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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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鸾正想要叫外人看笑话呢,章家的脸面算什么?她根本就不在乎。听到章放这么说,她露出一脸茫然之色,仿佛没弄明白似的,又要哭起来:“二伯父,我真知道错了,您别生气。”又哭求章寂,“祖父罚我吧,怎么罚我都认了,但您千万别赶我出家门。母亲伤得很重,就请您看在她一向孝顺的份上,容我留在家里照顾母亲吧…”

章寂与章放都有些头疼,若明鸾大几岁,他们还可以训斥她胡闹,但十岁刚好处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的年纪,就算她平时的表现再老成,外表终究是个孩子,遇事慌乱也不奇怪。若在平日,他们兴许早就发觉明鸾的反应显得有些刻意了,但今天事情接踵而来,他们又刚刚听到一件秘闻,心里正乱着呢,便疏忽过去了。

这时,周姨娘从陈氏的屋里走了过来,小声向章放回报:“三奶奶让妾身来捎话,向老爷与二爷赔罪,她说今日三姑娘确实犯了大错,她已经教训过三姑娘了,三姑娘也觉得很后悔。只是如今三爷正在气头上,若把三姑娘交给三爷发落,就怕三爷一气之下,会把孩子打坏了,又或是真将孩子赶出去。三奶奶求老爷与二爷开恩,看在三姑娘平日还算孝顺的份上,先定下如何处罚,这样三爷回来后,也就不好再另行重罚了。三奶奶请老爷与二爷原谅她做母亲的一点小小私心。”

这正是明鸾的打算,只是没想到陈氏能主动提出,因此她便低头不语,只等章寂表态。

章寂叹了口气:“也罢,三丫头知错了就好,都是自家孩子,万没有为点口角便将孩子逼上绝路的道理。”遂正色对明鸾道:“既然你甘愿受罚,那就从明日开始,每日跪在堂屋里诵读十遍《女诫》,直至倒背如流,每一字每一句都能解析明白为止。你什么时候能做到了,这处罚就什么时候结束,如何?”

班昭的《女诫》全文不到两千字,明鸾之前也曾学过,理解倒是不难,只是背书麻烦些,便答应下来。答应下来后,她又马上追问:“祖父罚了我,父亲不会再赶我走了吧?不会休了我母亲吧?”

章寂顿了顿,觉得孙女会这么问,实在有些古怪,莫非真如二儿媳宫氏所说,三儿子对三儿媳深恶痛绝了?那个江达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必须要弄清楚!若三儿媳是冤枉的,他就得出面做主,否则既得罪了亲家与恩人,又坏了自家名声,那就糟糕透顶了。

想到这里,他便对明鸾道:“你这话从何听来?休要轻信人言。你是我章家的骨肉,谁敢赶走你?你母亲也是章家的好媳妇,只要她不犯大错,你父亲就不能欺负她。好了,快去照看你母亲吧,明日再来受罚。”

明鸾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磕了头,又转向章放赔礼。老父都开口了,章放心里便是有些不悦,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也表示了大度。于是明鸾顺利地度过了回家见长辈的大关,即使章敞不肯原谅,也不能对她进行重罚了。

她回到陈氏房间里的时候,大婶们正围着后者询问事情究竟,章敞是不是真的为了纳妾责妻驱女,陈氏独自在雨夜上山是不是与此事相关,等等。陈氏只是面带哀色低头不言,别人逼得急了,她才肯含糊答一句:“嫂子们别问了,叫我如何回答?我公公与叔伯妯娌都在外头呢,若是连累了相公的名声,便是我的错了。”大婶们闻言都会了意,纷纷叹息不已,又小声数落章敞不是个好东西,见了明鸾进来,还劝她不要难过,只管好生侍奉母亲,如果章敞再为难他们母女,就告诉她们去,云云。

明鸾笑着送走了这些热心的大婶们,回来坐到陈氏床边,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着她。如果她刚才看到听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觉——陈氏终于肯对章敞使心计了?!

陈氏神色淡淡的:“你这丫头,瞧着我做什么?闹了半日我也累了,你快扶我躺下。”

明鸾笑着上前扶她,又问:“您这就要睡下了?不先吃点东西?”

陈氏摇摇头:“哪里有胃口?这时候不睡,一会儿你父亲从外头回来,还不知会怎样呢。”

明鸾皱皱眉,看着她睡下了,便吹熄了蜡烛关门出去,想了想,转往堂屋的方向,还没进门呢就听到宫氏在里头说:“父亲为什么不问问三弟妹,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若她果真做出了有辱门风之事,难不成章家还要容忍她?如今我们家也不必靠着陈家过活了…”

明鸾冷笑一声,走了进去,吓了宫氏一跳,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却还要硬着脖子骂道:“三丫头,你才受了罚,怎么还不懂规矩?长辈在屋里说话呢,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进来了,成何体统?!”

明鸾没理她,径自跪在章寂面前,正色道:“祖父容禀,孙女儿本想找来您问些事的,没想到在外头听到了二伯娘的话事关母亲清誉,就没忍住,闯了进来,还请您原谅。”

章寂清了清嗓子,道:“你二伯娘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事情真相如何,我们会弄清楚的,绝不会冤枉了你母亲。”

明鸾道:“母亲如今受伤卧床,不好前来解释,正巧孙女儿知道这件事,就让孙女儿来说吧。”

章寂有些意外:“你知道这件事?!”神色瞬间严肃起来,两眼直盯着明鸾章放也惊讶地站起身。

明鸾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这有什么不对么?是周爷爷来时跟母亲说的当时我也在。本来周爷爷还要跟祖父说,只是想着事情还没最后定下呢万一没办成,岂不是叫祖父空欢喜一场?因此就让母亲先保密,等那边有了准信,再告诉家里人这个好消息。”

章寂章放都是一脸的迷糊:“啊?”

“就是那个江达生江叔叔的事啊。”明鸾无比天真地眨了眨眼,“他是陈家世交,自幼受了我外祖父母的大恩,又跟我舅舅们极熟,陈家开口相求,他也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事说来话长,这几年我们家在德庆,因茂升元一年只能派人来几回,有时遇到急事,比如家里人病了、伤了什么的,急需用钱,都无处求救。虽说后来都有了解决办法,但万一日后遇到更紧急的状况可怎么办?那时候周爷爷还没说要建分号呢,我外祖父母就十分担心,想着如果这一带能有个官照应我们就好了。可是陈家的族人与亲戚大都是文官,要是调过来,很容易就叫人查出跟我们家的关系,会让人非议的,加上我们家又是在籍的军户,要护着我们,还是得从军队下功夫。正好,江叔叔在南康卫所三年任满,正要寻缺,我外祖父母一开口,他就答应了,因跟陈家没有亲戚关系,调过来也不会惹人闲话。不过那回周爷爷来时,只是说有这么一个提议,成不成还不知道呢,母亲还在等吉安那边的信,没想到父亲就先打听到了,不知怎的,竟生了误会。”

章寂章放一听,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后者悄悄瞪了妻子一眼,怪她没把事情弄清楚。宫氏哪里甘心?忙道:“你这孩子分明是撒谎,我听得清清楚楚,你父亲说了,你母亲与那人早有私情!”

明鸾奇怪地看着她:“母亲跟江叔叔怎么可能有私情?江叔叔少年时就参军去了,一走十几年都不曾回乡。

母亲嫁入章家后,又一直生活在深宅大院里头,二伯娘说他们有私情,不知从何说起?至于我父亲,那是听了谢姨娘兄妹俩的胡说八道。谢姨娘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她说的话又怎能当真呢?”

“你这是狡辩!要是没有私情,那江达生为何肯来德庆?!”

“自然是因为他感激我外祖父母,才会答应他们的请求了。人家是知恩图报的好人。”

“你…”宫氏气急,转向章寂,“父亲,媳妇儿真没胡说,您要是不信,一会儿问三叔去就知道了!”

明鸾抽抽鼻子,哽咽道:“祖父,父亲的心思,母亲和孙女儿都知道了,请您放心,若是父亲想要纳妾,孙女儿绝不会拦着的。若是外祖父外租母怪罪,孙女儿也会和母亲一起帮父亲辩解。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父亲的子嗣要紧。可是…求祖父看在母亲一向孝顺恭谨的份上,别让父亲休了她…”

眼看着明鸾抽抽答答地要哭起来了,章寂顿时觉得头痛:“好了好了,别哭了,事情的是非曲直,我老头子还分得清!你放心若他果然为了私心冤枉你母亲,我就先把他的腿给打折了!”

明鸾却抽泣着道:“求您千万别打父亲。母亲的腿已经受了重伤,一年都下不了床,若连父亲的腿都折了,以后还有谁来侍候您?”

章寂闭了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章放小心地在旁道:“父亲三弟…应该只是一时糊涂,一会儿儿子去劝劝他吧?”章寂恨恨地道:“他都几岁了?还犯糊涂?!眼下又去了哪里?又去喝酒了?他当自己还是从前那公子哥儿么?!”章放不敢再多说。

明揣度这两人都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说法,暗暗松了口气,又小心地试探问:“孙女儿担心母亲的伤势,附近也找不到什么治骨伤的好药,能不能进城里的药铺问问?还可以请茂升元的人帮忙搜罗好药材。若是祖父允许,明鸾明日就去,随身带着《女诫》,不会误了背书的。”

章寂此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挥挥手表示了默许,明鸾连忙道了谢,告退出来,正好瞧见章敞歪歪扭扭地走进了院门,浑身酒气,满脸通红。

她心中冷笑一声,外表却露出担心的神色,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便泪眼汪汪地迎上去扶住他的手臂:“父亲,父亲您怎么了?可是喝多了?母亲今日在山上摔下来了,受了很重的伤,腿都断了呢!”

章敞本来要冲着女儿破口大骂的,手都举起来了,闻言却整个人愣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她,忽然往自己的房间走,明鸾跟了上去:“母亲用了药,已经睡下了,父亲若是生气,就冲我来吧!”章敬在门口处停下,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睡在床上的陈氏头面到处是伤痕。后者似乎感觉到什么,睁开了眼,幽幽地望过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漠然。

章敞与她对视良久,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伤得如何?”

陈氏也没起身,就躺在那里淡淡地道:“左腿折了,身上、脸上有些擦伤,倒是性命无碍。”

“无碍就好…”章敞动了动嘴,忽然回头冲明鸾发火,“都是你胡闹,若不是你跑了出去,也不会害得你母亲从山上摔下来…”

明鸾打断了他的话:“父亲说得是,都是女儿的错。若不是女儿跑出去了,母亲也就不必到处寻找女儿,还一个人跑到了山上。

母亲之所以会摔下山,是因为雨天土坡崩塌,她踩了空,才摔下来的。若是当时有人在旁扶一把,也许就不会这样了,都是女儿的错。方才祖父已经罚了女儿,女儿绝无怨言的,只是求父亲不要责罚母亲,怎么说她也受了重伤。”还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章敞讪讪地:“你知错就好,既然你祖父已经罚了你,我也不再多说,只是以后不许再犯。”心里却清楚,如果自己与妻子一道上山,兴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明鸾低头一脸乖顺状,让章敞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想进屋看陈氏的伤,又记得先前夫妻俩的争吵,忍不住要冷下脸,忽然听得父亲在堂屋那边叫自己,忙转身过去。

明鸾撇撇嘴,进屋反手关上了门,搬出被褥,决定今晚陪陈氏睡,至于章敞睡哪里,就与她无关了。陈氏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堂屋方向传来章寂对章敞的咆哮,脸上无悲无喜。

这一夜章敞被父亲罚跪堂屋,一直没回房间。明鸾与陈氏都没过问他为何受罚,次日清晨起来后,前者照常下厨帮周姨娘做早饭,先送了一份给陈氏,便端了一碗粥到堂屋给章敞。章敞满脸困顿,捧着那碗粥,支支唔唔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明鸾没理,转身就走。等吃过早饭,涮了碗,她便向章寂请示,要进城去了。

明鸾进城除了向茂升元分号报信,为母亲求药以外,还往柳家转了一圈。柳同知知道事关重大,细细问了个清楚,便急忙派人打听去了。

后面的事,明鸾没有再过问,崔柏泉陪她同行,要去千户所打听三年期满后的新差事,她对这点还更关心一些。可惜负责此事的小军官始终不肯给出肯定的回答,最多只肯告诉他们,这事儿连上头都还没定呢。明鸾特地嘴甜地拍了他一轮马屁,拍得他挺高兴,答应了即使林场看守的缺归了别人,也会替崔柏泉寻个好差使。明鸾再顺手塞了一小袋碎银过去,引得他更欢喜了。

等出了卫所,崔柏泉便道:“这又何必?他一个小头目,能给我寻什么好差使?你何必白费银子?”明鸾白了他一眼:“他虽然只是小头目,但县官不如现管,哄得他高兴了,遇事不会给你使绊子,等你以后入了正军,日子也好过些。你别心疼那二两碎银子,咱们上山多采几回药,钱也就回来了,可你平日进城,哪一回不跟他打交道?”

崔柏泉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无意中扫了远处一眼:“咦?那不是你二伯?”

明鸾一望果然是,连忙缩了脑袋:“不好,叫他看见了,说不定会误会我来告状,我们快走吧。”两人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卫所。

章放完全没看见两个孩子,他正一门心思求万千户手下的一名亲兵帮忙传话呢:“好兄弟,上回你看中的那把弓,就归你了。你就帮帮大哥吧,我家明年一定要保住林场的差使,如果能请千户大人说句话…”

那亲兵有些不耐烦地道:“章哥,如今新来的知州见天寻人麻烦,千户大人正生气呢,这时候为了点小事去烦他老人家,不是自讨苦吃么?你就别害我了!”

章放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明鸾的话:“新来的知州…寻千户大人麻烦了?”

“可不是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啊,不但我们千户大人,其他大人都没逃过去,都在头疼呢…”

第二十章 改弦

明鸾对章放在千户所里的经历一无所知,离了那里以后,她就和崔柏泉迅速驾车返回九市去了。一路无事,到家的时候,太阳才刚刚西斜。

她跟崔柏泉告了别,直奔陈氏的房间,到了门外,正好听见陈氏在跟章敞说话:“我不明白相公的意思,该说的我都说了,相公若不信,我也无可奈何。”明鸾皱皱眉,停下了脚步。

章敞表现得有些神囘经质,两眼直盯着妻子:“不行,你要给我说清楚!当年我们全囘家流放岭南,你跟周合说你生是章家人,死是章家鬼,不肯离去,我那时候就想,以前的事不追究也罢,既然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吃苦,我就跟你好好过日子。可如今那个人又来了,这算什么?!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一个说法!”

陈氏神色十分淡漠:“相公想要什么样的说法?我还是那句话,我既然入了章家的门,就不会改弦易张。江家大哥是受了我父母请托,前来担任千户之职的,他会适当地照看章家人,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这些话我已经反复说一天了,相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想要什么说法?”

“不对…不对!”章敞烦躁地在屋里来来回囘回地打转,“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他若没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又何必来这种小地方?!他是为了你,一定是为了你!父亲与二哥他们说我胡思乱想,误会了好人,但我心里清楚得很,他至今都还不曾娶妻,就是因为还惦记着你!”他猛地冲到妻子床边:“要想让我相信你们是清囘白的,除非他先娶了妻子,来了这里以后,也不见你一面,否则我绝不会相信的!”

陈氏幽幽地看着他:“江家大哥的终身大事,自有他自己做主,与陈家不相干,与章家更不相干。我何德何能,竟能决定外人的婚姻大事?”

明鸾听不下去了,大声咳了两下,见惊动了屋里的两人,方才走到门口处,没进里头,却先提高声量道:“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母亲受了重伤,可经不起您这般折腾!您要是不高兴,就拿我撒气好了,别再逼着母亲了。她的腿伤要是有个好歹,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声音传到堂屋的方向,没一会儿功夫,章敞刚刚开始数落女儿:“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母亲受伤卧床,你却一天不见人影,委实不孝…”章寂便在堂屋檐下骂儿子:“没事又折腾你媳妇做甚?!昨儿我说的话你都忘了?!水缸的水挑了没有?后园的菜地浇了没有?柑园巡了没有?鸭子喂了没有?柴劈了没有?!家里已经少了一个劳力,你整天闲晃没事做,也不知道帮帮家里,养儿子是做什么的?!要是只懂得吃白饭,就给我滚回后屋读书去,少折腾别人!”

被父亲当着女儿的面劈头大骂,章敞颜面大失,偏又无囘言囘以囘对,只得灰溜溜地瞪了女儿一眼,往屋后方向去了。他在家一向很少做重活,挑水劈柴什么的,他做来必然一塌糊涂,为了自己的脸面着想,还是老老实实去浇菜地、喂鸭子比较好。如今陈氏卧床养伤,家里就少了一个重要劳力,注定他是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清闲了,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放下囘身段。

明鸾目送他离去,眼中不屑之色一闪而过,转头进了屋,又换上笑脸:“今儿去了分号,那里的伙计说,一时半会儿的拿不出什么好药来,但会马上送信去广州总号的。这一包是我跟药铺掌柜讨来的,听说是全德庆治骨伤最管用的药膏,就算是腿骨断了,只要涂了这个,也包管能好呢!咱们且听着,先试试再说,怎么样?听掌柜的说,这药还能止痛,省得您晚上睡不着觉了。”

陈氏就着她的手看了看那药,闻了闻,轻轻点头,又微笑着说:“你方才又算计你父亲了,这又是何必?当心叫长辈们发现了,你就有了不是。”

明鸾笑笑:“顶多也不过就是再受几次罚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是他理亏,长辈们要是怪我,只管把他方才说的话报上去,瞧瞧长辈们又会怎么说。”

陈氏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你这傻丫头,虽然母亲问心无愧,但这种事天天拿出来说,也是丢脸得紧。咱们避开还唯恐不及呢,怎能主动报上去?”

明鸾不以为意:“您怕什么?您要真的跟江达生有私情,早在三年囘前章家刚出事时就跟父亲和离了,若是怕名声不好听,那在我们家来到德庆安顿下来后,也该开口了。可您一直熬了三年,若是到现在才说,那之前受的苦又算什么?傻囘子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父亲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别人却不是笨囘蛋。为什么要避开呢?正是要直面相对,才显得您问心无愧呢!”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要是您果真与父亲和离了,只要您以后能过得好,我还更高兴呢!”

“越发胡说了!”陈氏瞪了女儿一眼,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连十岁的女儿都能看得出来,丈夫却执意质疑自己,如何不叫人灰心丧气?她以往的种种坚持,如今看来都仿佛成了笑话一般,不惜违背父母意愿留在章家,甚至拖累了娘家族兄,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父母亲人呢?

明鸾替陈氏换了药,便出去挑了水,帮周姨娘做了晚饭,却没跟家里人一块吃,而是端了自己母女俩的份去房间,只说是要侍候母亲用饭。章寂也没拦她,反而还嘱咐要她好好侍候陈氏。

吃完饭,涮了碗,明鸾很自觉地拿着陈氏亲笔抄写的《女诫》到堂屋里跪着大声诵读去了,才读了一半,章放就回来了,他在堂屋门口张望了明鸾几眼,对前来问他是不是先吃饭的周姨娘摆摆手,便寻老父去了。

章寂见了二儿子,便问:“如何?可曾见到万千户?”

章放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迟疑着要不要将事实告诉父亲。

章寂见状便误会了:“没见着?还是他不肯发话?罢了,这也没什么,就算丢囘了这个差事,我们家在柑园的份囘子也没人可以抢走,那些小人利欲熏心,注定了只会落得一场空,不必理会!”

“儿子今天…见到万千户了,但没有提起这件事。”章放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看着父亲吃惊的神色,他压低了声音,“父亲可还记得…昨儿我跟您说的…三丫头提的那件事?”

章寂皱皱眉:“都已经过去了,又提起来做什么?三丫头已经认了罚,你就别添乱囘了。陈家待我们不薄,你三弟妹一直以来也是安安分分的,如今她受了这么大委屈,别的小事就别计较太多了,不然将来见了亲家,我也没脸!”

“瞧您说的,儿子不是这个意思。”章放凑过去,小声耳语了一番。章寂听得一惊:“你真跟万千户说了?!”

“是,我们离城远,因此不清楚,原来新来的知州大人一直在想要寻点事闹一闹,好显显威风。可惜柳同知与古通判一向小心,公囘务上完全没有把柄可以给他抓,他又不熟悉政务,还要依靠柳古二人,因此不敢做得太过。万千户行囘事粗心些,做事难免有纰漏,便成了现成的靶子。万千户是要高升的人了,去的还是都司,不想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岔子,可知州大人要是找不到更好的靶子,他就脱不了身!”章放咽了咽口水,“儿子原本担心,要是搅和了围剿之事,会得罪了姚百户,日后他要是成了德庆千户,儿子的日子就难过了。可如今新千户已经定了人,又是受了陈家请托而来的,姚百户的盘算注定要成空,儿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章寂眯了眯眼:“万千户听了这事儿以后是怎么说的?”

“他似乎十分欢喜,还说儿子原该早些报给他知道的,顺手赏了儿子一匹马。但后来的事儿子就不知道了,他好象召集了几个亲信进屋去商量。儿子在卫所里待到后晌,只看到他带着人去了同知衙门,但同知衙门并没有动静。”章放顿了一顿,“不过儿子回来的时候,看见万千户的两名亲兵飞马往百户所那头去了,不知是否与其事有关。”

“唔…”章寂沉思片刻,道,“事情既然已经说了出去,再多说也无益了。接下来…且看后续如何吧。你只管照常行囘事,若是姚百户问起你为何进城,你也只说是为了咱们家差役的事。”

章放应了。

章放改变决定的事,明鸾一无所知,她只是一心留在家里帮忙干活、照顾受伤的陈氏,连山上都少去了,俨然是个乖女儿的模样,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人面前,都时时刻刻把好话挂在嘴上,说要如何如何孝顺父母长辈等等。她如今算是想明白了,做得再多,也不如嘴上说得漂亮有说服力,她就算为家里拼死拼活,只要言行有一点不合规矩,便仍旧是家人眼中的逆女,既然如此,她何不在嘴上多花些心思?想当年沈氏能骗倒那么多章家人,不就是因为表面功夫做得好吗?

如今不但在村里,连九市镇上的人都知道了,章家小夜叉虽然脾气不好,但对父母长辈是极孝顺的,可惜她父亲不好,居然嫌弃温柔贤惠的老婆和孝顺闺女,对她们动辙打骂,见家里有几个闲钱了,就想要纳几个妾回来坐享齐人之福,为此章家老囘爷囘子对儿子又打又骂,他都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把老囘爷囘子气得几乎吐血,实在太不是东西了,等等。

这谣言事实上不知经过了几个人的嘴,已经被夸大歪囘曲了,可惜章敞骂老婆女儿与被父亲责备的事是许多人亲见亲闻的,因此很多人都信以为真。偏偏村里的三姑六婆去看望受伤的陈氏时,陈氏还托其中惯与人做媒的一个婆子留意合适的姑娘,打算给丈夫纳妾,进一步证实了传言的真囘实性。章敞一时名声大坏,他郁闷得不行,连门都不敢出了,只能躲到屋后菜地边读书。

对章敞的窘境,明鸾只是冷眼看着,该行的礼照行,说话时也十分礼貌,但除了表面上的礼数,就再不与他进行私下交流了,连日常的功课也转而向陈氏请教。而陈氏对章敞更是十分冷淡,却又让人觉得二人相敬如宾,挑不出错来。章敞越发郁闷了。

明鸾被章敞吸引了注意力,等她醒过神来,发现百户所备战多日,却还迟迟没有传来官兵与瑶民发生冲囘突的消息,城中柳同知那边也没有新消息传来时,已经是陈氏受伤的十日之后。她心中讷闷不已,思前想后,便借故去寻崔柏泉打听消息。

崔柏泉道:“我这几日也有留意,听说是打不起来了。新千户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不是姚百户,万千户还召了姚百户过去,教训了一通。听百户所的人说,这场仗多半是打不成了,知州衙门那边好象已经派人去官圩查问此事了呢。”

明鸾忙道:“难道是柳同知做的?那真是太好了,希望这场争端可以和平解决!”

崔柏泉却皱眉道:“官囘府这边是有了行动,只是不知道瑶民那头如何。”

瑶民那头没能得到消息,只是对官兵忽然中止了行动感到迷惑不解,他们已经做好了备战,不相信官囘府是有心放过他们,都以为是针对他们的阴囘谋,正打算要先下手为强。幸好这时,封川县的瑶民聚居区来了几个人,是过去四姓十八家在封川时有交情的几个瑶民,柳同知特地派人请了他们过来,充当使者,向四姓十八家传信,表达官囘府的诚意。四姓十八家对此半信半疑,甚至觉得这几个朋友是受了官囘府的蒙蔽,听说那个欺囘压他们的土典史已经被撤了职,却没被处死,越发觉得不满。

消息传到德庆城,新知州感到有些不满:“我倒想把罪人处死,可他是瑶民公推的抚瑶官,瑶民不许,我能怎么办?能把人撤掉,已经很难得了!果然是刁囘民,本不该宽纵了他们!”说罢便想撒手不管。

柳同知连忙道:“他们也是被那前任土典史骗得多了,才觉得不安罢了,只要与他们好生说清楚就行。大人不必担心,待下官亲自走一趟。”

新知州有些犹豫:“这怎么好?那太危险了吧?虽说事情要是做成,柳大人便是首功。”

柳同知顿了顿,笑道:“大人放心,下官只是将事情与他们说清楚,关键还在于大人惩恶扬善,为他们出了这口气。若果真能将这群瑶民劝服,也是大人之功,下官怎敢逾越?”

新知州呵呵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大手一挥,便命柳同知去九市了。

九市百户所一见柳同知就傻了眼,堂堂五品官要去见一群瑶民,还不肯多带几个官兵护卫,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姚百户有些无措地向闻讯赶来的万千户求教,万千户是个粗心的,哪里想得这许多:“找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在柳大人身边就是了,能出什么事?又不是两国交战,把话说清楚了就成。柳大人既然敢去,自然不怕那几个瑶民。”

姚百户愁眉苦脸地回到自己人身边,神色不善地盯了章放一眼。章放犹豫了一下,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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