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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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容脸一红,手中的帕子绞得更紧了:“您别这样说了,若家父果真能逃脱大难,我便是倾尽所有,也要报答您的,就怕令叔反对…
柳玦听她这话,心中正喜悦满满,当即便拍着胸口打了包票:“放心吧,他虽是我叔叔,但我还有母亲呢。我立刻就写信回老家给母亲,告诉她有你这么一位好姑娘,还是悼仁太囘子妃的亲侄女儿,又好看又贤惠,能够娶你为妻,简直就是我三辈子积来的福气!我母亲一定会应承的,只要她应承了,叔叔再反对也没用!”
柳玦这人虽说有些痴,但还真是说到做到。他一回到家,就立刻写了家书,将沈昭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沈家如今正落魄,若非如此也不可能看中自己,还说叔叔嫌贫爱富不肯让他娶沈昭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无论是人命案子还是书案那宗公案却半点不提,写完了就立刻派人送出去。不过他倒是留了个心眼,晚上跟柳同知提起时,只说自己早在三天前便已经将信送出,即便眼下立时派人去追,也追不回来了。
柳同知气得直跳脚,不明白那沈家女儿瞧着斯斯文文的,却几时给侄儿灌了迷汤,让他这般不知轻重。如今柳璋坚持查案,将沈儒平送进牢中,若是接下来传出柳家侄儿娶沈儒平之女为妻的传闻,别说他与罪犯结亲名声不好听,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泼脏水,怀疑他之所以查出沈儒平这个凶手,就是为了逼婚呢!他忍不住大骂侄儿,偏偏侄儿固执己见,信又追不回来,想想若是寡嫂不知内情,应下了婚事,他还真没法阻止。那位寡嫂素来便是独断专行的性子,在族中很不受欢迎,但他又不能疏远了这门亲,只能处处容忍,如今又出了这等纰漏,叫他头疼不已,只能立刻修书一封,说明事情经过,前因后果,命家人飞马送回信阳老家去,祈求能及时拦住寡嫂犯糊涂。
送出了家书,柳同知又担心侄儿再惹出祸事来,便将他禁足在家中不许出门,不料才过了不到两天,儿子柳璋上知州衙门问案情进展时,就听说了沈家花银子打点官差与狱卒,成功让他们将案子审理日期压后十数天的消息。如今知州正忙着征粮之事,又不想多理会这件案子,以免开堂审一次,便让本州百姓想起一次他犯的浑,加上他一个爱妾也得了银子,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了。但他愿意如此,不代表柳璋也愿意,后者找人一打听,知道沈家这回花了足足上百两纹银,不由得奇怪,回家跟父亲一说,柳同知才觉得不对,立时派人去翻侄儿的包袱,才知道原来柳玦将随身带的数十两现银与几张小额银票全都给了沈昭容,只留下三四吊钱备用。算算数额,只怕沈昭容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就算找沈家要回,也要不了几个钱。柳同知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能将事情张扬开去,只能继续关着柳玦,日日罚他抄书。
不过,经此一事,柳同知也知道事情有些麻烦了。在柳玦母亲回信拒绝婚事前,他还真不能说什么,省得到时候沈儒平入罪斩首,寡嫂便在族人面前大骂他坏了儿子的好姻缘。他只能劝儿子暂时按捺些,别再过问此事,只管在家静心读书,等过了年再说。
柳璋本是为了玉翟才插手管这案子的,如今被父亲阻止,心中十分不甘,又担心玉翟不知内情,听了风言风雨便误会他,便寻了个借口出门去附近山中佛寺上香,却绕了个圈子,拉上李绍光直奔九市而去。
但章家在九市已经听到了风声。沈家得了柳玦这个靠山,虽然不敢在德庆城中大肆宣扬,但在村子里却早已嚷开了,原本路过他家都要吐几口唾沫的村民都生了敬畏之心,不敢再说他家闲话。金花婶走亲戚时听说了此事,一回村便告诉了章家人,章寂是不信的,玉翟则暗自神伤。
柳璋与李绍光上门时,因明鸾不在,他们没法给玉翟捎信,只能跟章寂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奈何儿女之事不能经了长辈的眼,柳璋有满腔话想跟玉翟说,却没有门路,远远见了她经过,还想打声招呼,却被她啐了一口。看着玉翟满眼怨愤地甩袖而去,柳璋失魂落魄地,连章寂的话都答得支离破碎了。李绍光见状,只得扯了他告辞出来。
李绍光将他带回自个儿家中,劝道:“我说你这事儿也办得太糊涂了,明明那沈家害了章二奶奶,你们家带跟他家的女儿纠缠不清个什么劲儿?难怪章家二丫头不理你,换作是我,也不肯与仇人做亲戚。日后居然还要叫仇人的女儿做嫂子,这叫什么事儿?!”
柳璋低声道:“我早劝过哥哥,可他不听,我有什么法子?如今他还写信回老家了,万一我伯娘不知内情,应下了婚事,我父亲更不能阻拦了。我那伯娘的性子,从来都是不听人言的。”
李绍光哂道:“好糊涂!若你家伯娘应下了婚事,柳大人确实不好多说什么,可如今她不是不没应么?!赶紧把案子了结了吧!”
柳璋叹道:“我何尝不想?可这案子如今交到了知州衙门,何时审理,何时结案,都由不了我们家做主啊!如今就怕那知州为了恶心我父亲,硬是将案子拖到我哥哥与沈家女儿定了亲事再行判决,那就糟糕透顶了!”
“不至于吧?”李绍光诧异道,“死的可是章百户的妻子,知州再糊涂,也不至于得罪他吧?况且你父亲不是要高升么?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家又不是没根没基的,在广州那头也有些人脉。”
“事情还未定下,若这会子宣扬开去,万一事情有变,我父亲脸上就不好看了。”
“那该怎么办呢?”
柳璋与李绍光烦恼着,那边厢,章敞回到家,听说了柳璋来访之事,目光一闪,道:“这案子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家是苦主,不如去跟知州闹一闹,催他早就案子判了吧?”
“糊涂!”章寂劈头骂来,“如今我们家只能静默,能不引人注目就不引人注目,外人只当我们家是忧心孩子病情,不会多说什么。但你一出头,万一叫人发现三丫头不在,山上的病人也是假的,那该怎么办?在三丫头回来之前,你给我把嘴闭好了!”
章敞狼狈地出了堂屋,见陈氏在院中走过,眼角都没瞥自己一下,心下更是羞恼,忽然间生出一个念头,计上心来。
第四十八章 江上
明鸾钻出船舱,看着外头清清的江水,蓝天白云,青山绿波,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情说不出的好。
她前日晚上已经带着文虎到达悦城,与先一步抵达的马贵会合了。马贵是借着收货的名义跑出来的,明面上是去西江对岸的六都**材,实际上那船绕了个圈子折回悦城,他已经将船只等杂事都安排好了,一直在提心吊胆地等着明鸾姐弟。虽然明鸾再三说不要紧,她也曾经无数次独自在外行走,但那都是驾着马车走在大路上,从没试过靠着自己的两条腿走山中小路,走的还是一向不熟悉的路线,马贵总害怕她会在路上遇到意外,加上她又是个女孩儿,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荒山野岭的,万一遇上危险,真是求救无门。如今看见明鸾姐弟安然出现,全须全尾,只是头发凌乱了些,马贵顿时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他也有空抱怨了:“鸾姑娘真是太胆大了,即便要掩人耳目,也用不着只身带着虎哥儿走山路,我们分号里还有几个伙计,叫他们陪你走一遭,岂不更稳当?方才天黑下来,与你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还没见到你跟虎哥儿,这心里呀,就别提是什么滋味了,简直就象是架在火上烧似的。”
明鸾笑道:“路上遇到点小雨,躲了一阵子,方才晚了,能有什么事?不是我胆子大,而是这事儿说来是见不得人的,只能秘密行事,但你分号里的伙计,差不多有一半是本地雇的,绝对用不得,剩下一半是从总号带来,又未必个个靠得住。能均出几个跟着你安排悦城事宜,又要派人跟船,就已经人手不足了。再说你既然要出来,店里总要留个亲信看守吧?这几十里路我又不是没走过,等闲三五个流氓我也对付得了,与其给你添麻烦,还不如我自己走呢。”
文虎在旁大点其头:“是啊是啊,三姐姐可厉害了!有几个坏人要抢我们的包袱,三姐姐抽出柴刀又劈又砍,还踢了几脚。就把那些人通通打翻在地了。就算遇到坏人,我们也不怕!”
马贵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明鸾只能干笑:“这个…不是没事么?我是看出他们都是软脚蟹,不中用的,才跟他们动手的。要是真遇到硬茬,我就逃跑了。”
因为这段小插曲,马贵重新分派了人手,原本只派了一对通水性又懂得驾船的老伙计夫妇俩跟船的,如今不放心,又多弄了一条船回来,亲自带了两个伙计沿途跟着,以防再遇到危险。明鸾担心他一时间抽调太多人手,又亲自出动。会引人怀疑,劝了他几句,全被马贵打了回来:“快过年了,还不许我回广州城探亲么?我这就叫人捎信回德庆城,只说我在外头收获,遇上了难得的药材,正好给我叔叔使。也不必回去了,直接去广州,年后再回来,店里的事就交给王伙计。”
王伙计是马贵从总号带过来的亲信,原是陈家庄子上的佃户之子,为人能干稳重,深得马家叔侄信任。明鸾见马贵这般说,也就由得他去了。如此一行人分坐两条船,次日自悦城镇边上一处私家小码头起程,经过一日一夜的水路,今早刚刚抵达肇庆。
肇庆山水奇秀,明鸾在现代时也曾来玩过,还住了两三天呢。可惜如今周边环境大变,一眼望过去,江岸上远远近近全是山,她哪里认得出哪处是鼎湖山哪处是七星岩?只暗暗猜想远处几个只能瞧见峰顶的山峰有几分象是七星岩的形状,但看了半日,也没法确定是不是,只能放弃了。不过望着这青山绿水,想到一路行程顺遂,她心情也放松许多。如今在路上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就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时机,欣赏一下两岸风光好了。
西江两岸都是大片的绿色原野,也有一部分滩涂地带被开垦成水田,此时正值秋收季节,远远望去,只见一片金黄。明鸾用眼估量了一下那些稻谷的高度,总觉得比自家种的水稻要高些,结的稻穗也更多,将稻杆压得更弯了,心中不由得暗叹。章家的田地在山边,都是卫所统一配发的,说不上很好的地,又离水源远,灌溉很是不便。她这几年也曾想过要稍稍作些改良,让家里的出产更多一点,可惜总是受限于地质水利条件与稻种的品质,再改良也作用不大。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心想,如果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就好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无论要在上面种什么,建什么水利设施都没问题,甚至连出产的粮食也是归自己的,不象如今种出来的粮食,还要将很大一部分上交给卫所。但军户屯田就是这样的规矩,她也无可奈何。
江河湖边上的滩涂地一般都比较肥沃,如果能买到这样的土地就好了,至不济也要有一处方便的水源。明鸾心想,将来章家要是能脱困,不管是回老家也好,回京城也好,她一定要想办法给自己弄几亩地,爱怎么捣鼓就怎么捣鼓。到时候哪怕是要种马铃薯,也有了地方。
明鸾心里做着美梦,偶尔回头看看舱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的文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江水慢慢流淌着,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小雨,虽然雨很快就停了,但天上飘散着厚厚的云层,挡住了阳光,以至于水面上慢慢漂浮起淡淡的雾气,江面上的视野顿时朦胧起来。为了避免撞上别的船,马贵特地嘱咐两条船的船夫放慢速度,待太阳升起来了,雾气散去,再加快速度。
但天上的云层却越来越厚,除了云层露出的金边外,几乎看不到一点阳光的影子,江上的雾气也越发浓了。明鸾便问开船的老松头:“松叔,这天是不是要下雨啊?我方才瞧见外头有几只蜻蜓在飞呢。”
老松头摸摸山羊胡子:“瞧着象是要下雨了,我得跟小马掌柜说一声,眼看着快到中午了,照这个行程,咱们今天恐怕到不了三水了,不如找个地方停下来做饭吧。”
老松婶也在船尾扬声道:“是该做饭了,船上的食水和菜蔬也快用尽了。要到岸上买呢。”
马贵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两条船慢慢驶离江心,寻了个小小的港湾靠岸。老松头坐在船头歇息,老松婶带着一个商号伙计上岸寻食水去了,明鸾推了推文虎:“一大早睡到现在,你也睡够了吧?赶紧上岸边走走,活动活动身体,接下来还有两天水路呢。”
文虎迷迷糊糊地应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被她扯着往甲板上走,结果走了几步,他忽然清醒过来。便硬拉着明鸾不肯继续上岸:“我不要去,除非你给我换上原来的衣裳!”
明鸾看着他一身女童打扮,忍笑道:“这有什么?又没人认得你。”
“不要!我就是不要!”文虎年纪虽小,也有羞耻心,他对着水面照过自己的模样,深知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丑丫头,越发不肯见人了,趁明鸾不备,挣脱了她的手。又跑回舱里。明鸾苦劝不动,只得作罢,自个儿上岸散步去了。
他们选择停靠的这处河湾地势不错,不一会儿便又有几只船停靠过来。因为河湾地方不小,多了几只船也不显得挤,马贵并不在意,只是低声嘱咐一名伙计赶紧前往肇庆城内的分号办事。明鸾在岸上走走跳跳。偶尔从石头里挖点小虾小蟹的,打算一会儿煮河鲜汤,见有船来,便抬头去看。
来的是一艘大船与两艘中等大小的船,后者似乎是护卫着大船的,仆从很多,足有三四十人,都穿着差不多颜色的衣裳。一瞧就知道定是出自大户人家。明鸾生怕惹事,又不想叫人看见,连忙回到船上,只缩在舱中偷偷打量那船上的人。
那几条船上的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家,才靠岸,便有许多仆从走下船来。各司其职,有在岸边垒灶的,有去打水的,有洗菜蔬淘米的,有升火架锅煮食的,也有几个匆匆往远处去了。过得半个时辰,当老松婶带着伙计提着一大篮子新鲜瓜菜与两大桶水回来时,那几个往远处去的仆从却引着三抬小轿返回,到了岸边放下轿,前头轿中走出一个大夫打扮的人来,后面两抬轿子下来的却是一个长随打扮的青年男子和一个提着药箱的僮儿。明鸾看着那穿着颇体面的大夫被一众人等迎上大船去,大船楼舱内的帘子一掀,走出一个人来向那大夫拱手为礼。
她定眼盯了那人瞧了几眼,飞快地缩回了头,只当自己是眼花了,又再探头去看,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那人居然是在德庆城见过的曹四!
明鸾回想前几日见曹四时的情形,也没见他说要出先,不知道他这是要去哪里?请了大夫来又是给什么人看诊?不过万一被对方看见自己,情况就大不妙了!但要是现在立刻走人,又太过明显了。
怎么办?明鸾苦苦思索着,最后还是决定先把消息告诉马贵。曹四应该是认得马贵的,恐怕躲不过去。
她小声叫了老松头过来,把事情告诉他,老松头一脸肃穆,打量了那大船几眼:“瞧着不象是华荣记的船,他家的船我全都见过,不是这样的,又不是新船。郭四爷好好的怎会在这里呢?”
明鸾一愣:“你说谁?郭四爷?他不是姓曹吗?!”
老松头不解地道:“怎会是姓曹呢?他那个二师兄倒是姓曹的,鸾姑娘记混了吧?这位是郭钊郭四爷。”
郭钊?!
明鸾暗暗咬牙,没想到自己居然跟仇人见了几次面,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深恨郭钊狡猾,居然对自己隐瞒真实姓名,但更多的是警惕。章家与郭曹二人彼此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本来就是对头,也没必要和睦相处,那郭钊隐姓埋名结识自己是打着什么主意?
明鸾恨恨地道:“松伯,你赶紧去跟马大哥说,咱们尽快吃了饭走人,别跟他们照面。若是实在避不过去,也别叫他们看见我们姐弟。”
老松头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回转说:“小马掌柜说,他会过去打招呼,让你们只管藏在舱里别出来,饭菜一会儿让我老婆给你们送进去。”
明鸾点点头,便回身打算嘱咐文虎,却看到舱中空无一人,本来该窝在里头打盹的小堂弟居然不见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叫着他的名字,却听见他在甲板上传回了声音:“我在这儿呢,三姐姐,我口渴…”
那处甲板正对着郭钊的大船,明鸾连忙冲过去一把拽住他拉回舱中:“好好的怎么出去了?!”
文虎被她吓了一跳:“三姐姐…”
明鸾见他一脸怯生生的模样,知道他是被吓着了,不由得有些愧疚:“对不起了,因为来了几条德庆的船,我怕叫人认出来,所以…你要什么?喝水吗?一会儿松婶烧了水就会送来的。你就乖乖留在船舱里,别出去了,知道吗?”
文虎乖乖点头,明鸾松了口气,方才偷偷探头去瞧大船上的情形。不过郭钊已经进了楼舱,也不知道是否瞧见了方才的情形,过了两刻钟后,帘子方才再次掀起,郭钊送了大夫出来,客客气气地,又命两名仆从跟着大夫的轿子走了。明鸾见他转过身来望这边,连忙缩了头,没看到他望着这边皱了皱眉头的模样,更没发现他回身嘱咐了身边人几句话,那人便快速离船上岸,不知往哪里去了。
明鸾等了好一会儿,方才再次大着胆子探头出去,不过这回她为了以防万一,特地用袖子遮了半张脸,想来她如今还是男装打扮,再把脸一遮,谅那郭钊也认不出她来。只是这一回打量,她只看见郭钊重新打起帘子走进楼舱中的背影,透过帘子的缝隙,她只隐约瞧见里面有人躺在床上,大概是生了病。
是谁病了呢?
明鸾回想起方才那大夫的穿着打扮,显然不是一般的乡野大夫,出个诊还要坐轿子,而且还带着两个跟班,这样的排场,至少也是一地名医吧?而郭钊身为安庆大长公主驸马的亲信弟子,居然亲自打起帘子来迎接大夫,可见里头这位病人的身份也非同一般,到底会是谁?
不一会儿,老松婶做好了饭,亲自送到舱里来,明鸾与文虎胡乱吃了些,马贵便过来了,道:“我方才过去打过招呼了,只说是年前回广州探亲的,郭四爷船上有病人,也顾不上我们,等吃过饭我们马上就走人,不让他们看见你们姐弟就行了。”
明鸾问他:“他们船上的病人是谁?”
马贵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看郭四脸上带着忧色,大概关系挺亲近的。”
“那…”明鸾想了想,“你在德庆城与他们住得这么近,可知道他家近来有客人么?”
“没有啊,他家若是有客来,整条街的人都会知道的。”
明鸾心下暗暗叫奇,正思索着,一个伙计面色古怪地过来向马贵禀道:“掌柜的,郭四爷遣了人来,说既然章家三姑娘与三爷在船上,何不去他船上一见?”
“什么?!”明鸾与众人顿时齐齐变色。
第四十九章 威胁
明鸾一时心乱如麻。郭钊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方才看见文虎了,想来自己在他家船靠岸时还在江边散步,也许也叫他看见了。虽然说上回见面时,她就曾打过招呼,言道近日会秘密前往广州,可当时压根儿就没提会带上文虎。她一个人去是当说客,带着小孩子做什么?再联系到朝廷眼下对北平与辽东的忌惮,稍有脑子的都能猜到“潜逃”这两个字上。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姐弟二人都已乔装改扮,又不曾与郭钊一行人正面对上,他怎会这么轻易就认出他们来?也许他是看见马贵,又觉得她姐弟二人眼熟,稍稍诈一诈而已,根本就没把握。自己要是主动送上门,反而证实的他的猜测。要是不去,他顶多怀疑一下就算了。
但如果他很肯定呢?万一自己一昧搪塞,惹恼了他,他向官府告发可怎么办?
明鸾正在犹豫的当口,马贵先前派进城中分号办事的伙计回来了,低声向马贵禀报了一番,马贵听了点点头,忽然想到些什么,又问了他几句话,便来对明鸾道:“鸾姑娘,你方才问我可知道郭钊船上的病人是谁,我方才问了一下进城的伙计,他说,肇庆城里最有名的一位大夫今日接了帖子,被轿子接出城来看诊,听说病人家眷足足付了百两纹银的诊金。那位大夫的僮儿私下对人说,病人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患了伤寒,病情很重,虽然已经有了起色,但身体亏损太过,必须精心养护才能痊愈。因伤寒会过人,他家人担心此事传出去会引人惊慌,因此嘱咐过大夫不要泄露消息。”
明鸾一个激灵:“二三十岁的男子?可知道他跟郭钊是什么关系?”
“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那僮儿是本地出了名的大嘴巴,据他说病人的家人曾称呼他为家兄,可郭钊据说是被收养的孤儿,怎么可能有兄长呢?”马贵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露出几分不可置信之色,“不会吧…”
明鸾翘起嘴角:“马大哥,你最近在德庆城,可知道曹泽民的近况吗?”
一盏茶的功夫后,明鸾独自出现在郭钊的船上。她留意到他命人在甲板上摆放了桌椅,又扯起了深蓝色重绢为屏障,挡住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甚至还在桌前摆放了一个尺许高的暖炉,暖意缓缓沁出,使得这甲板上温暖如春,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江面上的寒意。
但这个做法却让明鸾更笃定自己的猜测。这家伙是为了避免让自己进入舱内看见病人,才特地在甲板上临时布置出一个小小的会客厅来的,这叫啥?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郭钊并未意识到明鸾已经识破了他,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施施然道:“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三姑娘,实在是意外之极。”
明鸾一屁股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我也很意外,前几天还以为自己认识了一位曹四爷,没想到才两天功夫四爷就换了祖宗,改姓郭了。我比你还意外呢!”
郭钊顿了顿,苦笑了下,又盯着明鸾道:“我听说令弟病了,府上又有案件缠身,怎么也会再推迟几日再出发。毕竟第一批粮食已经赶不上了,第二批要等到下月才送出,还有的是时间呢,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不过我方才似乎瞧见了令弟的身影,真叫人吃惊,他应该与陈家没有关系吧?又是个孩子,只怕未必能帮得上三姑娘的忙。三姑娘怎会带上他呢?”
明鸾冲他一笑:“你管不着。”
郭钊笑了,笑完了才收敛神色淡淡地说:“小姑娘为何如此不智?朝廷正愁抓不到章家的把柄呢,你们却要将现成的把柄送到朝廷手上。我已经事先警告过了,难不成姑娘不曾将我的话告诉令祖父?”
明鸾托腮冲他露出笑容,甜蜜蜜地问:“听说郭四爷船上有病人,还请了城里的名医来诊治,不知病情可要紧?”
郭钊愣了愣,心中起了警惕:“不过是小伤风罢了,不算什么。”
“是吗?”明鸾继续冲他笑,“不知病人是哪一位?能得郭四爷如此鞍前马后地侍疾,想必身份非同小可吧?”
郭钊皱起眉头,冷下脸来:“此事乃我家内务,不必姑娘过问了。”
明鸾不置可否,又问:“曹先生近来可好?我听说他对德庆的瑶民很是关心,贤名传得到处都是,连我熟悉的瑶民朋友也听说了呢,真叫人佩服啊。”
郭钊盯着明鸾,只觉得她那笑容分外可恶。
明鸾笑眯了眼:“郭四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郭钊冷笑一声:“你这是在威胁我?”
“怎会是威胁呢?”明鸾露出无辜的神色,“我只是好意提醒你而已,就象你也曾好意提醒过我。我这人最不喜欢欠人情债了,既然欠了你的,自然要还你一回。”
“若我不答应,你就要告发我?”郭钊嗤笑一声,“小姑娘家家的,倒是很有胆量。”他瞥了身旁的随侍一眼。那几个随侍,个个人高马大,孔武有力。
但明鸾面上却半点惊惧皆无:“我为什么没胆量?虽然这艘船上是你的地盘,周围都是你的人,而我只有独自一人在此,但与我同行的人都时刻留意着我的动静,还有人等在远处随时准备进城。一旦我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内返回,他们就会采取行动。这肇庆城既不是你的地方,也不是我的地方,无论茂升元还是华荣记,都是此地的外来者,真闹到官府,我固然要吃亏,你也别想占到什么便宜。燕王一日未除,我大伯父一日未表明态度,朝廷始终要留我们一家性命的,我大不了被抓回去,然后跟全家人一起被送到京城为质,却一时半刻不会死,可你却不一样了。我听说你们大长公主府的人都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有这么现成的把柄,皇帝大概会觉得很高兴吧?”
看着郭钊脸色渐渐发白,明鸾心中说不出的快意。这个烂人,亏她当初刚认识他时,还觉得他是个帅哥,今天才发现原来是条毒蛇,摆出一副好人的嘴脸又是提醒又是请她帮忙种马铃薯,转头发现她带着文虎去广州,就立刻翻脸了,他特地叫她过来,肯定没好事,既然他要耍手段,那她也就不客气了。五十步莫笑百步,大哥莫笑二哥,都一样是见不得人的,装什么逼啊!
于是明鸾抬高下巴睨了郭钊一眼:“郭四爷,你是聪明人…剩下的话,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郭钊深呼吸一口气,明白自己已经落到了下风,不由得苦笑:“章三姑娘,其实你不必如此。若我有心告发,当初就不会提醒你,而是直接找上知州了。”
明鸾不置可否:“你既是聪明人,我也不会没有眼色的。这西江上雾气太浓了,总叫人看不清物事,连对面船上有几个人都瞧不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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