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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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设想,妻子为其实现,儿子又是试飞员,这样的关联,微妙而幸福;这样的家庭,这样彼此的扶持与爱,让南庭心生羡慕与崇拜,她惭愧地说:“阿姨,是我太狭隘了。”

  “对我们普通人而言,大爱有时候是飘渺而遥远的东西,不切实际,小爱才是真正的温暖,是支撑我们面对人生的勇气,比如你叔叔和远时,之于你我的意义。”话至此,齐子桥沉默了片刻,再开口 时语气不复先前那么轻松,“这六年来,阿姨每一天都在期待着试飞,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阿姨又在想,如果生产不出生物航煤,又何必要我的儿子去冒险。”

  南庭注视着齐子桥涌上泪意的眼睛,忍不住唤:“阿姨。”

  盛远时则握住了母亲的手,“妈。”

  “总要有人为万家灯火负重前行。”齐子桥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却终究没有控制住声音的哽咽,她对盛远时说:“齐迹牺牲了,就只能你来。”

  如果齐迹还在,试飞的人选,还会有一番争执,或是商量的余地。可奇迹终是没有发生,齐迹,再也回不来了。正因为盛远时知道这一次非自己不可,才会在面对南庭的隐忍与眼泪时,一次又一次地 咽回了“不飞”的话。

  至于南庭,当她听到“牺牲”两个字,心中一凛,可还来不及问是谁牺牲了,胃又像前两天一样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南庭忍了忍,到底还是疾步去了卫生间,等盛远时意识到不对跟过去,她已经把 先前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盛远时拍她的背,“怎么了这是?”

  齐子桥是过来人,见南庭出现这样的症状,她的第一反应是——怀孕,可未免南庭不好意思,她没有问什么,只是给南庭倒了杯水端过来,然后不动声色地踢了踢盛远时的脚。

  盛远时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也是一怔。

  南庭却在缓过劲来后,轻轻解释了一句,“我胃有点不舒服。”

  齐子桥已经把晚饭的菜在心里过滤了一遍,认为南庭不该是吃坏了什么,她不放心地对盛远时说:“是你带南庭去医院检查一下,还是我现在就让你李叔叔过来看看?”

  南庭赶紧说:“不用了阿姨,我真的只是胃不舒服,回去吃点药就好了。”

  齐子桥不好勉强,而该说的话,她也已经说了,就体贴地让他们早点回去了,只是趁南庭拿包的空档,她嘱咐盛远时,“南庭体质特殊,你不能大意。”

  南庭吐完反而舒服了一点,未免盛远时多想,她在回家的路上主动说:“第一天吐完,我就……查过了,不是怀孕。”

  她这样说,盛远时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南庭把视线投向了窗外,“不想让你分心。”

  明明那么拒绝他试飞,却还是……盛远时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握紧了方向盘。

  到家后,南庭找药,尽管盛远时相信她不会在怀孕的情况下胡乱吃药,却还是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要为了让我安心,就骗我。”

  “我倒是想过以怀孕为由骗你不飞的。”南庭抽出手,取出两粒药,吃完才说:“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拿这件事开玩笑。”

  盛远时忽然有些失望,等南庭去洗澡了,他拿起了那瓶胃药,之后,他又下楼了一趟,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瓶活血散瘀,消肿止痛的气雾剂,等南庭洗好澡出来,他先后给她左手肿起来的位置喷上 了药,然后轻轻地给她揉了好一会,末了还不放心地说:“明天去医院看看。”

  南庭却说:“不用了,要是有骨折早不敢动了。”

  盛远时抬眼看她,目光中隐有责备之意。

  “我以后都不作了。”南庭可怜兮兮地说:“为了不被阿姨发现,吃饭时我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往沙发上坐,我都找好位置,深怕她拉我这只手。”

  盛远时无语地摸摸她的脸,“我的意思是去检查一下肠胃,既然不是怀孕,总不会莫名其妙呕吐。”

  “不是莫名其妙。”南庭实话实说:“我这几天的状态和五年前,知道我家要破产时一样,应该是受情绪影响,”她越说声音越低,“再加上不太吃得下饭,胃才造反的。”

  盛远时闻言手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抱歉地说:“我答应你,试飞过后少飞,而且尽量不在外场过夜。”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照顾她,免得像眼下这样忽略她身体的异样。

  “试飞过后,你要兑现的承诺不止一个。”南庭看着他的眼睛,“阿姨说了,这次试飞,为了确保飞行员的安全,机上配有跳伞装置,七哥,你要答应我,万一真的……你一定要以生命为最先考量, 技术试飞固然重要,但失败一次,还有机会重新来过,可如果你出了事,我和阿姨再找不回第二个你。”

  民航班机出于自身重量及跳伞专业性等方面考虑不配降落伞,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就算在齐子桥的强烈要求下,此次试飞的飞机配有跳伞装置,盛远时其实也没有想过,遇到危险,弃机跳伞。此刻 ,他明明应该假装答应,让南庭放心,然而,他说:“如果新型航煤真的还存在问题,也只有飞机落地,才能更快更准确地找到问题所在,所以蛮蛮,我不会跳伞,我一定会操纵飞机着陆,你信七哥。”

  眼泪根本不需要酝酿就已经夺眶而出,南庭用力地捶打他,一下又一下,最后哭着说:“盛远时你要是食言,我就嫁给桑桎。”

  盛远时眼眶一热,他用力地把南庭搂进怀里,唇贴在她耳廓,狠狠地说:“你敢!”

  南庭负气似地说:“这个赌,我和你打了。”

  盛远时失笑,“要是我赢了,你就嫁给我。”

  南庭推开他,“这算求婚啊,你能不能有点诚意?”

  “我都用命在求了,还不够诚意?小同志,”盛远时用手指戳戳她脑门,佯装生气地说:“你有点作了啊。”

  南庭扑进他怀里,“我就是要作你一辈子,你敢不给我机会,我就嫁给你情敌。”

  盛远时无奈地搂住她,“看来,为了不成全我情敌,我都得拼尽全力。”

  这一夜南庭依然毫无睡意,盛远时洗完澡躺下,把她搂过来提醒,“明天该去治疗了,但我实在没时间,让齐妙陪你好不好?”

  南庭却在想别的事,她不答反问:“齐迹是谁?是齐小弟的……”

  盛远时已经猜到她会有此一问,他说:“是齐正扬的父亲,我大哥。”

  齐子桥一辈是兄妹三人,齐子凡是齐家老大,齐子贤是老二,齐子桥则是齐家最小的女儿,他们的子女分别是:齐迹,齐妙,和盛远时。齐子凡与二弟齐子贤,小妹齐子桥有十几岁的年龄差,故而齐 迹也就大齐妙和盛远时十几岁。

  南庭回想齐子桥的话,依然不愿意相信齐迹牺牲了,可是,她终究还是问:“大哥他……是怎么牺牲的?”

  盛远时沉默了很久,久到南庭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说:“他是一名海军航空兵,五年前执行侦察任务时,与M机发生碰撞,他的战斗机坠毁。”

  “五年前……”南庭喃喃自语,“战斗机坠毁?”

  “按照僚机的描述,大哥的的战斗机当场失控,进入螺旋状态往下掉。”螺旋状态的发生是由于两侧机翼之间的升力出现不平衡,导致飞机剧烈翻滚,并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坠,“但根据打捞到的战 斗机残骸的位置判断,在撞击发生后,大哥应该是控制战斗机飞行了一段距离,只是,撞击太严重了,而撞机区域距离最近的机场有几百公里,他最终……没能回来。”

  齐正扬就此失去了父亲。南庭完全不敢去想,当齐正扬和他妈妈得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她震惊和难受到连呼吸都难以为继,拿开盛远时的手,南庭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十二月的晚上,夜风很凉,她却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窗前吹冷风。

  盛远时没有阻拦,他只是披了件外套在南庭的身上,然后自身后抱住她,“他其实是有机会跳伞的,但撞机区域的西南方,有一座海边小城,一旦他弃机跳伞,战斗机将在小城的中心位置坠毁。”

  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齐迹没有跳伞,而是利用那最后的一点时间,驾驶战斗机飞离了那座海边小城。

  夜静,风冷,南庭闭上眼睛,回想坠机梦的每一处细节,然后转过身来,对盛远时说:“我可能梦见了大哥坠机的情景。”

  盛远时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我已无法返航,请你们继续前进。重复,请你们继续前进!”南庭复述完梦里的这段话,注视着盛远时的眼睛,“大哥战斗机的编号,是不是……91255?”

第75章 翅膀之末,脚步之初-06

  次日,盛远时放下所有的工作安排,陪南庭一起去找桑桎。

  这一次,没有像以往那样采取催眠的方式,而是南庭自己把那个她无法摆脱的坠机梦回忆给两个男人听。在没有提及齐迹的情况下,桑桎认为,“坠机梦中的一对男女与之前她梦中一直出现的男女同属 一人,而坠机梦是这对男女这一世情缘的终结。”

  南庭缓了很久,脸上才恢复血色,她出人意料地说:“五年前我就做过这个梦,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睡眠质量开始下降,直到最后完全睡不着。”

  竟然是因为这个梦!桑桎追问道:“五年前的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梦,你还记得吗?”

  南庭想了想,“就在我怀疑自己脑袋里长了个瘤的时候。”

  盛远时明显吓了一跳,“什么?”

  桑桎赶紧解释道:“在她和司徒叔叔被抢救过来后,她的抑郁症就严重了,可她不肯正视自己的病,坚决认定她记忆力减退,焦虑等,这些症状的出现是因为脑袋里长了东西导致的,为了推翻她的这些臆 想,我带她去做脑部的核磁检查。”

  南庭去拉盛远时的手,“当然是没事的。”

  幸好。盛远时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心有余悸。

  桑桎继续问:“之前为什么都没提起过这个梦?”

  面对两个男人共同的疑惑,南庭看向盛远时,“这个梦,我在事后不久忘记了,忘得很彻底,直到知道你要试飞,我再一次梦见后,才想起来,在此之前,我误以为,是那场意外导致我的睡眠出了问题 。”所以她不愿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睡眼问题,哪怕亲近如小姨,哪怕是信任的桑桎,只是不希望加深他们对司徒胜己的怨恨与误解。

  桑桎明白,南庭口中的意外是指司徒胜己要带她一起自杀的事,自从她走出抑郁的困扰,重新面对人生,她始终坚称那是一场意外,不是司徒胜己蓄意。桑桎懂她的顾虑,而对于那一场意外,他也是 记忆犹心,他清楚地记得,五年前那个初春的晚上,南嘉予忽然打来电话说:“司徒胜己和蛮蛮的手机都打不通,家里的座机也一样,桑桎,我觉得出事了。”

  当时已是凌晨,正常情况下,南嘉予不会给姐夫和外甥女打电话,可她却心慌到睡不着,闭上眼睛就看见姐姐南嘉清,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悲伤。

  南嘉予自言自语地说:“姐,你是在怪我没有保住‘胜清地产’吗?我知道那是你和姐夫的心血,可我真的……”她双手撑在窗台上,那么挫败,那么无力地吐出四个字:“无能为力。”

  随后,南嘉予鬼使神差地开始打司徒南的手机,她甚至不知道打通后要说什么,但就是想听听外甥女的声音,手机是通的,却始终无人接听。司徒南以往都是手机不离手的,就算她睡着了,手机也一 定就在身边,那么持续地一直响,不可能叫不醒她。

  南嘉予改打司徒胜己的手机,他却关机了,唯有提示音重复地说:“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南嘉予像着了魔一样,重拨了十几遍,才想到司徒家还有座机,打过去竟然占线。

  都已经凌晨了,不可能是有人在打电话,那么就只可能是,电话线被人拔掉了。南嘉予在那个瞬间忽然有不祥的预感,她不敢细想那个预感代表了什么,只是在出门的同时,给桑桎打了电话。

  南嘉予是那种干练又强势的女人,桑桎从未见她失态过,听出她语气中的哽咽和恐惧,他在刹那间被感染,起身时竟然险些被自己绊倒,他边说:“我马上赶过去。”边套衣服往外跑。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到的,当他们破门而入时,司徒胜己和司徒南都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像睡着了一样。却怎么都叫不醒。

  桑桎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探司徒南的鼻息,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他意识到什么,抱起司徒南就往楼下跑,直到司徒父女都进了抢救室,他才跌坐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当然是抢救过来了,而醒过来的司徒胜己只问了一句:“蛮蛮呢?”就再没说过第二句话,南嘉予疯了一样捶打他,并厉声质问他:“为什么要替她决定生死?你凭什么?”他木然地呆坐着不回答, 直到确认女儿脱离了危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院,去了灵泉寺,从此,再也没回来。至于司徒南,她醒来后失语似地一句话都不肯说,也正是那段时间,她开始有自杀倾向,吓得桑桎一分一秒都不敢让 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直到她完全康复,他才松了口气。

  而这个坠机梦,如同盛远时这个人一样,南庭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那个时候的她以为,这辈子,和盛远时的缘份,终结在了那家飞行主题的咖啡厅。

  先是破产,后又……连司徒老爸都不相信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过回普通人的生活,南庭有多绝望,可想而知。

  时隔五年,南庭注视着盛远时,眼神委屈,悲伤难抑,“那天喝下牛奶后,我才看到你发的信息,你说,你回家办点事,然后回来找我,你还说:司徒南,开始你说了算,结束却由不得你。我闭上眼 睛那一刻还在想,如果你来找我了,如果你告诉我,你喜欢我,我就收回不要你的话。”她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落在盛远时手上,“可你一直都没来。”

  在咖啡厅分开后,盛远时确实是想去一趟司徒家的,不甘心,不舍得,还有气愤,种种的情绪都让盛远时无法就那样算了,盛叙良在那时打电话来说:“齐迹,失踪了。”

  那个盛远时开车赶往A市给司徒南送惊喜的凌晨,执行侦察任务的齐迹与M国的战斗机发生碰撞后,失踪了。那个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失踪背后的含义是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希望奇迹发生,齐迹跳伞后活了下来。

  盛远时不得不连夜赶回G市,登机前,他确实给司徒南发了一条信息,他以为,他们有很多时间,而眼前最主要的事情是:寻找齐迹。

  没有什么能大得过生死。

  结果,在他离开A市的当晚,司徒南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如果没有南嘉予的第六感,他盛远时也将从那一天起,和司徒南天人永隔。

  南嘉予和桑桎把司徒父女救了回来,齐迹却——

  二十多天的寻找与搜救,盛远时几乎没休息过,可老天并没有同情他的辛劳,奇迹终是没有发生,当战斗机残骸被找到,当部队证实,齐迹牺牲,整个齐家,乃至盛家,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阴霾之中 。

  齐正扬当时还只有十二岁,他仰头看着盛远时,憋着眼泪问:“小叔,我爸爸是为了保卫祖国才牺牲的对吗,他是烈士。”

  盛远时险些在一个孩子面前落泪,他用双手掐着齐正扬的肩膀,也不管侄子能否听得懂,坚定地说:“我们之所以能生活在一个安全和平的国家,都是那些像你爸爸一样,不怕牺牲的烈士用生命换来 的。正扬,虽然你失去了爸爸,但你应该为身为齐迹的儿子,感到骄傲。”听见嫂子的哭声,他最后说:“替他照顾好妈妈。”

  齐正扬点头,再点头,眼泪明明没有忍住,却还是倔强地抬手抹去。

  盛远时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把他紧紧搂进怀里。

  齐迹的葬礼过后,盛远时才又回到A市,他一路都在想,如何挽回司徒南,可那个追他追到国外,又最终甩了他的女孩子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盛远时失去了从小崇拜的大哥齐迹,以及有生以来第一个爱上的女孩子司徒南,双重打击之下,回到纽约,才下飞机的他就病倒了。

  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何子妍。

  医院里,何子妍感慨似地对他说:“看来只有身为医生的男人,才懂得照顾自己。”然后拿起他的单子,“我去帮你取药吧。”

  某个瞬间,盛远时把帮助自己的何子妍当成了司徒南,高烧昏迷下的男人,死死地抓住何子妍的手,呢喃着:“蛮蛮……”

  何子妍应该是没有听清吧,反正,就算她听清了,也不会把蛮蛮和司徒南联系在一起。而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在遭遇了桑桎的退婚后,再遇到的这个,让她为之动心的男人,心心念念的女孩子也 是司徒南。

  一个月的时间里,同时发生了两件大事,造成了他们五年的分离。桑桎看见盛远时把南庭搂进怀里,看见那个在他面前倨傲自信的男人眼角的微光,听见他哽咽地说:“七哥来晚了。”

  桑桎不忍再看再听,他转过身,抬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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