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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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鸾讪笑,陈氏的性子还真的很难说谎,更别提说得顺溜了,只得道:“我实话与你说,其实我提前几日就离开了!”

崔柏泉大吃一惊:“什么?!你这是…”

“我弟弟得了伤寒,你也知道。德庆这儿哪里有好大夫能治好他?”明鸾撇撇嘴,“就算有,也不愿意出诊。我是听说肇庆那里有个名医,医术极好,才想试试运气,就借口说我也过了病气,要在山上隔离,实际上是悄悄下山坐船去了肇庆。”她记起了郭钊曾经重金请来为曹泽民诊治的那位大夫。

崔柏泉半信半疑:“是么?那位大夫叫什么名字?”

马贵手下的人在肇庆城里打听消息回来后,曾经提过那位大夫的名字,明鸾便说了,还补充道:“他家那铺子好象是叫什么妙春堂,说是妙手回春的意思。我不知道他的医术是不是真的好,但架子很大倒是真的,听说要来德庆出诊,一开口就要一百两诊金。我哪里付得起?只好灰溜溜回来的,没想到才回来,就听说了家里人已经离开的消息。”

崔柏泉一脸恍然大悟状:“我道是谁,原来是他?这位大夫我也知道,医术确实不凡,就是诊金收得太贵了。从前舅舅也曾为我娘的病去请过他,可惜付不起银子,后来是好说歹说,请了他的大弟子帮忙开了个方子。我娘喝了照那方子配的药后,病情越发好转了。如今虽然很少开口,只是埋头做针线,但偶尔也能跟我说几句话,跟常人已没什么两样。”

明鸾干笑着点头:“原来他是真有本事的?大弟子都这么厉害了,早知道我也去找他的大弟子,哈哈哈…”她心里有些愧疚,知道自己不该隐瞒这位好友,但想到自己潜逃去广州做的那些事,又觉得还是不要太坦白比较好,便将这份愧疚小心收起。

她又问:“我方才在街上听说了我二伯娘的案子,已经定了沈家人的罪了?”

崔柏泉点头,正要与她说详情,忽然听得门上一动,吱呀一声,打开了,左四穿着官差服饰从外头进来,三人照了一面。

左四脸色变了,肃然喝问:“你怎会在这里?!”

第61章 判决

左四是官差,明鸾因偷跑的事,自己先心虚了,脸上便先带了讨好之色:“左四叔,您回来了?都快过年了,您还这么忙,真是辛苦了。”

左四眯了眯眼,瞥了瞥崔柏泉,不动声色地反手关上门,还上了门栓。

明鸾心里有些发毛,忙解释说:“家里人惦记着二伯娘的案子,我就自告奋勇回来打听打听。”边说还边冲崔柏泉使眼色,暗示他帮自己一把。

崔柏泉却只是微微一笑,对左四道:“舅舅,那天被人背上船的果然是假的,明鸾早就不在德庆了。她家小兄弟病重,在这里找不到好大夫医治,她便去肇庆那边碰碰运气,没想到却跟家里人走岔了。”

明鸾呆滞地瞪向他,万万没想到他转身就把自己给卖了。果然方才不跟他说实话是对的吗?

但左四听了崔柏泉这话,脸上的神色反而放轻松了些:“是么?她都跟你说过了?”

“说过了。”崔柏泉笑道,“说来也巧,您道她找的是哪位大夫?就是妙春堂那一位,结果人家开口就要一百两诊金,把她吓回来了。只是她不知道妙春堂的大弟子医术也极好,因此白跑了一趟。”

左四笑了笑:“原来是他,那倒也难怪。当初我去找他时,他还只是开了五十两银子的价码,这才不到半年,已经翻了一倍了么?”

明鸾慢慢回过神来,悄悄打量这对舅甥的神色,猜想自己大概是过关了,便暗自庆幸先遇上的是崔柏泉,反而先让她想好了借口。虽然军户子女偷跑去外地也是有罪的,但左四本人也是个不守规矩四处乱跑的,他身上的把柄不比自己少,未必就真的会追究这点小事吧?于是她脸上也有了笑容:“那位大夫只对你们开了五十两?足足比我少一半呢,那时候我身上也就只有几十两,要是他也开这样的价码,也许我就答应了。”心中却在暗暗感叹,那位大夫的价码想必就是五十两,只是郭钊财大气粗,才给人翻了一番。

左四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拍下一堆灰来,漫不经心地道:“你还好意思笑?若不是你家已经遇赦,这点小事报上去连卫所都不会管,你当我就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明鸾立时狗腿地上前摘下毡帽,一边替他打着身上的灰,一边讨好地说:“左四叔您就别吓唬我了,我年纪小,胆子小,经不起吓,您这么一说,我就害怕得腿都走不动路了。您就看在我一向乖巧恭顺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左四做出一个想要吐的表情:“行了,你也好意思说自己胆子小?才多大的岁数,还是个姑娘家,居然就敢独个儿往肇庆跑了,你这样都叫胆小,豹子胆又算什么呀?”

明鸾眨眨眼:“左四叔您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刚才在外头吹了风?快进屋暖和暖和去,我给您煮碗姜汤去去寒气?”

左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家里人是怎么回事?明知道你去了外地,也不说等你几日。如今他们走了,留你一个在这里,可怎么办呢?总不能叫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上路去找他们吧?” 明鸾不能跟他直说家里人都以为她在广州,大概是打算顺路去会合,因此压根儿就没想过会走岔了,便小心地道:“他们大概有托人给我捎信吧?我还没回九市,因此没看见。再说,茂升无还有伙计在这里,总能找到人照应我的。说来奇怪,茂升元管事的人居然走了,听说是知州大人在为难他们?”

“那事儿我也听说了,几个伙计胆子也太小了些。”左四不以为然地道,“知州大人这几日正忙着呢,哪里有功夫去管他们?再说,如今德庆越开越多的蜡染作坊、丝绸作坊、果园和桑园,都要靠两个大商号帮着把货销出去,如今听说华荣记的掌柜家里有急事,人已经走了,生意也停了下来,若连茂升无的人也要赶走,这里的百姓怎么办?知州又不是傻子,这种自断臂膀的事断不会做的。”

明鸾忙道:“如果平安无事,想必年后就会回来了。如果知州大人真的不计较,那自然最好不过。茂升无在德庆经营了好几年,就这么抛下辛苦积攒的产业也太可惜了。”

左四点点头:“你见了你外祖家的人,多帮着说说好话,让茂升无的人尽快回来吧。如今消息是还没发散出去,只有官府和几个熟悉些的商家听说了,万一叫外头的百姓们知道,一定要出乱子的。你们家虽然得了特赦,已经不必再在此地苦熬了,但好歹也相处过几年,就当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让百姓们安心些吧。”

明鸾见他说得郑重,忙道:“左四叔放心,若没什么特殊情况,谁也不会看见有银子都不去赚的,况且茂升无在这里做的几乎是独门生意。”

左四听了,也不再多说,崔柏泉劝了他们进屋坐下,明鸾又殷勤地煮了开水泡茶,问:“方才左四叔进门前,小泉哥正跟我说我二伯娘的案子呢。听说已经查出来了,真是沈家人下的手?”

左四点头道:“确实。这案子是知州衙门那边查出来的,我们因柳大人高升,要交接公务,就没过问,但我跟那边相熟的衙役打听过。据说是沈儒平受不住刑,招出当日章二太太确实去过他家,只是不慎自己跌破头伤重而死,沈家夫妻生怕惹事,就把人悄悄运到邻居家的后院埋了起来。那后院已经荒废数年,主人一向不管,加上又是大雨天,外头没人,竟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了。知州大人知道以后,便命手下的官差们去那户人家的后院挖尸,没想到居然撞上沈儒平的老婆在挖坑,脚边还有两具新的尸体!你道这死的两个是谁?居然是李家母子!”

明鸾大为讶异:“李家母子?哪个李家?东莞那个吗?”

“就是东莞那边的李家,死的就是沈儒平的三姐和亲外甥李云飞。他们本是东莞的军户,按理说是不能过来的,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本地。后来我听衙门里一个相熟的门子说,前些时候柳大人还在这里时,曾经因他侄儿要娶沈家女儿的事,亲自到沈家去教训侄儿,就遇上过李家母子。只是当时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也没理会。可见李家母子到德庆已经好几天了,可是东莞千户所并未行文德庆千户所,他们应该是私逃过来的。”

明鸾想了想:“李家母子来了,那其他人呢?我记得他家人口不少。”

“只有母子俩过来了。据沈儒平的老婆招供,说是李家老太太和李家老爷都死了,他家女儿本来是给了一个总旗做妾的,还挺得宠,但那个总旗前不久死了,他家女儿叫大妇带回老家去了,只剩下李沈氏与残了身体的儿子过活。他们大概也是过不下去了,才想逃过来投奔的吧?不知怎的与她起了冲突,反而送了性命。”左四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布村有传言说沈家曾经将女儿许给李家的儿子,后来两家分散了便没人知道了,沈家又想攀上柳大人的侄儿,结果李家母子找上门来了,想必沈儒平老婆是担心他们泄露了风声,会坏了女儿的前程,才打算灭口的。她倒是不肯承认,只说是李家母子要抢劫家中钱财,她自卫时一时失手才杀的人。可当日李家母子找上门来闹时,他们村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哪里是她抵赖得了的?”崔柏泉插嘴道:“我在卫所里也听说了,上头已经去信东莞千户所询问,看沈儒平的老婆说的是不是实话。只是如今快过年了,少说也要等到年后才会有回音。知州大人却急着要给犯人定罪,还要今日行刑!”

左四冷笑道:“当日他口口声声说章二太太是意外失足死的,被人发现是沈儒平做了手脚,已经失了脸面,如今真凶出来了,若不赶紧把犯人处置了,便等于同时得罪了柳大人与章百户,柳大人高升去了广东布政使司,章百户回来后也要调往广州的卫所,两人都平步青云,他一个小小的知州还不知机,这官儿也不用做了。”

崔柏泉笑道:“我也听说了,沈家女儿缠柳大人的侄儿缠得紧,惹得柳大人大发雷霆,恨不得沈家人去死。那位侄少爷倒也痴情,宁可跟亲叔叔对着干也要娶沈家女儿。我听衙门里的人说,沈儒平老婆被收监后,她女儿拿去打点狱卒的财物,都是那位侄少爷身上佩戴过的玉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自己犯傻,你管他如何。”左四转向明鸾,“沈儒平的老婆杜氏招认说你二伯娘与李家母子都是她杀的,她男人只是帮着藏尸而已,想必是打算为她男人洗脱罪名,可惜,她男人已经在牢中写了休书,说这个老婆杀了他亲姐姐与亲外甥,已经不配做他妻子了,也不知是不是打着跟她脱离关系,便能少受些牵连的主意。但藏尸的罪名也不轻,知州大人已经判了沈儒平三年监禁,又说杜氏罪行深重,必须立刻处于极刑,才能以儆效尤,因此勒令今日行刑。这婆娘倒是一心为她男人打算,可那又如何呢?被丈夫休了,死了也是个无主的孤魂。”

明鸾撇撇嘴:“这个男人真是一如既往的渣,三年算便宜他了!”又问:“沈昭容就由得他休妻?要不是她娘被抓了现行,她大概还在做着嫁进柳家做少奶奶的梦吧?出了这件事,柳家还会要她?”心中重重叹气,这姑娘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其实如果她耐心些,多等些时日,太孙派人来联系他们一家时,她自然会有好前程,不象现在,两头落空,柳家那边当然不会娶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做媳妇,而太孙知道她背弃婚约另许他人,也不会傻头傻脑地坚持守约了吧?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左四对明鸾说:“今日行刑毕,案子便算是告一段落了,衙门也要封笔。你既然回来了,也算是个苦主,不如趁早去将你二伯娘的遗体领回来好生收殓了吧。要不然,她一个人孤零零在殓房里过年,也太可怜了些。”

明鸾心里凉嗖嗖的,有些惴惴不安,她还没独自料理过这种事呢。但她也明白,事情理当如此,宫氏再不好,也是二伯父的妻子,玉翟的生母,她已经是章家留在 德庆的最后一个人了,于情于理都要负起这个责任,便道:“那我现在去行吗?知州大人会不会觉得我现在出现在德庆很奇怪…左四笑道:“怕什么?就算他真的知道了,也不会对你如何的,你们章家如今已经遇赦了。”

明鸾心中安定了些,便应了,又去茶楼找了老松头夫妻过来,帮崔柏泉做了顿饭,几个人一道吃了,然后随他们舅甥二人前往知州衙门。

知州判定了案子,又听下边人回报说宫氏已经伏法,心里正在盘算着要怎么写信向柳信文大人报告此事呢,听说章家有人回来替宫氏收尸,也没多想便答应了。大过年的,衙门里有具尸首放着也太触霉头,他自然乐得有人帮忙处理。

明鸾胆战心惊地去认了尸,还好现下是冬天,天气寒冷,而宫氏一死就被埋进土里,除了雨水充足,显得体积大了些,也不算太过狰狞,衣衫鞋袜都算齐全。明鸾在衙门的文书上签了字,老松头便到外头买了副棺材回来将宫氏收殓了。

明鸾是现代穿越回去的,丧葬上的观念倒比古人要开明些,带着棺木赶路很是不便,不如烧成灰妥当,便与老松头商量了,在江边寻了块荒凉的空地,拉着棺木过去,堆了柴火,烧了足足一天,烧得的骨灰便拿个一尺来高的黑瓫装了带走。

明鸾自觉诸事已了,也是时候赶回广州与家人会合了,又悄悄回九市家中看过,凡是值点钱的东西都没留下,柑园等几处小产业也都叫章寂赠给了李家或是茂升元,连马车也给了盘家。她不想节外生枝,也没跟李家人打招呼,只是上山往自己种的药田看了一眼,将其中几株已经成熟的何首乌挖了出来,剩下的就全送给崔柏 泉了。最后她又去了瑶寨一次,跟盘月月道了别。盘月月知道她要走,很是不舍地哭了一场,又将自己新做好的一套女孩儿专用的弓箭送给她。

明鸾再看一眼这个曾经住了四年多的地方,带着几分不舍,与老松头夫妻踏上了归途。因为章家人都走了,茂升无也停业,老松头决定要陪明鸾重回广州,她没有推拒,收拾了行李,就去向崔柏泉与左四告别。

左四出门去了,崔柏泉有些不大高兴:“你这一走,我们是不是就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明鸾看着他,迟疑地说:“等到大赦的时候,你也可以回去的…崔柏泉抿着嘴,低下头不说话,明鸾心知他在难过什么,想要劝慰几句,忽然听见大门被猛地打开了,左四从外头跑了进来:“不好了,衙门里传来的消息,燕王反了!而且宣告奉太孙为君,要将篡位自立的昏君拉下宝座,辽东、西北大军也举旗响应!”

第62章 莲花井

沈昭容呆呆地站在路边,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今日大年夜,她正要去牢中探望父亲,在街边行走时,却忽然听到行人说起燕王起兵的消息,最令她讶异的是,燕王打出的居然是皇太孙朱文至的旗号!

她第一个反应是燕王在撒谎!但马上又反应过来,如果不是真的有太孙在手,燕王不可能做这种傻事,谎言太容易被戳穿了,他得不偿失。可见,太孙真的还活着!

可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既然还活着,又为何会传来他已身死的消息?!既然还活着,又为何不给他们送信报平安?!若不是以为他已死了,她一家又怎会生出别的想头,指望着能借别人的力脱离险境?若她早知道这个事实,一定会安安分分地在德庆待着…

她开始浑身颤抖起来,深感上天对她实在太过不公了,若燕王与太孙能早些起事,她母亲杜氏也许就不必死了,又怎会惨遭身首分离的噩运?如今人都没了,即使燕王与太孙事成,救出她父女二人,他们沈家终究已经家破人亡。

她忍不住蹲在街上放声大哭,路人见了,都窃窃私语,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四处宣扬一番,便再无人理会她了。她留在原地,直哭到声音嘶哑,有气无力,方才慢慢站起身来,挪动脚步往大牢的方向走去。她要向父亲禀告这一消息。

沈儒平听了女儿的话,第一个反应也是“怎么可能”?接下来又觉得:“是不是传话传错了?燕王指的是朱文考那小子吧?”

沈昭容摇摇头:“我在茶馆外听了好一阵子,清清楚楚,他们说的是前头先帝亲自下旨立的皇太孙。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她有些担心地问:“听说章家姑父也参与进去了,父亲,我们会不会受到连累?我就怕知州知道我们跟章家是姻亲,就把我们抓起来…”

沈儒平不以为然:“我们又不姓章,要抓也是先抓章家人!况且我本来就在坐牢。你一个小女孩儿,抓起来又有什么用?”他左思右想,忽然大力拍掌:“我明白了!你先前告诉我。章家被朝廷特赦了,结果他家才走没两天,燕王就带着章姐夫一起反了。这没道理啊!德庆离京城那么远。想必那特赦令还没到德庆,燕王与章姐夫就已经反了,那赦令又怎会送过来呢?会不会是燕王或你姑父故意造的假,其实是为了将章家人救走?!”

沈昭容听得一惊:“这怎么可能?若是燕王或章姑父做的,又怎会不救我们沈家呢?!”

“还用得着说么?!”沈儒平白了女儿一眼,“说来都是那婆娘误了我们一家!若不是她痴心妄想,以为太孙死了,便要你嫁入柳家。也不会闹得沸沸扬扬的。我看燕王或你姑父派来的人十有**也准备了给我们家的赦令,只是名义上要借你姑父的军功,才先找上了章家。结果就听说了你要嫁给柳玦的事。你要是嫁了柳玦,就不算是太孙的未婚妻了。他们又怎会救我们?!”

沈昭容还是觉得不对:“即便婚约不算数了,我们也依旧是太孙殿下的舅家,他们怎会抛下我们不管呢?”她看了父亲一眼,目光中带着不满:“父亲就别再把责任推到母亲身上了,她为了给您脱罪,将一应罪行都揽上身…”

“我哪里有什么罪?!”沈儒平愤怒地打断了她的话,“至多不过是个藏尸的罪名,人可不是我杀的!就因为她对你三姑妈和表哥下毒手,坐实了杀人的罪名不说,别人都以为她是为我顶的罪,闹得如今人人都当我是真凶!我们沈家世代清名,都被她毁得一干二净了!我早已休了她,她不再是你母亲,你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

沈昭容眼圈一红,扭开头去,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沈儒平急喘几口气,夺过她手中的包裹,打开拿了个饼出来咬了两口,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干巴巴的,是粗面做的?”

沈昭容冷冷地道:“家里已经快断粮了,附近的粮店见了我就赶,都不肯做我生意。这是先前在城里买的,只剩一点了。”

沈儒平不以为然地道:“那就在城里多买些回去。柳玦不是给了你不少银子么?”

“家里就只剩那点钱了,总要预备着有急用。”

沈儒平又咬了两口饼,沉声道:“你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也没意思。虽说不知道太孙能不能成事,但燕王兵多粮足,威望也高,至不济也能割土分治。你章家姑父跟他是一伙的,他们首先便要将章家人接过去,你赶紧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悄悄收拾了包袱赶路,看能不能追上章家人。追上了,就找你大姑母,她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到时候你就跟着章家一起上北平去,见了太孙,请他派人来救我。”

沈昭容听得一呆:“这…章家人已经走了几日,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追得上?”

“追不上也要追!总不能留在这里等死!难道你还指望你章姑父如今能腾出手来救我们不成?朝廷要泄愤,找不到章家人,未必就不会拿我们出气!你走了,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沈昭容眼中露出犹豫与惊惧之色:“这…不行的,父亲,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风险…”

沈儒平骂她:“蠢货!你一个人不敢上路,难道不会找人帮忙?!你这般青春貌美,哪个男人瞧了不动心?若是害怕,就想法子给柳玦捎信,让他回来帮你!”

沈昭容浑浑噩噩地出了大牢,只觉得寒风刺骨,孤单无助。父亲的话虽有道理,但法子却其蠢无比。她要找太孙,又怎能污了自己的名节?想靠美色请人帮忙是不可能的。捎信给柳玦?倒也是个法子,可他如今在广州呢,大过年的,谁会替她捎信?等到柳玦收到信赶来,章家人只怕早已到了北平。到时候路上乱糟糟的,就算柳玦真愿意送她,她也不能叫太孙看见了柳玦。

苦思冥想了半日。她心一横,决定还是先请人捎信给柳玦再说。如今她在德庆举目无亲,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除了向他求助。还有什么法子呢?他既然许诺说绝不负她,理当为她排忧解难。

沈昭容想起柳玦从前提过,同知衙门那边有两个差役与他关系不错,其中一个的母亲还曾经帮他捎过信给她。眼下也没别人可以拜托了,她便往同知衙门后街走去,想要打听那两个差役的住所。不料到了后街一打听,才知道那两个差役是住在别处,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便看见崔柏泉舅甥俩带着一个瘦高个儿的少年从家里出来,四周张望几眼,才鬼鬼祟祟地往外走。

她觉得那少年有些眼熟。一时也没多想,只是转过身。忽然觉得不妥,猛地扭头回去打量那少年,心下顿时大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拦下对方:“章明鸾,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早就走了么?!”

明鸾忽然被人拦住,吓了一跳,只当是叫人发现了,抬头见沈昭容,才暗暗松了口气,冷笑道:“走了又如何?就不能回来了?既然我二伯娘的尸首已经找到了,自然得有人给她收尸。你瞧,她不就在这里吗?”边说边将怀中的骨灰瓮往前一松。

沈昭容脸色刷白,连退三步,盯着那瓮微微发抖。明鸾还特地摸了摸瓮盖,冲着它说:“二伯娘啊,您瞧见没?可认得这是谁?可怜你死得不明不白的,还有恶人逍遥法外。”

沈昭容脸色更苍白了,颤抖着声音道:“休得胡说,章二婶分明是自己磕破了头才死的,与我何干?!”

明鸾瞥她一眼:“我又没说你,你心虚什么?难道你真的下手了?你娘不是在公堂上招认说是她杀的人吗?如果不是她杀的,她干嘛承认?!还是说…她是在掩护什么人?”

沈昭容咬咬唇,目光闪烁:“你休要在这里强辞夺理。就算你是回来收尸的,这般鬼鬼祟祟,肯定没好事!我听说章家姑父跟着燕王反了,你们章家是逆臣家眷,若叫官府拿住了,也是死路一条!”她瞥了左四与崔柏泉一眼,“没想到还有人会帮你逃走,那就是同犯了!”

明鸾心下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面带嘲讽地道:“行啊,沈姑娘既然一心要报效朝廷,那就去告发我们吧。反正就算我大伯是逆臣,也只是个小角色,我也不过是他侄女,哪里比得上您这位身份尊贵的未来太孙妃呢?您跟皇太孙的婚约,那可是太孙殿下亲口承认的!您的份量,怎么是我这种小角色的侄女儿能比的呢?”

沈昭容身体一晃,颤抖得更厉害了,甚至惊惧地看了左四与崔柏泉两人一眼。那两人也很惊讶,齐齐看向明鸾。明鸾便道:“你们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只要上头怀疑你们,你们就将这件事报上去,说是一起流放来的人家私下传言的,看这女人还敢不敢威胁你们!”

左四面无表情地看了沈昭容一眼:“让开。”崔柏泉也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沈姑娘,想来你也是个知趣的人。”

沈昭容失魂落魄地退到一边,眼看着明鸾一行人越走越远,忽然间崩溃了,追上去扑倒在明鸾脚边,哭道:“你若是要走,就把我一起带走吧!好妹妹,你就当是看在我们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份上!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明鸾睨了她一眼,将手里的骨灰瓮递过去:“你问问这里头的人,看她答不答应?她要是答应了,我就带你走,如何?”

沈昭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鸾最终在崔柏泉与左四的掩护下,来到了码头,与借住在附近客店里的老松头夫妻会合。因今日是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回家团圆去了,没人肯出船。明鸾果断地拿出马掌柜给的银子,大手笔地买下了一艘半旧的乌篷小渔船,由老松头驾驶着,告别崔柏泉甥舅二人,安然离开了德庆。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黑,江上一片寂静,唯见江边灯火通明。小渔船随着江水向东漂流,让船上的人感到分外孤寂。

老松婶来到明鸾身边,轻声问:“鸾姑娘,现在要往哪里去?德庆都知道了,只怕广州闹得更厉害。那里已经不安全了呀!”

明鸾抿抿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除了广州,我们又能去哪里呢?祖父与母亲都是往那里去的,就算他们已经离开,应该也会留下口信吧?咱们想法子悄悄进城,悄悄打探消息。那里又没几个人知道我的身份,应该不会有危险。”

“可是上回你见过那位卞大人,茂升元东家是章家姻亲,这事儿又有许多人知道,万一官府连掌柜他们都不放过…”

明鸾埋下头去,有些闷闷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章敬忽然追随燕王举起反旗,虽然是早就知道的事,但给章家与陈家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章家刚刚遇赦,又在石家人的带领下回京,可不正正落入朝廷的掌握了吗?明鸾甚至忍不住多想:大伯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这么做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他已经放弃了这些被流放的家人?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明鸾决定继续扮男装,到了广州后,就悄悄进城,先不找马掌柜或是卞副使,只在暗中打探消息,等确认他们都平安无事后,才找上门去。若是有什么不妙的苗头,她立刻就撤!但如果章家人还在京城派来的人手中,她还是会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提醒他们一声的。

小渔船比不得大船稳当,但也晃晃悠悠地顺利到了广州。这已经是大年初五的早上了。明鸾让老松头在码头附近寻了个冷清的码头上岸,规规矩矩上了税,只说是乡下来走亲戚的,还换了身整齐些的衣裳,但看上去仍旧是乡下少年的模样,与老松头扮作是祖孙俩,忽悠了守城门的士兵,成功地进了广州城。老松婶则留在船上看守。

他们先去了茂升元,远远瞧着店面紧闭,找了个脸生的行人打听,知道全商号的人都不知何故在年前离开了,心知定是避祸去了。明鸾又去打听了卞大人的事,得知他眼下还安然无恙地在城中做着官,倒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这位大人还在,她在城中就不至于彻底陷入困境。

明鸾想起自己先前在莲花井租下了一处小院,当时是暗中行事,并未惊动外人,想必此时还安然无恙,便打算过去瞧瞧。如果马掌柜要撤离,一定会给她留下口信的,有可能是留在那里。

莲花井一带住了不少文武官员,明鸾二人需要格外谨慎,免得叫人认出来。如此小心翼翼地到了小院门前,明鸾拿出钥匙,正要上前开锁,却赫然发现门是开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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