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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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儒平有些不耐烦,正打算驳回去,忽然想到如今自己正有求于章家,连忙换上了笑脸:“是我唐突了,那是我亲姐姐,我怎会不关心她的病情呢?”小心将门掩上,一边冲陈氏赔笑,一边往外走,忽然见到堂屋大门紧闭,又道:“老爷子在家么?我许久没给他老人家请安了,今日正好看望看望。”说着就直要往堂屋里来。陈氏措手不及,慌忙要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明鸾咬咬牙,就要闪身出去把人赶走,这时却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打开了门。她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居然是朱翰之。
朱翰之打开门,站在门槛里冷冷地看着沈儒平。沈儒平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顿时露出了惊愕之色,接着又十分不自在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翰之的态度十分冷淡:“我在不在这里,与你什么相干?赶紧给我滚吧!”
沈儒平立时面露怒容,但怒容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便换成了讨好的笑:“这话是怎么说的?好外甥,我怎么说也是你舅舅,许久不见了,舅舅怪想你的…你好象清减了呀?可是吃得不好?回头我叫你舅母做些好吃的,给你补一补…”
朱翰之玩味地盯着沈儒平看,轻笑道:“奇怪了,这些话居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这青天白日的,我竟是做梦不成?”
明鸾在一旁忍不住偷笑。
沈儒平讪讪地,瞥见屋里坐着章家父子,连忙冲着他们说:“章老爷子,你们家请了广安王过来,特地关了门说话,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商议?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啊?至少也得请了我大姐来。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广安王的舅舅、姨母,他年纪小不懂事,遇到大事,总要有长辈帮着拿主意才行。”说着便要一脚踩进门槛里来。
朱翰之却站在门前不动,他正挡在门中央,沈儒平又不能推开他,结果一只脚探进门槛里,人却进不来,姿势十分可笑。他抬头看看朱翰之,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讪笑着缩回了脚,又心生一计:“广安王殿下,你看啊…虽说咱们从前有些误会,但总归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如今太孙出事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总该好生商量一番,才好做决断。你看,是不是让我…”
朱翰之睨着他,只轻轻吐出一个字:“滚。”半点没有通融的余地。
沈儒平脸色都变了。一向只有他看不起朱翰之的份,哪里轮到朱翰之在他面前耍威风?若不是因为太孙没了,他家想要摆脱流放罪人的身份,就得依靠燕王府与章家之力,他又怎会对着一向看不起的贱种卑躬屈膝?如今章家那么多人在场,要是这时候他退下去了,以后还能在他们面前直起腰来吗?
于是他冲动了:“朱文考!别以为太孙死了,你就能得意。你如今也不过跟我们似的,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无权无势,依附燕王府而生!你甚至比我们还不如!我们虽是流放犯,好歹还能光明正大地过活,而你?不但要改名换姓,象过街老鼠一样躲着,藏着,将来朝廷把燕王给灭了,你就连性命都保不住!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朱翰之冷笑一声,仍旧睨着他:“我就是得意了,那又怎么着?你有骨气就别来讨好我啊!这般委屈是为了什么?想必是觉得兄长没了,无人替你们撑腰,知道我有可能得势,便过来巴结了吧?要巴结就得巴结好了,别既要巴结讨好人,又想人家敬着你捧着你,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做了婊子就别想立牌坊了!”
“你!”沈儒平气得直发抖,“好,你有种!但我提醒你,别以为太孙死了你能出头了,就可以对我们家无礼。即便日后你成了九五之君,我们也是你嫡母的娘家人,你还要尊称我一声舅舅!若是胆敢对我们有半分怠慢,天下人的口水就能把你淹死!你要是想在史书上留下个暴虐不孝的恶名,就只管耍威风吧!”
朱翰之脸上毫无畏惧之色,反而抱臂道:“说完了么?说完就赶紧滚吧。我没功夫应酬你。”
沈儒平的脸色更难看了但却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明鸾有些担心地看了朱翰之一眼。虽然她觉得他这样说话挺爽的,但太孙没死,他这个态度,就不怕将来太孙知道了会不高兴吗?当然了,太孙还是重视自己的弟弟多于重视舅舅的,可是当太孙手里有权势的时候,未必不会为了给舅舅出气,让弟弟受一点小小的教训。
但朱翰之显然没有这个顾虑,他只是朝陈氏行了一礼:“辛苦婶娘了,您不必理会这人,无论他说什么都当他发疯就是。即便将来回去了,也不会有人因此怪罪章家的。”
陈氏诧异地干笑着,看了明鸾一眼。明鸾小声对朱翰之说:“差不多就行了,万事留一线…”朱翰之抿抿嘴,转身回屋里去了。
一直沉默旁观的章放清了清嗓子,沉声对沈儒平道:“行了,你先前那般刻薄,还指望广安王能敬着你不成?赶紧走吧,别自讨没趣。”
章家一有人出声,沈儒平立时将气撒到他身上来了:“章老二你们也别得意,太孙虽然没了,但我闺女还是他未婚妻子,身份还在,日后无论是谁坐了龙椅,都得敬她三分。”他伸手一指朱翰之:“别看他如今嚣张的模样等他坐到那个位置上,就休想能象现在这般随心所欲。我女儿是他长嫂,他就得敬着,但凡有半分怠慢…”
他话还未说完,明鸾就不耐烦地插嘴道:“你女儿是他哪门子的长嫂?还未过门的,有什么名份吗?说是有婚约,婚书在哪里?信物在哪里?有谁作证?你自个儿闺女都不乐意守一辈子活寡,天天在人前哭个不停,你也好意思口口声声以太孙岳父自居?!”
沈儒平顿时一窒,目光闪烁,吱吱唔唔地说:“太孙也承认了的,你们都听见了,谁说我女儿不是他未婚妻子?你们敢撒谎说她不是么?!敢对着你们家祖宗说没有这回事么?!”心中暗骂:容儿那死丫头。
明鸾嗤笑:“就算有婚约,那又能怎的?除了让你女儿一辈子嫁不了人,还有什么好处?如果是已经成了婚的,你还能跟人说你女儿是太孙的未亡人,这没成婚的也有脸这么说,你也太势利了吧?这是打算拿女儿的一辈子去换取一个皇亲国戚的虚名呢?!”
“我们沈家本就是皇亲国戚,怎会是虚名?!”
明鸾张嘴还要再驳,却被朱翰之拦下:“行了,他早已疯魔了,你与他讲理又有什么用?且由得他去吧。”她虽有些不服气,但想起太孙并不真是死人,这些话说得太多了也不好,便闭了嘴。
朱翰之冲沈儒平笑笑,一点都瞧不出方才的冷漠:“你放心,令嫒与我兄长的婚约…虽说未能得到祖父、父亲与族中长辈们的许可,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我兄长临行前曾再三重申,绝不会变卦,那我自然会尊重他的意思。令嫒就是我兄长的未婚妻子,不过什么未亡人的…我相信她是当不上了。
虽说她当不上这未亡人,但若令嫒愿意为我兄长一辈子守身,那等到她年满六十岁的时候,我还是会向宗人府请求,赏她一个贞洁牌坊的。你就请放心吧!”
他这话含含糊糊的,但听在章家人与沈儒平耳朵里,却是两个意思。在章家人看来,朱翰之既是在明言太孙未死,又在暗示沈昭容与太孙的婚约不受承认,燕王府会给太孙另外安排婚事,而在沈儒平听来,这话却是在明白告诉他,就算他告诉全天下的人,他女儿是太孙生前认定的未婚妻,沈家也休想凭着这机会搏得半点好处。若等到女儿六十岁的时候才能得一个贞洁牌坊那能管什么用?到时候他连骨头都化成灰了!
难不成真如妻子女儿所言,另结一门好亲事更为划算?但无论如何,死守与太孙的婚约是不行的,那只会让沈家得不偿失。沈氏的谋划失败而沈家又与章家反目,接下来他该何去何从?
沈儒平失魂落魄地走了。
章敞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冷哼一声:“瞧他那副嘴脸,当初对广安王如何?如今以为太孙死了,就攀上来脸皮真厚!”
章寂皱皱眉:“都少说两句吧,太孙对沈家还是很看重的。”他吩咐孙女:“关上门,在台阶下守着,别再让任何人闯过来了。”
明鸾应了,看着屋门再度关上,回头瞧瞧陈氏。陈氏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我去瞧你大伯娘醒了没有。”
明鸾拉住她道:“不用去了,她喝了那么一大碗药下去,至少也得睡到傍晚。”
您就继续在院里做针线吧,我去门外守着,时时留意路上的情形。若有动静,就立刻回报。”
且不提明鸾与陈氏如何商议分工,堂屋里,章放试探地问朱翰之:“太孙既然很可能平安无事,殿下还对那沈儒平如此…呃…干脆,就不担心日后太孙知道了着恼么?而且方才听殿下所言,似乎太孙与沈家的婚约…”
朱翰之笑笑:“二表叔,您不必担心。沈家女儿早在当年宫中为兄长选妃时,就已经被淘汰掉了。祖父与父亲生前都曾言,沈家女不可再嫁入皇家。兄长一向纯孝,又怎会违背父祖之命呢?虽说兄长愿意承认这桩婚事,但那也是为了报答沈家这几年的庇护之恩罢了,只要沈家能得到回报,是否娶沈家女为妻并不重要。燕王叔对沈家早有安排了,兄长想必会满意的。”
这话是说,就算太孙平安,日后登基为帝,沈家女也不会入宫为后妃了?
章家父子三人顿时松了口气。若不是碍于太孙对沈家的情份,他们又何必处处投鼠忌器?如今知道了燕王的安排,倒是少了许多顾忌。
章寂重新提起正题:“方才殿下提到那李家沉船之事很可能是内鬼所为,不知详情究竟如何?”
朱翰之忙道:“详情还未知,这只是我的推测。兄长并不在船上,而李家又一向在京中长袖善舞,朝廷无故不会对他家下手。从种种传言来看,李家这船又沉得不合常理,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若当真是那金山卫的守将蓄意令李家船队沉没,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李家暗助燕王叔之事叫建文帝或冯家人知道了!沉了李家的船,既是为了断燕王叔的军费,也是警告之意。毕竟李家姻亲故旧者众,若要明白论罪,牵连太广了,吃力不讨好。但李家人又不傻,这等大事,怎会轻易让人知晓?哪怕是李家内部,也不是人人知道这件事的,知道的都是嫡系中绝对可信又能管事的人。事情既然走露了风声,那就肯定是其中一人泄露了机密,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又知道多少。”
章寂听得神色肃穆:“若果真如此,这人倒未必真是嫡系中人,至少不是个深知内情的。若是知情,又怎会不知道李家船队南下,还有一个重责大任,就是把太孙接去北平呢?那人甚至有可能不知道船上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否则何需撒个风浪沉船的谎?直接找人扮作倭寇或海盗劫了船队,还能将船上的财货充盈内库呢!如今看来,吕先生因为担忧夏秋海上有风雨而改道,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朱翰之恍然,笑道:“姨祖父想得明白,确实是这个理儿。”
章寂想了想,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你是该早些离开了。不管路上有多少风险,你都不能再留在这里。李家既然出了内鬼,建文帝就一定会知道李家在广州的所作所为,万一顺藤摸瓜之下,查到你的行踪,岂不糟糕?”
章放插嘴道:“别说查到广安王了,光是查到吕先生头上,就有可能让太孙身份暴露。只盼着太孙能赶在朝廷发觉前抵达北平。”
章敞却有另一件担心的事:“要是李家那内鬼供出了我们…那可怎么办?!”
章寂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他能供出我们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
“可是…”章敞迟疑,章放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三弟,没事的,等太孙到了北平,燕王就会起事,到时候朝廷哪里还有闲功夫管咱们?”
朱翰之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道:“我打算明日就启程北上。姨祖父与两位表叔若想给大表叔与四表叔写信,不妨尽快写好,我替你们捎过去?”
章寂叹了口气,微微点头:“那就麻烦你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写的,不过人老了,总是放不下儿孙们,想要问一问他们的近况罢了。”
朱翰之笑应着,看了看紧闭的屋门一眼,又看了看章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道:“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姨祖父与三表叔的意思…”
章寂有些意外,章敞问:“是什么事?你尽管说。”
朱翰之深吸一口气:“翰之今年十五岁了,差不多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只是身份尴尬,容貌又受损,因此一直不敢多想。在德庆暂住期间,一直多得三表妹照应,翰之心里感激,又生出仰慕之意,因此想问…想问问姨祖父与三表叔的意思,不知能否有幸…娶三表妹为妻?”
章寂与章敞齐齐愣住了。
【第三卷·平地雷】第十二章 质问
谁也没料到朱翰之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章放首先醒过神,迅速看了三弟章敞一眼。章敞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又有些不敢置信。这时朱翰之又问了一句:“三表叔觉得如何?若我能有幸得娶三表妹为妻,必然会将章家当成自己家人一般亲近照顾的。”章敞的表情仿佛马上就要答应下来了。
章放见状心中暗叹,他留意到三弟的神色已经落入朱翰之眼中,想必后者补充的那句话也是针对这一点才有的放矢。他连忙碰了碰章敞的手,用眼色提醒对方,又看了章寂一眼,章敞这才清醒过来,恭敬地问:“父亲觉得如何?”
章寂长长地叹了口气,问朱翰之:“广安王殿下,你忽然这样问,倒叫我们措手不及了。你是什么时候生出这个念头的?三丫头她…是不是也知道?”
朱翰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三表妹大概还在恼我呢。因我不知道如何与女孩儿相处,总是说错话做错事,她想必以为我是在欺负她。我原有心跟她叙叙家常,好亲近一些,她却依旧一板一眼地,哪里想到我的心事?”
章寂与章放闻言都松了口气,章敞却隐隐有几分失望,只觉得女儿实在没眼色得很,若不是老天垂怜,让广安王痴心不改,兴许就要失去一桩极好的亲事了。
章寂没顾得上三儿子的心情,只是对朱翰之说:“殿下忽然提出这件事,真真叫我吓了一跳。三丫头自幼长于乡野,性子比不得一般官家闺秀娴静,学识礼仪都远远不足,如何当得起殿下错爱?”
章敞露出更加不敢置信的神色,怔怔看着自己的父亲。朱翰之倒是不慌不忙地:“若她与那些常见的官家闺秀一般,我也许就不会倾心于她了。三表妹虽是长于乡野,但性情坚毅果决又不失仁善,实在是难得。姨祖父,我是什么出身,您是知道的有兄长在,谁还能真正瞧得起我?有心奉承我的,大都是存了利用我谋求更大权势利益的心思,这样的人,我也不想与他们为伍。只有象章家这样的亲人,才会真正把我当成是自家孩子一般关心。我早有心娶章家女为妻,又遇见三表妹不但性情合乎我脾胃,还对我真心关怀,压根儿就没想过我的身份如何。不论我是太孙之弟,还是乡野草民,她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有这样的妻子得伴终身,我想…我这辈子一定能过得很是舒心。
章寂神色放缓了许多,章放也听得有些动容,章敞更是满面激动就差没嚷出声表示他愿意招这么一个东床快婿了。但前者却还有顾虑:“说真的,若你方才没告诉我们,太孙很可能还安然无恙那么你此时求亲,我一定会婉拒。”
章敞猛地转头看向他:“父亲?!”双眼睁得老大。章放也露出吃惊之色。朱翰之微微有些愕然,然后马上就肃正了脸色,有些紧张地看着章寂:“姨祖父…”
章寂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别忙着插嘴:“当年先帝与悼仁太子先后来劝服我,说我长孙女可以为太孙妃,我也坚决婉拒了,就是不想让章家这顶外戚的帽子世世代代传下去!外戚的名声岂是好听的?
我两个习武的儿子虽能入军中历练,也有些成就,但两个习文的却只能闲赋家中为何?不就是因为他们乃是外戚出身么?如今老二更是弃文从武,老三想要从科举晋身,怕是这辈子都休想了。幸好孙辈里头还有好苗子,若是老天垂怜,或许会让我们章家正正经经出个进士。”
章敞的脸色一下就白了,他想起自己当年还是侯府公子时自负文才出众,却从未得到仕林承认,当时他只以为是别人妒才,落魄后也曾隐隐想过,也许是自己才学不足,但此时听到父亲将原因归结到外戚身份上,让他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章放的心情也很复杂,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嫡子。当年爱子文骥与长房的文龙都是读书的好苗子,文龙文章作得好,但文骥对经史却更熟悉,可谓是一时瑜亮,他曾经幻想过,自己考不中进士,就让儿子去圆梦吧,结果这个梦在四年前的秋天完全终结了。父亲今日提起孙辈中的好苗子,就只剩下了文龙一人。
朱翰之转念间已经明白了章寂的顾虑,柔声道:“姨祖父不必担心,兄长还在呢,我不过就是个闲人罢了,况且我一直隐姓埋名,即使在北平燕王府中,也是以燕王婶远房外甥的身份自居,别人并不知我真实身份。您若是担心将三表妹许给我以后,会叫人嘲讽是外戚,那我就索性弃了这个身份又如何?横竖在世人眼中,广安王朱文考早已死在四年前的东宫大火之中了。”
“这怎么能行?!”不等章寂说话,章敞已经出声反对了,“事情哪里就到这样地步了?三丫头能让你看上,是她的福气。向来宗室皇亲中也不乏与书香门第联姻的,谁会因为我们家闺女嫁了个王爷就瞧不起我们家?若殿下因此而放弃皇族身份,那也太荒唐了,这是生生要折我们章家的福寿啊!”
“好了!”章寂冷冷地瞥了三儿子一眼,章敞顿时噤声,只是脸上焦色依旧。章寂转向朱翰之,微笑道:“不必如此。我只是说,如果太孙真出了事,这桩婚事我是断不会答应的,但太孙如今还安然无恙呢,这话不过是白说说。”
朱翰之笑了笑,顺从地应了是,心中却暗暗庆幸,先前因一时心软透露了口风,否则此时他岂不是要遭殃?
章寂抚着长须想了又想,章敞一直在旁紧张地盯着他的神色,章放有些看不过,生怕叫朱翰之看了笑话,忙拉着后者说起闲话:“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记得当日悼仁太子在时,你还是个孩子,又瘦又小的,却最是乖巧懂事每每跟在太子身后出门,从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太子虽看重太孙,心里却极疼你这个小儿子不肯让人拘束了你,只让你放心大胆地玩儿去,你却那样老实,从没调皮捣蛋过。如今几年过去,你已经长成大人了,也到娶媳妇的时候…”
他这般唠唠叨叨的,偶尔说到动情处还要红一红眼圈,朱翰之一边要应付他,时不时答上几句,一边还要仔细留意章寂脸上的神情,额角都冒出汗来了。总算等到章寂考虑完毕,清了清嗓子,章放也就住了嘴,章敞与朱翰之皆是精神一振。
章寂道:“殿下别怪我犹豫先前我们家大媳妇强要太孙答应与她娘家侄女儿定下婚约,图一个日后富贵,我们心里都不屑得紧。如今你要走了忽然开口求亲,若是我轻轻巧巧地答应了,岂不是自己打了脸?即便别人不说闲话,我们自家人心里也过不去。”
朱翰之忙道:“您过虑了。这与沈家强求婚约完全是两回事。原是我主动求亲,可不是您强要我答应的。
若有人敢说闲话,只管让他来找我。”
“唔…”章寂顿了顿,“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我能看出你的诚心,也觉得你是个好孩子…”
朱翰之与章敞都面露喜色。
“然而…”章寂话风忽然一转,引得两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太孙平安的准信还未传来燕王又起事在即,我们章家更是尚在流放之中,此时论亲事,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况且三丫头年纪还小,不如再等两年,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议亲也未迟。”
朱翰之怔了怔,抬手抹了抹额头,章敞则是着急地劝道:“父亲,只是定下亲事而已,三丫头又不是马上过门,她这个年纪说亲正合适…”章寂瞥了他一眼:“她两个姐姐都还未定人家呢,长幼有序,你急什么?”章敞张张嘴,又泄了气。
朱翰之重新露出笑容:“姨祖父言之有理,只是…”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我心里着急,明儿就要走了,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你们。若到时候您与三表叔给三表妹订了别的亲事可怎么办?我…我一想到这个,就恨不能即刻将事情定下来。”
章寂笑说:“不必担心。三丫头还小呢,我不会这么早给她定下的。殿下只管安心回去,等日后我们在京城重逢,若你还未改主意,我老头子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朱翰之心中暗叹,但事情能有这个结果,也算是差强人意了,章寂这句话其实就变相等于应承了他的求亲,只是未能确定下来罢了。他笑着起身向章寂与章敞行大礼:“翰之就在京城恭候佳音了,想必用不了几年,就能等到那一天。”
章寂手中动作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变,缓缓点头。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由于担心宫氏与周姨娘母子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朱翰之便提出告辞了。他要回山上小屋养粗蓄锐,等明日起程。此番北上比原计划的时间提前了许多,加上李家有变,随行的人手大幅减少,他必然要多吃点苦头的,需要多准备一些。
他走出章家院门时,明鸾还站在门外望风,回头见他出来,便问:“你们商量完了?这是要回去?”
朱翰之点点头,柔声道:“午饭是不是仍旧由你送去?”
明鸾只觉得有些莫名:“不是我还会有谁?”
朱翰之抿嘴微微一笑:“我有话跟你说呢。”回头看看站在不远处的陈氏,行了一礼,便带着随从走了。明鸾一头雾水地回头看陈氏,陈氏就更糊涂了。
朱翰之走在山路上,心情不错,只是仍有些失望与压抑。他在考虑个担心多时的问题。
一直跟随在后的随从乙忽然出声问道:“公子,您真的那么喜欢章家三姑娘么?即便有心求亲,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章家三姑娘还小呢,她前头还有两个姐姐,章大姑娘且不说,在流放地,章二姑娘是不可能嫁人的,您何必非得要在这时候求娶?”
朱翰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他:“我既然喜欢她,心急想定下婚约,又有什么可奇怪的?总不能等到她长大了,两个姐姐又出了嫁才去求亲,到那时候,兴许她父亲已经把她许人了。”
随从乙笑笑:“您的话固然有道理,但小的却觉得,您这是急着让章家戴上广安王岳家的帽子呢。”
朱翰之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子怎么糊涂了?”随从乙嘴角翘了翘,“李家事泄,军费没了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朝廷知道了主上的计划,岂有坐以待毙的道理?朝廷必然有所动作,而主上也要被迫提前起事,哪里还有闲心救章家人?即便主上有这闲心,朝廷也断不可能放过章家的,此时不提他家还好,一提他家,只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朱翰之沉默不语,随从乙看了看他的神色,无所谓地继续道:“原本主上为了安抚开国公府与章将军,是绝不会弃章家于不顾的,只是如今李家事泄,起事提前,一切就不同了。开国公府与章将军若是不依附主上,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与其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章家人自然就没有从前重要了。但若章家成了公子的岳家,章家三姑娘便等于是主上的侄媳妇,这又不同了。主上一向看重公子,自然不忍心叫公子伤心的,只是这么一来,主上就为难了。如此紧要关头,北平上下无人敢有一丝放松,哪怕是一点小错都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可主上却还要为了公子而分心去想法子救人——”
朱翰之看着他,眯了眯眼:“所以…你想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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