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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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花哼一声:“还不都怪萃意那贱人!”

青田瞬时就扫向幼烟的脸,似乎很不经意地问:“幼烟,你有萃意的消息没有?”

幼烟已恢复了常态,颌首低眉,双环髻上的一对白羽华胜弱态惹怜。“只听说头两天王爷叫人赐了一万银子算她的陪送,再就没听见什么消息。娘娘也不必惦记着她了,就是娘娘说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青田俯视着幼烟,将其面上闪现的戚然及强做的淡然尽收眼底。罢罢,即使是强做的也罢,她自己当初不也要在人前强做风情妙趣?不过同样是个讨生活的女子,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她又何必步步紧逼?意动之间,青田决定留下幼烟,用时间和诚意消弭她们间无声的芥蒂。她拨了下翎羽,引着在御回到手边。

座下的幼烟也重举木槌,一下下敲打着,力道精准轻巧。挖空的槌头填着银铃,声动悠然,炉中的百合香袅袅成烟,竹坳修舍、清溪粉垣间,映音亭上丝弦又起,伶人的歌声穿过了后窗的几丛细竹,随梅香飘入。

这是美好而太平的一天,如此的太平中,一切都应该被原宥、被遗忘。

注释:

“砌末”即戏曲舞台上所用的布景与道具。

“满池娇”是一种描绘池塘中花鸟风景的图样。

(唐)卢照邻《长安古意》:“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一种酒令游戏,将瓜子、莲子或棋子等藏在掌中,让人猜单双数或颜色。

达明一派《石头记》(词)陈少琪:“丝丝点点计算,偏偏相差太远,兜兜转转,化作段段尘缘。纷纷扰扰作嫁,春宵恋恋变卦,真真假假,悉悲欢恩怨原是诈。”

南北朝梁朝的周兴嗣编纂,由一千个汉字组成的韵文,全文二百五十句,每四字一句,无一字重复。

佛教将世间分为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欲界的众生又分为六道,分别是: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第131章 贺新郎(1)

1.

这一年春气发动得早,如园一派欣欣向荣,满园的春花竞相开放,燕子飞来衔泥筑巢,而燕子窝下总是徘徊着一条白影,“喵呜——喵呜——”喊个不停。

猫儿在御经过了一冬,不仅有御医的医药调养,又有莺枝领头的三个丫头专人日夜照看,竟比先前还胖出来一大圈,满身的横肉。青田却只仍称它做“小可怜”,原本夜里与齐奢同眠时只叫它睡在床角,现在却天天抱进被窝里,这样几个月,在御再不肯到被外去睡,一定要拱在两人中间。这一天夜来时,点点飘起些雨珠,在御又在庭院中看燕子,跑进来时已淋得白毛贴在身上,被抱猫丫头莺枝亲自摁着洗了澡,用大毛巾包住擦了又擦,临到睡时还是潮哄哄的,也只管往被窝里钻。

齐奢靠在床头读兵书,青田已躺下,就把在御搂进胸前哄着它入睡。在御却兴奋得乱蹦,“哗啦啦”地抖身子,把一身碎水珠全抖在齐奢的书上,又冲他连声叫唤。

齐奢一脸的厌烦,“不许‘喵’了。”

在御把自个的肚皮向上翻起,四脚朝天蹬着,“喵——”

“不许‘喵’了。”

“喵——”

“最后再说一次,不许‘喵’了。”

“喵——”

“‘喵’什么‘喵’?!”齐奢把兵书向在御一抡,几不曾抡出场战事硝烟来,“睡觉!”

在御一下给惊住,滚过身尾巴一垂,趴得低低的,右边的蓝眼睛撑得又圆又大,衬着那已成一条深缝的左眼,更显可怜。

那厢青田早就掀被而起,一把夺过了齐奢手里的书甩开在一旁,“吼什么吼?最讨厌你跟在御吼!”美目横嗔,精光直射出三尺,是河东狮的獠牙。

齐奢望她一望,眨巴了两下眼,又同腿面上的在御对视一番,略带怯色地看回了青田,小心翼翼地,“喵——”

青田一愣,登时笑了个花枝乱颤,“你呀,在外头那些个大臣面前绷着一张脸跟活阎罗似的,一回来倒成了个最会撒娇耍赖的。”

飞扬的双眉下,他的笑眼单纯得一望无际,“我们爷俩你更爱谁?”

青田先拿手掩住了在御的两耳,接着就把红馥馥的笑靥贴去到齐奢耳边。她的低语混入了雨声噼啪里,是悠悠婉婉的一段琵琶。

雨歇,第二夜春风又来,风穿过了迢迢的复道萦纡,回环在琳宫合抱之间。

近香堂的后殿内,青田手握着一柄银丝皮球节节逗引,在御在后头追赶那小球,满室奔转不定。间隙中,青田喘问:“原来去年你到塞外密会二王子苏赫巴鲁,为的就是这个?”

角落放着把禅椅,齐奢端坐其上一动不动,“谙达自小待我恩深义重,难得有所相求,我必鼎力相助。”

“那既是帮二王子夺汗位,该去打鞑靼,怎么反要去打瓦剌?”

“鞑靼谁做汗是鞑靼自己的内政,我若直接干涉,出师无名。正好开春之际瓦剌连犯我边境,出兵征讨,名正言顺。”

青田细汗淋漓,一屁股在斜对头的一把灯挂椅上坐下,夹耸着两肩道:“懂了,不连横,必合纵!你说鞑靼大王子同你有旧怨,他如今是大汗,自不可能依附于你,反顾忌着唇亡齿寒,且欲一雪当年的战败之耻,定会反过来与同为蒙古人的瓦剌联合抵抗,你就可以声东击西——吁!”她手一甩,将小球丢给了在地下又撕又咬的在御,“打算下月底就发兵?”

齐奢英武端肃地“嗯”一声。

“去多久?”

“最多半年。”

“我也去。”

“行军打仗,你一个女人家去做什么?”

青田辞色振振:“妾妇随军古来有之,说得丧气些,你若是像楚霸王一样兵败垓下,身边也得有个自刎尽忠的虞姬不是?”

齐奢一听之下面如土色,半日后幽然而叹:“还真是丧气。”

青田笑着来在他椅边的脚凳上坐了,把下巴搁上他膝头,“求求你了,半年见不着你,我可不成。”

齐奢以一指轻扫她秀长的眉,“我也不成。”

“那你不带人家去?”推搡一下,含娇带嗔。

“同一件事是爷求你,还是你求爷,那就是两码事了。”齐奢微言要义道,“现在是你求着爷爷,死皮赖脸地非要去,那以后路途奔波、吃不好睡不好,你就不好意思跟爷爷抱怨了。”

“你——”

“嗳,本王既然已‘君子坦荡荡’,姑娘就无谓‘小人常戚戚’了。”

“什么君子?”青田一跃即起,指尖尖尖指向前,“你、你就是、你就是——”

齐奢笑笑地双眉一提,“是什么?”

青田柔荑一挥,斩钉截铁,“小跛子!”

风在屋外头猛然里“轰”一下,齐奢张目结舌,“你、你、你现在真是胆、大、包、天。”

青田俏生生两手叉腰,右手上一只串镯镶点着密密水钻,闪得人眼花,正配她面上一对灵光耀人的艳秀明眸。“我犯的是渎言忤逆之罪,依律当处凌迟,剐三百六十刀。头一刀,头一刀——?”

齐奢早已被怄得大笑而出,“剜舌。”一伸手就将青田扯过,亲力亲为执行了严格的一个吻,娴熟的手指分开她绡纱软衣的束带,再去解肚兜的金链子,“第二刀……”

遭受酷刑的人犯,在第六刀后终于发出了要命的呻吟。

翌日的暮霭沉沉,妆阁中照旧是绮帷层掩、温椒生香。齐奢手持一份邸报,步履维艰,其后是拽着他金玉腰带步步紧随的青田。她把头抵在男人的背心,嘟囔着:“三哥……”

“嗯?”

“一会儿凌迟我吧。”

齐奢嗤之以鼻,“美得你。”

“为什么不行?”

“凌迟之极法惨无人道,只可非常时期偶一为之。此时乱世已定,国泰民安,岂能滥用?不可不可。”

青田悻悻地撒开手,鼻子一攒,“懒鬼。”

“嘶——”齐奢旋过身,将邸报于腿侧一拍,“我发现现在举凡大不敬等十恶不赦的重罪,你一天不犯上个五六桩,今天就过不去!你才说爷爷什么?”

青田绽齿嘻嘻一笑,“我说三爷爷德配天地、才贯阴阳、纵横四海、威仪八方、文武仁圣、福瑞无疆、龙马精神、仙寿恒昌、普世崇敬、日月同光。”

齐奢绷住了笑脸,“嗯,还有呢?”

“还有,那个,”她踮起了双脚,却将音量越放越低,“骁悍善战、智勇双全……”

齐奢会心地笑起来,俯身吻上她甜蜜的嘴唇。

闺阁中,齐奢只与爱侣梦魂取乐,但一旦离了如园,他所有的精力便花费于盘根错节的国务上,其重中之重便是战事的准备。在完成对宣府、大同等地的防御部署后,他集兵京师,以“扰边犯境”为由,在四月二十八日出兵北上,征讨瓦剌。

四十万大军中,仅有的几名女子就是青田与她的侍女们。这一次,同她去年和齐奢相伴私游的景况极不同,日夜兼程不得安枕,而饮食亦不过是些果腹之物,相比起常日间吃惯的珍馐美味简直难以下咽。但青田果真无一句怨言,反而心疼齐奢日间骑行,夜晚还要和将官们筹策议战,故尔睡前都要为他洗濯按摩,推拿那两条内侧早就被马鞍磨出了厚厚膙子的大腿解乏。齐奢禁不住沾沾自喜道:“军中捎上几个小娘,果然别有滋味,要得,要得!”青田便笑着拿沾满了油膏的手掌去拍他的脸,齐奢一把就攥住,却把她的手摁去自个的腿根,往上,再往上……青田的脸烧烧滚滚,转眼就一片绯红。帐外则有苍黄的飞沙,低啸而过。

苦日难熬,欢时易过,徙军之苦与蜜爱之欢正相抵消,不多不少五十天,大军深入蒙古腹地。六月下旬,前哨初次捕获了瓦剌间谍,据称瓦剌大汗帖木儿果然向鞑靼求援,而鞑靼大王子,也就是新继任的大汗布日固德也已亲率太师、知院等,以东路军统帅的名义率十万人援助瓦剌,蒙古联军加起来亦有二十五万之众。之后接下来的十多日内,前哨接连遭遇了三四拨蒙古骑兵,数目皆不过千。

七月初六,一路追寻敌军的踪迹后,摄政王大军终于来到了蒙古人已为大战选定的战场:康哈里海。

这里是实至名归的北国,不存一丝的细腻精巧,只有苍莽辽荡,峰豁万千的险山与三五棵胡杨。大军至时已天色向晚,便井然有序地安营扎寨。在血金色的野暮中黑压压一片,如蚁如洪。而在数里外,则有一对眼远眺着这一切。

这是一名眼光狠厉的男人,上下眼皮狭长地眯缝在一起。如同每一次立在高地,他感觉已与自己的名字合而为一——布日固德——“鹰”。

俯瞰,不为风景,只为猎杀。

第132章 贺新郎(2)

他天生就是一只猛禽,有一双并具着兽之蛮力和鸟之轻捷的鹰爪。在他对万事万物手到擒来的生涯中,仅仅有两次失手:一次是苏赫巴鲁,一次是哈斯琪琪格。兄弟和女人,在年少的原野上,先后从他的掌握中被同一个敌人夺走。布日固德并非不能接受失败,却不能接受不明不白的失败,比如一个被他一次次一指头就放翻在地的废物,有什么能耐竟让自己的血亲去搀扶、让自己心爱的姑娘去拭汗?比如一个从自己国家偷师的逃跑人质,是怎么反过来令这个国家最勇猛的王子败北?所以这一次当瓦剌遣使求援时,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并不是一场蒙古政权联合对抗中原王朝的大型战争,这只是他一个人的雪耻。布日固德要拿打磨了数年的利爪将根本不配同自己匹敌的宿敌撕碎,直到他碎成肉末、血浆、齑粉,碎到他能在世间留下的所有将只是一个失败者的辱名:齐奢。

山头上年轻的鞑靼大汗遥望着山那边的庞大军团所投下的阴影,露出了一个你死我活的冷笑。

而在相当近的另一座山头,正是眉尖微蹙的齐奢本人。环绕在摄政王周围的有九人九骑:贴身侍官何无为,掌管火器的神机将军熊北林,掌管中军的奉国将军宋立军,以及前锋都督、大营、左右哨、左右掖的指挥官们,几乎是数年前迎战鞑靼的原班人马,可谓百经历练、知己知彼。登山鸟瞰之下,人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议论纷纷。

“果不其然,先前碰到的小队兵马全都稍战即退,为的就是要把我们引到这里。”

“中间那一大片开阔之地正是绝好的陷阱,他们的骑兵一定就部署在四面山上,到时候泰山压顶借势冲击,我们步兵再多,阵型一遭冲垮,亦是枉然。”

“更甚者,他们看来是想趁我军刚刚出现,挪动中首尾不顾上下不通之际行事,一举全歼。”

“还好猜到了他们有伏兵,不曾贸然出击。唯今之计只好暂且按兵不动,耐心等待时机。”

“不可,他们能天长日久地耗着,咱们耗不起。孤军深入敌境,只能正面其主力,速战速决。”

“是啊,若是拖到入冬还拿不下,咱们的士兵不耐寒,而且粮草有限,恐怕打都不用打,自己就冻死饿死了。”

“最怕的是他们使出当年那一招暴风雪突击,那可就当真死无葬身之地。”

“但要在蒙古人挑好的伏击场上开战,我军必败无疑。”

七嘴八舌中,由头至尾都没吭声的齐奢舒展开眉头,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铜柄犀皮马鞭,“说得不错,咱们是既不可在此开战,也不可原地坐等,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想要瓮中捉鳖,咱们就来——”

诸位大将当中,有人小声说一句:“引蛇出洞?”

齐奢满意地点一点眼睑,任凭山梁垭口的劲风似一条粗粝的绳索,再一次将这一票曾共历血战的将士们捆绑在一起。

2.

七月九日,晨。

中军大帐里余留着羊肉的香味,早饭既毕,齐奢便在四个小太监的服侍下披挂起来。贴身麂皮衣,麂皮衣外锁子甲,锁子甲外重铠甲。铠甲样式古朴,与他的一副剑眉弓唇是天作之合:护心镜正罩胸口,两边真红色袍肚,笏头带兽首护腹,护臂中各露出一小段蟒袖,短靴上的卫足精光闪耀。

对面,青田自太监的手内接过了头盔,以五指梳理着盔上的鹖羽,却不肯递出,“今天是你三十寿诞,真就不能缓两天再用兵吗?怪不吉利的。”

“此言大谬,”齐奢从她手间取过了镶金嵌宝的铁兜鍪,迎头扣下,“一会子你瞧见战场上被血染得有多红,才知道有多吉利。”

“王爷,娘娘。”

青田闻声回眸,但见周敦依帘而立,居然也穿着一身亮银甲,更衬得眼睛里贼光四溅。不由叫她“嗤”一笑,善意调侃道:“周大将军早。”

周敦局促地呵呵两声,“娘娘笑话奴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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