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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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什么,他原是我们章家的嫡长。是这个家的支柱。”
“您才是这个家的支柱。”明鸾不以为然,“他确实是嫡长没错,但是这几年里一直在您身边孝顺您的,都是我们二房和三房的人。您回京后,他一直对您不大好,为什么您还要偏着他?如果是为了官职前程。如今他空有爵位,军职却已经让四叔接任了。本来他有希望再进一步。可他却拒绝了皇上的好意。我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这样做不好,皇上知道他有异心,还不知道会怎么做呢。以后章家的荣耀,可能不会落在他身上,即使如此,您还是更看重他吗?”
章寂沉默良久,才摇了摇头:“不,若我更看重他,就不会当着胡四海的面问出那两句话了。也许我从前真的对他寄予厚望,可现在我已经看明白了。我有四个儿子,死了一个,其他三个都有出息,若是事事以他为尊,只怕另两个都要葬送了。相反,若我早早对他死了心,至少还能保住另外两个儿子。一个嫡长子,和两个嫡子,哪一边更重,我心里有数。”这番话说得有些艰难,但他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意,心底顿时轻松了许多。
明鸾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看见章寂轻轻地挥了挥手,便屈膝一礼,退出了房间。
章寂独自坐在屋中,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阿敬,阿敬,你究竟为什么如此糊涂?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圣上虽仁厚,可他不是傻子啊!”
圣上确实不是傻子,因为他从胡四海的回禀中,已经听出了几分不对:“你是说…安国侯是故意摔马受伤,好回避朕的任命么?”
胡四海的头垂得低了些:“奴婢不敢,只是…听老侯爷的意思,似乎是这样。老侯爷因此大怒,完全不顾儿子的伤势,就带着儿孙们离开了。听说…他们早就决定了要搬离安国侯府。”
朱文至看着手中的茶盏,忽然觉得心情有些烦躁:“这是为什么?!朕以为他是个孝子,当初朕刚到北平时,他一有机会就过来看望,时常问起姨祖父的情形,朕以为他对姨祖父应该十分孝顺才是。”
倚在多宝隔边上的朱翰之摆弄着架上的物件,心不在焉地道:“若他真是个孝顺的,这几年里就不会连个人也不派去岭南了。就算是嫌路远,陈家商队都走了几个来回,他难道连商人能做的事也做不到么?”
朱文至一惊,看向弟弟:“你是说…他在北平说的话都是…”他有些震惊,无法说下去了。
朱翰之回过头来:“皇上,您心里清楚。他要真是个孝顺的,即便朝廷盯得他再紧,他能护住一对儿女,难道就真的没法子派两个人到岭南照看姨祖父么?还有他老婆,如果他早些派人去看了,也许燕王叔就能早些知道皇上的下落,皇上又怎会在南疆受了这许多年的苦,还差一点叫李家害死了?”
朱文至面露痛苦之色:“别再说了,他…他不会这样的,他好歹也是大姨的丈夫,与大姨…夫妻恩爱十几年,满京城无人不知。”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可怕了。”朱翰之随意往椅子上一坐,“面对孝顺有加的亲父,还有恩爱多年的妻子,他都能说不理就不理,如果不是陈家派出商队做信使,他也许就真的完全对家人不闻不问。这样的人,说是冷情冷性,也不为过。”
朱文至双唇紧抿,没有说话。胡四海见状,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忍不住插嘴驳了朱翰之一句:“侯爷,事情兴许还没那么糟,陈家送信过去时,他好歹回信了不是?听说他给家人去了好几封信,许诺会尽早将他们救出来的。这个许诺可是让章家上下安心了好几年呢!”
朱翰之冷笑一声:“胡公公,你大概不知道吧?他虽然总在信中说会救他们出来,可是一直没有动作,甚至没向燕王叔提出救人的请求。还有,他只是让陈家捎去回信,别的却什么都没捎,还是陈家的人觉得不好,悄悄儿给他添了些银钱物品,假说是他叫捎的,搪塞章家人。章家其他人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三表婶是一定知情的,三表妹也许也听说过。后来,我派人秘密将他们从德庆接回京城,路上与陈家广州商行的伙计同行,那些伙计大概也对他如此大张旗鼓地追随燕王叔起事,丝毫不顾及家人与姻亲的安危有些怨言,因此把这事儿告诉了我的人。姨祖父他们可能也听说了。”
朱文至哑然,过了一会儿才道:“即使如此,朕也不能做什么。他毕竟是姨祖父的长子。”
朱翰之笑了:“皇上以为我会让您做什么?他虽是沈氏那婆娘的丈夫,但好歹是姨祖父的儿子,我才不会为了点私怨就罔顾章家人的骨肉之情呢。我只是担心您。皇上,冷心冷情之人,兴许在面临危机时可以保持冷静,不容易为外物所惑,但如果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什么都抛开不顾,将来他手中执掌大权时,您又如何掌控他呢?”
朱文至一惊,随即陷入了沉思。
第35章 贵人们
次日,两位太医领了新君旨意,前往安国侯府,一位为安国侯章敬诊治脚伤,另一位则去为安国侯夫人沈氏复诊。后者是带了一个小内侍同行的,把脉过后,嘱咐了几句话,便提出圣上赐了不少药下来,示意沈氏派出亲信大丫头随自己去交接一番,还说:“那些药都是非常难得的,一向专供大内所用。圣上关怀夫人,方才特地赐下,因有好几种药,药性又各不相同,若是弄错了,就太可惜了。夫人派一位姑娘随我去认一认,细细记下,也免得出了差错。”
沈氏为皇帝外甥的重视而感到心情愉快,笑着指派了翠园随他前去:“可要记清楚了。”翠园应声,随那位太医走了,至于与他同行的小内侍,则留下来向沈氏转达“圣上的几句问候”。
没有人知道,当这两位太医回宫复旨后,那名小内侍与大内总管胡四海作了一番交谈,接着后者便去见了新君朱文至。
朱文至问:“姨母都说什么了?她可有说…有说····”他面带犹疑。
胡四海低声回禀道:“安国侯夫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事实上…她已经很久不管府中事务了,听说连侯爷也很少见到。”
朱文至一惊:“什么?可是安国侯每日都跟朕说她在家很好,只是身体虚弱。她是上回进宫时过于劳累,以致于回府之后就犯了旧病,连朕接着颁下的圣旨都无法亲自去接。朕怕她病情再有反复,才不再宣她进宫的。安国侯若是很少见她·那他每天说的又是什么?!”
胡四海眉头动了动,嘴角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嘲意,但说话的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安国侯夫人没有理由说谎,看来是安国侯在欺君了。安国侯夫人埋怨,说安国侯有了新欢便忘了旧人,那新欢陷害她,侯爷却不惩罚真凶,反而将蒙冤的她关了起来,不许出院子的门…”
朱文至眉头一皱:“这不对啊?如果说姨父不让姨母出院门,那你昨日又怎会在前院见到她?再说,安国侯的新欢,莫非是指袁先生的女儿?袁先生是方正博学之人,他的女儿也一向出了名的贤良,怎会陷害姨母呢?”他看向胡四海:“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四海便道:“小张子说,他听了安国侯夫人的话,也觉得有些不对,退出来后便特地寻了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打听·又问了侯府里的管家,得知夫人说的被新欢陷害而蒙冤那件事,其实是指侯爷一个有孕的姨娘差点儿小产,侯爷彻查府中,却发现是夫人下的手,人证物证皆全,除了夫人自己,连夫人亲生的儿女都认为是她做的。侯爷为防家丑外扬,便借口说夫人病重,让她在院中静养,不让她插手府中事务,家务就交由大姑娘与袁姨娘代管。至于昨日,是因为老侯爷要离府,侯爷觉得夫人身为儿媳,理应出面相送,才早早吩咐了,放她出来的。”
朱文至一时无言。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悼仁太子妃沈氏。容不下妾室与庶子女,难道是沈家姐妹的通病么?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会在追封生父为皇帝后,迟迟不敢追封生母为后呢?哪怕是明知道弟弟朱文考平安逃出了生天,生母沈氏并没有犯下逼死庶子的罪过,他也依然不敢。因为弟弟不肯恢复自己的身份,而整个宗室的人都知道当年祖父承兴帝曾经因沈氏逼杀庶子而斥责她不配为储妃·甚至不许她以太子妃的名份葬入皇陵,只称她为“沈氏”。外头的人叫她太子妃,不过是看在悼仁太子份上而已。若他以儿子的身份执意追封,也就意味着他要违逆祖父的遗愿。
而现在,大姨母沈氏,又做出了同样的事。他真是一点儿都没有怀疑,更何况章家人已经拿到了证据,连沈氏的亲生儿女都没有提出异议。
朱文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这件事是章家的家务事,既然安国侯保住了姨母的名声,不让外人得知她做了什么,朕也无意插手他家内务。”
“是。”胡四海低头应了,旋即又问,“安国侯夫人既然不知,那圣上…···”
朱文至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撑着额头:“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今日朕另派了人去南乡侯府问老侯爷,他说…他搬回旧宅,只是因为想念故居,至于那个传言,也只是因为觉得搬家无须太过劳师动众,况且他长子刚刚摔了脚,其家人想必正忙乱,无暇顾及他也在情理之中。至于他当着你的面问安国侯的那两句话,他则是说····…安国侯只是惧怕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已。”
胡四海挑挑眉:“圣上,安国侯乃是武将,还曾经在辽东边境抵挡蒙古大军,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惧怕过。”
“朕知道。”朱文至闭上了眼,“若他真有顾虑,大可以跟朕直说。无论如何,章家对朕有大恩,姨母更是救了朕的性命,他既是章家长子,又是姨母的丈夫,朕又怎会因他不愿接受任命就怪罪于他?何必如此…···故意摔马受伤,万一伤势有个好歹,我大明岂不是少了一员猛将?”
胡四海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一直沉默,便试探地问了声:“皇上?”
朱文至睁开了眼:“没事,朕只是有些失望,他原来没有朕想象中的那么好,对父不孝,对兄弟不悌,又畏惧旁人的非议而不敢接掌大任,他难道就没想过,姨祖父和表叔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正是该好好享享福气的时候么?还有朕初登大位,朝中大臣不是建文时留下的,就是先帝在时用过的,朕处处受制,寸步难行,本来有意倚重燕王叔,可那些老臣又让朕提防燕王叔有异心…真是烦透了!姨父本是最合适的一个,没人能挑出不妥来,为何他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临阵脱逃?朕好不容易才为他争取到这个位子!”
他说得有些激动,脸色都涨红了,胡四海连忙跪下:“圣上息怒。朝中还有许多忠心耿耿的大臣,圣上并不是只有一人可用。”
“可现在能用的也就只有他而已!”朱文至拍桌,“朝中虽有不少名册,但多数人与燕王叔亲厚,那些老臣总是提防着他们,他们推荐的人选不是才能平庸、空有忠心,就是在当年父亲惨死后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朕怎能将军政大权交到那种人手里?!原本还有常家两位长辈,可他们如今还在西北坐镇,尚未回京。除了安国侯,还有谁有足够的才干与份量?!”
胡四海小声提醒他:“您忘了,南乡侯也是武将出身,他还有两个儿子,都是武将。”
朱文至怔了怔,苦笑着摇摇头:“姨祖父年老体弱,朕怎好再让他劳累?二表叔远在广东,况且品级也太低了些,经验与威望均不足,四表叔倒是合适,却又刚刚接下辽东总兵之位。”他想了想,神色坚毅起来:“还是托付燕王叔吧!”
胡四海一惊,忙道:“圣上三思!朝中几位老大人都…”
“他们除了叫朕提防燕王叔,还会说什么?!”朱文至有些不耐烦,“可朕在落难之际,又是谁将朕接回去,为朕夺回江山皇位?!若燕王叔有异心,又何必这样麻烦呢?我宁可相信那些老臣有异心,也不会怀疑燕王叔!”
胡四海张口欲再劝,但顿了顿,还是改了口:“圣上三思,那几位老大人们虽有些固执,但朝野门生故旧极多。如今只不过是私下奉劝圣上,万一圣上执意宠信燕王殿下,就怕众口烁金,反而有损燕王的清名啊!”
朱文至长长地叹了口气:“先前燕王叔和皇弟提醒朕,说朝臣们会让朕提防燕王叔时,朕还半信半疑呢,如今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朕其实知道那些朝臣心里都在打什么主意,哼,不外乎权势二字罢了!”
胡四海把头垂得极低,轻声道:“圣上即使知道,但还是离不得他们,还请您小心,万不可在人前透露这等想法。如今的朝政,还要倚仗那些朝臣呢。”
朱文至露出了愁苦之色:“是啊,谁叫朕小小年纪就离了宫廷,只跟舅舅学过四书,却有多年不曾接触朝政了,虽有袁先生他们教导,终究还是不够的…皇帝这个位置,还真是难坐…”他心中不由得回忆起小时候看见父亲协理朝政的情形,心想父亲当年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处理政事却极熟练,连祖父承兴帝都曾多次夸奖,自己跟父亲相比真是差得太远了。接着他又想起在北平时看见燕王处理公务的情形,觉得燕王颇有自己父亲的气度,真不愧是父亲亲手带大,自己与他一比,实在惭愧,倘若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燕王,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吧?
燕王并不知道皇帝此刻的脑海中浮现的念头,他刚刚听完了下属的回报,嘴角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这么说来,章敬已经没机会再坐上那个位置了吧?”
那下属回答:“是,朝臣逼得紧,而安国侯又伤了脚,已经不可能在近日接任了,圣上只能另择人选。”
“愚蠢!”燕王冷哼一声,“本王多次暗示,让他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他却仍旧执迷不悟!如今朝中那几个老臣对本王戒心甚大,但凡是与本王亲厚的武将,都被他们排除在外。他本是勋贵世家出身,又有军功,更是圣上亲姨父,父亲妻子皆对圣上有大恩,即便那几个老臣对他们章家也有戒心,但总比本王好些。圣上既然已经说服朝臣同意这项任命,只要章敬乖乖接受,日后这军权就等于掌握在我们手里,他在那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居然错过了这大好机会!”
袁先生在旁劝他:“王爷息怒,想来不过是那点私心作祟罢了。小女也曾多次劝他,只可惜他听不进去,始终担心日后会为千夫所指。”
燕王冷笑:“既想要权势,又要忠勇的好名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不肯对圣上直言,反而故作玄虚,不过是怕在本王登基之前,会被今上厌弃罢了。连几日的冷落都不肯受,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章老侯爷的嫡长子?!”
袁先生心下生出几分担忧,忙道:“王爷,他不堪大用,您就由得他去吧。是他辜负了您的信任。”
燕王摆摆手:“罢了,他毕竟为本王出过力,抵御蒙古大军时也曾立下汗马功劳,本王不会因一点小事就怪罪于他。只是他心不诚,日后还是不要将重责大任交到他手上,等过一阵子他伤好了,就给他寻个差不多的职位,打发他出京吧。他不就是害怕中途换主,会叫人唾弃么?我就成全了他,让他避开这番风波好了。”
“王爷英明。”袁先生顿了顿,“那…您是要重用章启了么?”
“章启确实不错。有勇有谋,也有担当。”燕王皱了皱眉,“只可惜,他不肯投我。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名不正则言不顺,等日后本王大事得成,他自然不会犯糊涂。”他看向袁先生:“我听说章家老二章放要回来了?”
“是,圣旨不日就要传到广东去了,先回京,再议日后的任职。”
“既如此,就让他到广东指挥使司去好了。”燕王想了想,“老卞也该回来了。我听他说,章放不错,是个可用之人。章家若有三子皆在朝为官,又天南地北的分隔三地,章老侯爷想必会有所顾虑。”他又问:“最近翰之常去章家么?”
袁先生露出了微笑:“是啊,看来他对章家那位三姑娘还真是情有独钟,否则也不会拒绝王妃做的媒了。”
燕王笑了笑:“他还在圣上面前上了章敬的眼药呢,多半是为了那位章三姑娘出气吧?真是小孩子。也罢,由得他去吧,他是个聪明人,我也乐得成全他。等那位章三姑娘孝期满了,就给他们赐婚。”
接着,他挑了挑眉,再次看向袁先生:“弟弟都要成婚了,兄长怎么还不成家呢?说起来,咱们这位圣上…连个妃子都没有呢,该立后了吧?否则,他秘密派人前往岭南接的那个沈家女回了京城,还有得闹呢,本王可不打算让那种人家的女儿搅了本王的事!”
第36章 发难
六月的天气,阳光却不是很强烈,颇有厚度的云层遮住了烈阳,怡人的清风带来了阵阵花香。明鸾坐在南乡侯府正院廊下的美人靠上,伸手到廊外攀下一支月季花,拿到鼻下闻了闻,又松了手,花枝瞬间反弹回去,震动之下,散落了两三片花瓣。
明鸾心里念了声罪过,却并不十分当回事。如今她在自己家里,全家的花草随她爱折就折,爱闻就闻,掉了几片花瓣算什么?
她回头看向屋中正给鹏哥儿讲故事的玉翟,又转头去瞧虎哥儿给老祖父章寂读一本时宪书上的句子,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自家做的茉莉花茶,从手边梅花小几上摆的点心匣子里挑出一块爱吃的,嚼上两口,闭上眼睛享受着阵阵清风,觉得最理想的生活不过如此。
可惜悠闲的时光并不长久,很快就有人来打搅了。
这回来的是陈氏和管家老张。老张前些天奉章寂之命,到侯府名下几个庄子上查账,这是刚回来。陈氏知道他身负重任,不敢大意,也没多问,便直接领了他到正院里见章寂。因关系到正事,她见屋里孩子一大堆,便示意明鸾姐弟几个随自己出去。
明鸾正等着老张呢,怎么肯错过?便笑说:“母亲这半个多月一直在教我和二姐姐管家,如今张爷爷从庄上回来,定是要向祖父回禀庄子上的事,也叫我和二姐姐听听,增长些见识。若实在不该我们听的,我们再避开不迟。”玉翟也在旁露出好奇之色。
陈氏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便犹豫了一下,章寂已经发话了:“罢,葛嬷嬷和青柳带两个哥儿下去,留三太太和两位姑娘陪我一同听事吧。”陈氏与明鸾姐妹便应了。不一会儿,虎哥儿与鹏哥儿都被带了下去,明鸾等人各自寻位子坐下。又让人给老张搬了张圆凳来,就开始听他回报。
老张说:“老奴带了人去了乡下,本以为那几个庄子的庄头是前头主人留下的,只要把咱们家自己人换上就行。不想见了人,才发觉前头留下的人都已散了,庄头全是咱们大老爷新派过去的,听说老奴要查账,倒也客气,只是不肯拿账出来,说是奉了上头的命令。账簿不敢轻易示人,若是老太爷要查,只管跟他们侯爷说一声,他们立马将账簿送进城来给您看,但若随便去个人就要查看,他们却是不敢。”
章寂沉了脸:“他们不认得你?你要查账,自然是领了我的命才去的,他们也敢拦着?!”
明鸾早猜到会这样。并不吃惊,只是见章寂生气,连忙起身去轻拍他的背。让他别太激动。
老张道:“老奴再三说了是奉了老侯爷的命令去的,他们却要讨您的手令,不然就要大老爷那边派人去说了,才敢信是真的。当中有一个庄头,原是当年咱们府里还未出事时,就在大老爷身边侍候过的,认得老奴,知道糊弄不过去了,才老实说,不是他不尊老侯爷。而是大老爷御下甚严,当初大老爷就有吩咐,说是怕三太太和姑娘们借了老太爷的名义占下那些产业,因此除非是大老爷发话,否则不许旁人插手那几处庄子的事务,若是叫大老爷知道他私下将账簿拿给人看了。他一家子的差事都要丢了,因此不敢违令。”
章寂听了,原本已经冷静些的心情又再次激动起来:“你又不是三房的管事,是我的管家!你去了,跟三太太和姑娘们有什么相干?可见是他们故意的!如今到底是谁在借我的名字占我的产业?这个不孝子!”因太过激动,一时呛着了,咳嗽不止。
明鸾忙劝道:“祖父熄怒。这些事早先咱们也预料到了,如今也不过是成了现实而已,您何必这样激动?大伯父只能借您的名义,没办法真把产业占下的,既然庄头们说要大伯父发话,那您就让大伯父发话呗,顺便把庄头换上您的人,还怕大伯父继续占着那些庄子吗?”
陈氏暗暗瞪了明鸾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想起章敬吩咐庄头的话里,直接就点了自己的名字,又觉得自己还是避嫌的好,便继续闭嘴。
章寂喘顺了气,冷笑着点头:“三丫头说得不错。他原先说是怕我劳心,因此帮我照看产业,又说怕这府里人手不足,守卫不力,放太多财物会引来宵小,如今我们搬过来都半月有余了,该整理的地方已经整理好了,该买的人、雇的人,也都齐备了,他还不将东西送来,是存心要占他老父的财物呢!我以往念在父子情份上,又想着他如今饱受非议,日子也不好过,才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既然他连这点子脸面都不顾了,我还顾虑这许多作甚?!”说罢便让明鸾取了纸笔来,亲自手书一封信,直截了当地让长子把那些财物还来,又让他将派到庄上的庄头召回去,以免下次再派管家去查账时,还有人拦着。
章寂把信写好了,就让老张带了两个人,亲自去了一趟安国侯府。安国侯章敬一看那信,就知道事情闹大发了。
他这段日子正犯愁呢,本来计划得好好的,谁知伤是伤了,任命也躲过去了,却没能留下老父,还叫皇帝的亲信太监听见了真相。他有心要辩解一番,可胡四海笑呵呵地只说了些场面话就走人了,压根儿就不让他把话题引到那两句话上去。过后宫里仍旧派了太医来诊治,同样也派了人去看他的妻子沈氏。据他安排在沈氏身边的人回报,宫里来的内侍曾经与沈氏单独说过一会儿的话,还叫了正院里几个侍候的人去打听事儿,虽然问的只是沈氏意欲毒害喜姨娘那一桩,可谁知道沈氏是否跟那内侍说过些什么呢?他去问沈氏,沈氏又只知道向他哭诉自己的冤枉,或是投诉袁氏与喜姨娘如何怠慢无礼,倒是最后抱怨了他两句,问他为何偏在这时候受了伤,没帮上皇帝的忙。
章敬不敢深思沈氏这话是否含有别的意思,只命人将她看守得更严了,自己却在心中暗暗担忧。生怕自己的真实心意叫皇帝察觉了,不但会为皇帝所厌弃,更有可能暴露了自己投靠燕王的真相,万一让皇帝对燕王生出警惕之心。妨碍了燕王的大业,那他不就成了大罪人么?
为此他特地派亲信去了燕王府,向燕王解释真相。但燕王没有见那亲信,只叫人传话让他好生养伤。他心里着急,只觉得燕王是在怨自己,可他的伤又是货真价实的——因怕皇帝叫太医来诊治,他不敢作假——实在没法亲自走一趟。只得让袁氏一次又一次地回娘家,向她父亲袁先生探问口风。得知燕王私下埋怨他胆小怯懦,没有接下那个军职,让燕王错过大好机会,章敬心里也有几分后悔。
更让他后悔的是,那个职位最后的人选定下来了,居然是燕王手下最负盛名的一员猛将。为表忠心,那猛将把家安在京城里。将父母妻小全都从家乡接了过来。这人有资历有军功,加上很有眼色地主动将家眷接到京城为质,朝臣们虽忌讳他与燕王亲厚。也没再反对。但这位猛将因获得了天下军权,也更得燕王信重了。章敬觉得自己处境不妙,本来就已经不是燕王嫡系出身,如今居然还将到手的大权主动让了出去,今后燕王身边还有自己的位置么?
因为这份懊悔,章敬心情一直不大好,安国侯府里气氛沉郁,即便有人想到南乡侯府那份产业和财物,也不敢在这时候向章敬提出来。于是,当章寂的信件送到章敬手中时。他才发觉自己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若这段日子他不是沉浸在懊悔之中,或许早想到办法补救了,可惜一切都来晚了。他再三考虑后,不得不改变了计划,命袁氏将那些产业上的人手以及皇帝赐还南乡侯府的财物全都收拾齐备,连同原本该分给长房的那一份在内。让元凤亲自带着,送回给父亲。
他盘算得很细致,任老父再生气,见到一向疼爱的嫡长孙女,也不会把气撒到她头上,等老父消了气,元凤再哄老人几句好话,应该就能将这件事抹过去,不至于再传到外头,让世人再非议他不孝了。
元凤领命而来,踌躇满志,可章寂太生气了,压根儿就听不进她的话,只给了她一点时间,让她给自己请安见礼,就将她打发出去了,却让明鸾与玉翟姐妹与她办交接。
元凤无法,只能从两个妹妹处打探祖父的想法。玉翟对她没有好感,自然是爱理不理的,明鸾倒是脸上带了笑,可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完全不肯进入正题。元凤无奈地叹了口气,掩口偷笑了声,伸手捏了明鸾的脸蛋一把:“你这刁钻古怪的丫头,从哪里学来这些的?专跟你姐姐逗趣是吧?”
明鸾扯了扯嘴角,转过脸避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哪里刁钻古怪了?不过是说实话罢了。倒是姐姐,不知是从哪里学来这一身的老气横秋,说话行事都象是老嬷嬷一般。”
元凤愣了愣,苦笑道:“你们在南边乡下住着,虽日子清苦些,却难得自在,不象我,这几年在贵人跟前,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说一句话,到了常家舅公们家里,更是要小心翼翼地讨好长辈们,与表兄弟姐妹们交好,别说自在了,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敢告诉人。几年下来,自然比从前老成许多。三妹妹也别笑话我,你如今少见外人,倒也罢了,等将来孝满了,要上人家家里作客,若不学着稳重些,包管叫人笑话得羞死。”
玉翟听了不乐意了:“你的日子过得够好的了,又在这里无病呻吟些什么?舅公们不待见你,还不是你娘造的孽?害得祖母丢了性命,还想她老人家的亲兄弟会给好脸?你说我们过得自在,说你自己受了委屈,怎么不跟我们姐妹换一换,让你去流放几年,我到辽东享几年福如何?!”
元凤听得涨红了脸,站起身道:“二妹妹,天地良心!你们固然受了苦,可我与哥哥也不是只在享福。岭南温暖,辽东苦寒,我们兄妹从未在那地方住过,你又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父亲长年在边疆打仗,我们在家为他担忧,那日子又岂是好受的?”
明鸾插嘴道:“行了,这有什么好吵的?我们在南边觉得自己日子苦,大哥哥大姐姐是在享福,大姐姐觉得我们过得好,你们兄妹才叫受苦。这根本就是没法子比较的事,除非有个人把两边的日子都体验过了,才能判断出来呢,不然也只是姐妹间没有意义的口角,只会伤了情份。”说罢转向元凤:“大姐姐,您居长,二姐姐是妹妹,比你小两岁,你就不能看在她受了几年流放之苦,又失了亲生母亲的份上,少跟她吵两句吗?就算是看在你亲舅舅家造的孽份上,你也该厚道些的!”
元凤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究只能蚊子般哼哼:“我一时在气头上,就忘了…”想起沈家舅舅舅母对二婶下了毒手,她又觉得玉翟的目光带了刺,浑身不自在。
玉翟见状冷哼:“原来沈家的骨肉中也有人知道羞耻,我还当他家只会生出沈昭容那样不知廉耻,一女三嫁的人来呢。偏大伯娘还成天想着要将她接回来,叫她做皇后,真是笑死人了!沈家教出来的女儿,也有人敢娶?如今满京城里谁不知道他家的女儿最是毒辣?就连今上都不耻呢!”
元凤刚刚坐下,闻言又涨红了脸,如坐针毡:“我…我想起家里有一件事还没做…”
明鸾却截住她:“大姐姐忙什么?先把祖父和大伯父吩咐的正事儿做完了再说。”元凤只得住了口,继续等待管事们计算完毕,只是喝了口茶,她又忍不住说:“都是自家人,我是把圣上赐还的物件原箱未动送过来的,何必再费力再重新点算呢?”
明鸾笑笑:“还是点清楚的好。箱子虽是那个箱子,但上头的封条是揭开了的。大姐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照着单子上的内容将东西点清楚,也省得日后找什么东西找不出来,两府说不清。听说大伯父如今的名声不大好听,万一将来再闹出点事,也有损他的威名不是?”
元凤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但眼中满是不以为然。
但她这份不以为然未能保持长久,不一会儿,老张带着两府的几个管事过来了,禀报说:“已经清点过了,至少有两成东西是与清单不符的,赤金的首饰成了鎏金的,镶红蓝宝石的成了镶珊瑚或青金石的,还有一副大屏风,应是黑檀木贴金镶玉的八仙过海图,却成了黑漆的四季平安,连尺寸都小了许多。另外,那几箱零散珠宝,都是从前二太太与三太太陪嫁过来的,也少了两匣子。”
元凤脸色都变了:“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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