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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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不会。”柳玦回头看了看叔叔与堂弟,见他们已经往马车的方向走了,便对沈昭容说,“若是你信不过我,我愿马上立一份婚书为证。有了婚书,即便我走到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你是我未婚妻子的事实。”
沈昭容犹豫了一下,见杜氏猛地给自己递眼色,便咬牙答应了,进屋取了笔墨来,让柳玦写婚书。但柳玦的学问实在平平,写了两行字,便不知该如何措辞,沈昭容索性夺过笔来,亲自写下了两封婚书。杜氏大喜,捧了印盒来,让柳玦留了指印,又让女儿留一个。完事后沈昭容与柳玦一人一份,将婚书收起。
柳玦满面是笑:“好了,这回饶是谁来,也没法阻碍我们了。”
他高高兴兴地随着柳同知父子离去,沈昭容目送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充满了不安。
第57章 起程
章寂与陈氏看着坐在对面的罗吉与裘安堂,面上都露出了敢置信的神色。前者强压住心下的激动,轻声问:“尊驾方才说什么?是谁派诸位来接我们的?!”
罗吉笑了笑,裘安堂忙道:“章老爷子,是朱翰之朱公子派我们来的。”他瞥了门外一眼,“他是什么身份,您心里想必清楚。外头那两个是本地官衙里的人,我们不好说得太明白,免得叫他们听见了,节外生枝。”
章寂十分激动,只是拼命忍住泪水:“好…好!我就知道那孩子是个好的…”陈氏抬袖掩住口鼻,泪珠儿已经掉下来了,身体在微微发抖。
章寂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又问:“北面可好?我听说燕王近日的处境有些不大妙-,只是不知道眼下如何了。这里地方偏僻,消息也不如大城镇里灵通。”
罗吉笑道:“您老人家放心,一切都在殿下掌控之中。我等之所以会前来,一来是公子吩咐,二来也是因为知道北面的局势,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与朝廷摊牌,到时候章将军也要参与进来的,若是您一家子还在这里,万一朝廷拿你们威胁将军,那就不好了。趁着如今朝廷正忙着,顾不上这边,还是及早将你们接走为上。”
章寂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我们起初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在月末的时候,便让我第三个孙女儿带着小孙子假装病重,潜逃出去赶到广州。广东都司的卞副使与燕王府关系密切,若能得他庇佑,兴许可以让我们一家悄悄儿离了此地,即便朝廷派人来拿我们,也有时间脱逃,不至于给大儿子带去麻烦。前几日,孙女儿在广州托人带了信回来,说事情已办妥,等年后便有调令下来将我们一家迁往广州,若不是我三儿子此前领了押粮的差事,被派往安南军前,说不定我们家此时已经动身了。”
这话出乎罗吉与裘安堂意料之外,两人很是惊诧,后者道:“我们听说府上的小公子病重,连姑娘都过了病气,还在担心他们不方便上路,没想到原来他二位都已离了此地。”罗吉还笑道:“府上的三姑娘,我记得朱公子曾提过年纪并不大,没想到这般有胆量,更难得的是她居然把事情办成了!这样也好,我们回程经过广州,就把他二位捎上吧。
章寂想了想:“也好,先前我们因不方便动身,也曾捎信给她,让她带着弟弟安心在广州过年。既然要走,自然要将他们带上,只是…”他顿了顿“我两个儿子又怎么办?他兄弟二人此时都在外头,不是在安南军前,便是在广西。西南大军又是冯兆东领的兵…”
罗吉笑笑摆了摆手:“您不必担心,若是在别处,我还不敢打包票,既是在西南大军,只要他们不惹事,总能得保平安的。”
章寂闻言心下一动,试探地问:“说来冯兆东在西南攻打安南,情形有些古怪。我那二儿子就在军前曾写过家书回来说仗已经打得差不多了,那安南逆臣一败涂地被逼得退往城外巢穴,但冯兆东却迟迟不肯攻打反而拖延战事,甚至向两广征调大批军粮。我老头子虽不中用了,年轻时也在军中待过些年头,怎么看都觉得冯家小子是在捣鬼呢,只是不知道…燕王殿下可知情?”
罗吉仍旧只是笑笑:“您老人家不必担心,我们殿下对此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军粮么…既有大军在,总是需要军粮的,不然那些将士吃什么呢?”
章寂心中亮堂,知道燕王在西南大军定然留有暗手。当时大批援军都是从两广征调的,而广东都司又有燕王的人在,他可不相信那位卞大人会不往援军里头掺沙子。若是西南大军内部受燕王控制,冯兆东这个领军大将,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不足为患。他顿时放心了,知道自己的儿子定能得保平安。
他回头吩咐陈氏:“你一会儿上山跟周姨娘说一声,让她收拾好东西,今晚下山。对外头就说两个孩子的病情都有了好转。”
陈氏应了,又迟疑了一下:“伯父,我…···我想中途在广州停下,不知…”
章寂一愣,神色有些黯然,他知道这个前儿媳是想要避嫌了,只是他却不想就这么放她离开,陈家曾经帮助章家良多,即便三儿子夫妻已经和离,他也希望能偿还陈家这份情义,便道:“你先随我们一道走吧,接下来朝廷可能会出大乱子,外头也未必太平,即便是广州的茂升元总号,我也想劝他们先避一避,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说。这几年陈家对我们家的助益必非秘密,万一被那些黑心肝的人拿来发泄,岂不是连累了你们?何况还有三丫头呢,你即便舍得其他人,难道就愿意就此与亲生骨肉分离?若是让她就此随你回娘家,又怕有心人知道了告发上去,害了那孩子。”陈氏脸色一变,咬咬唇,不再多说什么,便出门去给周姨娘传话和散布消息了,临行前特地叫了玉翟出来,把好消息告诉了她,又让她在院里看家门。玉翟多日来一直郁郁寡欢,听说能离开了,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章寂又向罗吉与裘安堂打听了一些京城中的消息,又问及自家离开后会到哪里去。罗吉答道:放心,公子都已经安排好了,此时去北平,路程远不说一遇上两军交战,还要冒风险,因此公子在京城附近找了个清静的庄子,置下宅院安顿诸位。您也别担心会叫人发现。我们虽是冒着临国公府石家的名义来的,但石家已经倒向我们,也是事实。那处庄子与临国公府有些关系官面上的人是不敢轻易冒犯的。”
章寂有些意外:“你是说…我妹夫他…···”想了想,又觉得有些讽刺,“他这人是个真正的不倒翁,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才能,总能抱上最粗的大腿,说得好听,便是在大乱之际慧眼识英雄,说得难听,就是墙头草。”马上他又叹了口气“其实墙头草也没什么不好,若我们家当年不是有个败家媳妇,只怕也会象石家一般做个墙头草吧?兴许会叫人骂没有骨气,但至少家里的孩子都能保住…”
罗吉与裘安堂对望一眼,正想劝慰几句,却听得玉翟在院子里惊叫一声,便跑到门前禀道:“祖父,柳大人来了”
原来是柳同知父子二人,见柳与沈昭容话别,话了半日还没话完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已经积了一肚子气,一离开布村,二话不说就命家人押着柳回去,立刻将他关在家里不许出门,而他父子二人则顺道往九市这边来。柳同知知道章家得了“特赦”,不日就要离开,自己也即将升迁,这一别就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便索性带着儿子来拜访章寂顺便问问他们几时启程。
章寂颇为高兴地请了柳同知进门,罗裘二位也起身相迎,柳同知见状便笑问:“我也想到尊驾必然还在这里正想过来问问日程安排呢。”又见罗吉眼生,但看那衣着与坐的座位,似乎地位还在裘安堂之上,心中疑惑,想要问一问,又担心会犯了忌讳。
倒是罗吉本人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缀有玉珠儿红流苏的牌子向他晃了一晃:“下官本是奉命而来只是不方便与地方上打交道,才由得国公府的管事出面还请柳大人勿要声张。”
柳同知脸色变了变,他认得那个牌子那是锦衣卫的身份证明。既然是锦衣卫办事,他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章寂扫了一眼那牌子,没有吭声。方才罗吉与裘安堂都说得明白,他们是奉了朱翰之之命前来的,不可能真是锦衣卫,那牌子大概也是假造的,预备用来应付路上官府的吧?只是不知打哪里弄来的式样,他瞧着,怎么觉得跟从前见过的锦衣卫牌子一模一样呢?别说外人,就算是锦衣卫中人,只怕也未必能轻易辨认出来吧?
罗吉很快就收起了牌子,起身笑道:“既然事情已经说定,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章老爷子还请尽快收拾行李,我们后日起程。”章寂应了,当着柳同知的面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们。
等他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屋外看见孙女儿玉翟僵直着站在一边,一丈外则站着柳同知的儿子柳璋,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古怪。他不由得纳闷:“璋哥儿怎么不进屋里坐?”又轻斥孙女儿:“有客人来了,还不快倒茶?”
玉翟咬咬唇,几不可闻地轻应一声便低头冲去了厨房,柳璋追上两步,又停了下来,手足无措地看向章寂:“章…章老爷子…”
章寂沉声“嗯”了一声,便驻着拐杖进了屋,柳璋知道自己应该跟着进去的,只是又惦记着玉翟那边,想到跟佳人兴许再没机会相见,心里便空落落的,满面黯然,不明白她为何明知道两家要分离,也不愿意给自己一个好脸。
难不成,她对他真的没那意思?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么?
章寂进了屋,柳同知早已将方才的情形看得分明,心中暗骂儿子失态,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章寂道:“老爷子莫怪,我这小子,别人都夸他聪明有才学,其实是个傻乎乎的孩子,一遇到自己的事,便不知该如何是好,拖三拖四地不肯跟长辈们说心里话,终于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要说实话的时候,时机又不合宜了,弄得如今我们这些长辈们见了,都要替他头疼。”
章寂的气消了些,道:“我瞧璋哥儿很好,这些年看着他长大,他比许多人家的孩子都强多了,便是跟京里的大家子弟相比,也不差什么。我倒乐意有这么一个好孩子与我们家亲近呢,只是我的孙女儿都是苦命人,与父母的缘份不够深,难免会在终身上受阻,没得耽误了人家。”
柳同知心下揣度他的意思似乎并不反对两家结亲之事,不由得大喜,笑道:“怎么会呢?府上的两位姑娘都是极好的,尤其二姑娘,更是娴雅端庄,谁家大人见了不喜欢?若能得这样好的姑娘做媳妇儿,自当好生疼惜。”
章寂看了他一眼,心下对他的回复非常满意。大孙女长年得不到母亲教养,二孙女少年丧母三孙女父母和离,他三个孙女的条件都说不上十全十美,日后说亲必会受影响,他方才说那番话倒不是无的放矢的。柳家小子瞧着对二孙女玉翟似乎有些意思,这孩子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学问都信得过,既然柳同知都认同了,这门亲事倒也做得。只是两家此次一别,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上玉翟又还在孝期·不好定亲,但若事先与柳家有了默契日后自有说定的那日。
章寂不知道日后将会在何地落脚,因此没法留下联络地址,却把老家族人所在告诉了柳同知,柳同知也留下了自家到广州后的住所地址与信阳老家所在,两人都约好了日后再联络。大事定下了,两人都松了口气,柳同知也有闲心问起别的了:“我听说三姑娘和虎哥儿都得了病,不知如今可好了?石家来人说要后日起程·孩子们会不会受不住?”
章寂笑道:“前两日确实有些凶险,但如今已经有了起色,想来国公府的人是驶了船来接的·在船上养病也是一样,并没什么要紧。倒是我听说大人不日就要高升了,只是近日家中多事,还未来得及去向你庆贺,实在是怠慢。”
柳同知摆摆手:“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何必说这些?”又叹息道,“不瞒您老人家,原本我是打算年后出发去上任的·但眼下事情有变·只怕我三日后就得走了。”便将方才在沈家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气愤地道:“我那侄儿真是昏了头了·亲眼所见的事实,还能叫人哄骗住。若我再不走·只怕真叫他们成了事,到时候我们柳家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章寂没想到李家人居然会找上门来,不由得暗自庆幸他们找的不是自己家,便道:“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你早些离了这里,确实省事许多。沈家真不是能结亲的人家。”想到自家因为沈氏而受到的苦难,又唉声叹气起来。
柳同知道:“说实话,我倒不是在意门第什么的,毕竟这几年我与府上也常常来往,您知道我的为人。若那沈家女儿是个品性好的,哪怕他家落魄些也无所谓。我那侄儿,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只要姑娘好,能照顾他,也算是良配了。可偏偏那不是什么正经好女儿!”他将当日在自家后宅书房里的事说了一遍,“您瞧瞧,这是正经姑娘家该干的事么?而且听她的口风,她要算计的本是我们璋哥儿,只是哥儿新来,才做了挡箭牌罢了。当日她知道了哥儿的身份,心中嫌弃,还再三保证不会与哥儿有任何瓜葛,连切结书也写了。
如今那切结书还在我手里,她却仿佛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许过的诺,成天勾着哥儿违背我们夫妻的意思,这样的女孩儿,若真的进了柳家的门,只怕家宅不安都是轻的,一个不慎,就要祸害我们满门!”
这话正正说到章寂的心坎上了:“大人这话有理。实话与你说了吧,我那大儿媳,就是沈家的女儿,起初我瞧她还算贤惠,虽然出身低些,见儿子喜欢,也由得他去了,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就把我们全家人拖累到这个地步…”
他并没有具体说出沈氏如何拖累婆家,但柳同知见他神色激动,便猜到当中定有无数内情,也不好多问,便安慰他道:“如今令郎有出息,您一家都得了特赦,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章寂微笑着点点头,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柳同知又问:“您一家是打算后日起程吧?那也太匆忙了些,不如再拖一日,与我们家一道走吧?我们坐的是官船,一路都有官兵护送,路上要太平些,两家彼此也有个照应。”
章寂一愣,想了想,便道:“我得跟那两位商量商量,若是可以,就马上告诉大人。”
柳同知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罗吉与裘安堂两人并未反对,他们在德庆城里观察了一下,发现本地与外界的来往并不算多,北面的消息往往要隔上几个月才能传过来,眼下快要过年了,官府都准备封衙了,只要在码头上时时留意从外地前来的官船,防备朝廷来人,就算再拖一日也没什么。与柳同知同行,倒是能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借用对方的官兵护卫,这也是一种掩护,路上就不必担心有人盘查什么的了。而他们只要另坐一船,不与柳家人过多往来,就不怕会露出破绽。
得到罗裘二人同意,章寂便立刻请人知会了柳同知,两家决定同行,分头打包行李。陈氏又到了茂升元分号说明实情,并示意王伙计近日最好借着过年避上一避。
章柳两家收拾好行李,第三日便齐齐搬上船,预备出发了。而着急上火的柳好不容易终于买通一个婆子把信传了出去,通知沈昭容。沈昭容得知章家被特赦,即日就要离开,顿时大惊失色,急赶了过来,也顾不上远处拼命朝她招手的柳,直接跪倒在柳同知面前:“大人,既然朝廷有赦令,为何大人要隐瞒我们家呢?”
柳同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章家遇赦,与你沈家何干?”
沈昭容睁大了眼:“朝廷既然要赦,自然是连两家一起赦,怎会只赦免章家?”她坚信这是不可能的:“大人定是被蒙骗了!”
柳同知甩袖道:“胡说!当日分明是你自己说的,临国公府许诺会救回章家人,此番赦令也是临国公求下的,白纸黑字,连官印都清清楚楚,怎会是假的?!”
第58章 藏尸
沈昭容万万想不到柳同知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脑子里拼命回想,记起当初自己确实说过这么一番话。可当日她是为了证明章家与石家关系匪浅,章玉翟与石家孙子有婚约,才会这么说的,不过是胡编乱造,石家若是要救章家,早就救了,又怎会拖到今日?她可是听姑母说过的,当初章家落难,后者曾送表哥元龙与表姐元凤前往临国公府求救,连石夫人这个亲姑祖母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走了,可见石家绝情,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冒险救章家?!可见那个所谓的赦令,十有八九有问题!
然而,德庆官府上下,连柳同知、知州与通判在内都没有生出疑心,大概是因为她当日说了这么一番话,让柳同知信以为真了。她若早知道撒个小谎会给章家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她那天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但她却无法向柳同知说明真相。对方本就反对她与柳玦的婚事,若叫他知道她当初曾为了破坏柳璋与章玉翟的婚事撒下这样的大谎,只怕会反对得更厉害了,万一柳玦 误会了,事情就会变得更糟。苦苦思索之下,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跪着哀求:“大人请明察,会不会是朝廷发了两份旨意,只是另一份来得慢些?朝廷既要赦免章家,想必也是看在章将军的军功份上,可我沈家原是章将军岳家,他是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柳同知冷笑:“若是你父亲不曾做下那等伤天害理之事,你家不曾与章家交恶,章将军或许真会救你们,可如今你们两家已是死仇,还妄想沾人家的光,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更何况,我先前已说得明白,朝廷虽说是因为章将军的功劳才赦免了章家,但在朝中活动的却是临国公府。临国公与章家是至亲,与你沈家何干?人家为何要救你们?行了,事实如此多说无益,你还是回去吧,任你在这里再嚷嚷,朝廷的赦令也只会给章家。”说罢甩袖就转身离开。
沈昭容无力地跌坐在地,不敢相信自己一家真的要被留在这偏僻的流放之地,章家人却能脱去罪人身份,安然无恙地离开。为何章家总能受到上天的眷顾?他家本来就有好亲戚帮衬,不曾受过什么苦,章放还在卫所中平步青云,去了安南战前不但性命无碍,还连连立功,做上了百户,如今全家人又得了朝廷的特赦。而他们沈家呢?一再落魄,如今她父亲正在牢中受尽酷刑,却无人伸出援手,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沈姑娘!”柳玦 不知几时摆脱了看守他的人,跑到了沈昭容面前,见她面带泪痕,忙从袖中取出方帕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你别难过了,我虽然被叔叔婶婶逼着离开但你放心,我马上就会回来的!现下他们看我看得紧,我又怕真惹恼了叔叔,会连累了令尊,因此只能听他的。等我到了广州,过完年,叔叔要接手新差事,婶婶也要忙着与人交际,兄弟又要去学宫,家里就再没人能管得着我了,到时候我一定悄悄儿赶回来娶你。”
沈昭容满面茫然地看向他,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我能相信你么?若连你也弃我而去,我在这世上便再无依靠了!”
柳玦 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自己伟岸起来:“放心吧,我若负你,就叫我不得好死!”
沈昭容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便擦去泪水,重新抬起头来:“好,我就信你,你当日与我已经交换了婚书,婚约既成,就绝不能毁约。若你负了我,我便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若是常人看见沈昭容此刻脸上的狰狞与眼中的狠厉,也许会被吓倒,但柳玦 此人却天生少根筋,不但不感到害怕,还高兴得紧,只觉得这是沈昭容对他的真情痴心,恨不得把自己的小心肝也掏出来给她瞧了,再三对天发誓,说一定会回来娶她。
沈昭容心下稍安,便向他哭诉:“你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即便我等得,我父亲也等不得了。你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受了多少罪!知州命人对他严刑拷打,我真怕他熬不住…”
柳玦 忙道:“我也正在担心这件事,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如今马上就是官府封衙的时候了,那知州在这时对你父亲用刑,多半是为了泄愤。从前他得罪我叔叔良多,如今我叔叔高升了,他也收敛了气焰,处处讨好,若是借我叔叔的势让他别再对你父亲动刑,谅他也不敢不听。”
沈昭容早就打着这个主意,只是没什么信心:“柳大人若是愿意开这个口,我还用犯愁么?况且你们都要走了。”
柳玦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我昨儿写好的,你拿去给知州看。我在信里吓唬他,让他别再对你父亲动刑了。大节下的,谁乐意找不痛快?我又不是叫他放人,这点小事想必他不会推拒。只要等到年后立春,你父亲的性命就保下了。等我回来娶你,再谋后事。”
沈昭容接过信,想起他的文采,有些不放心,便打开信细细读了,觉得意思还算明白,才放心将信贴身收好,望向柳玦 的眼中也带了几分亲近之意:“难为你费心了,若我父亲果真能得救,都是你的功劳。”说着脸色微红,羞涩地低下头,“这份恩情,我会记一辈子的…”
柳玦 的心都软得快要化成水了,脸红红地从袖里、鞋套里掏出几样东西,又将腰上的玉佩也解了下来,通通塞进沈昭容手中:“这几样东西还值些银子,你暂且收下,就当留个念想,若有需要,只管拿去卖钱,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沈昭容见那几样东西里有两个玉佩、一个玉扇坠和一个白玉带钩质地都不错,还有几个金银锞子,都是柳家惯用的样式,想必是柳玦 从叔婶处得来,另外还有两块冻石印章,应该也值不少银子,最后居然还有半吊钱和几个零散的银角子,不由得讶然:“这些东西是...…”
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身上但凡值点钱的都在这里了,横竖叔叔婶婶总不会饿死我要出门与人交际时,问兄弟借几样东西来装门面就行了。可惜叔叔婶婶不肯给我什么财物,不然不止这些。你只管拿去用吧,不必担心我。”
沈昭容点点头,拿手帕将东西包起,放进袖中,心中微微有些懊恼:这点东西才值多少银子?够做什么的?柳同知夫妻也未免太小气了,亲亲的侄子,居然只让他身上留这么一点值钱的物件,也不怕他出去叫人笑话难道侄儿穿戴得寒酸,他做叔叔的脸上很有光采么?
柳玦 见她收了东西,松了口气,正要再与她诉几句衷肠,忽然听得码头附近传来喧哗声,两人双双抬头望去,原来是章家人在几个生面人的护送下坐着马车到了。章家老爷子章寂由两个穿着体面的人亲自搀扶着上了跟在柳家官船后的一艘大船,后面跟着手拿大包小包的章玉翟,周姨娘则抱着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里似乎卷着个小孩后面又有一个婆子,背着一个用被子重重卷起来的人形物件,最后是陈氏一手挽着包袱,一手搀着脸色憔悴、身体虚弱得似乎随时都要倒下的沈氏,慢慢地往船的方向走。
沈昭容眼中一亮,顾不得柳正想拉她的手说什么话,就将他推开站了起来,朝沈氏那边急奔过去,满面是泪地扑到对方腿边,哭道:“姑母!姑母!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沈氏见是侄女顿时精神一震松开陈氏的手,紧紧抱住沈昭容哭道:“好孩子,不是我要丢下你们不管实在是朝廷不曾下令赦免你们。你放心,你姑父今非昔比,等我见到他,一定劝他把你们救回去。好生等着我,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沈昭容心头一松,连忙继续哭求:“姑母说话可要算话,我们是您仅剩的娘家人了,只当看在骨肉手足份上,十万不要弃我们而去!”
陈氏在旁听得眉头直皱,她心里清楚自家那份赦令不过是伪造的,原是朱翰之自作主张,章敬此刻怕还不知道这事儿呢,沈氏哪里能见到他?更别提说服他救沈家人了。而且宫氏的事才发生了多久?即便不是骨肉至亲,也是相处了十多年的妯娌,沈氏一心只顾着娘家人,实在叫人心冷。
但她不愿在这里多说什么,只是拉了沈氏一把:“大嫂,船要开了,快走吧。”
沈昭容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们消失在船舱后,没有留意到她身后的柳玦 一脸的怅然若失。
送走了柳家人与章家人,沈昭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她掂了掂袖中那几样物事,犹豫了好一会儿,便取了银角子和半吊钱出来,转身往知州衙门去了。
她既得了柳玦 那封信,自然要送到知州面前去,好让他不再对父亲动刑。所幸柳同知一家已经走了,否则她也没那胆子扯起这张虎皮。
然而,信是送过去了,知州却不为所动。柳同知临行前一再交待他要尽快把案子了结,又怎会转个身又示意他将案子拖延下来?想来不过是柳家那个不争气的侄儿自作主张。知州近日也曾听闻柳家侄儿痴恋沈家女儿的八卦传闻,压根儿就没把柳放在眼里,让人将沈昭容打发出去,就继续让官差对沈儒平动刑。
沈儒平哪里受得住一再刑求?没多久就撑不住了,说出了事实真相。宫氏那天确实是去过沈家,只是大闹一通后,与杜氏纠缠间撞到了桌角,当即头破血流晕过去了,因为伤势过重,很快就咽了气。他们一家担心会惹来官非,便趁着外头正下大雨,悄悄儿将宫氏的尸首藏了起来。
藏尸的地方是哪里?原来沈家的小院位于村尾处,院后有一处小竹林,竹林的另一头是村里另一户人家的后院,早已荒废多时。那家主人是夫妻两个儿子在城里做工,女儿也嫁到了别处,夫妻俩就把用不着的屋子锁起来,搬到前院去住了,极少去后院。沈家人清楚这一点,就把宫氏的尸首运到那家人的后院去,借着雨势挖了个深坑埋了,又将一应痕迹都收拾干净。官差们就算疑心再重也,只搜查了沈家的小院内外左四更进一步搜查了小竹林,却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胆大包天,将尸首藏在别人家里。
沈儒平虽然招供了,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只说是自己夫妻做的,女儿因为那日身体不适,早早睡下了,因此对此事一无所知。他虽不知道柳同知一家已经离开了,但也知道柳玦 对自家女儿一片痴心,不能白费了这个依仗。只要说出实话他就不是杀人犯,顶多只是个藏罪名,一旦柳玦 与女儿婚事定下,任凭柳同知再不甘愿也不会坐视姻亲被关在牢里的,到时候他顶多吃点苦头,判上几年监牢,也就出来了,若是柳同知识趣,说不定连这点苦头都不用吃。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女儿身上不能有污点,否则婚事不成,再多的算计都是空的。然而他这番苦心,当事人沈昭容却体会不到。她听说父亲招认了,心中大恨,只怨父亲为何这般软弱,竟熬不住刑罚。只要再捱几日,衙门封笔,他就不必再受这苦楚了,年后很快就到立春,就算他被定了杀人之罪,也不会被处死。过后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才到秋天,只要姑母沈氏说服了姑父章敬来救人,还有什么可怕的?他为何就没忍住呢?!
她看着知州衙门的官差纷纷出动,前往布村挖掘宫氏的尸首,心中纠结得不行,犹豫了一会儿,跺跺脚,还是跟着去了。
杜氏留在家中,对丈夫女儿今日所经历的事一无所知,她正烦恼着小姑子母子二人的事。这几日,李沈氏与李云飞就住在沈家,不是嫌饭菜不够好,床铺不够舒服,就是问杜氏与沈昭几时兑现承诺,那李云飞还不老实,暗地里对沈昭容动手动脚的,让杜氏母女深恶痛绝。若不是担心家里没人,李家母子会将值钱的东西偷了去,杜氏就陪女儿去码头了。此时家中没有别人,她只能一再忍受李家母子的唠叨。
但杜氏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忍了半日,再也忍不住了。想想柳家人都走了,柳玦 已经与自家交换了婚书,就算李家母子到外头乱嚷嚷,他也不可能听见。况且李家母子本来就是偷偷过来的,见不得光,大不了告上卫所,让人把他们送回东莞去就得了。
这么想着,当李沈氏再次念叨起他们曾经许诺要给予的好处时,沈氏就拉下脸来,反驳回去,还说:“你想告就尽管告去,横竖你们手上又没有证据,柳大人一家今早已经起程离开了,除非你们有法子追上去说我们容儿的闲话,否则我怕你何来?”
李沈氏一愣,怒道:“弟妹,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天是那天,今日是今日。”杜氏冷哼,“若是你们安安分分的,看在亲戚面上,一碗饭我还是供得起的,只是你们不该一再相逼!别以为我们母女俩没了男人撑腰就是好欺负的,逼得急了,我们上卫所里说话!你们不经官面就私自潜逃至此,可是逃亡之罪,到时候大可问一问卫所里的将军们,可会轻饶了你们?!”
李沈氏眼中露出惊惧之色,不禁后退了一步,脸上刷白。但李云飞年少气盛,却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反而还啐了杜氏一口:“你敢威胁我们?好,咱们就走着瞧!当日你们私自收留太孙,还将他窝藏了这么多年,虽说如今人已经死了,但几年下来见过太孙的人可不少,若我告上官府,官差们用心一查,你们还能瞒住什么?我倒要瞧瞧,现在的皇帝知道了这个事儿,还会不会饶了你们的狗命!”说着就要往外闯。
杜氏脸都白了,李沈氏慌忙拉住儿子:“你要去哪里?别冲动,事情捅出来,咱们也得不了好啊!”
“母亲在说什么话?你儿子告发了惊天大秘,自然是个大功劳。你别怕,咱们家又不曾参与进去,能吃什么亏?”李云飞得意地瞥了杜氏一眼,“等着瞧吧,到时候别说是什么柳家杨家,谁都救不了他们,看他们还得意什么!”又要往外闯。
杜氏手忙脚乱地去拦,低声下气地赔着笑脸:“好外甥,方才是舅母胡说,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李云飞不但不肯应,反而还得意洋洋:“你现在倒怕了?昨儿我不过想摸摸表妹的手,那时候你是怎么说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想吃了,怎样?”
杜氏脸色一变,神情僵直,见李云飞还要继续往门外走,忙再次去拦,可惜怎么拦也拦不住,甚至还被他推倒在地。眼看着阻止不了李云飞的脚步,她看了看墙角处的柴刀,把心一横,拿起刀便往他身后劈李云飞哪里想到弱弱的舅母居然有这个胆子?压根儿就没提防,背后中了一刀,顿时倒地,不醒人事。李沈氏惊呆了,扑到儿子身上又哭又喊,见他没有回应,身上的血象涌泉一般直往外冒,几乎昏死过去,看向杜氏的目光简直恨不得活吞了她:“你这贱人!你会不得好死的!”便扑过去要与她拼命。
杜氏吓了一跳,手中柴刀一挥,大量的血便从李沈氏胸前喷出,后者双眼圆瞪,很快便软倒在地,再也没有动静了。
杜氏这才发现自己连杀了两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但想到这件事不能被人发现,而藏尸之事她又不是头一回干了,忙深呼吸几下,沉住气,便慌慌张张地施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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