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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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走,爷这两天公务繁忙,没在你身上好好地鞠躬尽瘁,亏了你多少全给你补上。”

齐奢说着就翻起在她身上,青田只是咯咯笑个不停。再往后,她的笑陡地低下去,嘤咛一声。周身的皮肤被他浓密的小胡子撩拨着,是除了他给她的吻之外,还有无数令人又麻又软的极细极细的小吻。仿似是一片和煦悠远的情天上,总会有一轮明月,与许许多多的星。

9.

月沉星隐。

黑蒙蒙的长安街上开始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灯,是巡兵为早朝的官员照路。一停停大轿接踵而至,往紫禁城的方向赶去。

寅时三刻,当一列瓜斧号旗引着摄政王的仪仗进入午门时,三三两两扎堆闲谈的大小官吏连忙各自就位,按序列班。齐奢下轿,脚踏青蟒靴,身着填金腾龙盘云袍,头戴亲王旒冕,眼下、鼻翼边几道淡淡的纹路,下颌一部乌黑短须,满面霜威。偌大的广场登时鸦雀无闻。皇极门的金台御幄中,往年少帝齐宏的位置如今只剩一张空荡荡的龙椅,而齐奢就在往年自己的位置——那一张离龙椅只半步远的雕漆大宝座——巍然升座。彻空升起了回音厉厉的三声静鞭,大朝开始。

散朝后,齐奢移轿崇定院,与祝一庆、孟仲先等几位阁臣会商政务,接着一一传召进京觐见的几位外省大员,当中之一即是黄嗣权——青田在扬州暂住时,正是由其夫人代为照管。黄嗣权本就颇得齐奢的信任,数年来又在操江御史的位子上做出了几桩治河的功绩,可圈可点,这次被调任回京委以重任,晋为左都御史兼河道总督,齐奢另有一番恳切的叮嘱,黄嗣权洗耳聆训,再三叩拜而出。随即,就是唐宁求见。

继魇镇之变中因查获重大情报而立下奇功后,镇抚司都指挥使唐宁就一直是齐奢跟前的大红人。但这一天,唐镇抚使的脸色却黑得很难看。

“禀王爷,镇抚司数日前察知一件大事,不敢不报。慈庆宫管事牌子吴染家中的养子吴义,实为当年被王爷所手刃之刺客邱若谷之子,并且——”唐宁断了一下,“六年前段娘娘回京遭人劫持,真凶亦非慈宁宫的赵胜,而正是这吴义,本名邱志诚,邱家父子二人先后皆受东太后指使。现今镇抚司已将吴染及其家人处理完毕,只这吴义望风潜逃,不知所踪。属下已拘捕曾与其行从过密者挨个拷问,同时令九城布防,张影画形挨家搜查,一定将此人绳之以法。”

不长的一段话,却叫齐奢的神色连番几变。他久久地沉默不语,末了,仿佛撩开一张蛛网似的,举起手在鼻前一撩,“陈年旧事而已,不宜深究株连,随他去吧。”

唐宁犹豫了一下,拿不准摄政王口中的“他”指的是往事抑或逃犯。他瞧了瞧齐奢的脸色,没再敢发问,默然地叩了一个头,退去了外面。

外面,一片桃吐丹霞,柳垂金线。隔着窗,齐奢就望定这些飘摇相缠的柳线,望进看不透的恩怨情仇,忽地叫了声:“周敦——”

周敦趋步上前,“王爷?”

“你去慈庆宫打个前站,说我这就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自王族阖门被屠,东太后王氏已成惊弓之鸟。而数日前贴身太监吴染在孙儿周岁喜宴的当夜又被镇抚司带走,王氏就已知定是早年的两桩阴谋败露。何况乾清宫一变后,摄政王再无入宫请安之举,自是来者不善,因此当她目睹那微跛的脚步一步步踏入宫殿的正门时,已吓得魂不附体。

尽管如此,自幼的家教依旧使王氏端然正坐,傲气凌人,“摄政王无事不登三宝殿,敢问有何贵干?”

齐奢并没有向她行礼,他只是立在宝座下,望向王氏。他第一次这样放诞无礼地注视她,第一次注意到,她竟像极了他记忆里模糊的母亲,连同她们的遭际也如此相像。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家族和一个金碧辉煌的夫君间,被作为注码、作为棋子、作为木偶……孤独地、孤独地消磨掉人的一生。王氏甚至比他的母亲更为孤独,她的父母兄弟,她整个伟大的家族都已经被他杀掉、贬黜,她是最后一位王姓的贵族。她永远是贵族。六年的软禁生涯使得她原本白皙红润的面孔变成了惨白无色,优雅的凤目失去了宝石般的光泽,但她的发髻仍旧一丝不乱,正面金凤分心,头顶双龙挑心,左右金顶花簪,底沿五凤钿,凤嘴衔着金丝珠结,直垂在金罗密绣的宫衣上,每一分细节,都是一位皇太后接见亲王时应有的样子。

齐奢就这样看着王氏,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来做什么。

王氏也冷冷地回望他,将细眉一扬,“点烟。”

随侍的宫女浑身哆嗦,捧过了烟袋,又抖着直坠在地。

王氏触发隐痛,挥手就是一巴掌,“孬货!”

宫女立即触首认罪,此际,摄政王齐奢却突然走上前。王氏一愣,眼看齐奢捡起了地毯上的翠镶方竹烟袋,又打袖中摸出一块整整齐齐的帕子擦过,取了烟盘里的纸媒子,吹出火头,把烟嘴送来她嘴边。王氏本能地倾身向前,啜一口,吐出了一缕往事如烟。

她在烟雾里窥向他的眼,齐奢正眼对眼地凝望她。只一霎,王氏慌乱的心就陡然间平静,她不知凭什么,或者凭存在于他们间的血缘的微妙,反正她一下就懂得了,他不是来伤害她的,正相反,他是来告诉她,他永远也不会再伤害她。

齐奢走了,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一辈子再也不会踏足这个地方,知道背后那座绚烂庄严的宫院里,一个酷肖他母亲的女子将在此埋葬终身。

大轿又自东折向西,有两只雀儿飞上轿顶盘旋打闹,弄出扑棱棱的动静。轿内的齐奢神思恍惚,仿似是心中最硬的某个部分在如冰块般化开,化得他一颗心都是水,沉甸甸的,且无住无定。他骤然把脚往轿板上一跺,伴轿的周敦即刻从窗口探入。

“不去慈宁宫了,回府。”齐奢的声音与心情相反,显得极生硬而干涩。

轿子随之笨重地调了个头,俯瞰之下,是只在狭长的红墙中匍匐的巨兽,吠吠地喷着气,充满了不安。

10.

这便是紫禁城中齐奢的一天,青田在北府的一天则全然不同。

齐奢离去后很久,她才由鱼戏荷叶的绣被中探出一双藕臂,因幽欢密爱而微有些发肿的唇角笑意浓浓,“莺枝——”

继而,便听得门一响,伴着恰恰莺声。

“可算醒啦,这都快大晌午了。王爷朝乾夕惕,有人却只睡个不够。”一张容长脸儿上稚气皆消,疏疏的眉,小小一只胆鼻,双目却又圆又大,满室间一睐,秋水为神。声音比幼时更加地清亮和缓,仿佛金豆子一粒一粒、数得清清楚楚地掉落在银盆里。

青田一面笑,一面揽被坐起身,“你这小呆子,我只说你是个老实的,这两年也学会弄嘴儿了,‘有人’是谁啊?”

莺枝低鬟一笑:“奴婢却也不知道‘有人’是谁。”

青田端过盘上的薄荷香茶,另一手就往莺枝满垂细发的额前一弹,“罚你吃个榧子!”

主仆俩正笑着,另有一群侍婢手中各捧着银盆盥巾也进得房来,有的轻如浣雪,有的秀若餐霞,正是就花居中的十琴婢——去了一个琴竹,现今只剩下九个。从前王府里的晓镜、月魄几人皆已婚配,除去莺枝,便是这九琴近身服侍青田。彼时洗漱即毕,琴盟、琴画和琴素三婢捧来了胭脂与水粉,开了梳头盒子。其中琴画是梳头丫头,正拿着牙梳替青田拢头发,琴语走了来,妍妍一笑,“娘娘,大理寺少卿左夫人来了,已在外头等了娘娘小半个时辰了。”

北府常有命妇造访,大小丫鬟都对各位官眷如数家珍。青田听了这一位,单以两指拈起一束发丝来,在指尖绕几绕,“我猜猜,八成是大理寺卿新近出缺,王爷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暂叫左大人‘署理’,左太太就上我这儿来兴师问罪了。”

第226章 碎金盏(14)

梳头丫头琴画手最巧,嘴巴也最厉害,一面替青田把长发在头顶盘做个单螺,一面洋洋一笑,“她哪里敢兴师问罪,负荆请罪还差不多。这左夫人总仗着娘家是建国公冯家,在娘娘面前也摆出一副世族小姐的嘴脸,动不动就把她那家世表白一番,最讨人厌的。娘娘不喜欢左夫人,王爷自然就不喜欢左大人。这么多年,同榜的做到大学士的都有,左大人却还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苦熬着。这回好容易赶上正职遗缺,依资历而论,由左大人升补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谁想仍是个‘署理’。左夫人再不来求求娘娘大发慈悲,怕左大人这辈子都别想‘扶正’了。”

“小蹄子少瞎讲,”那厢琴盟呈上了首饰匣,青田指了指一把草虫啄针,由镜中瞟琴画一眼,“同我有什么关系?左大人官声虽不算太坏,可才具平庸,又欠谨饬,王爷向来瞧不上眼,不过看在他是个老资格的份上,他还痴心妄想呢!左夫人来了也是白来。”

莺枝在一壁拣出一支珠母簪,往青田的鬓边一比,青田摇了摇手,她便又放下,温言慢语道:“娘娘既不想见,推了便罢。琴素——”

后头的琴素忙将手里的一只大盘捧上,盘中是十余样各色鲜花,“请娘娘簪花。”

莺枝由花盘内选出一茎晚香玉,为青田簪于髻顶,“府里新从外头买了两个小戏,一个叫佩瑶,一个叫仲瑶,前儿奴婢撞见她们排演《长生殿》,当真是纤音遏云,唱尽天宝风流,有年头没见着这么好的孩子了,不如叫进来给娘娘来两出?不比听左夫人吐苦水强吗?”

青田一手扶鬓,揽镜自照,“也好。”

就花居外的过厅,一张雕梅花红木椅上坐着位穿红缎绣金衣裙的贵妇,便是左夫人。眉目算得上清明,鼻子两边高高地撑起两块颧骨,下巴高扬着,显得十分焦急。后厢秀帘轻动,婢女琴语婷婷地走出,“左太太,娘娘刚起,觉着身子有些不适,想是不能见您了,太太先回吧。”

左夫人的腮帮子一耷拉,满目失望。只好敷衍了几句请娘娘保重的话,带着几名侍女悻悻离开。

走到垂花门外时,见迎面来了一对十一二岁的女童,看打扮是府里的伶官,跟着个丫鬟往里头去了。左夫人心下一转,谎称掉了手绢,重新寻回了客厅,就听见一阵清唱自后堂传来,还有咯咯的笑声。左夫人回身而出,一面同贴身侍婢咬着牙根地咬耳根:“不舒服还有劲头听曲?哼,连那边王府的继妃娘娘也要顾念我的出身,格外优容,她倒把架子端上天了。且罢,容她得意,我就不信一个花街出来的下等货色能在我这样的世家之女跟前得意一世!走着瞧吧。”

妆房内,青田听着小戏们一曲清歌绕梁韵,无端刹那间,忆起多年前在怀雅堂被豪客冯公爷召之即来,此刻却闲坐王庭,将他的孙女挥之即去。人世转际,不外如此。

旧事仍未下心头,却有故人登门。

“娘娘,左夫人去了,外头又来了一位黄夫人求见。”琴语去而折返,轻将罗袖扑一扑,“以前没见过的,说是新任河道总督的夫人,刚从南边进京。”

“黄夫人?”扬州,瘦西湖,安庐——青田喜色一动,“行了停吧,别唱了。快请夫人进来。”

黄夫人依然是洒脱精干的模样,携十来名侍女丽妆而来,“娘娘!妾身拜见娘娘。”

青田忙以两手相搀,“夫人快请起。”

黄夫人仰面含笑端详一番说:“娘娘这一头头发可全长好了。”

青田掩颊笑一声:“是了,在扬州那时候成日价都要带着帽子,丑死人了。”

“娘娘怎么样都好看,只现今妆扮起来更如谪仙似的。呦,这是莺枝大姑娘吧?”

莺枝含着笑,从青田身后走上前几步,压身向黄夫人一礼。

黄夫人拉过了她的手道:“果然娘娘会调理人,几年不见,出落得水葱一样。”

青田笑出了声来,“可不是?转眼也成了大姑娘了。夫人里头坐。琴盟,去冲一壶密云龙。”她将黄夫人延请至小客室内的软榻上坐下,十分亲热,“许久不见,我很想念夫人。早听王爷说有意把黄大人调回京中,今年总算成行了。我还特意问,是不是携了家眷一道?这下可好,夫人能常来同我说说话了。”

黄夫人亦是春容满面,“只要娘娘不嫌烦,妾身天天来请安。”

“北上走的是水路吧?可还顺利?”

“托王爷和娘娘的洪福,风足帆饱。对了,这一趟走得急,也没带什么,只有一些风土特产,还有几件玩物,想着娘娘还看得上眼。”黄夫人手一招,身边一名丫鬟就托上了一份大红礼单。

青田接来,称谢不已,“当年在府上叨扰一场,也没什么谢礼,今日反倒叫夫人破费,如何敢当?”

二人客套了一回,一道吃了午饭,青田方才送客出门。歪在躺椅上盹一晌,与莺枝说了半日闲话,又将黄夫人送来的礼物拣选一番,也就到了晚饭。用完饭,传伶官佩瑶和仲瑶将上午唱了一半的戏唱完,已觉得眼皮打架,却还不见齐奢。差了个小太监去打听,原来人早已经回府,不过一直待在“退轩”——就花居在北府的北头,往南有一带假山所隔的院落,正殿的二进是一座二层阁楼,即为退轩,乃齐奢接见臣僚之地。

“王爷在那儿同谁说到这么晚?”青田倚窗逗弄着鹦鹉飞卿,替它把翎毛梳了又梳。

一帘之外的小太监圆领襕衫,眉眼低垂而答:“回娘娘,王爷一个人待着看书呢。”

“哦。”轻绫长裙窸窣一响,青田扭转腰肢,一身的丰似多肌、柔若无骨,“莺枝,那你去叫人把那屏风抬上,跟我一道到退轩去。”

两刻钟之后青田就进了退轩的门,直上二楼。楼廊九曲阑干,正中摆放着一面水晶大镜,正照远处的什刹海。画船灯火、星影萤光,连泠泠的船歌也倒映在镜中,悠远动人。青田借杵于镜前的两挂风灯对镜理了理纱缎领,向后轻掷一声:“小心些啊。”

等里间的齐奢得着通报时,青田已跨进门了,一进门就娇笑如铃道:“爷为国操劳辛苦了,给爷送礼来了。”

齐奢坐在张花梨大桌后,把手间的一本书捏起,只见青田与一群侍婢后,还跟着五六个太监合担着一件酸枝插屏。插屏中是一块厚约一尺的水晶玻璃,中空注水,水中竟游弋着一群通体油绿的活鱼。机巧绝伦,似真似幻。

“这儿,就摆这儿。”青田一壁督人摆设,一壁笑吟吟地拍拍手,“怎么样?你一直抱怨说书房里少一件像样的插屏,这件好不好?这是今儿黄夫人送来的,倒是别出心裁,里头是黑龙江的竹鱼,你批文批倦了瞧上两眼,满目清——怎么了?”青田的声音小下来,插屏业已摆好,她的手脚却不知该怎样摆放。

以往也有几回,她心血来潮当他独处时探望,他总笑脸相迎,充其量边笑边皱起眉,“正忙正忙,别瞎打岔。”她就安静地退守一隅,为他烹一道新茶。但青田从未见过齐奢对她的不期而至有当下的反应:活像一头领地被入侵的兽,凶光毕露。

她略显失措地立在屏边,连忙道歉:“可是扰到你了?对不住。”

齐奢从座位上起立,瞪起两眼恶声恶气道:“以后没我的许可,不准擅自上楼。”

青田把身上的白银条衫儿揪弄两下,“以前不都随便来去,你也没说过什么。”

“现在我说‘以后’。”

青田定睛朝齐奢端量一番,放柔了语调:“你今儿是怎么了?心情这么坏?”

“心情好得很,”他高仰起下颌,“只是教你守点儿规矩。”

二人间偶尔也拌拌嘴,可鲜少有如此冥顽不灵之态。青田自觉颜面有损,即时顶回去:“我没规矩,爷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突然新兴起来,却也不知为了什么。”

齐奢直接把手内的书往旁边墙上“啪啦”一掼,震声暴喝:“混账!”

青田冷哼半声:“你在外头跟谁置了肮脏气,只管找他发去,少冲我撒野。”言讫将镂金裙一掣,足下生风而去。使女太监谁也不敢吱声,悄然跟出。

可等亥末敲过,青田见齐奢仍未归寝,就不由生出了丝丝悔意,对住莺枝长叹一声:

“都怪我,他一定是为什么事烦恼,我还和他顶嘴,当着那么多人叫他下不来台。唉,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

莺枝傍于一侧,盈然一笑,“王爷也算自食苦果,谁让他总惯着娘娘,可不把娘娘这副脾气越惯越大?”

第227章 碎金盏(15)

青田笑啐一口,“你也是叫我给惯的,说话愈没个分寸。行啦,陪我走一遭吧。”

当即又乘一座二人肩舆重回退轩。楼上的西厢内有一间用作小憩的卧室,两边夹道立满了守更的人,周敦和何无为都在,说王爷已睡下了。青田晃了晃手不叫他们出声,接过莺枝手中的一盏小灯,自个蹑足踏入进间。

靠着墙,一张笔管大架子床罗帐低垂,青田把灯放去了床头的八角台上,挂起一面帐子。床里的人手脚大摊,气咻咻地浓眉紧皱,却不闻一丝鼾声。她只道齐奢佯睡,笑着扒住他两肩,气息如兰,“嗳,嗳,还生我的气呀?好了,是我不好。这么些年什么时候也没分床睡过,没你在身边,我睡不好,跟你赔礼道歉,回去睡吧,要不我在这里陪你?那给腾个地方,嗳,嗳,别再装啦,好啦……”

她扯住他一只手,细笑撒娇,谁知他却猛地里将手一甩,手背正撩在她鼻端,似块石头般又重又硬,一下就叫她跌落床脚。另一头,齐奢则在梦中咒骂了一句什么,翻身向内。

过了许久——或许并没多久,鼻眼之间那刺心的辣痛方才减退,青田捧着脸坐在地下,满手都是被酸出的婆娑泪水。她知道这感觉很荒诞,也很不公平,他睡着了,他不是有意的,但她仍感到似乎是回到了某张摆放在记忆深处的、落满了尘灰的床边;与这床和床上的男人们相伴的,是永恒的痛苦和耻辱。

她擦拭着乱泪把头抬起,几上的小灯冷眼旁观,看床内那壮硕的背躯动了两动,发出了齁齁的鼾声。

后来青田回想起,变化就始于这一夜。

这一夜,她强抑下满心委屈退回就花居中,一场昏梦后早早就醒来,整个白天都怏怏不乐,只等着夜晚。但等到夜幕沉沉也没见齐奢的踪影,她开始如坐针毡,直至派出探访的太监回说王爷已在那边的王府歇息,她才上床安眠,但担忧却并未随之消解。毫无因由的夜不归宿,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对待她,但青田很快就会明白,这将绝不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很晚的时候,齐奢倒是回来了,满面的煞气。青田见状便咽下了一肚子的话,只不痛不痒一句:“用过饭没有?”

一顿饭齐奢都不怎么出声,连看也很少看她一眼,而对她所有的问话,也只以点头或摇头作答。这样的疏离在他们间绝无仅有,青田确定,绝不因前夜他们争吵了几句;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什么。

“你没事吧?”

她的耐心是一根柔韧的蚕丝,直等到就寝,才以近乎缠绵的语气轻问。

“没事。”他简断似刀。

于是青田伸出手,隔衣抚着他硬邦邦的腱子肉,以期绕指柔融化那百炼钢,“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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