了,想要堵住他的嘴是不可能的,那堂兄若真的见了官,赵氏一族的脸面也无存了,他弟弟的功名路更有可能受影响。外八房的家主强撑着一口气,跟债主好说歹说,终于把还债日期拖上了一个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是真的要卖地了。
赵琇便叫了卢妈来问:“外八房的地,到底怎么样?”
第六十三章宗族义务
卢妈大奇:“姑娘问八房的地做什么?难不成真有心要买?”
小二房不缺地,当初分家分到了十顷族田,张氏陪嫁的奁田也有一百亩,再加上她这些年陆陆续续置办的田产,加起来也有二十顷了,大部分在奉贤,也有一些是在邻近的县内。听起来数量好象不多,只有两千亩,但事实上,这只是正式记在小二房名下的地。建南侯府御赐的百顷良田,每年收获的粮食都要折算成钱,送到张氏手里,这部分田地跟小二房所有没什么区别,还不用为它操心,皇帝派的人就会料理妥当。
小二房人口少,除了田地还有别的入息,并不是完全指望地里的出产度日。如今张氏早就不再为家里添置田产了,主要是没那么多精力去料理。赵琇忽然表现得对八房的地很有兴趣,难怪卢妈会觉得惊讶。
赵琇就解释说:“不是我有没有心要买的问题,外八房如今要卖地,一卖就卖上两百亩,还是族田,只能卖给族人。可如今族里有哪家是能一口气买下这么多地的?除了我们小二房,也就数六房有钱了。六房行商,对土地需求不大,又正打算多开分号,扩大生意,未必愿意拿钱出来,那剩下的不就只有我们了吗?我要是不买,难道还真能眼睁睁看着八房的伯父因为不孝子欠债而上公堂吗?要是祖母在家,她也一定会买的。”
卢妈恍然大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她叹道:“八房虽然算不上富裕,却也是殷实人家,日子一向过得美满,八房老爷为人也还算公道,在族中颇有威望,没想到临到老了,却要被不孝子连累,连族田都要卖掉。族田没了,他这一房人在族里还有什么脸面呢?”
感叹完了。她又扯回正题,回答赵琇先前提出的疑问:“八房的族田说来与我们小二房的族田离得有点远,相隔足有二里地,算是中田吧,并不十分肥沃,几乎全种的是棉,只有六亩地种了稻,都是找了雇工耕作,不曾佃出去。我听人说,八房卖地。是连地里如今长着的东西一起卖的。作价五两银子一亩地。也算是贱卖了。若不是赶着要钱,价钱提到七两一亩,也能卖得出去。不过最近连日有雨,他家光顾着病人。没心思料理地里的事,没挖水渠,不少地方被淹了,若姑娘真的有意接手,怕还要花不少心思去料理善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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