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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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副使派来的家人起初没注意,还左顾右盼地寻找着“章家三姑娘”在哪里直到明鸾站到他面前,象个男孩子一样向他打招呼问好,问他是不是能出城了,他还半天没反应过来,一个劲儿地说:“还要等章三姑娘。”又问:“小少爷您是哪一位?怎么称呼?”听说眼前这位小少爷就是章三姑娘,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了,背转身还一直嘀咕:“明明是个姑娘,怎的忽然成了小爷?”

卞副使安排的线路是先从海路抵达福建的泉州,然后打听京城的局势,再决定如何北上。至于为何是泉州是因为卞副使的祖籍在那里,家族在当地也算是有点势力,加上泉州地方官府并没有建文帝的死忠或是与冯家有密切关系的官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安全的。有卞家人照应,陈氏与明鸾母女到了那里也不至于太过无助。而最巧的是,年前卞家曾有家书来广州对卞副使提起家族中有子弟守完了母孝,要结束丁忧准备起复了,那就意味着要进京,说不定能捎带陈氏母女一程,具体的安排就到时候再说。对卞副使而言,他工作的重点在广东指挥使司,救助章家人只是顺带的,但不会为此花太多的心思,毕竟他在广东还有大事要办呢。

他的安排是好的,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明鸾一行从广州出海,一路上除了天气冷了点,海上风浪大了点,基本上顺风顺水地到达了厦门,然后就被堵在那里了。驻守在那一带的镇海卫响应燕王号召,改弦易辙,反了建文帝,附近的官府如临大敌,为防有军队继续投“敌”,他们将各处水陆通道都封锁了,海上自然也不例外。明鸾等人因是外地来的,就被堵在了厦门对外海面,幸好他们带了卞副使准备的文件,宣称是卞家的亲戚,当地官差并未多加搜查盘问,只是命他们弃船上岸,再按照他们指定的路线前往泉州。

明鸾等人无法,只能照办了,然而他们上岸以后改走陆路,却要绕一个大圈。厦门虽属泉州路,但离泉州城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又担心去得晚了,会赶不上卞家那名子弟上京的行程,只得加快速度。明鸾见陈氏、赵婶、老松婶等人赶路辛苦,自己也有些吃不消,便一咬牙,利用马掌柜先前给的银子买了两辆旧马车,自己与陈氏带着两位老婶子坐一辆,男人们骑马或坐另一辆,行李也都放在车上。卞家那仆人见了,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匹体力、耐力都上佳的马,换下了原本拉车的马,一行人前进的速度顿时加快了许多,没两日就到了泉州。

说来也巧,卞家那名子弟正准备三天后起程北上,明鸾他们是赶上了。也不知卞副使在给那个子侄的信里是怎么说的,那人夫妻两个对明鸾与陈氏的身份来历似乎很有兴趣,那妻子甚至还旁敲侧击,打听他们是不是卞副使的外室和私生子。陈氏心里生气,只淡淡地说自己身上有孝,见过礼便告退了,对方自讨没趣,脸上便淡淡的。

明鸾却知道自家要北上还要靠人家多多照应,虽然觉得好笑,还是好脾气地跟那卞家子弟寒暄,自称姓张,名晓鸣,今年十五岁了(她个子长得高,倒也没引人怀疑),家乡在京城附近的江宁,家里是做生意的有个伯父从军,曾经做过卞副使的手下,很受器重,眼下正在外地做官。去年秋天时父亲听说广东洋货好,便过去打算进一批货,只是不慎感染了时疫,又遇上庸医,居然一病病死了,她陪着母亲过去料理丧事,因担心时疫会有后患只能将父亲尸首火化了带回家乡,幸好伯父的老上司在广州为官,帮了大忙,又担心他们孀妻弱子回乡不便,派了家人护送,又托付族人,实在是天大的恩情,云云。

那卞家子弟听了心里的好奇便几乎消失殆尽,见明鸾说话确实带有江宁口音,也没怀疑又觉得与商家来往有失身份,之后就没再跟明鸾见面了。等他们夫妻起程上京时,明知道卞副使派的家人已经折返了,也没请明鸾母女同行,只让他们主仆六人远远缀在后面,一应食宿都得自理。

明鸾与陈氏对此都并不在意,只有赵叔赵婶私下曾经抱怨过,觉得卞家人太过冷淡了,但明鸾劝他们:“他家愿意捎带上我们,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有他们在前头开路等闲肖小也不敢跑出来找我们的麻烦,过路的文书卞大人也都准备好了,其他的事我们自己就能料理,不必处处麻烦人家。欠了人情,将来可不好还呢。”陈氏也是这么想的,赵叔赵婶就没再说什么。

有卞家人在前头开路他们这一行确实顺利。有需要出面办事的,老松头与赵叔都包了,路上的食宿虽然花费大些,但也都在他们的承担范围内。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是卞家那位奶奶路上无聊了,会请陈氏过去说说话,曾经非议过明鸾,说她一个男孩子,都十五岁了,怎么还天天窝在马车里,不象其他男人一样骑马。陈氏只能干笑两声,推说儿子身体弱,天气冷,怕他着凉,因此不叫他骑马。她回去后跟女儿说起,明鸾觉得这样下去可能会引人怀疑,便偶尔也到车厢外头来,坐在车辕上看看风景,摆一摆男孩子的姿势,虽然那样的后果是她吃了一肚子冷风,胸闷得紧。

正月过去,二月二龙抬头,他们终于到达了京城附近的江宁。明鸾没忘记自己跟卞家人提过自家是江宁人,便拉着陈氏与他们告别了,看着他们走远,方才驾着马车,绕了个圈,寻一处客店住下,然后打听京城里的消息。

这段日子他们一直在赶路,对南京城里局势了解不够,没想到那里早已风起云涌,乱象丛生。

据说由于宗室皇亲的反弹,建文帝遭受了极大的压力,后来不知怎的,有人捅出了“真相”,指当初对几位藩王下毒手的并不是皇帝派去的人,而是冯家的爪牙,原因是这几个藩王都曾经在朝廷上跟冯家父子作过对,而且他们都与大皇子关系更亲近。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一时间,朝野上下请求废后与惩处冯家的呼声大涨。

建文帝有些招架不住,就打算稍稍让一步,先把大皇子的储君之位定下来再说。偏偏在这时候,冯家人昏了头,居然让冯兆东在广西拥兵自重,再联合金山卫等几处亲信把持的军队,要逼皇帝废大皇子为庶人,立二皇子为储。眼下燕王拥太孙为君,兴兵南下,建文帝正要依靠这几处大军抵挡他们的攻势,却忽然被冯家从背后捅了一刀,自然大怒。他正要治冯家人的罪,大皇子却在这时候被人揭发在府中藏了龙袍,有叛逆之心,冯皇后联合了部分宗室勋贵要求建文帝治大皇子死罪,建文帝有心要保大皇子,只能松口答应立二皇子为储,并将大皇子软禁在王府里。冯家人见状,便也让了一步,示意冯兆东停止行动,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冯兆东手下的大军不但没有听从号令,反而还干净利落地清除了安南最后一点叛臣势力,然后全军开拔,返回广西境内,夺了原本广西指挥使司的大权,彻底控制了西南大军,甚至还有向广东、湖广、云贵渗透的趋势。

建文帝见状便向冯家兴师问罪,而就在这时,先前上旨要求废号与惩处冯家的几个带头的大臣与宗室纷纷遇袭,三死七伤,从现场留下的痕迹看,很有可能是冯家死士所为。冯家再次掀起朝野的极大不满,又有人揭破二皇子曾经跟几名勋贵子弟在京城里谋害人命,死者也是高门大户出身,然后二皇子身边的近侍向建文帝告状,说小主人每天晚上都在诅咒皇帝早死,说完就一头撞向柱子死了。建文帝带人去搜查二皇子寝宫,果然搜出了巫蛊之物,当即大发雷霆,不肯听闻讯赶来的冯皇后求情,便命人将二皇子押送宗人府审问。不过,这个案子至今还没有下文,因为建文帝病了,两个儿子都有不臣嫌疑,妻子与岳家更是居心叵测,加上近日燕王大军南下,渐渐靠近京城,冯家却还要在紧要关头拥兵自重,为了私心不肯出力,他忧心过重,就病倒了。而在他病倒之后,冯家老爷子因为官拜太子太保,又是国丈,受冯皇后托付接手朝政,二皇子也被人从宗人府放了出来,眼下冯家正在朝上设法定大皇子的罪,听说有大臣意图向建文帝通风报信,但还未到达寝宫就被卫兵杀了。陈氏听了这些消息,忧心忡忡:“这分明是冯家人在捣鬼!当年先帝病重时,他们就这么干过,如今只怕又想重施故伎了。”

明鸾冷笑道:“这就叫因果报应,谁叫建文帝自个儿做了坏事,如今他的儿子也这么搞,分明是有样学样!母亲别管他们了,先打听祖父他们的下落是正经。”

陈氏忙道:“当初罗吉先生倒是留了个地址下来,只是我不大认得,要不咱们先派人去探探路?就怕京城内外局势紧张,见了咱们是外来的生人,会起疑心。”

明鸾便道:“开春后进京的人也不少,客商也好,探亲的人也罢,咱们又不进京,怕他怎的?我看江宁离京城挺近的,这边还算太平,不如母亲先在这里住些日子,我带着松叔先到那庄子上探一探?”

陈氏犹豫,明鸾再三保证只是探路,绝不会多事,她便只好应了。明鸾就带着老松头前往京城,在南郊找到了罗吉所说的那个庄子。只是她在庄外观察了半日,总觉得那庄子有些古怪,庄中的人似乎跟一般的村民不大一样,连说话做事,也没有庄稼人的模样。明鸾心中存疑,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打算先回江宁跟陈氏商量商量再说。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之际,京城方向来了几匹马,飞奔进庄。她眼尖地发现第二匹马上坐的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可不正是朱翰之可是,他的脸上怎么没有了疤痕?

第66章 违和

明鸾想要再看得清楚些,可惜朱翰之一行人骑马速度快,风一般跑过去了,只让她隐约看见了后脑勺。明鸾有些犹豫,想要再进庄找人看清楚些,却被老松头拉住:“小鸣哥,你要做什么?”

她从广州开始,扮男装的时候一律让周围的人唤她“小鸣哥”,以防路上被旁人听出端倪,因此时她还是少年打扮,老松头就没改口。明鸾听了,便对他道:“我方才瞧见进庄的那几个人里头有个挺脸熟的,想要靠近些再看看。”

老松头却道:“那几个人瞧着不是一般人,后头跟着的四个青壮背上还背着长长的布包,看那形状,有几分象是刀剑等物。这里是天子脚下,敢在这种地方佩刀剑,不是衙门的官差,就是歹人,若是官差,没必要包着布皮,遮遮掩掩的,可见他们来历有问题,小鸣哥还是不要靠近的好。”他长年跟着商队走天下跑买卖,见过的人多,眼界自然不是明鸾这种小菜鸟能比的。

明鸾听了他的话,回想了下,依稀记得那群人里确实有人背了什么长条状的东西,但她当时所有注意力都在朱翰之脸上,也没仔细留意,便说:“我是瞧着其中有个人脸熟,若真是他,那在这种地方背着刀剑也没什么出奇的。最重要的是,如果那个人真是我想的那一位,只要问他就能知道祖父他们的下落了!”

老松头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说:“也罢,你就在庄外等着,待我进去瞧瞧。”

明鸾忙道:“你又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你,你去了有什么用?还是…话音未落,便不知从哪里跳出几个男子来围住了他们,虽是村民打扮,却个个孔武有力,腿脚灵便,脸上都带着警惕之色。其中一人抬了抬下巴:“你们是哪里来的?想干什么?!”

老松头挡在明鸾面前,赔笑着向那人作了个揖:“小老儿随少爷来京城寻亲,因不识道路,在附近迷了路,走到这里,见有人烟,想要找人打听打听,却又不敢轻易惊动,便在此处徘徊。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尊驾原谅则个。”

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又转眼去看明鸾。明鸾只觉得他的目光象刀子似的,被他看了一眼,全身就冰凉一片,心知这人不好对付。

那人微微一笑,脸上带着嘲弄之色:“来寻亲?说说吧,你家亲戚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们是从哪里过来,又在何处迷路呀?你要是说得明白,倒也罢了,若是说不明白,那就是心存歹意,说不定是附近山里的强盗来踩场子,近来听说已经有不少村子被抢了!”

老松头额头微微冒汗,正要回答,明鸾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自己反而上前一步,对那人道:“这位大哥真是说笑了,这里是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强盗?至于我要找的亲戚是哪家嘛…是一位吉爷告诉我,我家亲戚住在这一带的,我姓张。”顿了顿,见那人露出几分犹疑之色,又补充道:“引长张。”

那人一愣,眼中闪过一阵茫然:“引长张?不是立早章么?”

明鸾眼中一亮,笑道:“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姓的引长张了,总不会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吧?”那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上头曾经嘱咐过,也许会有一对姓章的母女前来寻亲,可眼前这个不但是个男孩儿,还不姓章,若说只是巧合,偏他又说出了罗吉的名字。他只得叫过一个同伴,低声嘱咐几句,然后打发回庄里报信去了。

明鸾留意到他的举动,又发现围着她与老松头的几个人神色都放松了许多,不再象先前那样面带警惕了,便知道这群人多半是自己人,心里也安定许多。

不一会儿,庄里便出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戴着斗笠,瞧他身量身形,还有走路的姿势,明鸾总觉得眼熟,心底顿时激动起来。果然,等那人走到近前,微微抬起斗笠边缘,便露出了半张熟悉的脸,嘴角那笑怎么看怎么讨厌:“你这丫头,怎么打扮成这个模样?我一时没认出来,差点儿把你当成是奸细了。”

明鸾脸上掩不住喜色,嗔道:“出门在外,自然是这样比较方便。我都认出你了,你还没认出我,可见我的眼力比你强,这一回是我赢了!”又问:“你做什么拿布蒙了半边脸?”刚才好象没看见他在脸上蒙东西呀?

朱翰之愣了一愣,马上笑道:“我这脸也未免太显眼了些,要是不蒙着,万一叫人认出来岂不糟糕?”

明鸾只当他是说自己的脸上有伤疤,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便也没怀疑,只是笑说:“方才我看见你骑马跑过去,好象没蒙东西,你就不怕叫人认出来?”

朱翰之笑笑:“谁说我没蒙?大概是骑马跑得太快,你没看清楚?”

明鸾回想了下,始终记不起他脸上是否蒙了东西,不过他这个说法是很有道理的,便也不再多说,只是问:“你原来也在这里。我是根据一个叫罗吉的人留给我母亲的地址找过来的,我祖父他们可是在庄里住着?”

“原本是的,但现在不在。”朱翰之微微松了口气,“前些日子,庄子外头有些生面孔的人徘徊,我担心会泄露你们家人的行踪,便让他们迁走了,不过不远,就在后头聚宝山脚下的村子里,一会儿我派人送你过去。你母亲呢?”

“我母亲还在江宁呢。我在外头听说了京城里的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危险,不敢贸然将她带过来,想着先找到祖父再说。一会儿见到祖父,我再回头接她过来。”明鸾左右看看,“也难怪你这里会有人探头探脑的,我只在庄外看了几眼,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京城里的人精多着呢,你还是小心些好。”

“哦?”朱翰之笑笑,“那你给我说说,这庄子怎么不对劲儿了?”

“那还用说吗?”明鸾睁大眼睛看他,“无论哪里的田庄,总是男女老少、老弱妇孺齐全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饭点就有炊烟,开春就要忙种田。你这庄子,庄里庄外都只见青壮,个个都牛高马大的,却连个女人孩子都不见,还人人都走出走进的,也不做农活,难道还不奇怪?”

朱翰之抿抿嘴:“这也没什么,先前这庄子里有的是老弱妇孺,都是信得过的人,只是近来有事,继续将他们留下来,未免不大方便,才把人迁走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这也没什么。”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只是明鸾心急着见家人,也不想追问,便道:“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祖父?”

朱翰之笑了:“瞧你急的,我这就叫人去。”

明鸾顿了顿,又觉得古怪:“他们住得远吗?”

“不远啊,就在前面那座山的山脚下,大约有两三里路吧,跟九市镇到你家村子的距离差不多。”朱翰之指了指方向,回头打量一眼她的腿脚,“对你来说,想必只是小意思。”

既然只有这么一点路,为什么朱翰之不亲自带着她去呢?

这个念头在明鸾脑海里转了一转,就被抛开了。她想到朱翰之本应在北平燕王府里养尊处优,又或是陪伴在太孙身边的,可他居然出现在这危机处处的京城周边,必然有什么机密的事要做。他有正事忙,哪里有空处处陪她?于是她也没再追问下去。朱翰之叫了一个年轻后生来领路。这后生长相平凡,手脚敏捷,由始自终都微微低着头,那五官长相,恐怕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明鸾心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最适合做间谍的长相?便特地多打量了他几眼,倒叫他有些尴尬地扭开头去,加快两步,走在前头。

朱翰之轻咳一声,盯了那后生的背部一眼,嘴里却在跟明鸾说话:“你先去见姨祖父,我还有事要忙,不能过去给他请安,你替我向他老人家赔个不是。”

明鸾心情忽然又好起来,笑着应了:“没问题!你有空了记得来家里做客啊。”便带着老松头跟上那后生,欢快地往山脚的方向走了。

朱翰之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却暗暗叹了口气,回头吩咐周围的人:“都准备好了,可别露出马脚来,该改建的地方尽快改建,周边也要清场,日后再有生人出现,绝对要盯紧了!”

众人齐齐应声。

明鸾对此一元所知,她与老松头很快就来到了聚宝山下的村子。这村子不大,也就是百来户人家,村口有许多孩子在那里玩耍,见有生人来,也不理会。带路的后生直接将他们带到村后头靠近山边的一个农家大院前,明鸾立刻眼尖地发现周姨娘正蹲在院门附近洗衣裳,忙大声叫她:“周姨娘!”

因“特赦令”离开德庆的章家人都在这里了,见了分别多时的明鸾,每个人都很激动。明鸾没忍住眼泪,抱住章寂哭了一场,还是周姨娘与老松头相劝,她才跟章寂等人进了屋里,坐下详谈。

明鸾将德庆后来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们。玉翟得知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尸首,顿时便泣不成声,听说她的骨灰就在陈氏身边,便要起身去江宁,被明鸾拦住:“今日时间不早了,我明儿一早就回江宁接人。好姐姐,你别添乱,我最晚后天就能回来了。”

玉翟一边跺脚一边哭道:“我怎么添乱了?我不过是想去迎我的母亲,不行么?!”

“行行行。”明鸾求饶地看了章寂一眼,章寂重重咳了一声:“二丫头,还不快坐下?!你一个女孩儿要如何去江宁?还说不是添乱?!”玉翟哭着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章寂叹了口气,又问明鸾:“沈家人有什么下场?”明鸾告诉了他,他便点点头:“倒也罢了,只是便宜了沈儒平!”明鸾留意到,他说这话时,门外有人影晃了一晃,但很快就消失了。她疑心那是沈氏。

章寂又问她可有章放章敞兄弟的消息。明鸾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将卞副使带来的消息告诉了他。章寂满脸震惊,继而又露出了伤感之色:“那臭小子…怎么就这般糊涂?!”

明鸾连忙安慰他:“祖父别伤心,都是冯家人不好…

“难道是冯家人让他逃的?!”章寂打断了她的话,“你也别替他说好话了,虽然他是你老子,可一辈子都没干过一件象样的事儿。生前只会给家里添麻烦,正要指望他顶门立户的时候,他逃了,临死还要给家人脸上抹黑,我怎么就生养出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东西?!”

他正在气头上,明鸾缩了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声劝他:“您别生气…别生气…

还好,章寂年纪虽然大了,身体也不好,但心脏血管都还算强壮,没有因为生气而出现什么危机,只是一个劲儿地骂章敞,骂完了,却又开始伤心:“也是我不好,若我当初不是存了私心,想让他逃得一条性命,松口许他去了,他也许就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这叫什么呢?我以为会留下来陪我等死的,都平平安安逃出来了,我以为能逃得性命的,反而死得不明不白…

章寂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长叹一口气,什么话都没再说。明鸾不敢吭声,只能陪他静坐。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章寂方才再度开口:“你母亲在江宁?她一路陪着你上京么?怎么不劝她先回娘家避一避?”

明鸾小心翼翼地道:“母亲说,伯母和父亲的骨灰都在我们手上,理当先送还本家。而且我年纪小,她无论如何也要先把我送回章家。”顿了顿,看了章寂一眼,“祖父,母亲和父亲和离的事…章寂叹息一声,没有回答,只是问:“你就带着一个人找过来了?我们原本是住在前头庄上的,是谁告诉你我们搬到这村里来了?”

明鸾忙道:“是朱翰之…”张张口,“是广安王…”

“原来是他。”章寂脸色放缓了许多,“这孩子是个有心的,不但派人将我们接了来,还用心安排我们的日常起居,十分细致周到,真是难为他了。可惜我们上京这么久,也没见着他,不能当面向他道谢,你若看到他,千万别忘了替祖父表达谢意。”

明鸾愣了愣,嘴上应着,心中又再次察觉到了违和感——章家人在附近住了这么久,朱翰之又在庄子上,不过是咫尺之遥,为何一次也没来拜见过章寂?

第67章 察觉

第二天起来,明鸾没有动身去江宁,章寂派了个人随老松去了。她毕竟是女孩子,先前是不得已,在外头行走是没办法的事,但现在既然有人手,又是在京城,自然不能再让她抛头露面。朱翰之虽没来见章寂,但一应起居饮食都安排得十分周到,还派了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帮着做活,另有两个男仆住在隔壁院子里,供章家人随时使唤。

陈氏是次日中午前到的,进了门,玉翟也顾不上见礼,便先朝那两个骨灰坛子扑过去了,只是到了跟前又不知哪一个才是自家老妈的,便眼巴巴地看向明鸾,明鸾忙告诉了她,她便抱着宫氏的骨灰大哭起来。

陈氏小心地将章敞的骨灰坛子从赵叔手中接过,递到明鸾手上,再由明鸾交到章寂手里。章寂接过三儿子的骨灰瓮,怔怔地看了半晌,眼圈都红了,良久,方才落下泪来。

陈氏与明鸾站在边上不敢说话,连玉翟的哭声都小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章寂抬袖擦去眼泪,将儿子的骨灰抱在怀里,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陈氏:“辛苦你了,这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吧?”

陈氏低头行了一礼:“不敢,有卞大人派的家人与卞家族人照应,一路都还顺当。”顿了顿,又道:“因岭南局势未明,又怕路上会惊动旁人,三爷的后事并未大办,连鸾丫头都不曾戴孝,原是权宜之举,还请您谅解。”

章寂点点头:“事急从权,原也是不得已,若叫你们披麻戴孝一路上京,也太引人注目了些,只要能把他们叔嫂二人带回来,不至于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中,死了也要受糟蹋,就是大善了,那些虚礼又算什么?三丫头辛苦了,你也费心,眼下外头乱糟糟的,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这些日子我一直让人留意亲家的情形,你尽可放心。虽说因老大的缘故,叫亲家受了些委屈,但他们在吉安也有故交亲友提携帮衬着,并无大碍,也许暂时会有些难过,但用不了多久就会雨过天青的,到时候还有好日子等着他们呢。”

陈氏默了一默,才再行一礼:“多谢您了。”

“一家人说什么谢?”章寂摆摆手,“无论如何,这几年里陈家待我们章家的恩情,我老头子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你的为人品性,这十几年我也看在眼里。你放心,老三虽然没了,我还在呢,我绝不会看着他的妻女受委屈。”

陈氏抬头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重新低下头去,屈膝一拜:“一切就请公公做主了。”

明鸾在旁听出几分异状,陈氏与章敞已经和离了,在德庆时甚至都改口叫章寂为伯父了,怎么今天又重新叫回“公公”?而听章寂这口风,似乎完全没有和离这回事似的,仍旧当陈氏是章敞的妻子。虽说章敞已经死了,但夫死妻子就要守三年孝,过后要不要守一辈子还不知道呢,那叫陈氏将来怎么办?她现在还不满三十岁,要再嫁也没问题,但三年后可就不止这岁数了!

明鸾心下着想,有心要问个清楚,但当着章寂的面又不好开口。章敞毕竟是她亲父,现在老爹才死,她就开始担心老妈能不能再嫁人,只怕话一说出口,就要挨骂,连陈氏也不会站在她这边的。但若让她坐视陈氏重新被困在章家,守一辈子寡,她又无法接受,于是便趁着带陈氏到后院安置的时机,避开旁人问老妈:“祖父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跟父亲和离了吗?怎么又成了他的妻子?”

陈氏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淡淡地道:“大人的事,你不明白,别再问了。长辈们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祖父的话自有他的道理。”

明鸾皱眉:“那是什么道理呢?母亲,你别哄我。我年纪虽小,但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纪了,你跟祖父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呢?事关我的父母,难道我还不能知道吗?”

陈氏却只是道:“前儿我在江宁时,让赵婶买了些粗白麻布来,都放在包袱里呢,你先收拾出来,再寻些针线剪子与我,我先替你把孝服做了。”

明鸾急了:“衣裳什么时候不能做?你先把事情给我说明白呀!”

陈氏却只是抿抿嘴:“有什么可说的?你也别去问你祖父,省得他老人家生气。”说罢也不再理会明鸾,迳自去打开包袱拿布,又去问周姨娘针线在哪里。

明鸾气得直跺脚,却又看见家里帮忙做事的小丫头来传话:“赵大叔他们请三姑娘去说话,说是打算过几天就走了,想问问姑娘这里还有什么事要帮忙的。”明鸾大吃一惊,连忙跑了出去。

赵叔赵婶与老松头夫妻原是陈家商号茂升元的夥计,并不是家奴一等人物,只因给东家陈家做工久了,对陈氏也有了几分情份,才愿意尽心尽力送她母女上京,其中老松头夫妻对明鸾还因为认识的日子久而多几分亲近。但无论有多亲近,他们都是陈家的人,如今陈氏与明鸾母女俩已经跟章家人会合了,生活暂时安稳无忧,他们也想着告辞了。这番变故,吉安陈氏多少受到了波及,他们也想回去瞧瞧亲朋故旧,并向陈家报告陈氏与明鸾的平安。

明鸾听他们说了原委,心里也知道是拦不住的,只是忍不住多劝两句:“从广州到这里,少说也有三千里路了,你们赶路赶得这么辛苦,再着急也该先歇口气。再说,京城里的消息一天三变的,你们多打听两天,指不定回去后也能给外祖父他们帮上忙呢?万没有明日就走的道理

老松头与赵叔对视一眼,想了想,也改了主意:“那就再歇两日,初十前一定得走了。”明鸾应了,也不再劝。

过后她却将老松头请了去,避开人私下跟他说:“你回到吉安,告诉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母亲与我一切都好,只是父亲没了,如今母亲陪我回到家里,听祖父的意思,似乎还当母亲是一家人呢。我心里有些没底,问母亲,母亲又不肯跟我说实话。等到将来京城局势稳定下来了,还请外祖父和舅舅们无论如何也派个人来看看母亲,问问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先前已经和离了,她还年轻,往后要再找人家也不难,可若要留下来,以后的事就难说了。”

老松头有些吃惊,大概没想到明鸾会对生母改嫁之事如此热心,想了想,便问:“鸾姑娘,章老爷子仍当姑奶奶是一家人,这意思是…仍旧当她是章家媳妇”见明鸾点头,他又问:“这是在姑奶奶和鸾姑娘把章三爷的遗骨送回来之后的事吧?”见明鸾又点头,他就叹道:“这有什么呢?鸾姑娘还是别多事了。本来姑奶奶就是怕姑爷会连累娘家人,才要与他和离的,如今姑爷人都死了,自然不会再连累谁,姑奶奶仍旧做章家少奶奶,不是很好么?我听说如今太孙跟燕王爷要打过来了,一路上就没有遇到敌手,等到他们将如今那个皇帝拉下宝座,章家大爷是功臣,新皇帝绝不会亏待了章家,只怕到时候章家比先前还要风光呢,您也别担心姑奶奶会受苦。”

明鸾哂道:“这怎么一样?我母亲今年还不满三十岁呢,难道叫她守一辈子寡?!”

“那就守足三年孝,再想二嫁的事。”老松头笑说,“好姑娘,我老头子明白你是为自个儿亲娘着想,只是这话别跟外头人说去,省得叫人骂你。你是个好孩子,懂得心疼你娘,只是姑奶奶原是大家闺秀,当初既嫁了姑爷,就没有想过妻改嫁别人。若不是姑爷做事太过分,险些害了陈家,姑奶奶绝不会起了和离的念头。如今消息还未传开,姑爷就已经死了,章老爷子仍旧认她是儿媳妇,那就再好不过了,东家知道了,也会赞成的。姑奶奶正正经经继续做她的章三奶奶,哪怕是几年后再嫁呢,至少还能全了两家体面。”

明鸾咬咬唇,心想如果陈氏能够再嫁,她要照这古代人的规矩守三年夫孝,也没什么,就怕她从此熄了嫁人的心,安安分分留在章家守一辈子寡了。

她把自个儿的忧虑告诉了老松头,老松头一愣,叹了口气:“鸾姑娘,不瞒你说,我倒是能猜到姑奶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明鸾不解:“是为什么?”

“这几年东家一直帮衬着章家,名义上是为了姻亲,要讲仁义,其实说白了都是为了姑奶奶这个亲闺女!”老松头叹道,“我在德庆分号待了几年,时常见到你和姑奶奶,对你们的脾性也摸得七七八八。依姑奶奶的脾气,心里只怕早就对自个儿连累了娘家人的事愧疚不已了,不然也不会跟姑爷闹和离。如今眼看着京城乱起来了,若是太孙与燕王事败,章家大爷要坏事,那自然没说的,和离!她手上有文书,又在官府上了档,转身就能走人,只是挂心姑娘一人而已,想法子救你一救,别的都在其次。但若是太孙与燕王成了事,章家又要起来了,今后便是风光无限,陈家这几年都受了她连累,若能靠着这门姻亲沾些光,她也好弥补一二了。这种事说出去有些不光彩,未免让人觉得姑奶奶势利眼,她肯定不愿意与你明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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