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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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当他们来到柳同知夫妻面前时,不等对方说出事情经过,沈儒平就先摆出了大义凛然状:“我都听说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发生?!我们家世代书香,先父乃是堂堂翰林学士,家姐为悼仁太子正妃,我沈家世代谨守礼教大防,无犯罪之男,无不贞之女。小女自来府上为小姐作伴,也一向谨守礼仪,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今却遭此噩运!柳大人,您虽是朝廷命官,但也是士林中人,当知士可杀,不可辱,这件事若你不给我们家一个交待,我情愿将事情上告苍天,下告乡里,让小女一死以证清白!”

柳同知夫妻听得都呆住了,刚刚听到消息走进门的沈昭容几乎当场晕倒过去,杜氏见状扑上去哭道:“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母亲替你叫屈啊!只恨咱们家如今落魄了,不能护得你周全,才会害你受人欺凌!好孩子,你别怕,母亲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沈昭容颤抖着一把抓住杜氏的手:“母亲,别再说了,我们回去吧!你们误会了,我没有受委屈!什么事都没有!”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沈儒平与杜氏见女儿这样说,俱是一愣,前者咬牙骂道:“给我住嘴!此事关系到我沈家世世代代的清名,怎能含糊了事?!”

柳璋施施然迈过门槛进了屋,微笑着问他:“那依你所言,该如何处置?”

沈儒平板起的脸顿时化成了微笑:“还用说么?柳公子,既然你们家害得我闺女名节受损,自然是娶她过门方能还她一个公道!”

沈昭容嘶声哭了一句“父亲”,大哭起来。沈儒平被她吓了一跳,面露茫然,但很快又继续笑着对柳璋说:“柳公子,你们家有权有势,若真要与我们为难,我们也没办法。只是若世人知道你们家这般行事,会说什么,我可就不能担保了。”看向柳同知,“柳大人一世清名,应该不会在儿女小事上葬送了自己的好名声吧?令郎前程似锦,可不能在品行上落下污点啊!”

柳同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便冷笑道:“我原也有意让侄儿负起这个责任来,只是令嫒执意不肯。没想到你却宁可舍了女儿,也要维护家族清名。既如此,我也不多推托了。

此事原是令嫒不守规矩,擅自闯了外书房引起的,我侄儿虽说醉酒,却也不曾有意失礼,令嫒自行上前搀扶他,又不慎摔倒,以至于我侄儿与令嫒有了肌肤之亲,此事说出去也有辱斯文。虽说是令嫒犯错在先,但我们家素来行事宽厚,也就不多计较了,我愿让侄儿纳令嫒为侧室,给你们家一个交代。”

沈儒平愣住了:“什么?侄儿?!”

柳璋冷笑着看他:“是啊,是我堂哥柳,刚从老家过来,正巧赶上了。当时我去了前衙找父亲,堂哥一个人在我书房里喝醉了,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他虽没有功名,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柳家旁支子弟,世家出身,家世清白,纳个军余之女为妾,已是抬举了,想必不会辱没了令嫒,如何?”

第37章 惊变

花厅中一片寂静。

沈儒平呆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身怔怔地看着女儿,忽然间扬手狠甩了一巴掌,把沈昭容打得整个人摔倒在地。杜氏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女儿,哭道:“相公,你好好的打孩子做什么?她可是受了大委屈的!”

沈儒平喘着粗气道:“她辱没了祖宗,做出这等丑事,难道我还打不得她?!”

一切希冀都成了泡影。若与沈昭容有肌肤之亲的不是柳璋,那他方才闹了又有什么用?柳家那个侄儿他曾听妻子抱怨时提过,读书无成,又是庶支,还是娶过一房妻子的,女儿即便正经嫁过去,也是与人做个填房,更别说如今柳家的架势,摆明了是只肯纳他女儿为妾的了。妾跟妻可没法比,若是妻,他还可以借着与柳家成了姻亲的名头,求个参加科举的资格,但若是妾,谁把他当正经亲家?!

可恨女儿找错了人,又没有提醒他,害得他把话说了出去,如今覆水难收,若是因此得罪了柳同知,叫他以后如何是好?!

沈儒平自顾自地在那里生气,倒在母亲怀中的沈昭容一脸木然地直起身来,跪倒在地向柳同知与柳太太道:“大人、太太容禀,方才是家父误会了,伤了公子的脸面,都是我们家的不是。如今误会已消,请大人、太太原谅家父、家母爱女心切,处处为小女这个不孝女着想,才会生出妄念。小女愿在大人、太太面前对天起誓,今日之事全是小女过错,与柳家不相干。请大人、太太看在小女这几个月来一向勤勉小心的份上,饶恕小女一家吧!”说罢伏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沈儒平与杜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的动作,前者张口就想要骂,却被后者一个眼神止住了,两人双双沉默下来。

柳同知夫妻俩看见沈昭容脸还红肿着。眼角隐带泪光。又想起方才的情形。对她倒生出几分测隐之心,再看沈儒平夫妇俩的反应,心中越发不屑。柳同知沉声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懂规矩的姑娘,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做错了事,既然知错能改,我也不打算与你一个孩子计较。没想到你父母比你还要糊涂,竟讹诈到我头上来了。还好我儿一向洁身自好,不曾中了你们的算计。如今虽说是我侄儿惹了事,但也是你们算计他在先。他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嫁他做填房的。我知道做妾可能是委屈了你。但谁叫你先存了坏心呢?既然你还知道廉耻二字。不愿辱没了祖上的名声,那我也就饶过你了。望你记得今日所许下的诺言,若日后胆敢再拿这等丑事讹诈我们柳家,我身为同知,也当尽我平靖地方之责。”

沈昭容身体一软,红着眼圈再磕了三个头:“多谢大人,多谢太太!”

沈儒平见事情有了转机,眼珠子一转,又犹豫了。虽然说柳同知的侄儿不如柳璋好,但也是正经柳家子弟,若不是纳妾,而是娶妻的话,哪怕是填房,也算是跟柳家联姻了,那柳家是否会看在姻亲份上,给他一个体面,让自家侄儿脸上添点光彩?

他低头琢磨着,但柳同知却没打算给他足够的时间琢磨完,径自叫了儿子:“去写一式两份文书来,让沈家人签字画押。”柳璋笑笑,应声去了。沈昭容不安地问:“大人,您方才不是说…不用留文书了么?”

柳同知淡淡地道:“留一份做证据,彼此也安心些,省得日后牵扯不清。”

柳太太更是冷笑说:“有个凭证也好,免得你们心中不平,出去了又在外头胡说八道,坏我柳家的名声。我们家里人虽清楚中了你算计的是谁,但谁又能担保你父母不会睁着眼说瞎话,牵扯到我儿子头上呢?便是我们玦哥儿,也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污蔑的。你记清楚了,若这事儿有一丁点风声传了出去,都记在你头上!”

沈昭容脸色灰败,心里明白柳家已经记恨上自己了。她在柳家住了几个月,深知柳太太管家的手段并不高明,治家也不严谨,即便勒令下人不得谈论,也会有人忍不住嚼舌头,今天的事,除了书房的下人外,这花厅内外侍候的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迟早要传出去,若到时候柳家拿这个做理由,处罚她一家三口,那岂不是有冤无处诉?

柳璋很快写好了一式两份文书,奉给父亲看了,得其点头,又叫过一个婆子,连着笔墨与印泥盒一并送到沈家父女面前。沈昭容见他连亲自上前送文书都不肯,特地离自己远远的,心下一阵酸楚,颤着手拿起笔,便在文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婆子又飞快地将印泥盒奉上。沈昭容用大拇指沾了红印泥,还未落在纸上,眼泪就再度掉了下来。

这时有人来报:“玦大爷醒了。”只见门帘一掀,走进一个身量中等、年约二十岁、身穿宝蓝绸面直裰的青年男子,正是酒醉后重新梳洗过的柳玦。

他才进门,向叔叔婶婶弯腰行了一礼,回头无意中瞥了沈昭容的方向一眼,便整个人呆住了,愣愣地盯着她看。

沈昭容抬袖轻拭泪水,含怨看了看柳玦,见他一脸呆滞,心下越发厌恶。她知道,就是这个男子毁了她的未来。她转过身,在文书上印下了自己的指印。婆子又送上了另一份文书,并且将她已经签字画押的那一份送到沈儒平面前,同样奉上一份笔墨。

沈儒平没动,他正盯着柳玦瞧。

柳璋看不过堂兄的傻样,出声叫了他一句,柳玦这方醒过神来,呆呆地道:“这姑娘…我好象隐约在梦里见过,还以为是个仙女儿呢。但我那时候想着进门的定是个丫头,怎么可能是仙女?一定是我眼花了。可如今仔细一瞧,真真跟仙女儿似的!”

柳璋眉头一皱。有些不好的预感:“哥哥…”

柳玦打断了他的话,兴奋地对柳同知夫妻道:“叔叔,婶婶,这姑娘就是你们跟我说的,被我不小心扑倒的那一个么?既然我冒犯了这姑娘,合该娶她做媳妇才是!”

沈昭容正在签字的手忽然一抖。在纸面上划出一道浓浓的墨痕。她惊慌地看向柳玦。

柳同知脸色有些不好看:“胡说。她是个军余的女儿。来我们家是给你妹妹做伴当来的,你怎能娶她为妻?”

柳玦有些羞涩地笑道:“侄儿原本没什么出息,读书不成,又不会经商。若不是母亲一定要我来叔叔处见见世面,本家又让我来给叔叔送信,我就守着那几十亩薄田,在乡下待一辈子了。我这样的人,要娶什么体面人家的女孩儿?没得耽误了人家。她家世差些不要紧,家世差。人会听话得多。不象侄儿前头的媳妇儿。就是因为家里有些体面,总是嫌侄儿无用。身子不好,心气难平,长年跟母亲生闷气,把身体弄坏了,还害得母亲担了恶名。这一个既然出身不好,那侍候母亲必然更小心殷勤。”

沈儒平忽然笑道:“柳大公子这话说得好,我闺女最是柔顺知礼了。不过咱们家家世可不差,虽说如今只是个军余,但从前咱们家也是皇亲国戚,先父是先帝时的翰林学士,我大姐是南乡侯世子夫人,二姐更是悼仁太子正妃!三姐也嫁入了勋贵之家。我当年可是中过进士的!真正的书香名门!若不是新皇登基,我们家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但我大姐夫如今正在辽东做将军,迟早要为我们平反的,到时候…”

不等他说完,柳同知已沉下脸:“沈儒平!你这是对朝廷有怨言么?!”沈儒平打了个冷战,方才讪讪地住了嘴。

柳玦有些好奇地问:“你是悼仁太子妃的弟弟?我在老家时,也常见一些有名的才子聚在一处谈论时事,都说先帝时的太子爷死得冤,说今上得位不正,又弄得民不聊生,很该…”

“玦哥儿!”柳同知喝住了侄儿,脸都白了,“慎言!这些事不是你们该管的!”

柳玦缩了缩脖子:“不是侄儿想管,是他们…他们聊得兴起,侄儿想凑过去听听,却被他们赶走了。他们笑话侄儿没本事,没才学,不配与他们一道说话。”接着他又转怨为笑,乐呵呵地看着沈儒平道:“若我娶了悼仁太子的内侄女做老婆,不知他们要如何羡慕我呢!”

沈儒平大喜:“贤婿!”

柳同知大怒:“放屁!”

看着搞不清楚状况的傻侄儿和眼里闪烁着算计光茫的沈儒平,柳同知忍住气,冷声道:“玦儿,你别以为你续弦是你自个儿的事,就把柳家的脸面丢到地上任人踩!你愿意娶个罪人之女倒也罢了,别误了柳家其他人的前程!你若喜欢她,只管纳来做妾,想要正经迎娶,却是休想!我意已决,不必多言!管家,送客!”

他话音刚落,站在沈昭容身边的婆子便飞快地将两份文书收起,退回柳璋身边。虽然文书上只有沈昭容一个人的签名与手印,没有沈儒平的,但总是个见证。管家也利索地站出来送客。沈儒平虽心有不甘,但在数名人高马大的家丁“护送”下,还是不情不愿地带着妻女灰溜溜地离开了。

柳玦有些伤心地问柳同知:“叔叔,这是为什么呀?我真喜欢那姑娘,漂亮得象仙女似的…”

“你喜欢就纳做妾,我不反对,但绝不能娶她为妻!”柳同知丢下一句话,便甩袖离开,柳太太也满脸不耐烦地走了。呼啦一声花厅里的人就几乎撤了个精光,只剩下柳家兄弟俩和两个婆子。

柳璋上前劝柳玦道:“哥哥,这家人如今正背着人命官司,虽还未有证据,但人人皆知他们脱不了干系。你若纳他家女儿为妾,父亲都要叫人说闲话,更别说娶作正室了。好哥哥,我们家一向待你不薄,你可不能害我们呀!”

柳玦被吓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你别是哄我的吧?只因你们不愿我娶那姑娘,才故意这样说?我瞧他们一家都不象是坏人,怎会背着人命官司?我不信!”

柳璋皱皱眉:“哥哥,你我兄弟,我骗你做什么?你若不信,只管去外头打听。”

“我会去打听的。”柳玦握了握拳。“要是他家没问题。我一定会说服叔叔。让我娶那姑娘为妻。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是太子妃的侄女儿,怎么能委屈她做妾呢?”

柳璋几乎气绝。

柳家与沈家有望结亲的风声,没两天就从布村传到了九市。明鸾从金花婶处听到传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说谁?谁跟谁要结亲?!”

“柳大人家和沈家!”金花婶一脸正经地道,“我昨儿去布村瞧一个生病的老姐妹,听说那边传得沸沸扬扬的。听说是沈家丫头在柳家时,柳家少爷喝醉了酒,占了沈家丫头的便宜。柳家人为了保住儿子的名声。就跟他家结亲了!我起初也不信。但听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真不由得我不信!”

明鸾嗤笑:“谁编的谎话?沈家吗?这也太不讲究了。要是沈家女儿真个叫人占了便宜。他家还会把这种事满世界嚷嚷?柳家少爷是连城里大户人家都看着眼热的香饽饽,娶谁家千金不行,非得娶沈昭容?就算真占了她便宜,也犯不着娶她吧?沈家什么名声?什么身份?柳同知才不会这样糟蹋自个儿的宝贝儿子呢!”

金花婶听得有理:“照你这么说,完全是沈家编出来的谎话了?”

“十有**是他家编的!”明鸾很有把握,“不然这种事就该从城里传过来,而不是从布村散布开。”

金花婶回头跟几位军户家的大妈们商议,都觉得明鸾说得有理,纷纷嘲讽沈家想要攀高枝想疯了,居然这种大谎话也编得出来。

但明鸾心情却不大好,这种事她一听就知道是撒谎,但保不住有人信,万一传开了,对柳同知与柳璋可没什么好处。她匆匆跟金花婶她们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回家,才进门,就看见玉翟一抹一把泪地在院子里洗菜,旁边是周姨娘一边择菜一边念叨:“…都说沈家攀上了柳同知的高枝儿,咱们奶奶的冤情就无处诉了,柳大人怎能这般?好歹也是跟咱们家来往了几年的,沈家有什么好?他要给他们撑腰…”

明鸾眉头一皱,打断了她的话:“周姨娘,那不过是谣言,你怎么就当真了?”走过来轻推玉翟一把:“你别信,柳公子一向不爱喝酒,怎会酒后失德?柳家更不会看上沈昭容做嫡长媳了。柳太太素来心高,城里富户家的千金都没一个看得上,沈昭容又算哪根葱?我已经打听过了,这谣言是布村传出来的,这分明就是沈家故意撒的谎,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他们该不会傻到以为这样做就能逼得柳家娶他们女儿了吧?”

周姨娘小声说:“三姑娘,听说不是咱们认得的那位柳璋柳公子酒后失德,而是他的堂兄,刚刚从老家过来的,因为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又见沈家姑娘长得漂亮,就一时犯了糊涂…”

明鸾听说不是柳璋,顿时笑了:“我就说不是他干的,果然如此!”

玉翟却扭身进了屋,看上去似乎怨气未消。明鸾不解,追进去问:“你怎么了?既然不是柳璋干的,你还生什么气?”

玉翟冷声道:“我自然要生气!就算不是柳璋干的,但柳家让侄儿娶沈昭容,让她成了他们家的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沈家是我们章家的仇人么?!他们不在乎,柳璋也不在乎么?!当初就因为沈昭容说我闲话,我母亲才会不忿上门去找她说理的。如今母亲一去不回,都是因此而起。柳璋明明知道来龙去脉,却也不劝家人一句,我…”她咬咬唇,“我就知道他信不过!三妹妹,你从此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了!”

明鸾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想到她近日正伤心,又不好多说什么,扁扁嘴就出了房间,忽然听见大门外传来马车声,不一会儿,马贵急步跑了进来,跟她打了个招呼,便直往堂屋去。

章寂拄着拐杖迎了出来,静室中的章敞也被惊动了,问:“怎么回事?看你这一脸着急的模样,莫非是城里出事了?”

马贵喘着气道:“刚刚从北边来的消息,朝廷下旨质问燕王,指了燕王十三条罪状,几乎没直说燕王要造反了!圣旨还说看在骨肉之亲份上,特地开恩,许燕王孤身进京面圣自辩。听说朝廷已经调动了山东使司五万士兵,随时都有可能向北平进发了!”

章家人齐齐吃了一惊,章寂忙问:“北平可有动静?!”

马贵摇摇头:“还不清楚,但是…”他顿了顿,“朝廷指出燕王的那十三项罪状里头…还提到了亲家大爷!老爷子,东家来信叫我提醒你们一声,若是万一…你们要有所准备!”

第38章 生机

消息来得太突然,章家上下一时被惊住了,都觉得有些喘不气。

明鸾第一个开口问:“朝廷都说我大伯父怎么了?”

马贵道:“说燕王与辽东都司、山西行都司等地将官有结党之嫌,意图不轨,其中着重点出了章将军与开国公兄弟二人的名字,另外还有几位将军,倒不曾说章将军与开国公兄弟是何罪名。但这只是暂时罢了,燕王在北边一向是当家作主惯了的,又是堂堂王爷,从小儿还是在东宫长大的,如今朝廷明摆着要拿他开刀,他怎会上京自辩?那不是自投罗网么?到头来朝廷还是要对他下手,保不住也要问罪亲家大爷啊!”

章敞闻言一喜:“这么说来,朝廷并未问罪我大哥了?马贵,你真是的,也不把话说得清楚些,倒吓了我们一大跳。”

马贵叹道:“姑爷,朝廷里的事,我一个小小商行分号掌柜又怎会懂?不过是东家写了信来,让我千万提醒你们一声。朝廷眼下是没对您大哥做什么,但谁能担保以后不会呢?若到了那一日,再做准备,什么都来不及了!”

明鸾凑近他小声问:“这是外祖父的意思?他要我们做什么准备?”

马贵冲她眨了眨眼:“这个么…东家的意思是,你们若有需要给辽东捎信,就尽管吩咐我们,我们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将信送到的。”

“给辽东捎信?”明鸾反问一句,若有所思,“外祖父…该不会是让我们向大伯父求救吧?隔着几千里远呢,等信到了大伯父手里,都什么时候了?哪里来得及?”

“不是向他求救,是让他自救呢!”马贵道,“横竖如今朝廷还未向亲家大爷问罪,你们劝劝他,让他想法子把自己洗脱出来,省得被搅进泥潭里。朝廷想对燕王下手,虽有些不厚道,但那毕竟是皇家家务事,与外臣不相干。辽东那边的位置要紧,亲家大爷又立过许多功劳,是有名的大将了,朝中没几位将军能比得上他的,只要不跟燕王搅和,朝廷想必也不会赶尽杀绝。”

章家众人闻言都沉默了。陈家与茂升元都是不知情的,又与燕王算不上熟悉,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自然是先想到要维护陈章两家的利益了,周姨娘与玉翟也不知道家人的秘密,并无话说,但章寂、章敞、陈氏与明鸾却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章家也好,章敬也好,早就是燕王的同伙了,怎么可能摆脱他自救?只怕到时候死得更快呢。明鸾更觉得,虽然这个世界的历史已经改变了,但建文帝在她印象中始终是个短命皇帝。燕王却是皇权之争的胜利者,虽说此燕王非彼燕王,但谁知道结果会如何呢?加上自家政治倾向,她还是更愿意相信燕王这一边。

她小声对马贵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燕王这几年也没对朝廷做什么,皇帝还要对他下手,摆明了就是看他不顺眼。你刚才也说了,燕王小时候是在东宫长大的,跟悼仁太子一家向来亲近,皇帝心虚呢,害怕他迟早要造反,所以才会抢先下手。这么说来,我们家也是一样的,我大伯父越厉害,官位越高,皇帝越看他不顺眼。等皇帝解决了燕王,狡兔死,走狗烹,我大伯父就要遭殃了!”

马贵一愣,想了想:“那该如何是好?前些时候不是听说亲家二爷在安南很得冯大国舅赏识么?有没有可能请冯家帮忙说说情?如今章家都这样了,对朝廷能有什么害处?哪怕是看在大爷、二爷为国立功的份上,也当对你们家宽容些啊!”

章敞期期艾艾地问:“小马,上一回茂升元献了军粮,立了一功,不是在官府那里很有脸面么?近来听说安南那边又要征粮了,要不…要不你们再献点儿?”

陈氏猛地转头看向他,明鸾哂道:“父亲,献了军粮,也不过是讨好了本地官府而已,要是皇帝要拿我们开刀,那些做官的哪里有胆子跟皇帝对着干?”

章敞拉长了脸,马贵苦笑道:“姑爷的主意倒是不错,可惜我们商号名下所有的粮店里能调用的粮食,上一回都献上去了,如今秋粮又未到收割的时候,青黄不接的,哪里有粮食?不然我叔叔在广州也不会迟迟未曾献第二次粮。姑爷,我们是有心无力啊!况且,正如鸾姑娘说的,眼下讨好地方官府是没用的,别说德庆官府了,广东官府都不成!还不如让二爷那边想想法子呢。若是他在安南认得几位朝中的将军,愿意帮忙说说好话,或许还有转机。”

章敞立时眼中一亮,转向章寂:“父亲,要不要给二哥去信说一说这事儿?”

章寂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才骂过二哥章放与冯兆东结交是不忠不义,讪讪地红了脸。

章寂对马贵道:“冯将军虽说夸了我家老二几句,不过是场面话罢了,若朝廷果然不肯饶过我们章家,冯将军也不会多言的。他家乃是皇后外戚,是今上的死忠,怎么可能为了毫无关系的章家便得罪了皇帝?”

“那…”

“今日多谢你了。”章寂打断了马贵的话,“事情来得突然,我们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还得细细商量斟酌一番。小马掌柜,你且回去,只管安心办你的事,若有新消息,就告诉我们一声。但若我们家这回真的逃不过去,你也别费心了,这原是我们章家的命。这几年陈家已经帮了章家许多,可以说有救命再造之恩也不为过,万万不要再为了我们家,将你们折进去。”

“这…”马贵犹豫了一下,“也罢,我先回去等消息,有事立刻就报给你们。老爷子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事儿是陈家在京城里的人得了信儿,命人飞马急报的,官府的消息至少还要再过上五六天才会到这里,若是朝廷真要下旨对付你们,时间就更长了。老爷子慢慢想对策吧,若有需要我马贵之处,您也别客气,尽管说。两家多年姻亲,若我真对你们置之不理,东家也饶不了我。”

章寂郑重谢了他,马贵摆摆手,便告辞了,临行前叹道:“如今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你们家在这里也是安分守己的,怎的祸事偏从天上来?东家一族被压了几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商量着明年春闱就让几位年轻的爷下场试呢,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成。”

马贵走了,章家众人心情都十分沉重,唯有章敞嘀咕了句:“陈家居然已经决定要让子弟参加春闱了,可怜我苦读了这么多日,连童试都不知道能不能参加呢。”

陈氏手一颤,扭开头去,章寂没好气地驳斥儿子:“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你那童试!从前怎么不见你有这般热衷于功名?!”

章敞吓了一跳,缩起脑袋呐呐地道:“儿子只是…只是想到全家人搬去广州的计划就这么夭折了,才抱怨两句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陈氏向公爹行了一礼,淡淡地道:“老爷,饭时将近,媳妇儿去做饭了。”

“你去吧。”

陈氏带着周姨娘与玉翟离开了,玉翟回头看看明鸾,有些不明白她为何留下来,但看到明鸾在旁边瞪着章敞,脸色十分不善,便想劝她几句,只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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