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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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苦冷冷瞥一眼靳断鸿,朗声道:“刑堂今日来,是要揭穿一个大阴谋!某位鼎鼎大名的‘英雄豪杰’,隐藏多年的大阴谋。”
许多年后,当破月想起杨修苦这个人,都不知该感谢他还是该憎恨他。如果不是他,那晚在粮仓,她会落入颜朴淙的手里;
可也是他此时自以为是的“义举”,间接将她和步千洐,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她对步千洐说起这个人,那时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步千洐道:“他是个好人,只是太偏执,参不透这世事如棋。”
当然这个时候,破月还只是有些紧张和担忧。
高台上,丁仲勇第一个反应过来,朗声附和:“杨前辈,请说吧。若真的有这样奸贼,哪怕他位高权重,咱们也是要随杨前辈惩奸除恶的!”
杨修苦点点头,倏地拔出腰间长剑,厉喝道:“刑堂诸弟子,将君和国奸细靳断鸿拿下!”
话音未落,台上台下数道黑影腾空而起,剑光闪烁,十来名刑堂弟子落在靳断鸿身旁,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靳断鸿面沉如水,没有任何表情。在场也有大几十名赤刀门弟子,见状纷纷拔刀,冲上高台,反将刑堂围在正中。
“混账,休伤师父!”赤刀门弟子怒喝道。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步千洐抱起破月就要往台上走,忽的边上走出个黑衣青年,哑着嗓子道:“步少侠,记得杨堂主跟你说的话吗?忠君爱国、大义灭亲!”
步千洐心头一凛,他已明白,当日杨修苦说的“最亲近之人”,原来指的是靳断鸿。可他无论如何不信师父是君和国奸细,心中已笃定,此事定是误会了!见台上杨修苦似还要继续说话,他便朝面前刑堂弟子点点头,不再挪步,静观其变。
他心里却想,救命之恩虽重若泰山,但若你们刑堂栽赃污蔑,我定不能袖手旁观。虽这样想着,心里却隐隐明白,刑堂一反常态大张旗鼓,只怕真的是有隐情。
破月那日虽未听到他和杨修苦的对话,此时也隐隐猜到大概——必定是靳断鸿做了不义之举。不由得有些心疼的看着步千洐,心想,他师父若真是奸细,他必定很伤心。唉,他本就是孤儿,今日若又没了师父,小容现下高不可攀,天下间便只有我一个人疼他关心他了。
这时,一名刑堂弟子从怀中拿出一本簿册,打开示众,然后朗声道:“半年前,为了探明君和国边境兵力虚实,我们随师父远赴君和国境内……”
台下众人都“啊”了一声,极为惊讶。
君和国与大胥有广阔沙漠相隔,天堑难越,加之双方闭关锁国,故十多年来,从无君和国的消息。刑堂诸弟子竟越过沙漠潜入君和,可见其艰辛和毅力。
只听那弟子接着道:“……无意间,却叫我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君和国庞刀门门主,也是君和国东南军大将军,二十多年前,便将小儿子送入了我大胥,企图监视大胥武林动态,一旦两国交战,钳制我大胥武艺高强的侠义英雄,以便君和鞑子践踏我大胥河山!”
众人听得愤怒,有人吼道:“那小儿子是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靳断鸿一直面沉如水,脸色却终于有些僵硬了。
刑堂弟子继续道:“……这簿册上,记载有那小儿子在大胥的养父母名字:靳平逐、谢明婉。敢问靳盟主,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靳断鸿铁青着脸,负手不语。
杨修苦见他始终沉默,冷冷道:“我们还发觉,庞刀门的武艺套路,竟与赤刀门的十分相似。靳断鸿,你以七十二路赤焰刀法独步武林,这真是你独创的吗?”
这时丁仲勇插嘴道:“靳断鸿,你速速说清楚,若是冤枉了你,在场数位武林前辈和同仁,定还你个清白!若真是君和人,丁某第一个杀你,以祭大胥数万军士的亡灵!”
台上台下,原本寂静一片。听丁仲勇如此说,大伙儿才悚然惊醒般,忽的叫骂声一片。
“师父绝不可能是奸细!”步千洐的脸色亦格外难看。破月紧握他的手,默然不语。
众目睽睽之下,靳断鸿忽的笑了。
笑容云淡风轻,仿佛此刻被天下英雄逼问的,不是自己。
全场忽然自发安静下来。
靳断鸿没有立刻说话,往后退了几步,在自己椅子坐下,眸色清明,神态安详。仿佛独立于世,忽然与这吵闹、愤怒的会场,格格不入。
“君和国,不是你们想的鞑虏强盗之国……”他清朗的声音里有低低的喟叹,“杨堂主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君和国人。”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会场倏然一静后,瞬间炸开了锅。
“奸贼!速速就擒!”
“竟欺瞒我们这么久,君和鞑子,快快受死!”
也有受过靳断鸿恩惠的,高声喊道:“靳盟主他老人家义薄云天,怎么可能是……靳盟主,你当真是君和人?”
靳断鸿只轻轻一抬手,争论声立刻消歇。
他虎眸精光四射,微笑道:“可靳某自问数十年来,从未干过对不起大胥的事。那位刑堂弟子,麻烦你将簿册传阅,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那刑堂弟子却道:“没错,这十年来,你的确没有传递任何不利于大胥的讯息,只劝你的父亲禀明君和皇帝,与大胥建交,化干戈为玉帛……”
步千洐心头一喜,在场诸人亦是一愣。
那弟子继续道:“……可上头记载,二十多年前大胥与君和一战,你年方十六,却潜入军中,将大胥许多兵力分布,传递给君和。难道这不是背叛吗?”
靳断鸿轻轻摇头:“对不住。那时年少,尚不知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到头来还是百姓受苦。对不住诸位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一片哗然。
“杀了他!”“杀了他!”呼叫声此起彼伏。
数名赤刀门弟子焦急而立,靳断鸿虽是君和人,却一直教导他们忠君爱国,他们万不相信师父是奸细。但听师父亲口承认,又不能不信。最后,他们纷纷弃了刀,退到一旁,默不作声。
“今后你再不是我大胥的武林盟主!”丁仲勇怒喝道。
步千洐眸色极为阴沉:“月儿……他真是君和人……”
破月对君和国当然没有深仇大恨,柔声安慰:“君和人不一定是奸细,你别太难过。静观其变。”
“且慢,先不急着杀这狗贼。”杨修苦厉声道,众人立刻安静。
他眸光锋利盯着靳断鸿:“你将天下英雄召集于此,又拼尽全力争那个带头人之位,到底是何目的?是不是君和即将对大胥用兵?你是不是想加害在场所有人?削弱大胥的实力?”
靳断鸿忽的哈哈大笑,声音激越。他内力深厚,只令众人耳膜阵阵发疼。
笑罢,他鹰眸一敛,沉声道:“杨修苦,你妄自称侠义英雄。可你全错了!其一,不是君和要对大胥用兵,而是大胥扫荡东南诸国,在为进犯君和做准备;其二,我召集天下英雄在此,不是为了加害。就任带头人后,我便欲带着诸位先到东南,看看战争,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再到君和,与君和国武林豪杰相交。假以时日,两国互相了解,消除隔阂,重新交好,天下太平,亦不无可能!”
全场悚然一静,因为这番话实在匪夷所思了。
多少年来,大胥人只有一个观念,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君和国占领我东北八州,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每个大胥人,都当抵御外贼,终有一日,完成胥朝一统天下的大业。
可今日,这个身败名裂、遭万人唾骂的君和奸细,口口声声,却是要恢复两国邦交?
“哈哈哈哈——”丁仲勇第一个笑出声来,厉喝道,“荒谬、阴毒!我大胥从来跟君和势不两立,你休要再争辩!今日我就杀了这狗贼!”
他喊得慷慨激昂,加之绿林盟人数众多,一呼百应。靳断鸿看着他,冷冷的笑道:“就算要取靳某的性命,也轮不到你!”
一直沉默的清悟方丈忽道:“我佛慈悲!靳盟主这番话若是发自肺腑,实乃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请受老衲一拜!”
他一拜倒,身后诸位普陀弟子齐齐拜倒。
靳断鸿今日万夫所指,以料定身首异处,万没想到清悟直言仗义,不由得虎目含泪:“好、好!得方丈这番话,靳某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是心甘情愿了!”
两人相对拜倒,台下诸人却看得迟疑了。
清悟与靳断鸿知交甚重,一声长叹道:“断鸿,保重。我不忍杀你,亦不能助你。”说完率众弟子,竟先下山去了。
见清悟一众人离去,杨修苦冷冷对他道:“你自己动手吧。”
靳断鸿哈哈大笑,怆然道:“死有何惧?可是杨堂主,你既能潜入君和刺探军情,就没有勇气,随靳某去君和走一遭吗?靳某答应你,回来之后,无论是战是和,我即刻自刎!”
这番话说得实在正气滔天,所有人都静下来。
毫无疑问,许多人因他的话动容了,被他置之生死于度外的气魄震撼了。此刻的靳断鸿,怒目而视威风凛凛,让赤刀门的弟子们,又想起了他昔日的正直刚毅;让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侠客们,又想起了他救人于水火的侠骨仁心。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破月望着步千洐,却见他的手紧紧握住刀柄,脸绷得死紧,虎背僵直。破月知道,他是个军人,征战和军令已牢牢烙入他的灵魂。哪怕此刻被靳断鸿说得再动情,他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
所以,他已经选择了阵营。
一个令他痛苦的选择。
这时,忽听一个略带激动的声音道:“大伙儿可都被靳断鸿蒙蔽。他是真正的居心叵测、妄图颠覆大胥武林。”
众人都循声望去,却是方才沉默了一阵的丁仲勇。他的神色,看起来与方才有那么些不同。仿佛带着几丝古怪的兴奋和紧张。
他眸光迅速环顾一周,在步千洐和颜破月身上一停就走,而后朗声道:“各位,这个君和狗贼,还隐藏了一个大秘密。幸得被我绿林盟查知了。”然后对身后一人道:“元初,你跟大家说吧。”
破月靠在步千洐怀里,强撑着精神,有些好奇的望过去。却见丁仲勇身旁走出个高大的青年,他抬起脸来,破月看得分明,顿时全身一僵。
许多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最不详最恐怖的一个猜测,像是一块嶙峋巨石,重重砸在破月心头。
“快……快带我走……”破月哑着嗓子急道。
步千洐注意力都在靳断鸿身上,没有看她,哑着嗓子道:“月儿,我知你辛苦,你先睡会儿。我现下不能走。”
“陈……随雁!”破月颤声急道。步千洐听到这名字,循着她目光望去,声音骤然阴沉几分:“是他?”
这时,十多个绿林盟门人,已悄悄持兵器绕到他们身后。步千洐耳听八方,听得分明。暗自提气,只待对方发难,即可抱了破月踏空跃走。
那陈随雁已乔装、变换身份。只是破月见过他的乔装,所以一眼认了出来。
只见他脸上全是当日与破月初识时的木讷敦厚表情,朝众人一抱拳,声音尖利:“诸位前辈,我是丁当家门下陈元初,今日在此,只是不忍大伙儿被靳断鸿这一对师徒蒙蔽。”他看着靳断鸿,一脸正气:“靳断鸿,你若真是为大胥武林安危着想,为何偷偷豢/养这名体质特殊的女子!师徒二人从她身上采阴补阳、提升内力,难道不是为了独霸大胥武林?你们三人相/奸,靡乱不堪,还谈什么正义?”
他的手指,清晰的指向颜破月。
众人一片哗然。
靳断鸿皱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靳某虽甘愿受死,却不容宵小随意侮辱!”他虽不明就里,但看对方言之凿凿,竟是要将矛盾对准徒儿二人,当机立断厉喝道:“千洐!”
步千洐当机立断拔腿欲行,数名刑堂弟子率先跃过来,将两人拦下。
步千洐心中早有计较,半点不慌,忽的转向,抱起颜破月跃到台上。他朗声笑道:“好笑、真是好笑!居然有人求爱不成,编出如此荒谬的事!”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起了好奇心。陈随雁眼看他要胡搅蛮缠立刻道:“你休要胡说!她从小……”
步千洐内力高过他一倍有余,立刻提起内力,声如洪钟,非常霸道的将他的声音压下去:“我抱着的,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东南军穆青校尉,想必许多人听过她的名字。而这位仁兄,一心觊觎我娘子美貌多年,已有些疯魔,所以今日才编出这匪夷所思的话语……”
“你胡说……”
“我胡说?陈初元我问你,去年三月,你是否意图趁我出战,潜入军营,想要对她不轨?结果你打不过她,被她一刀砍成了太监?”
陈随雁顿时气得脸色发白:“你、你……”
“我、我?我有没有说谎,随便上去个人摸一摸,他是不是太监便知。”他话锋一转,语气轻慢,“丁当家,你身为当家,收了这么个疯疯癫癫的门人,求爱不成,反而编出一通采阴补阳的鬼话,晚辈真替你……唉!”
陈随雁投靠丁仲勇也不过三月有余,原本丁仲勇听陈随雁说得言之切切,他又一心想整死靳断鸿,下意识驱使他听信陈随雁的话,向大家捅出这个大秘密;
未料步千洐此时说得绘声绘色煞有其事,台下更是已有人嗤笑出声,不由得大怒,将陈随雁一推道:“说,你是不是诓骗了大家!”
步千洐哪里会让陈随雁再说话,转而又扬声对台下赤刀门弟子道:“诸位师兄,你们跟随师父多年,除了师母外,师父可曾看过别的女子一眼?可有过任何不检点?”
“从未!”众弟子义愤填膺,齐声吼道。
台下诸人本就觉得陈随雁的话匪夷所思,此时又见步千洐怀中人儿娇美,陈随雁嗓音尖细,不由得都信了七八分,哈哈大笑。
破月全未料到,她以为天大的危机,被步千洐搅得七荤八素,成了一场闹剧,她心中又紧张又好笑,微微宽心。
这时,杨修苦忽然高声道:“丁当家,管束你的门人!勿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步千洐,你身为靳断鸿亲传弟子,又是大胥的将军,今日你如何表态?”
一言既出,大家都不笑了,全看着步千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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