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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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奢苦笑,“不怨恨我,正眼都不瞧我。”

夹杂着满满的欷歔之声,青田把骨灰瓮放开一边,腾出了两手一起紧握住齐奢,紧得直硌进他骨头里,“我不敢瞧你,我怕一瞧你,就再管不住自己了。我、我其实无时无刻不念着你,我晓得你为了如园那件事心里头可不知得有多苦,我也想过等风声小一些,无论怎么样也设法托人捎个信给你,把一切向你开解清楚。可我思前想后,世间人看我不过是个下贱娼妓,现今同那个人的丑事通国皆知,又剃了头在这里当姑子,就算你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不嫌丑再巴巴地把我捡回去?本来跟我在一起,那些贵胄缙绅就背地里戳你的脊梁骨,这一来还不叫全天下都笑掉大牙?何况你这几年裁抑外戚、整饬吏政,开罪了不少人,眼瞅着明年小皇帝大婚后就是你的归政之期,一旦大权移交,难保不会有人算旧账。原就有那谤词说什么‘阉竖弄权、妖姬当道’,结果今年年初周公公就出了事,跟着是我,现在又是王妃,害得你尊号也被去了,这种时节,我、我不能光贪图着和你一起,再给你添乱。我想着,就同我这么个晦气之人不明不白地缠下去,终归不是个办法,什么时候说起来,我都是你的话柄,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不如就这么干净断了,你或许伤心个一年半载就忘了我,我在这里常年为你吃斋诵经、苦修积福。倘若你真有退隐林下、颐养天年的一天,到那时你不嫌弃我人老珠黄,我去端茶倒水地伺候你,难道不好吗?做什么非得在你的好时候拖着你、累着你,让所有人跟你都过不去?”

青田越说越感伤,念及若就此人天永隔,更不禁一阵涕泗滂沱,连块手绢也没有,全往袖子上擦抹,“三哥,你别怪我,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能对你不瞅不睬,我让你难受,我心里比你还难受,这几天我的枕头从里到外全是湿的……”

齐奢弄懂了青田总保持沉默的缘由,唯因她的舌尖齿间含满了珍宝,一旦开口,就会滚落。他觉得自己像躺在座珍珠山里。笑着动了动指尖,轻触她晶莹的泪水,“你瞧着我快死了,说着引我高兴的,是不是?”

青田摇头,连连摇头,拼命地摇头,“谁说你快死了?你不会死的!我天天替你念经抄经,庵里的疏头上一张有九九八十一个圈,从头到尾念完一部《阿弥陀经》才能印一个圈,我如今已经替你攒了这么厚——”她抽出一只手捱着床沿比划一下,“这么厚一叠印得满满的疏头了!全是为了祈求佛祖保佑你平安多福。你不会有事的,三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真的?”

青田点头。

“不哄我?”

连连点头。

“真不哄我?”

拼命地点头。

“你真的不哄我?”

哭得已搜肠抖肺的青田猛一愣,听这最后一句全不像之前一息奄奄,反而浑厚响亮中气十足,又看齐奢的嘴唇虽仍惨然无色,可总预示着幽明异途的一双眼却一霎间明光四射,还冲她把黑浓浓的两道眉上下挑一挑。青田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恍然大悟,一时也不辨是喜是怒,只须臾就把双颊血胀,脚一蹬就要走,却不防床上那人一弹而起,一手扣住她两手手腕,一手揿住她腰眼,就给生生摁定。青田再瞧人家一身崭新锃亮的湖绸睡袍,莫说刀伤,连条褶都不见,直恨了个眼怔,一壁还不争气地吸溜着鼻子,切齿痛骂:“卑鄙下流!”

齐奢把乌黑的眸子笑得是要多坏有多坏,温和纠正:“足智多谋。”

“无耻至极!”

“真心实意。”

“放手!”

“不放。”

“你你你你干嘛?”瞪圆了双目,斜身后倾。

齐奢把探出的头扯回两寸,两手拘着青田一叹:“这叫床,这叫被,爷也脱得差不多了,你说爷干嘛?”

“嗳!唔——”

“别躲,别躲,没事儿,嘴唇上是糖霜,甜,你吃吃,倍儿甜……”

清楚的话语逐步混糊,成了不具含义的喘息和低吟,以及身体自己共鸣着所发出的动情的、湿濡的细响。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半死之人就换做了青田,星眸暝息,气若游丝,从鼻间拱出些不知什么声气来,才把双目强展。尽管弱小万分地瑟缩在人怀,犹不失血性,自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混!蛋!”

齐奢本来一脸的光风霁月,闻之不觉愀然不乐,“我就不明白你有什么可生气的。你说你,啊?辛辛苦苦念了多少经,才可虔诚感动上苍,保佑爷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虽然身受重伤,但转眼间就能生龙活虎,给你伺候得熨熨贴贴、欲仙欲——”

“嗳!”

齐奢且万恶且温柔地笑了,把青田封住他嘴唇的手指轻轻勾住,拿两撇小胡子擦了擦。青田觉一线麻麻的热流自十指攻心,仿佛是整个人都做了他的一掬水,再小的触碰也会引起阵阵涟漪,哪怕是一丝若即若离的鼻息。遮掩着哼一声,拿手肘顶一顶,“松开,怪热的。”

齐奢也哼一声,非但手不松,反变本加厉地扣过腿,八爪鱼一样缠住她,“不松,热死也不松。”

“都是汗。”

“有汗好,有汗黏得牢。”他俯下脸笑瞧她,愈瞧愈是笑,“嗳!”

“干嘛?”

“我突然想起来,头一回上怀雅堂你那儿打茶围,你说给我唱套曲子——”

第177章 喜江南(6)

青田一愣,也撑不住发笑,捏拳向齐奢的侧肋一敲,“你什么不好听?偏要听《思凡》。”

齐奢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一想,可真是一语成谶。爷做梦都没想到过,这辈子居然会在怀里抱着个光溜溜的小尼姑。”他笑着笑着,笑到了至浓处,却转淡。将青田攀在自己心口的右手捏起,细细地观察,随后把她赘生着一粒黑色硬瘤的食指抿去了双唇间,“这是被什么给夹的?”

青田笑着将手抽回,捏起拳搁进胸前,“干活儿的时候不小心砸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后来没长好。”

齐奢放开了炙热的搂抱,远离她一寸,“让我看看你。”于是他就看她:她膝盖上褐色的旧疤与粉嫩的新伤,结实得出格的两条大腿,比以往的不盈一握更见平薄的腰身,明显消减的乳,肉直烂出两条凹槽的双肩……然而当他由她赤裸的身体看向她赤裸的头颅时,青田把原本团起的双手伸开来盖住了脸,“别看了,丑得很。”

齐奢的腮角鼓起了硬结,他将她重新揽入怀抱,嘴唇摁在她烫有着一粒清心戒疤的头顶,贴在那儿低语:“跟我说说,受什么委屈了,都跟我说说。”

青田埋在他颈下,闷声闷气道:“没什么委屈,不过就是动动手、做些粗活儿罢了。我在如园胖了不少,这下总算瘦回来了。”

“那些尼姑们都怎么作践你的?”

“嗐,比起当年惜珠的手段来不值一哂,我一出手就让她们甘拜下风,再没谁敢招惹我。”

“你甭总想两句话打发我,好好跟我说说这些日子你都怎么过的,就从咱俩分别的那天。那天,你是怎么离开园子的?”

“没什么说的。”

齐奢把她一撼,“啧!”恨不得直接撼下些陈芝麻烂谷子,好一粒粒捡起来看往事的碎屑。

“就是,那个姚妈带了几个人,让我跟她们走,只不过,只不过,她们不许我带走在御——”青田毕竟是忍不住了,嘴一撇,眼中便泻下涓涓细流。急促间闻得齐奢的气味,便似走失的小动物觅回了家,满腔子悲喜也不会拿话说,光知道扒拽着主人的脸庞、肩、臂、手指,唔哩唔噜地重复着自己单调的鸣叫,“我想你,三哥我想你,好想你……”

齐奢见青田泪人的模样,禁不得满心慌痛,忙以手去收她面上的泪珠子,手指不够拈,便用嘴,便以舌。人不知何时又耸起,身下是个颠倒众生的艳国花魁,是个清规戒律的小比丘,是泪涔涔的喜悦,攒起了眉的大快活。她不垢不净,他不生不灭,她既索取又承受地吞吐着他,他把她爱怜入骨髓地惨烈厮杀。是怆然亦是圆喜,身体忘乎所以地动荡,颠颠倒倒、载沉载浮。濒死的青田腰肢一挺,出现了漫长的窒息,齐奢剧烈地扯动着,像抢救她,像杀死她。

三千众生各有业障,她是他的修行,令他勘破对万物执著的,另一场执著。

青田动了一动,手臂往下要他,他重新低下头,吻。他的指掌揉握着她酥挺的胸乳。没完没了的四臂纠缠、肌肤之亲中,彼此数日来通宵不寐所欠下的瞌睡尽数涌起,仿似只一眨间,就已相拥着沉沉睡去。

茜纱窗外日影变幻,床内的眷侣们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有无穷无尽的话、无穷无尽的亲昵要交换。只管把今夕何夕的人世苦楚,皆在副绣帐鸳衾内消磨殆尽。

5.

次日正午,晴照独好。陌上轻烟,叶问莺啭。

自扶风居的后楼上看去,正是这样的好时美景,却有人视而不见,只在楼梯间绕了一圈又一圈,地板子都踩得嘎吱嘎吱响。

“我说周敦你能不能别晃了?”

周敦停下脚步,直赛昨日的一曲霓裳千泪落,一脸真真切切的心焦,“何无为,这都整整一天一夜了,主子还没起,你也不担心?”

何无为把脸斜过一边,稳重沉着的黑眼睛上笼罩着一层稍带冷漠的不屑,“相别半年,干柴烈火舞弄罢了,有甚担心。”

周敦依旧大惑不解,抓耳挠腮,“嘶,你跟我说说,这男女之间,这个,就这么有意思?这天气,也不嫌热?”

“你不有老婆吗?”

“啧,我那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得,我问你也是白问,你又不喜欢女人,老大年纪还不成家,天天只跟什么这个契兄那个契弟的勾勾搭搭,听说王爷的摔角手里头还有一个同你有旧,那么大块头,亏你消受得动!你说我是想吃馒头没牙,你放着一副好牙口偏去啃——嗳嗳嗳你干嘛?真抡拳头揍人不成?”周敦跳着闪开,跑到出廊外另外几名亲兵的身边,一脸坏笑地摇手,“好兄弟,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你甭动气啊。”

何无为狠力一抹下巴郁青郁青的一片胡茬,板着脸拧身下楼去了。

周敦只窃笑不已,仍来在正房门口打着转地踱来踱去。

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绿窗油壁的另一边,房内的被铺一片狼藉。狼藉中的齐奢懒洋洋地睁开眼,打了个呵欠,怀里的青田也跟着醒了,黏糊糊的,朝他脖窝里腻。

“饿。”

他低头给她个吻,“饿了吃,想吃什么?”

青田用牙尖把他颈皮子轻叼一口,“肉。”

“那前两天我给你送的饭菜,荤腥你一点儿不动?”

“我有气节,不食周粟。”

“那气节呢?这阵子你气节呢?”

青田在一副艳尼的皮色中,明眸斜睃,朱唇巧笑,“叫你给睡没了。”

齐奢张手就往她腰间搔痒,青田扭动着笑躲,“别闹了别闹了,好哥哥别闹了!嗳,堂堂摄政王,成何体统?”

他笑搂住她,把她受伤变形的右手手心翻开来,用嘴唇温着,“这几个月全吃素啊?”

青田扳起了指头与他数算:“青菜萝卜、白菜萝卜、菠菜萝卜、油菜萝卜、豆腐萝——”

“起来起来起来,”不忍卒听地截断,一手把她往起兜,“起来带你吃好的。”

青田却四肢软沉地扒住了枕头,“起不来了。”

“嗯?”

“我从昨儿早起就没吃过东西,又被你折腾了那么多次,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起不来了。”

望着她耍赖的模样、光溜溜的头顶、颧下的几粒碎斑、鼻翼上鹅脂的腻光……每一分细节,都令齐奢觉出有博大的欢喜生发自心底,就仿如一颗微小的种子发出一棵参天大树那样地日常而神秘。

他俯身往她鼻尖一碰,“那你躺着,我起来叫东西。周敦!周——”

“奴才在!”门外等得望穿秋水的周敦即刻推门而入,喜不自胜地嘻嘻笑,先隔着一幅刺有大簇夹竹桃的银纱帐向罩内一礼,“给王爷、娘娘道喜了。”

再隔一层水墨字画的白绫床帐,应声同时传来了一句满意而威武的“嗯”,和一句羞涩而娇软的“呸”。

周敦奉命传菜,随行大厨不同凡响,竟在此等穷乡僻壤转眼间置办好一桌淮扬大菜:狮子头、软兜长鱼、杭州笋鳖、雪蛤蒸鱼唇、桂花烘鳝糊、菜炒螺丝肉、无锡糖腌排骨……色正香浓、风味地道。周敦亲自戴上白布袖头摆碗设席。青田就裹了件齐奢的闲居道袍盘在炕头,不断吞口水。偏生这半年用惯了庙里的木筷,再举沉甸甸的金镶牙筷,搛什么掉什么,急得乱哼哼。齐奢乐不可支,忙叫周敦换过双普通的乌木银筷给她。青田吃着嘴里的看着碗里的,吃上了碗里的又看着锅里的。齐奢就单看着她大快朵颐啖腥食膻的吃相,笑得见眉不见眼。可过一阵又不笑了,摸摸她天鹅一样的后颈子,填鸭似地开始亲手喂她,只管捡她爱吃的塞去她嘴里,嘴里塞满了,接着再往她碗里堆。青田毫不推拒笑纳八方,直吃到一对轻盈盈的眼珠子都胖出来一圈,就往后一倒,又不动了。

齐奢一边挥手叫周敦撤席,一边倾身去拉她,“吃饱还不起来?”

青田把身上他那又长又大的茧绸袍扯来拽去,哀哀地揉肚子,“吃太饱了,起不来了。”

齐奢连抄腰带托头地正欲把她抱起,手却定在那儿,挨着她颅顶来回摸几匝,“昨儿还光光的呢,今儿就冒茬啦?”

“嗯,”光睁开一眼来眯着他,顽态似一阵不可扑捉的娇慵的风,“长得快,三天就要剃一回,明天就该剃了。”

“剃什么剃?再不剃了。”他心坎里满是怜惜,两臂一收就将人拢起,有些刺心地把脸颊在这些刺人的发尖上擦一擦,放亮了声音,“对了,今儿是七月七,扬州城里过盂兰节,我也带你去小秦淮河放灯吧。”

青田瘫着两手吊在他怀内,头朝后一倒,“我的帽子忘在庵里了,你给我买个帽子。”

第178章 喜江南(7)

帽是圆纱帽,衫是细布衫,鞋是双梁黑缎鞋,服服贴贴叠放在檀木托盘内。青田泡进铺满了百花花瓣的热水中,洗去一身霭罗幡幢的香火气,擦上从前惯用的蔷薇露,脖子和手腕滴几滴薄荷油,每一寸皮肤都是芬芳的、凉的、舒展而欢畅的。她咬着下唇推开了齐奢的手臂,他又缠上来,她就含笑低垂着眼皮,由他替她穿起了杏子红的云绡抹胸、透纱小衣。青田望着身上长久不见的鲜艳,再望一望早就被扔在床下的灰扑扑的缁衫,自觉是一株花,被寒冬凋零,以为就这样死去,却又一夜间绽出了万千蓓蕾的仲夏。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依旧是情字,金钩银划,在她生命里刻下了又一道深刻的年轮。秾艳的季节里,她就身披着花的色彩,笑微微地盘坐床头,用一把黄杨木梳把齐奢的头发细细梳理。齐奢在床下的踏凳上两手围膝,身上一袭云白蚕丝的暗纹轻衣,赤足着地,偶尔带着笑仰望,就可遇见青田的笑。可即便他就这样慵懒地半闭着眼,感受她的手指和密密的齿篦爬过头皮,也依然确定她的笑还在那里,就悬在他上方,笑眼里驿动着碎闪的光泽,娇紫的、烟青的、金红的……似一片又一片落花,隽然地飘散在他发里、肩上。齐奢把双眼全部合起,觉得安宁而幸福,无比地安宁和幸福。他浑身落满了她的笑容,又有一个她的吻,落在他眉心。青田替齐奢绾好了发,结上金束扣。他站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亲手取了雕花盘内的衣履,一件一双,穿起在青田身上。他们打量着彼此,笑了,只是笑,在正当年的好韶光。

做了这样一副打扮,青田就是个秀巧的小书僮,乘了车随齐奢进城。到得扬州城时,已至清辉如水、夜色无边的时分。内城的小秦淮河长八里,两头接官河,本是夜夜游船如梭的,但七夕这日戌时就封渡,将整条河都留给了莲花灯。河面上正是翠羽陆离而景星庆云,闪舞的水色灯光照出了两岸的楼厦万顷,里头住着的不是名伶,便是名妓。赶上这一年一度的佳节,自有大把王孙公子为博美人一笑,不惜钱财地争相效力。

于是左耳方听得“黄公子为柳翠楼桐儿姑娘放灯九百盏”,右耳就响起“刘八爷为美福楼瑞冬姑娘放灯一千盏”,再走不出丈把,一座绮窗玉砌的凤阁上又锣炮并喧,“马大人为太真班花君姑娘放灯一万盏!”满街的看灯人均发出惊呼,为马大人的豪阔所折服。

参差灯影中,青田跟在齐奢的身后,于人群中穿来穿去。她听着这些半懂不懂的南调,难以不追忆起纸醉金迷的前半生。当这样的一些男人千金买一笑,送她王羲之的字、周仲朗的画、比一百个女奴还贵的一小盒胭脂、层层雕满了七十二神仙的黄花梨拔步床……她喝醉了,一高兴就当着他们的面儿把上百两的银票点火玩,一不高兴也当着他们的面儿把上百两的银票点火玩……她眼看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被金钱一点点地吞噬和烧光。

太真班的疏帘半卷中,花魁花君半倚在楣子后,青田一仰头就看到那一派女王的高贵笑容,并同时看到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笑容背后的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微灯外、露华上,袅凉之烟拂过了青田的帽穗,她有一刹的倒错,如站在来生里看前世,全不相干的一辈子跟一辈子间,生生世世的迷乱轮回里,她能够抓住的唯有——

人潮中,齐奢感到身畔的青田紧紧扯住了他的手。他完全了解她在想些什么,也笑着牵紧了她的手,“来,给你买灯去。”

他给她买了一盏灯,只一盏,朱红色的宝莲被芯子里的火颤颤地不断地绽开着。青田蹲在堤边,一手略一送,再翻过了捧在心口的小瓮。她盯视着已化作灰白色齑粉的在御,被一小抹光照引领着汇入了万万的莲灯、万万的浮光和流,而游动、而消解。

盛世浓烈的水畔,青田呢喃着祝祷,并在轻将自己围拢住的一副牢靠臂膀内,以一行泪水流淌出哀恸,一行流淌出安然喜悦。

6.

放了灯,青田便随齐奢往僻静之地缓步慢行,到人声稀落处,就是宿夜的楼船。楼船雕栏画槛,系于一组曲桥小榭边。船中的二楼一间中舱,内里三间房舱。周敦诸人早已久候,添茶倒水地忙碌了一番,方才道安退出。由房中的蕉叶花窗望出,仍可见浩浩曳曳的灯流,将横亘在天上的银河也映做了小秦淮的倒影。

青田扒在窗边看了一阵,才蜷腿歪坐下,笑着掀去了帽子,“后儿个七月初九,就是你生日了。这几年除了征讨瓦剌那一年,你都是在府里头过的寿,难得这回叫我赶上,我倒又没备什么寿礼,干脆就趁着这个样儿,明儿好好地票一出《思凡》给你暖寿好不好?”

齐奢正自馨然的笑却僵了一僵,挨两步过来坐在她旁边,“小囡,我——,一会子天亮我就得动身回京了。在这儿耽搁得有些久,再不走真赶不上给王妃出殡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不去,不合适。你自己也明白,现在这个局面,我确实不太方便再把你留在身边——”

不等他讲完,青田满怀的欣喜就有如一株含羞草,在某一个轻微的碰触下敏感地瑟缩一团。她抢着轻声截断了他,故作豁达地更要笑一笑,“我明白,我懂。那,明儿让我送送你吧,送走你,我就回庵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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