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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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鸾笑笑,又问马贵:“你们方才说的,可是想在短期内弄—大批蜡染绸料子?是卖给洋人吗?”
马贵点头道:“十天前广州来了—个西详使节团,是什么~什么大利国的使节,原是听说咱们大明换了新皇帝,特地过来拜见的。他们随船还有好几十个商人,带了不少货物,广州做这门生意的商家都高兴得快发疯了。可惜那些洋货除了朝廷和几家皇商之外,等闲落不到寻常商家手中,茂升元自然也不例外。可偏巧,那使团有个仆人上岸时遇到点小麻烦,叫我叔叔遇上了,顺手帮了他—把,没想到那使团的管事亲自过来道谢,说那仆人是他亲侄儿,若不是遇上我叔叔,兴许就出事了。他正好看见店里剩了几匹蜡染绸,便喜欢上了,想要大量收购,愿意出高价买,—匹算十两白银,钱不够,就拿货物来抵。要知道,那些洋货可都是紧俏品呢,机会难得,小罗就是为了这个才特地赶过来的。弯姑娘,你也知道,盘家他们统共就只有几十个人染这东西,要想在十天后把货送到,哪里来得暴呢?可若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机会溜了,又叫人不甘心。
明鸾心下算算,运到江南和京龘城也不过是卖七八两—匹,还要花—大笔运费,另有人工—铺子租金等成本,运到广州,路程省了—大半,却能卖到十两—匹,这利润简直就翻了—番!哪怕这是笔—锤子买卖,也比慢慢细长水流的强。
这个使节团应该是意大利派来的吧?从欧洲到中国路途遥远,皇帝都换了三年多,才过来拜见,也够迟的了。这时候的意大利应该是处于文艺复兴时期。明鸾虽不熟悉西方史,但大学时课外活动,也曾参加过班里的戏倒表演,演的是俗套到家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她记得当时为了女主角朱丽叶和几个重要女配角的服装,班里几个女生花了不少心思去查资料,特地选了些带有细碎暗纹—略显华丽效果的料子配上深红—深蓝等纯色料子做成衣裙,出来的效果梃好,连历史系的学姐也说很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味道。而瑶民们染出来的蜡染布,似乎与这种风格并不冲突?
不管了,就算这种蜡染布不合意大利贵族太太小姐们的喜好,她们也可以用来做别的,就象是柳家的椅搭!反正现在使团的人正拿大笔银子收购呢,她干嘛要想那么多?
于是她便把柳同知方才说的话——告诉了马贵,道:“想要在短时间里凑够—百匹以上的蜡染绸,仅靠四姓十八家的人是不可能的,如果能组织其他瑶民加班加点去做,兴许还能多做—些。而且这比不得运往江南和京龘城卖的料子,用不着在花色纹样上过于讲究——那些洋人哪里知道什么吉祥含义?寻常的花草图案或许更合适些。你手上如果有足够的素绸,跟那些瑶民们说好了,就赶紧送去让他们染。
能做多少就多少就茸最后来不及了,有剩下的,大不了再卖给别的洋人就是。除了丝绸,蜡染布也可以试—试,这东西本地应该很多,早上我逛街时还瞧见不少摊子上摇着呢,花样是老气了些,可洋人未必在手啊!”她转头去问小罗:“马掌柜可问过那位使团管事除了绸料棉布的收不收?”
小罗忙说:“马掌柜问过了那管事说,若是花样儿好看,—样收,只是价钱要便宜许多,两匹只卖—两银子。”
明鸾笑了:“这就够了,若是平日散卖,—匹布顶多就是—两葬银子,运到外地去兴许还能贵些。现在—匹能卖五钱,已经很好了。”
马贵兴垩奋地道:“这么说来,即便蜡染绸赶不及做光是蜡染布,也能小赚—笔了?那真是太好了!这年把时间里,城里多了不少瑶民来卖布的,其中有不少花色都挺好看,只是颜色略沉些,便不大卖得动,运到外地去,也是卖给丫头婆子,或是年纪大些的妇人做衣裳,要不就是做些椅搭褥子什么的。正如弯姑娘说的,洋人哪里讲究这些?咱们把城里能收到的蜡染布都收了来,细细挑选—番,将好的全都送过去,也能挣不少呢!”
小罗忙道:“既如此,那就赶紧的吧。十天内要送到,如今就只剩下六七天了。”
明鸾连忙拍胸脯:“盘家那边我去催,马大哥去柳大人那里问问?若有官府的人出面招呼,兴许那些瑶民动作也能快些。”
马贵应了,又嘱咐中罗:“让店里的伙计带你去市集上瞧瞧,把能看得上眼的蜡染料子全都收回来,仔细装好箱,先让伙计送回广州去。若是西洋人冉喜欢,就赶紧报回来,我好多收—些。”
小罗应声急急叫过—个伙计便出去了,马贵则要回屋去换衣服,好见柳同知,无意中—回头,愣了愣,便指着后院通向前店的通道口说:“沈家的小哥今儿闷闷地回来了,问他怎么回事,他又不说。我想定是你为了去柳家,把他扔下了。虽然不好带着他去见柳大人,但他是个傻子,把他—个人扔街上,万—走丢了可怎么好?弯姑娘,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万—叫家里知道,定不能讨好。”
明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是朱翰之站在那里,—脸生气的模样,见她看过来,便重哼—声,板着脸扭过头去,表现得十足象个生气的孩子。对此明鸾只能干笑着对马贵说:“我知道了,今儿是我不对,—时心急,就没顾得上他。不过他认得来这里的路,吃饭前过来时,还是他在前头带的路呢,倒也不怕他会走丢。马大哥的话我会记得的,下次再不敢了。”
马贵这才满意了,象哄孩子似的,哄了朱翰之两句:“瞧,我已经说过弯姑娘了,你可不能再生气了,啊?若是你乖乖的,—会儿我回来给你买糖吃。”
朱翰之—脸便秘的模样,明鸾几乎要爆笑出来,忙推着马贵进屋:“你快换衣裳吧!时间不等人!”待院里只剩下她与朱翰之时,她才忍不住咧了嘴,又学着马贵的语气说:“要乖乖的啊,—会儿我给你买糖吃~”话还没说完,已经笑弯了腰。朱翰之郁闷地看着她,扭头出去了。
明鸾看着他象是要往街上走,忙追出去:“你干嘛呢?别发小孩子脾气,这里有正事呢,我可没时间哄你!”
朱翰之瞥她—眼,没理会,径自就往外头走。明鸾跺跺脚:“你这分明是要跟我做对吧?!”
但朱翰之只是在门前转了—圈,似乎本来还想往大路上去的,但脚下—转就回来了,脸色阴沉沉地,在她面前抬起下巴:“你以为我会跟你个小丫头—般见识?”哼了—声,回后院去了,把明鸾郁闷得说不出话来。
马贵匆匆换了衣裳出来,便命伙计上门板:“人都出去了,索性收了铺子吧。弯姑娘,我叫人套了马车,—会儿你们先坐车回去。柳大人那里若有准信,我明儿就派人通知你。”
明鸾应了,又送他出门,到了台阶下,便有个人过来打听:“请问这位老板,贵店可是要盘铺子?”
马贵愣了愣,笑道:“你弄错了,要盘铺子的是从这儿过去第四家,那是家纸扎铺。”
那人道过谢,便回身向另—人复命。明鸾与马贵望去,见后者穿着—身深蓝色直被,腰间缀着白玉佩,眉清目秀,身长玉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称得上是位翩翩君子,不知德庆几时来了这么—个人。
那人听了随从回话,只朝马贵微擞点头,便往前走了。明莺目送他远去,听得马贵在耳边小声道:“了不得,这位公子好富贵气派,瞧他身上穿的那—身,竟是上好的雷州茜!那可是有银子都没处买去的好东西。还有那玉佩,应该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刀工也非同—般。这样的人,为何会来此处盘铺子?”
明鸾说:“我倒觉得他气质不—般,瞧着更象是个读书人,但又比平时见的那些酸秀才多了点精明气。”
马贵感叹着附和两声,忽然想起正事,忙道:“我要走了,姑娘也早些回家吧。
马贵走了,明鸾看着伙计上门板,便将他打发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们就坐这儿等着。”那伙计应了,还说:“—会儿小的套好了车就来叫姑娘,不知姑娘可会驾车?”明鸾笑说:“这个我是学过的,也曾驾过,没问题,尽管奕给我吧!”伙计便去了。
朱翰之不知几时从后院回到了店里,正怀疑地看着她:“你会驾车?早上出来时,坐的是李家的货车,你特嘴甜地哄着人家车夫,让他借了鞭子给你赶—会儿,差点儿没把马车赶到路边的水沟里!你倒也好意思说这话。”
明鸾白了他—眼:“你傻呀?我不说我会,难不成还能告诉他,要驾车的是你这个傻子?!反正把车赶出城门我还是能做到的,剩下的就看你的本事了。你不是总说你从京龘城到北平时如何如何,从北平到岭南来又如何如何吗?今天就是考验你的日子!”
朱翰之也白了她—眼,径自往专门招待客人用的圈椅上—坐,闭上双眼:“方才忙活了半日,这会子我也累了,待我歇—歇再说。”
明鸾被檑气得笑了:“行,你就慢慢歇着吧!”也找了张椅子坐平,扭头不看他。
不—会儿,伙计来报说车套好了,明鸾看了朱翰之—眼:“你走不走?”朱翰之只是换了个姿势,竟是打起鼾来。明驽伸手就要往腰后摸,却摸了个空,想起今天没带柴刀出来,便问伙计:“店后面有没有柴刀?”
伙计瞪目:“啥?柴刀?您要柴刀做什么?”
不等明鸾回答,朱翰之便忽然“醒”了,直直往后院走。明鸾冷笑—声,换了极和气的语气对伙计说:“没什么,我怕那车板上长刺儿,借柴刀挫—牲。”
伙计干笑,明鸾也不跟他多说,便去了后院。
马车就停在后院侧门边上。这里原是分号卸货上货用的后门,还算宽敞,足够马车出入的。朱翰之直接就爬进了车厢里,然后挨着车壁—歪,便闭上双眼“睡”过去了。明驽晚了他好—会儿,都不见他有动静,咬咬牙,拿起马鞭跳上车,硬着头皮赶起车来。
聿好,茂升元给备的马车,自然是用的温顺的老马,而且是去过九市好几回的,明鸾胆战心惊地驾了—会儿,直到出城还没出岔子,反倒越驾越熟练,心里也松了口气。这时她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看,却是朱翰之钻出了车厢,接过她手里的马鞭,轻轻甩了马背—记,马车走得更快更稳当了。
明鸾郁闷得直咬牙:“你出来做什么?刚才我要你帮忙时,你只顾着睡觉,我现在都会了,你却来抢鞭子,你到底想干嘛?!”
朱翰之没有回应,反而扯开了话题:“你今儿去柳家,听柳同知说的那番话,难道就只想到蜡染绸上头?我记得你说过,他还拿了些竹制的东西出来。还有,若是要让德庆境内所有瑶民都能凭这些小东西摆脱贫困,只怕不能仅靠—个茂非无,—笔买卖吧?”
明鸾猊了他—眼:“自然没那么简单了。怎么?你有想法?”
【第二卷·清平乐】第六十三章 和好
朱翰之笑笑:“想法嘛,自然是有的,不过我更有兴趣先听一听你的想法。”
明鸾扯了扯嘴角:“凭什么你想听,我就告诉你?这事儿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朱翰之眨眨眼,甩了一记鞭子,点了点头:“你这话也有道理,确实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好奇,那个柳同知有心为德庆州内的瑶民谋生计,这是好事,说明他是个好官,可他找你一个小丫头做什么?若是为了给茂升元递个话,只要叫手下的人传唤小马掌柜就是了,特地请了你去,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明鸾不以为然地道:“他既然请了我去,自有请我的道理,你知道什么?”不是她自大,如今她一边连着茂升元这个大商号,一边连着四姓十八家的瑶民,在江南地区卖出高价的蜡染绸也是在她建议下才生产出来的,盘月月他们借此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听说都有余力去接济其他地区的同族了,现下在德庆境内,盘月月的祖父盘天保七公在瑶民中的地位可以说是水涨船高。柳同知一向负责抚瑶事务,对此自然再清楚不过了,既然有心要拉其他瑶民一把,找她来问一问,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没打算向身边这个小皇孙解说其中详情,朱翰之也所知有限,便笑说:“好好好,我不知道。横竖那柳同知找你去,多半只是要让你给茂升元递话,如今小马掌柜过去了,也就用不着你了。你有想法也好,没想法也罢,都没什么差别,咱们还是早些回九市吧。今儿逛街时我的衣裳裂了个口子,你回去了替我补上。”
明鸾心里顿时不乐意了:“难不成我是专门给你补衣裳的?你少瞧不起人!”
“你要是不愿意补,我找别人去。”朱翰之懒洋洋地又甩了下鞭子,“我没瞧不起你,不过是说实话罢了,难不成你还真有什么想法?即便有,也只是小孩子家的想头,无论是柳同知还是小马掌柜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若在平时,明鸾早就察觉出他的激将之意了,但今天她受了他几次窝囊气,正在气头上,哪里想到这些?立刻就脱口而出:“谁说我没有想法?!无论是蜡染布也好,蜡染绸也好,竹编竹艺制品也好,德庆地方不大,人口又不多,有钱的人更少,本地根本无法形成足够大的市场去容纳太多的产品,只靠本地自产自销是不可能的!现在只有百来个人小打小闹,生产的东西在本地卖卖还行,如果其他地区的瑶民也参与进来,东西多了,不但会滞销,还有可能连累得所有货品的价格大跌,那就亏大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外销!茂升元在蜡染绸上获得的利润也证明了这条路是行得通的,但如果要外销的话,就得选择合适的拳头产品,集中人力物力去推,而不是所有东西都统统运到外地去卖!这样一来,有许多东西就必须要淘汰掉,还要根据那些瑶民本身的居住区域、拥有的资源和个人的技术能力再进行具体安排。这些工作是一定要做的,不然将来东西生产出来了,却卖不了钱,功夫就白费了!我把这话跟柳同知说,难道他还真能当成耳旁风?!”
朱翰之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说得详细些。”
明鸾正要张口,顿了顿,又不乐意了:“这就够了,说得再细,你又能听懂多少?”
“谁说我听不懂?”朱翰之不服气地道,“我虽没做过生意,从前也听过父亲手下管事的人来回话,知道些经商的门道。比如你方才说的话,有些字句我兴许没听说过,但大概的意思是知道的。你是说,蜡染绸能卖出高价,让瑶民多做些,卖给商家外销,这是可行的,但诸如竹编一类的小玩意儿,只能十文、二十文地卖,运到外地去,只怕连运费都挣不回来,平白吃了亏,倒不如不做。是这个意思吧?”
明鸾有些意外:“原来你真听明白了呀?”她方才可用了不少现代用辞呢。
朱翰之嘴角翘了翘:“只要你说的是人话,我就能听明白,又不是真的傻子。”
明鸾看不得他这个得意样,忽然想到:如果现编几个生僻的词语骗骗他,不知他是不是真能听明白?或者把一些词语的英文译音念给他听,让他猜去,他要是猜不出来,她正好奚落一番。
她这念头才在脑中转了一转,他便警惕地望过来:“你该不会打算编些你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字句来为难我吧?”
明鸾眨眨眼,瞪着他故意大声道:“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是那样的人吗?!”然后就有些心虚地扭开了头。
朱翰之眯了眯眼,冷笑两声:“既然你不是这样的人,那就是我想错了。”
明鸾换了个姿势,轻咳两声,故意扯开话题:“方才说到的,那什么竹制品,其实也不能一概而论。象竹篮子呀、笼子呀、竹凳竹椅之类的东西,可以考虑做一些,在本地销售,这些都是日用品。德庆地方气候湿热,夏天时间也长,竹床一类的应该也有市场。不过这些真的只能小打小闹地做,不能大量制作。我倒是觉得,如果雕花技艺还过得去的话,那些竹制的首饰盒呀、小匣子呀什么的,倒是可以考虑外销,价钱也可以订高一点,但不能太高了,毕竟这东西比不得那些红木制的。笔筒、臂搁、笔架这类东西呢,多是读书人用的,如果要生产,就要做得精细些,雕花不能多,但可以刻点诗画上去,显得文雅一些。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做些样品出来,让茂升元试试卖出去,看销路怎么样,要是好,再大量生产也不迟。”
朱翰之点点头,又道:“若是本地能做好的竹家具,卖到外头去也是可以的。江南一带,每到夏天暑热季节,都爱用竹床竹椅,若是做得精美些,卖贵些又何妨?”
“你觉得能行得通吗?”明鸾听他这么一说,倒来了兴致,“本地的竹家具还没到那个水平吧?我见这里卖的都是粗制品为多。要想做精美的高级竹家具,得找好工匠才行呢。德庆本地怕是没有这样的人。”
朱翰之低头笑笑:“你记着这主意就是。竹子哪里没有?你又不会在这里住许多年。等燕王叔和兄长他们回了京城,你们家难道还会继续流放么?即便德庆的瑶民真因你几个主意成功脱贫,你也未必能看到了。”
明鸾瞪他道:“就算我不能亲眼看到,事情还是会发生的,能帮到别人,我心里高兴,不行吗?”
朱翰之笑着睨她:“当然行了,谁说不行?三表妹,你是个好心的小姑娘。”
明鸾怔了怔,一时不习惯听到他的夸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好说,你也不算太坏…”
朱翰之扭开头去默默地笑,明鸾明知道他在笑,却不好意思发他脾气,只能又换了个坐姿:“喂,马都快停下来了,好好赶你的车吧!”
朱翰之甩了一记鞭子,含笑望她:“你确实是个好心的小姑娘,但嘴巴却不懂说话。只有咱俩的时候,你这样倒没什么,到了你长辈们跟前,可别再喂来喂去的了。还有,今儿晌午你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见,日后可不能再说了,不然你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明鸾闻言顿时拉长了脸:“你说我朋友坏话,还不许我生气吗?至于说话的事,你放心,真到了长辈们跟前,我顶多就是板着个脸,才不会让他们听见我在骂你呢!我又不是傻子…”
朱翰之暗暗郁闷,正色道:“你能不能对我公平一点?崔柏泉是你朋友,可他父亲确实害了我父亲,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也确实导致了我们几家人的灾难。你跟他相处几年,觉得他不错,愿意与他交好,那是你的事。我又不认得他,只见过一面,你凭什么就要我觉得他是个好的?父仇不共戴天,我站在他面前,能平心静气地听他说话,就够仁厚的了,你总不能强令我把他也当成朋友吧?”
他这么一说,明鸾便不由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强求,讪讪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我也不是一定要你跟他当朋友,只不过…他好歹跟我认识这么久了,又帮了我不少忙,两家常来常往的,你忽然冒出来,就说他的坏话,我一时有些受不了…”为难了一下,心一横,“顶多…只要你不伤害他,以后你爱用什么态度对他,就用什么态度对他好了。我不管就是。”
朱翰之的神色缓和了些:“他既然帮过你们家不少忙,当年年纪又尚幼,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只要他不跟我对着干,我也不会为难他。只是…你们家总是我亲人,若你们继续与他交好,叫我情何以堪?以后还是少见面吧。”
明鸾不服气地说:“这怎么可以?好歹也做了三年邻居啊!他对我们也挺好的。”
“即便曾经做了三年邻居,如今他已经搬进城内,也就跟你们疏远了。我不过是希望你…你们少去找他罢了。两家本就住得远,来往再少了,交情自然会渐渐淡下来。况且等你们回了京城,难不成还能继续跟他来往?”
明鸾正要张口,忽然想到,就算太孙登上皇位,章家平反,崔家却未必有这个福气,甚至能够继续现在的生活,都是天大的幸运。到时候,她与崔柏泉兴许一辈子都无法再见面了。
这个可能性让她心情顿时坏了起来,可又没法抱怨什么。崔柏泉是个不错的朋友,但还没重要到让她舍弃富足舒适的生活。如果真有那一天,她大概会在依依惜别一番后,头也不回地随家人踏上返回京城的道路吧?
她闷闷地开口问朱翰之:“到了那一天…你们不会追究崔家人的罪名吧?我真不希望小泉哥为了父兄的案子把性命都丢了。”
朱翰之看她一眼:“崔万山的案子早就判了,即便是先帝也没有意见,谁会去翻案?吃饱了闲的。”
明鸾听了他的话,稍稍振作了些:“那就好。小泉哥现在的生活已经安顿下来了,他娘的病也有了好转,有个舅舅照应,以后会越过越好的。就算他只能在岭南过一辈子,也未必不是福气。”
朱翰之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甩着鞭子,马车不停地向前走着,随着黄土路面的高低起伏颠颠簸簸。明鸾听着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忽然觉得场面有些冷清,诧异地看了朱翰之一眼,正想问他怎么了,后者却抢先开了口:“今儿忙了一天,你不累么?进车里歇一会儿吧。”
明鸾虽然意外,但也确实觉得有些累了,便顺从地应了一声,缩进车厢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朱翰之回头看了她一眼,转回头去,有些生气地抿了抿嘴,用力甩了一记鞭子。马吃疼,嘶叫了一声,顿时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朱翰之赶车的技术比明鸾不知高了几倍,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回到了村里。明鸾养足了精神,钻出车厢看到太阳挂在山边,映得周围的云朵都象是镀了金边一般,连人都被染上了金黄色,心情挺好,便笑说:“你车赶得不错呀?下回再进城,咱们干脆借一辆车自个儿赶得了,也省得起个大早去搭人家的顺风车。”
朱翰之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是放慢了马车的速度,慢慢地对她说:“方才一路回来,我就在想你说过的话。你有心助瑶民脱困,自然是好的,想的法子也不错,但你是个小女孩儿,又是这样的身份,不好出面做这些。索性,有什么想法你都告诉柳同知去,让他自个儿拿主意。这么一来,你不过就是提个建议,好与不好,都是官府的事。横竖这功劳你即便是揽在身上,也没什么好处,那柳同知顶多就是赏你些财物,难道还能把你这军户的身份给免了不成?”
明鸾犹豫了一下,道:“我会跟祖父商量的,若他老人家也这么说,那我就照你说的做。”
朱翰之轻笑一声,没再劝下去。等回了家,明鸾把事情跟祖父说了,章寂居然也是这个意见,还道:“咱们如今是以等消息为佳,能不出头,还是不要出头的好。毕竟我们都不知道燕王会用什么法子救我们离开,若是名头太响亮了,或许会妨碍燕王殿下的计划。”
明鸾只得顺从了他的话,等到马贵次日捎信来说生意做成了的时候,便将想到的主意写成信,托信使捎去给柳同知,然后便不再过问此事。
当然,茂升元的蜡染绸生意,她还是放在心上的,不但每日去催着盘月月他们加班加点,还亲自拉着自家母亲陈氏一起为蜡染的图案画草图。因为是要出口到意大利去的,她绞尽脑汁回忆从前在中学时代看过的少女漫画,画了些常用在人物背景上的玫瑰、百合之类的花卉图案,然后经过陈氏巧手修改,倒成了蜡染绸的新花样。而且因为花型优美的同时,线条也不如平日常用的图案复杂,给瑶民妇女们节省了不少时间。到了第四天晌午,明鸾亲自跟着奉大山、盘月月他们,押着三车六十匹新染的蜡染绸进城去了。
茂升元这些日子里,另收了五六十匹蜡染绸,其中有不少花色普通、略带土气的,但质量都不错,另外还有二百多匹蜡染布,以及一些精工雕花的竹制首饰盒、香粉盒,全都装了船,趁着顺风,加紧送往广州城去了。
茂升元这笔生意做得极成功。虽然时间紧迫,但还是收罗到了足够的蜡染绸与蜡染布,还附带了几种别致的产品,让那意大利使团的管事喜出望外,甚至连另一个恰巧停靠在码头的外洋商团也被吸引住了,向马掌柜订了一百匹蜡染绸与十大箱竹制首饰盒,喜得马掌柜笑眯了眼。这笔交易惊动了几家在广州开有分号的大商家,纷纷前来看货,发现其中也有商机,也下了几个单子。马掌柜迅速派人去德庆收购,同时也在广州周边地区寻找可以制作类似产品的匠人。
消息传到德庆,柳同知固然是欣慰不已,明鸾也觉得很是惊喜。因为这回出了个好主意,她从柳同知那里得了笔奖赏,除了十个一两的白花花的银锭子外,还有一辆崭新的马车,甚至附带了一匹马!章家人都很是高兴。有了这么一辆马车,他们以后想要进城,就不必每次都向李家借了。
章寂答应明鸾,可以让她第一个试用这辆车。
明鸾立刻就找上了朱翰之:“上回多亏了你给我出的好主意。如今柳同知立了功,得了嘉奖,我也有了实惠。明儿我要进城去,试试那辆新车,你愿不愿意当一回车夫呀?”
朱翰之一挑眉,笑道:“既然三表妹开了口,我怎会不答应呢?明儿一早,山下见!”
【第二卷·清平乐】第六十四章 盘算
次日—早,明墨便赶了马车来到象牙山脚下的路口处等候朱翰之不多时就来了。今日他特地换上了—件稍微新—点的蓝布短褐,是没有加缝补丁的那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的,不过因为他脸上还有大块的疤痕,又点了无数伪装的麻点,再添个斗笠,倒不大显得出来。
当他上了车,摘下斗笠后,明鸾才看见了他的新形象,便笑问:“今儿怎么打扮得这么齐整?”
朱翰之笑笑:“你说要来试新车,这是喜事儿,既是喜事儿,打扮得齐整些又怎的?你这身衣裳不也是新做的么?”
明鸾低头看看身上的月白细布衫子,特地用了蜡染布做了领缘与袖边,衬着同样花色的蜡染布相裙,显得很是雅致。她笑说:“这个不是新做的,是去年秋天时我母亲伤了脚,养伤时闲着没事,做的—套夏季衣裳,我—直很喜欢,只是这料子容易弄脏,我平日不舍得穿,直到今儿才狠下心穿出来呢。好不好看?”
朱翰之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几转,点点头:“还行,就是素了些。”
明明是很好看的衣裳,居然只得了这轻飘飘的几个字评价,男人啊,不论年龄大小,都是没有审美观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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