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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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敞继续看不过眼:“瞧你如今成什么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仪态?!”
明鸾开始觉得奇怪了,以前自己在家也是这样了,该有的礼数都没缺过,现在只不过是饿得紧了,多闻几下,便宜老爹怎么就嗦起来?
这时候陈氏也开口道:“鸾姐儿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确实该学起来了。如今比不得从前,成了大姑娘还象个孩子一般咋咋呼呼的,要叫人笑话的。”昨夜丈夫跟她说了不少话,她深以为然。
明鸾看看她,再看看章敞,不明白怎么才过了一夜,这对父母便又拾起了礼仪教鞭。她还是那年刚穿过来时,为了要在大宅子里以章家女儿的身份存活下去才临急抱佛脚学了一些礼仪,自从到了德庆后,哪里还讲究过这些?就连讲究仪态的玉翟,她还在私下嘲讽过呢,没想到父母忽然就发起神经来。那些大家闺秀的礼仪规范,对她一个军余的女儿来说有什么用呢?难道她还能仪态万千地上山巡林,或是轻声细语地骂走镇上的瘪三?
不等她想明白,章敞与陈氏的注意力就被周合与章放所说的话吸引了过去:“周叔过完节就要走了么?怎么不多住几天?”
周合笑道:“广州还有一摊子事呢,若不是还要打点分号的事务,我昨儿就该走了。这一趟能看到你们一家生活得平安喜乐,我心里着实欢喜,也盼着早日回到吉安,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姑爷小姐,好让他们也放下担心。”
陈氏微微红了眼圈:“周叔替我多问候二老吧,我这个不孝女总是害他们担心,实在是…”
“好了好了。”周合苦笑,“明明是喜事,你怎么就非得要伤心呢?他们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安好,心里也会欢喜。过些日子,等柑园建起来了,章家多了进项,又有分号的伙计在此照应,我再托熟人在千户所里打点打点,你们想必能过得更好些。辽东那边不必担心,我会让人传信过去的。”他回头看了章放章敞一眼:“虽然路途遥远,但一年总能通上一两回书信,不会叫你们彼此断了消息。总归是亲人,心里难免会惦记着。”
章放沉声道谢,明鸾眼巴巴地看着周合:“周爷爷,你这一走,几时才会回来呀?”
周全不由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周爷爷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健壮,一年也未必能往南边走一趟,不过你放心,茂升元时时都会把你们的近况传回吉安去,周爷爷全都能看到。鸾姐儿要是想周爷爷了,就学好写字,给周爷爷写信,周爷爷一定会尽快给你回信的,好不好?”
明鸾咧嘴一笑,感动于对方话中的关心,决定不讲较他那哄小孩子的口晃。
章家兄弟又跟周合确认了一下柑园的安排,等到吃完早饭,太阳高升,便收拾东西打算回九市了。这一次进城,他们挣了足有八九两银子,加上以前的积蓄,足够买一批菜籽、鸭苗了,柑园的计划逐步得到实现,章家人心里都满怀着希望。
返回九市的途中,他们在半路上遇见一个镇子在赛龙舟,还很有闲情逸致停下脚步来欣赏呢。
端午节后不久,柑园正式定址了,就在象牙山东南麓的一处平缓坡地上,因为连着两家合伙人的地,他们又在衙门里打点了一下,便顺利地将这片地拿到了手。章家跟另外几家看守林场的军户打了招呼,许诺每年给每家两吊辛苦钱,请他们帮着巡视靠近山坡那边的果园边界地带,以防有人或动物进园破坏。
接着,挖角的技术人员依次到齐了,选的果树苗也很快送到,章家提出的种菜养鸭建议得以通过,只是其他几家合伙人都看不上这点小利,因此同意通通由章家自理。明鸾亲自出马,跟江边放鸭的那家人讨价还价了整整两天,终于以一个相当优惠的价钱买下了一百鸭苗。两个多月前种下的那茬瓜菜又能收割了,章家人拿这笔收益多买了好几种瓜菜的种子…
章家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但在数百里外的东莞,沈家在两个月后终于从茂升元的伙计处得到了答复——茂升元本小利薄,实在无力帮助沈李两家离开东莞千户所,请他们自己想办法吧。
沈氏听完弟弟转述伙计的话后,看着眼前一片狼籍的院落,欲哭无泪。
沿海地区夏日多台风,东莞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夏季暴风雨。因为沈家与李家的男丁都被临时叫回千户所里值夜,家中只剩下妇孺和病人,竟无人帮忙加固房屋,暴风雨过后,屋顶都被掀了一半,如今家中四处漏雨,连块干爽的地儿都没有。沈氏病骨支离,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脸色青灰,半点血色都没有,眼下坐在空地上,倚着一堆被打湿了的柴火,浑身发颤,竟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十章 沉疴
“眼下该怎么办?”沈儒平看了长姐一眼,又移开了视线,“茂升元本来并没有回绝,隔了几个月不见,忽然把话说死了,会不会是问了章家的意思?”
沈氏疲倦地闭上双眼:“应该是吧,以往他们对我们虽说不上热络,但只要我出面,他们待我还算是客气的,从来就没象这样干脆利落地拒绝过。”而且是明言拒绝,不是拿场面话推脱暗示,这就意味着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沈儒平没再吭声了,一旁的杜氏不自在地笑了笑:“看来章家还真是记恨上大姐了,不是我说,大姐当初也做得太过分了些,好歹也是婆家呢,若你当初没有惹恼他们,他们又怎会对我们家绝情至此?”
沈氏猛地睁开双眼盯住她,杜氏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大姐你别恼,我也是实话实说罢了。即便你是为了我们好,一定要与我们一家同行,方便照应,也不必三年都对那边不闻不问吧?茂升元这几年没少照应我们,还不是看在那边的面子上?如今倒好,就因为你得罪了婆家人,连我们都受了连累。”
沈氏只觉得胸口发闷,眼前发黑。她转向弟弟,沈儒平却躲开了她的视线,这一举动让她心下发凉,咬咬牙,半晌才道:“章家只是不了解实情,我难道只是为了沈家?还不是为了我们三家人的未来,为了江山社稷么?!”
沈儒平闷声道:“大姐,如今还谈什么江山社稷?你当初说越王坐不稳皇位,各地藩王和百姓都不会容下他的,可如今又如何?虽有几位藩王小打小闹给朝廷添些乱子,可无论是燕王还是西北大军都不曾对越王的皇位有过半句怨言,他这位子是越坐越稳了!这几年来,可曾有过一个人关心文至的生死下落?!我们家被抛在这天南地北的角落里,朝中还有谁记得我们?更别提屋里那一位,一旦叫人知道了,我们就…”他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大姐,你当初的谋划无一样能成事,你还要坚持下去么?只怕我们家还等不到大富贵的那一日,便先在这地方无声无息地被人弄死了!”
杜氏往丈夫身边挪动了几步,无声地支持着他的言论。
厨房门口,沈昭容一身狼狈、满面苍白地站在那里,忽地眼圈一红,扭头拿过菜篮子,绕过院子里的几位长辈出门去了。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忙着整理房舍,都过晌午了,还没来得及吃饭呢,可厨房里贮存的米面肉菜全都泡了水,不能吃了。家里虽拮据些,幸好她手里还有二十文卖针线得来的钱,好歹先买了米回来。
至于沈家未来将何去何从,她只有听从长辈行事的份,没资格去插嘴,也不会有人听她的话。
沈氏没有留意到侄女的离开,她只是眼睁睁地瞪着唯一的弟弟,呼吸越发困难了,身体也抖得更加厉害:“才过了不到三年的功夫,怎么能就此放弃呢?只要熬过去就好了…只要熬过去,今天的苦难不过是一场梦!我知道你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可若就此放弃了,将来我们家又会如何?你就甘心在这里待一辈子?!永远叫人看不起?!”
“我当然不甘心!”沈儒平生气地吼了回去,“可除了不甘心,我还能做什么?!你总是说要坚持,要熬下去,可除了这些话你还有什么靠谱点儿的法子吗?!再这样下去…”他迅速看了门外一眼,压低了声音:“再这样下去,哪怕越王真的被人从那张椅子上拉下来,也轮不到屋里那一位!我们不过是等死而已!”
沈氏的表情有些僵:“不是我不愿想法子,而是眼下的情形,一动不如一静,你要冷静些,耐心等待时机…”
“等等等…你除了叫我们等待,还知道什么?!”沈儒平双手抓头在院子的空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冲到沈氏面前压低声音道,“大姐,我知道你从前不肯将实情向章家透露,是因为担心泄密,可他们毕竟是你婆家,又比我们多点门路,甚至有法子跟外头通信,不如你就把实话告诉他们吧?在这里呆等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让外头的人知道那位主儿在我们手里,安好无恙,否则他们就算翻了天,也不会来找人的!”
“不行!”沈氏断然回绝了他的建议,“章家是我婆家,你大姐夫和外甥外甥女都是姓章的,不是外人,你当我就愿意将实情瞒着他们么?!可二弟妹宫氏是冯家的姻亲,三弟妹陈氏娘家人多嘴杂,都有泄密的可能。最要紧的是,因为婆婆的死,他们对我,对沈家,甚至对悼仁太子一家已经有了怨言,这会子向他们坦白,你能担保他们不会为了过往的恩怨,为了自己的太平富贵,向官府告密么?!不是我固执,而是…”她抚着胸口,红了眼圈,“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等到有人将文至接回京城,事情有了把握,再把事实真相告诉他们也不迟。他们知道我们用心良苦,是不会怪罪的。到时候,有我在,章家也少不了一份功劳…”
这话沈儒平已经听过好几十遍了,起初还能信服,如今却成了耳旁风,他忽然变得烦躁起来:“大姐,你总是有无数的理由,其实我也明白,我们家为这个外甥已经牺牲太多了,父亲和母亲都没了,我唯一的儿子也没了,可以说是家、亡,到了这份上,若是一点回报都得不到,那死了的人就白幄‘了!但有些事我们真的做不到,只能向别人求助。无论我们如何不情愿让章家分一半功劳去,也要分清事实轻重。你毕竟是章家人,无论是不是让章家参与进来,他们家的功劳都是跑不掉的,你再隐瞒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再这样固执下去,我们家就真的毁了!屋里那位也毁了!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功劳不功劳?!”
沈氏瞪着弟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金星直冒。她的身体根基早就毁了平日都是卧病在床,眼下不过是勉力支撑。可她脑子里已经想不出任何反驳弟弟的话的理由,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你迟早会明白我的苦心…”
沈儒平闭上双眼,神色也冷淡下来:“好吧,大姐你总是有苦心的我确实不明白,敢情我们都是傻子,只有大姐最英明!”他给了妻子一个眼色,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去找人来修房子。”便转身离去。杜氏迅速跟上。
待离得远了,沈儒平才扫视周围一圈,压低声音嘱咐妻子:“一会儿若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到附近镇上找工匠问修房子的价钱去了。”
杜氏连忙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沈儒平冷哼一声,“大姐不行了,她从前还有几分小聪明可如今病了几年,人也糊涂起来,你瞧她打的那都是什么主意?再继续听从她的话,我们家哪里还有翻身的希望?!”
杜氏咬咬唇:“大姐…应该是想让我们沈家独占拥立之功吧?至少要是个头功。说真的,她虽是好意但行事真是太糊涂了,想要得头功,也得看我们家是否力所能及啊!她以为在这岭南海疆傻等,那皇位就会自行落到那孩子头上么?!”
“所以,大姐犯傻,我们却不能犯傻。我知道她为何不肯联系章家,还不是因为当年惹恼了章家人,她害怕章家将她休了或是给她冠个什么罪名么?她还以为章家会因为她就嫌弃了太孙呢。依我说大姐也是一时想左了,她虽是太孙的姨母可章家老太太还是悼仁太子的亲姨母呢!章家再恼她,也不会对太孙不管不顾的。”
杜氏吞了吞口水:“那…你的意思是…”
沈儒平抿抿嘴:“那孩子的事一定要让章家人知道才行!我们要通过章家,把这个消息传到西北常家或是辽东大姐夫那里,再请他们知会燕郡王。没有这几位的支持,那孩子想要回复尊贵身份,压根儿就不可能!只是茂升元的人不一定可靠,这个消息不能通过他们传送,写在信中又担心会落到别人手里,最好是有可靠的人将这个口信亲自送到章家,告诉章老爷子。”
杜氏忙道:“既然茂升元不可靠,如今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你又无法亲自走这一趟。”
沈儒平看向她:“还有一个人,你忘了?章家人应该是认得他的,有些话由他去说,比咱们沈家人去说强。”
杜氏怔了怔,张大了嘴:“你是说…胡四海?!”
沈儒平点点头:“让胡四海去最好。他一直在咱们附近保护那孩子,如今也在镇上做小买卖,我这就去找他,请他往德庆走一趟。”
杜氏有些迟疑:“章家恐怕未必愿意出手吧?相公,其实大姐有些顾虑还是有道理的,要不咱们直接联系大姐夫…”
沈儒平瞪了她一眼:“德庆距此不过几百里地,十天内就能往返,若是去辽东,少说也要花上一年!你觉得胡四海会答应只为送一封信就离开那孩子一年之久么?!若是担心章家有变,他大可以先在暗中观察章家人几日,看他们如今生活的情形,揣度他们心志是否有变,再决定要不要坦白相告。十天,只要十天就好了!若是章家果然不愿意,至少我们也得了准信,从此死了心,另想法子!”
沈氏对自己兄弟的计划一无所知,她只是察觉到兄弟夫妻俩想法上的变化,心中越来越不安。
建文帝坐稳了江山,各地藩王居然没人起兵反对他,连燕郡王也对这种谋朝篡位的逆举不言不语,确实出乎她意料之外,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坚信建文帝的皇位坐不长久。且不说他这皇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冯家野心勃勃,迟早会闹出乱子,而整个北方疆土又有好几位手握重兵、与建文帝有怨的大将坐镇,再加上建文帝本身对成年的庶长子较为偏爱,皇后冯氏所出的嫡子却是排行第二,冯家绝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新朝甫开始便埋下了无数祸根,无论哪一件爆发出来,都会让建文帝的威信大打折扣,所有反对他的人就可以趁机起事,一鼓作气将他拉下皇位!等到他气数将尽的那一日,悼仁太子的嫡子便是最名正言顺的继位人选无论朝野宗室都会赞同这一点的。那时便是沈章李三家东山再起的最佳时机。
眼下她只要静静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就好,也许要吃点苦头,可这一切苦难终将过去,她也相信远在辽东的丈夫与儿女不会抛下她不管的,只要等到他派人来,她就不会再受苦了。
可是…暂时的困苦却让至亲胞弟对她的智慧产生了怀疑这叫她情何以堪?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他会自作主张破坏了她的安排,那么再好的前景也会被毁掉的!她不能眼诤睁看着这种事发生,她必须要想办法扭转局面!
沈氏努力撑着柴堆站直了身体,想要走回屋里,才迈出两步,眼前便发黑。可是家里人都出去了,院中无人,她身体一摇晃,便重重地摔回柴堆旁。
“大姨!”一个少年着急地从西屋跑了出来,扶住她的身体,想要搀她起身。无奈她跌得太重了,衣裙都被院中地面上积存的泥水沾湿,显得更加狼狈,她只能轻轻推开少年:“我不要紧,只是一时头晕而已,别把你的衣裳也弄脏了。”
“大姨…”少年低下头,眼圈已经红了,“您别再为我操心了,不值得!”
沈氏的脸色有些难看,勉强笑道:“你在胡说什么呢?可是方才你舅舅的话…你都听见了?没事的,他只是担心你,一时急了,便胡说八道起来,其实他是很关心你的,也一心为你将来重返京城而尽心尽力呢!”
少年轻笑:“大姨就别哄我了,我年纪虽小,却不是傻子,几年下来,还有什么看不清呢?沈家也好,李家也罢,除了大姨,有几个是拿我当正经外甥来疼的?不过是觉得奇货可居。如今眼瞧着奇货成了累赘,就急躁起来,看到我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当面虽不说什么,背地里都在埋怨我拖累了他们呢。”
沈氏越听,脸色就越发难看:“好孩子,你误会了,这都是没有的事…”
“大姨就别安慰我了。”少年眼中泪花闪烁,“我心里明白着呢,就只有您是真心为我着想,别人不过是面上情。为了我,您甚至连丈夫儿女都不顾了。您放心,也许我一辈子都只能在这岭南海疆做个小老百姓,但我会好好孝顺您的,我会把您当成亲娘一样照顾,无论是谁,都不能欺负您…”边说还边咬牙切齿,面露恨色。
沈氏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笑得也越发勉强了:“你不要这么想,沈李两家都是你的至亲,有我们在,你一定能回复尊贵的太孙身份…”
少年面露苦笑:“好吧,大姨您既然这么说,我就这么听着。”抹了一把泪,正色道:“大姨,其实我刚才在屋里都听见了,您不必顾虑太多。章家不会出卖我的,当初若不是章家四表叔相救,我早就没命了,又怎会苛延残喘到今日?为了保住我的性命,章家牺牲良多,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忠臣,也是我仅剩的亲人了。您就让茂升元的人送你去德庆,请求他们的谅解吧。大姨父是您结发夫婿,表哥与表姐也是您的亲骨肉,您就算再心疼我,也不能绝情地抛下他们不顾啊…”
沈氏死命咬住牙关,忍住晕倒过去的冲动:“没事的,他们会谅解我…”
少年却固执地摇摇头:“我知道您只是在安慰我罢了,那是您的家人,您怎会不关心、不在意?大姨,您就别管我了,由得我自生自灭吧!若将来大姨父因此事怪你,我一定会为你辩解的!您放心,若是他不肯原谅您,我就跪在他面前,替您赔罪…”
沈氏已经快要晕过去了,这时门外传来的一道声音拯救了她:“大姐?你怎么坐在院子里?”却是三妹李沈氏。
少年看见是她,咬了咬牙,扭过头去:“大姨,我扶您进屋吧?”李沈氏却迟迟疑疑地走过来:“大姐,我有话想跟你说…”这就是想单独谈话的意思了。少年嘲讽地笑笑,没打招呼。沈氏轻声劝他:“回屋去吧,这里有你三姨就行了。”少年瞥了李沈氏一眼,勉强起身进了屋。
李沈氏讪讪地道:“外甥脾气越发大了,如今可不是在宫里,对着长辈摆什么架子呢?!”
沈氏全身都在发软:“有事就说吧…”
李沈氏犹豫了一下:“方才我们爷回家说了茂升元的答复了,我们家的人都觉得…这条路子是没指望了,既然无法离开东莞,就只能想别的法子。”
沈氏皱起眉头:“你们能想出什么法子?”
“前几天,梁百户派了个人来,说看上我们家云翘了。”李沈氏叹了口气,“早年我们家不是把马姨娘送给了他么?虽说半年不到就死了,但他对马姨娘的乖巧念念不忘,只可惜我们家已经没有别的姨娘了。不过他发了话,只要云翘能给他生个儿子,便立刻抬二房!”
沈氏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你胡说些什么?!云翘…当年好歹也是被列入太孙妃候选名单的,我们两家也商量好了,等过两年就让昭容与云翘一起嫁给文至,将来一人为后,一人为贵妃,你怎能变卦?”
李沈氏闻言顿时翻了脸,眼中隐有恨色:“若不是你当初把我们诓到这地儿来,我犯得着将女儿送给别人糟蹋么?大姐,你还在做皇亲国戚的美梦呢?那是不可能的!看在二姐的份上,我们不告发外甥,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好不容易有了转机,你还要拦着,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休想我们再听你一句话!”
沈氏听了,喉咙一甜,顿时吐了满地的血。
第十一章 合伙
明鸾长长地叹了口气,手上动作却没慢,利落地从枝头上摘下几个半红不青的果子。
崔柏泉倚着旁边的树干,挑了挑眉:“你一个时辰里已经叹气一百次了。到底有什么烦恼?说来听听。”
明鸾瞥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
崔柏泉无语地扭过头,弯腰从她脚边的篮子里拣出一个果子来,便要往嘴里塞,被她叫住:“把上面的水珠擦干净了再吃,昨儿晚上才下过一场大雨,你连着雨水吃进嘴里,当心肚子疼!”
崔柏泉低头看了看果子:“怎会肚子疼?雨水都是天上落下来的,最干净不过了,我的衣裳恐怕还比它脏呢!”
明鸾白了他一眼,懒得跟古人科普自然常识,夺过他手中的果子,掏出自己的手帕擦了个遍,才塞回他手里:“反正以后沾了雨水的果子,你不许直接吃就是了,应该拿干净的水洗一洗,再把生水擦干,至少也要把水珠擦了。”就算古代环境污染少,也不代表没有,小心总是无大错的。
“再嗦,乖乖应了,低头啃了果子一口,面无表情地嚼着,但一口口嚼得很仔细,似乎在吃什么极美味的东西。
明鸾瞧见了,也有几分意动,便也拣了个果子擦干上头的水珠啃了一口,顿时酸得五官都打了结:“酸成这样了,你干嘛不说?!”
“挺好吃的。”崔柏泉三两口啃完了果子,四处张望一圈,寻了块稍稍大些的空地,用掉落在地面上的树枝挖了个浅坑,将果核埋了下去,回头一笑,“你以前说过的,吃完了果子,把果核埋了来年春天就会发芽,长出新的果树来,过几年又有果子吃了。对不对?”
明鸾正在拼命喝水,冲掉嘴巴里的酸涩味,也顾不上许多,只是一昧点头然后也寻了个地方挖坑,直接将手里只吃一口的果子埋了下去,咂咂嘴道:“这种果子不好吃,以后还是不采它了。上回我们摘的那种小沙果就挺甜的,是在南边小山谷里是不是?一会儿过去采吧?”
崔柏泉问:“你今天很闲?大清早就上山来了,抓着我陪你逛了半天,柴不打了,草也不割了,如今眼看着都快到午时了你还不回家吃饭,就不怕家里人骂?你是故意躲到山上来的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好友说破心思,明鸾的小脸也耷拉了下来,噘着嘴,随手从树上拔了几片叶子下来泄愤恨恨地道:“我不想回家!这两个月我父母总逼着我学千金小姐的举止礼仪,我走路快一点,说话大声一点他们都要嗦个半天,最可恨的是连祖父都叫我听话。我受不了了,只能尽可能躲远些。反正他们不爱上山来,来了我也可以躲开他们,谁耐烦听他们说那些有的没的啊?!”
崔柏泉哑然,默了默才道:“你们家本来就不是一般的人家女儿长大了总不能真象村姑那样粗粗鲁鲁的,他们让你学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放屁!”明鸾瞪了他一眼,“要是我还在京城做侯门千金,我包管比二姐更加斯文端庄!可如今我又不是千金小姐,还摆那副架子干嘛?你没瞧瞧我二姐,因为在外头说话走路都斯斯文文的,从不跟陌生人说话,村里的男女老少偶尔问她一点小事,她还要背过身不搭理人家,村里的人暗地里是怎么说她的?‘穷家小户还要摆小姐架子,也不照照自己配不配,!我如今几乎天天都要上山巡林,跟村里、镇上的人家打交道,要是我也学得二姐那样,扭扭捏捏的,别人会怎么笑话我啊?!难道黄家那几个臭小子要来撩拨我,我还要捏着嗓子跟他们说…”她清了清嗓子,捻起兰花指,细声细气地模仿着玉翟的语调:“走开,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怎能挡我的路?这是不规矩的,你们再不让开,我就要哭了…”没说完,便已经露出了作呕的表情:“人家没笑死,我就先呕死了!”
崔柏泉闷笑着,几乎要滚到地上去了:“别…你千万别变成那个样子,不但你会呕死,我也会呕死的。
明鸾白了他一眼:“所以说,我没法不逃啊!我都被他们缠怕了,一再让步,答应他们所有礼仪规范都会学的,而且包管学会,但是平时就不做出来了。可我父母却无论如何都不答应,我母亲还说,如果我平时的举止没养成习惯,就算会做,也会叫人瞧出来的,那就真叫人笑话了。”
崔柏泉又闷笑几声,抬起眼皮子问:“好好的他们怎会忽然想起这一茬?我记得你们家刚在这里安顿下来时,就已经为这事儿闹过一回的了。那次你祖父与父母都让了步,答应不逼你学这些,怎的如今又变卦?”
“我哪儿知道啊?”明鸾撇撇嘴,“自从端午节从城里回来,他们就变得古里古怪的了。我私下问过母杂,她还说什么…迟早要回去跟亲朋故旧相见的,总不能让他们觉得我真成了个村姑吧?还说什么…这都是为了我日后的前程着想。我就不明白了,我的前程跟我象不象个千金小姐有啥关系?我举手投足再象,也不是真的千金小姐啊!”
崔柏泉的笑容僵了僵,又露出一个有些不自然的浅笑:“怎会没关系呢?你一年一年大了,迟早要嫁人的,也许你家是盼着你能嫁个好人家,才让你学着做个大家闺秀,好让那些好人家喜欢你。”
明鸾嗤笑出声:“你傻了?我们家如今是军户,我爹是个余丁,我真要嫁人,那也只能在军户人家里头选,这样的人家会因为我行为举止象个大家闺秀就喜欢我吗?搞不好还会嫌我太过娇气了不好养活吧?要不然村里那些老人又怎会在暗地里跟他们的晚辈说,千万别向我二姐提亲,说我二姐是天生享福的命,在这小地方、小门小户里是过不了日子的。
就为了这个,村里那几个后生,前两年还时不时瞅着我二姐瞧,议论我二姐一天里去了什么地方,跟谁说了话,绣了些什么花,如今他们都老老实实跟五大三粗的村姑们订亲了,然后跟着别人笑话我二姐不是能过日子的好姑娘。”明鸾啐了一口,“不是男人!”
崔柏泉默了默,挺直了胸膛:“那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太没品了!”
明鸾笑道:“你当然不会做了,如果你是那种人,我还会跟你成为好朋友吗?”她大力拍了拍崔柏泉的背,“好兄弟!”
崔柏泉忽然泄了气,闷闷地道:“你的想法固然是有道理的,但为人父母,总盼着自家儿女能得到最好的,所以你父母才会希望你能象个大家闺秀一样,或许…或许将来有朝一日你们家被赦免了,你便可以重新做回大家闺秀,嫁到富贵人家里做少奶奶了。”
“这种虚无缥渺的白日梦我早就不做了!”明鸾冷哼一声,“我更相信凭自己双手创造出来的财富,与其天天盼着金陵城里那位九五至尊脑子抽筋了赦免我们家,让我们回归富贵乡,还不如脚踏实地一点一点地改善生活。至少这是我们眼下能够抓住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管将来我们家是不是能得到赦免,至少现在我们能越过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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