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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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子,大事不妙!大汗五天前驾崩,大王子压下消息不发,早已带人赶回去继位了!”
所有的瓦剌人都发现了缺口,大规模地逃窜,得到生机的声音盖过了一切。然而鞑靼二王子苏赫巴鲁什么也听不到,他耳中唯余嗡嗡的空响。
等苏赫巴鲁的听力恢复时,所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行不通。”
“为何行不通?!”他端坐中军大帐,一拍桌子,几乎地震。
副将莫日根并不惧王子的怒问,有条不紊道:“大王子日夜兼程,又比咱们占得先机,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而他一到国都必先打开国库,将金银财物分发给众王公大臣来换取他们的效忠。二王子如果现在仅凭手中的兵力就擅离驻地抢夺汗位,非但是以卵击石,而且会让瓦剌人乘虚而入。”
“难道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有。”
“希望何在?”
“北京。”
北京,是长城的另一边,是繁华的城、是深深的府,是心怀城府的一个男人,与他手中的这一封信。
齐奢重新叠起了信纸,沉思一刻。之后,他俯身把信撂进牌桌下的炭盆里。
伴着极其微弱的“嗤”一响,信中的部族相残与兄弟相争就化作了黑色的、飘舞的纸灰。
8.
第一场春雨在两天后落下,雨过,天再一次变得阴嗖嗖、寒沁沁,仿佛一夜间又回到了冬天。
而对有些人来说,只用一天就能遍历整整一年的冷暖轮回。青田每天早晨睁开眼,全觉得身在数九寒冬,根本没勇气钻出被窝。捱到了中午、下午,就觉得来到了春天、夏天,又有了生机与希望。临睡前则成了萧瑟的秋,薄雾浓云愁永昼。睡过去再醒来,又躺在刺冷的隆冬里。心痛和绝望是四季的风,起起落落。风起时,她似枯叶般被席卷着,无法呼吸;风息了,她就尘满面地干坐着,审视着满地往事的遗迹。但在这般的苦斗中,依然有使人欣慰之处。青田记得去年的五月直到九月,四个月里头她没有一时一分的快乐。然后九月、十月,每隔上十几天,她就会有一刹那的平静。再然后十一月、十二月,三五天内,她就会得到一次心底的安宁。开了年,她每天都会有些小小的欢喜,譬如抄经抄到满心空空时,她就是欢喜的,抑或这一夜,再一次见到他时。
齐奢看起来容光奕奕,进门就张口直问:“快两个月没见,有没有一丁点儿想念爷?”
青田笑,亲手替他烧水、烹茶。她想起过他,常常,但那并不是想念。她了解想念的滋味,曾经甜如蜂蜜,今日却苦如鸩毒——她手中的茶杯陡然地浮现出一个倒影,青田手一震,拿竹荚用力地搅碎了水面。
齐奢坐在小炉边,白猫在御缩成一团拱在他怀里,姿势娇慵得似个备受呵护的小女人。而他爱抚温存、笑容纯良,也像个世间好男子。“我早想来瞧你,可要么不方便,要么不得闲,今儿好容易逮着个空子,不过天晚了,又冷,去哪儿也不便,就直接上门来了,你甭嫌扰了你的清净。”
“三爷哪里话?”青田双手奉茶,含笑向齐奢睨一睨,“好久不见,三爷瘦了。”
“你倒是胖了些,气色也好得多。”他接过茶,轻润了一口,又深深地叹出来。叹息也是刚从文火上取下的,滚热、熨帖。“我前两天叫人送来的百合酥你吃了没有?合不合口味?”
饮食男女,静坐夜话,聊着聊着已漏尽更残。门被叩了两叩,周敦在外头唤:“爷,三更了。”齐奢低声笑起来,“呦,都这么晚了。”遂放开了手中的猫儿,起身作别。
青田向拓着鹦鹉衔草水印的棉窗纸睃一眼,稍一犹豫,“三爷,这几天还下霜呢,万一滑了马掌跌一跤可不是玩的。我西屋里另有张床,干干净净,从没人使过的。你若不嫌弃,就将就一夜,在我这儿借个干铺吧。”
一丝笑意莹亮地浮起在齐奢的眼中,人也不答话,回身就向里间的卧室走去,走到了青田的那张红木玳瑁小床边,伸足朝床帮踹了两踹。
青田先是愣愣地瞧着,随即就“噗嗤”一笑,“你这人,人家好心为你,你倒拐着弯地损人。”
齐奢偏过脸,剔高了一眉,“你这人,人家拐着弯地损你,你居然也听得出?”
传说北宋时,道君皇帝宋徽宗时常出宫与名妓李师师幽会,一次恰逢李师师的旧情郎词人周邦彦也在香闺里盘桓。情急下,周邦彦只得躲去了床底,将酒柬灯炧、午夜缠绵之情听了个饱。夜间宋徽宗起驾,李师师假意相留,惹床下的周邦彦一肚子醋气。事后写就了一首《少年游》,将李师师其时款留宋徽宗的话语字字尽录,曰:马滑霜浓,不如休去。
二人意下所指,正是这一段艳事。但见青田气笑参半,一指向前点着,“你快到床底下拿人,拿不出个周邦彦来,我可和你没完。”
齐奢笑着连连摆手,提脚外行,“罢了罢了,你是李师师,爷可不是宋徽宗。爷要有意,别说干铺,‘湿铺’也借了不知多少,有你这句体贴话就够了。这会子再不走,怕天亮折子也批不完。”
青田的笑容有一刹的虚悬,“你——?”
“可不是嘛。”齐奢从衣架上拽下了自个的外褂,展臂入袖,“每次和你待上半日,爷晚上都得彻夜赶工,有时候事儿多些,连觉也没得睡。怎么样,听后是不是备觉感动?嗐,甭说你,爷自己都不禁深受感动。”
青田又一次笑个止不住,“再没见你这种人,死乞白赖地要人感动。”说着一面伸出手,替齐奢扣起他腰间的汉玉带钩。
齐奢俯着她——她低垂的、根根细秀的眉,双眸深深有物,“我倒真不怕死乞白赖,只要您笑口常开。”顿一顿,笑脸是一贯的似是而非,“这句还不感动?”
青田笑着把他推一推,“要走就快走,还能捞着睡一会子。”
第68章 忆王孙(10)
都走到门口了,齐奢又拧回头,在额角拍一下,“我一见你真是开心得什么都忘了,今儿原是有件正事儿同你商量的。”
“嗯?”青田盈盈而立,将鬓角的一梢垂发掠去了耳后。
“过几天我打算到关外走一趟,行围狩猎,来回大概一个多月,你同我一道吧。”
“关外?”
“此时塞北万物复苏、风光怡人,你与其待在这儿触物感怀,不如跟我出去散散心。”
窗下立有一支鸳鸯戏荷的五柱灯,四映着锦帷雪壁,将其间的人面也映作了一片粉朦朦。青田将一手温着腮脚,低头默想。
齐奢自知她顾虑些什么,稍一乐,双手一摊,“我在你跟前都当这么久柳下惠了,君子一世,岂可坏在小人一时?保证,一路上对姑娘以礼相待。”
青田依旧思忖了片刻,方举目一笑,娟媚横生,“周公之礼可不能算。”
齐奢见她应了,自是喜欢,不过带笑嗟呀一句:“你要黏上毛,比猴还精。”
明灯渡影,满室皆春。
室外之春,则往北,吹向辽原碧草而去。
9.
短短两日后,即为动身之期。这回上门来接的是一架双马高车,车厢甚为宽敞,几乎同一个小房间的大小差不多,青田和暮云两个人并坐在里头也不觉拘紧,所以虽然赶路无歇,倒不算十分辛苦。齐奢依旧是便装乘马,同行的约有五十来名清一色膀圆腰宽的骑士,个个做家丁打扮,瞧起来就像是富家公子携同家眷一道游春。
烟丝醉软,燕语如剪。红绽雨肥天。
是夜,官驿入住,青田的房间在齐奢隔壁,反正这几日不是隔壁就是对门,他晚上也总要过来陪她说一会子话,置一壶酒,嘻嘻哈哈地对饮几杯才回房去睡。这一夜因她要洗头沐浴,他便不再上门,只命人送了些生鸡卵、香皂、花露等物。一室雾气中,暮云将青田扶入香汤,先以皂角为她洗了发,再拿蛋清涂在发丝间,按摩片刻后淘净,接着又用香肥皂洗了身,洒上花露,服侍着换过了素绢寝衣,最后再搭上一块晾头发的青布披肩。
所居之地已近国界,极荒僻,一丝人声不闻,只听得到虫鸣兽嗥。暮云才将窗子支开一条缝,敲门声就响起。她去应门,隔一刻,捧进了一只剔红匣,“三爷叫周公公送来的,说是这地界有种小虫子细得能钻进帐子里咬人,把这香点上就好了。”一壁打开了匣子取香,一壁笑问:“人家都这样了,姑娘还要怎样?”
灼灼的蜡光把镜子里的人影镀上了一层光圈,两手仍左一层右一层地精心涂抹着,像尊自己给自己飞金的神像。乳霜以杏仁、轻粉、滑石磨蒸,再加冰片、麝香、蚌粉、珍珠粉、益母草相调,温润香软。青田把指尖停在了眼尾,斜睨而来,“这话说得不通,人家怎样,我又怎样?”
暮云往八仙过海的珐琅熏炉里舀了两勺子香屑,探鼻嗅一嗅,“人家鞍前马后,到现在连姑娘的头发丝都不碰。姑娘呢,高兴了就哄两句,不高兴就甩脸子。不是我说,以前你对着那些客人竟还殷勤小心得多,几曾这样骄纵任性过?”
青田又挖了些乳霜在掌心匀开,优游地揉着面颊,“我问你,倘若人家现从隔壁过来要我脱衣服上床,甭说我本就是个窑姐儿,就算我是宰相的千金,可以说个‘不’?哪里用得着他鞍前马后?哪里轮得到我骄纵任性?你没听说过,摄政王府里养了多少姬妾,还馋嘴猫儿似的跟我这儿歪缠,图什么?想想就明白,还不是到哪里都是女人赶着他、巴着他,山珍海味来得容易,吃得厌烦,索性自己试试上赶的滋味,家常例饭外弄一碟消闲果子,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要的就是这一份看得见吃不着,也不过就是公子哥儿嫖姑娘,另一种嫖法儿。我又不是个雏儿,若被这把戏骗动了,可不白在这桃花门巷里打混?”
“姑娘你这可就是没良心了,竟把三爷说得这样不地道。”
“我倒真不是说三爷,我是说我自己。论色论艺,我又不是世上无双;论传宗接代,我十五岁就喝了‘败毒汤’,注定一世腹中空空;论家世品行,更是搭不上一点儿边。德言容功,我占哪样?人家不是嫖我,真是爱我不成?纵使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位主儿现今看我有薛涛、苏小的清才,樊素、小蛮的丰调,等一到了手,睡上个三天两夜也就腻烦了。这些事情我见得还少吗?先前那些个从良的倌人哪有一个平安白头的?在那些王侯贵人的眼里,我们这种人不过是个玩物,好的时候抱在怀里、放在膝头,宝啊贝啊的,一个不好,送人的、发卖的、赶出门的,甚或还有直接打发归院的,道儿可多着呢。”
“姑娘你可真是变了,说出来的话句句叫人心冷,三爷若晓得一定难过死了。我眼里见过的人也不算少,我觉得,三爷待姑娘那是没的说的一片真心。”
“三爷是假意也好、真心也罢,我根本不在乎。说句不客气的,从前‘那个人’的出身不过和我半斤八两,我那么多年养着他,披肝沥胆地对待他,他尚且嫌我配不上他,三爷这样的男人,又岂是我能配得上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段青田是身份卑贱,可也从没想着高攀谁。只等哪天三爷这么吊膀子吊腻了,我自尽我这一身窑子里的本事好好伺候他几晚上,也就算报了恩了。”
暮云来到背后,拿了梳子替青田栉头发,“姑娘,你对三爷就真没一丁点儿意思?我倒瞧着你挺喜欢同他待在一处。”
“是,可为的不过是跟他待在一处时,可以不跟心里的有些事儿待在一处,总不能前脚没拔出来,后脚又陷进去。”青田睇着镜中的倒影,将手反绕过肩头,在自个湿重的长发间握住了暮云的手,“你就甭替我操心了。这些年我私下攒的梯己上哪儿去了,你也知道,剩下的虽不多,可替你体体面面地办份嫁妆,让你同金铺的小赵终成眷属,还是绰绰有余的。”
“姑娘!”半掩腮,娇嗔轻搡。
青田笑,将暮云拉至身侧,轻抚她鬓发,“你也在这圈子里这么多年,以后嫁作人妇,切不可再惦记这一份五光十色。有个真心敬你、爱你之人,一起过清白日子,比什么都强。暮云,你的命比我好,我打心眼儿里羡慕你。”
暮云仰首半跪,眼轮已微微地发红,“姑娘放心,你这样一个人绝不会白白遭这半生的苦的,他日必有一个老天爷派下来的人,给姑娘后半生的幸福。”
“幸福早不是我能求的,我而今只想求一个清凉寂静。”青田脉脉一笑,托着暮云的手,抽过了玉梳,“我自个来,你替我磨墨。”
“这么晚了还抄经?”暮云嘴里问着已取过了墨锭,添清水,运雪腕。
摇摇欲滴的烛光里,青田气定神凝,饱蘸了一凹墨,笔韵怡然分明: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坚,其退亦难……我之夫妇,譬如飞鸟,暮栖高树,同共止宿,须臾之间,及明早起,各自飞去,行求以食;有缘则合,无缘则离……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设习爱欲事,恩爱转增长,譬如饮咸水,终不能止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横竖撇捺,全都是皮鞭挥出的曲线,但对于自己血肉所造、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之怒嚎,青田充耳不闻,继续一笔一划地抽打它。她清楚,要驯服这世间最不可驯服的一头兽,仅有的方法就是残酷。
炷尽沉烟,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第69章 忆王孙(11)
10.
再行数日,天气愈加阴晴频换,景况也荒凉了不少。向阳处就一派桃红杏白,光稍欠的地方,河水里依旧夹杂着碎冰,草色亦怯怯。
人一样入乡随俗,齐奢的衣裳一身素简过一身,骑装革带,相比起皇室贵族来,倒真更似个幽并游侠。这日清早,他召集了随行的武士们,就在离驿站不远的一片野林里开弓试猎,打到了不少的狍子、獐子之类的野物。猎装也不及换下,就趁着晚饭前的一点空子来敲青田的门,邀她一同“飞鞍越平陆”。青田从前随客人们游船驰马无所不至,也算得略通骑术,经不住怂恿,转身就换过了一套本色金阊香云衫裤,罩一件蜜绿坎肩,拿一条韦陀银丝带拦腰一系,蹬上回文嵌花的绿皮薄底靴,把头发梳作一条淌三股的大辫盘起在颈后,坠一只佛头青的小玉蝶,横攥着马鞭就下了楼。齐奢一见她这副装扮,仰首大笑不已,“乖乖,这可真是跑马卖解来了!”
青田只管向他横目一剜就攀鞍上马,她座下是一匹菊花青,腿长腰细。齐奢也跨上自己的爱驹,名唤“白蛟”的一匹醇驷,昂头掉尾,锦辔雕鞍,形状甚是神骏。二人一壁懒懒地说笑着,信马由缰。半残的斜阳金晃晃地照下来,草木苍劲,不知是些什么鸟在那里钩辀格磔地叫着。青田环野四顾,玩兴大盛,便将双腿一夹,手抡起鞭子向马屁股一抽,“驾!”马儿即时放蹄,如风如电。齐奢驰骤其后,连呼着“慢些”,青田却充耳不闻,单咯咯地笑着纵马狂奔。
在如此开阔的地面上——开阔似一位智者的心胸,什么样的积郁、苦闷全一扫而空,是为了追逐这久违的轻松,青田忘乎所以地甩动着皮鞭。有一下,觉得仿佛是身子被猛向后一扯,速度陡然间失控。马直接从个大土坡子上蹦下去,刹不住地冲撞。饶是她身轻,并不曾给掀下来,也已颠了个发乱衣散、失魂落魄。青田知是马惊,只把双手牢扯着缰绳不放,急急地大声呼救:“三爷,三爷!我停不下来啦!”
自己的声音一下就被从耳边掠走,扑面而来的先是焦黄土色,随即又变为层层的密林,粗细不一的枝叶藤干迅雷不及掩耳地朝脸上刺来,吓得青田是双目死闭,伏在马背上不敢抬头。像是在一张大筛子上被乾坤倒转、天地翻覆地筛弄着,足足过了有一个魔怔那么长的时间,方觉马蹄拖绊了几下,渐慢渐停。又过一个魔怔,被扬弃到半空中的三魂六魄才落定。青田战战兢兢地直起身,望见一条河横亘在马蹄前,随即就听到齐奢的嗓音,远远地,不知在何方唤她的名。
青田慌忙欲答,试了三四次,方打开紧扣的声道,“在这儿!”
那边顿了一刹,“哪儿?”
“这儿!”
“哪儿?”
“这儿!河边!”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静索,马儿打了个响鼻,把头探进河中饮水,刷啦啦的,四周鸟兽的鸣叫既古怪又尖利。等到她快哭出来,才重新听到他,这次听起来就在附近。“青田?你再应我一声!”
“我在这儿!”
胯下的马从河面直起了头颈,偏了偏耳朵调转身体。前方的树林已洇起浓重的雾,枝杈垂遮。然后,就像在一本曾引起少女所有遐思的书里头,有个轮廓极鲜明、样貌却模糊的人物,骑着白马出现了。青田直望那马背上的剪影,颜色,是梦之烟蓝。
齐奢一句话也没有,默默地将她接下鞍,递过了水囊。青田也像惊马一样“咕咚咕咚”大灌了一通,之后抹去嘴角的水迹与满面惊惶,强自镇定道:“没事儿了,走吧。”
齐奢接过了水囊栓回腰间,“走哪儿去?”
“回驿馆啊。”
“你没瞧见太阳下山、东西不辨?”
“那又怎样?”
“背着这条河往回走,走一个时辰后,我保险你一低头就又看到这条河。”
青田的后颈上冒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什么意思?”
“迷路。”言简、意赅。
“那、那怎么办?”
“先生把火,很快就该冷了。上马。”
“嗯?”
“河边风大地潮,不好点火,换个地方。上马,你骑白蛟。”
他把自个的坐骑拉来她面前,青田将一脚塞进马镫,怎奈四肢酸软,连撑了几下也登不上去。齐奢笑起来,伸过了两手,环住她腰肢往上一兜。
青田不妨这一下,人倒在马上坐稳了,心却跳得快弹出来。腰间热麻,仿佛一直有一双大手扣在那儿,不由得令她暗自惊异。大概是太久没男人碰过她,否则莫说是衣衫相隔,就算是同谁赤裸而呈肌肤之亲,她也稀松平常,这样的敏感,只有和一个人——
腰部的温暖陡变作沸水般的滚烫,是起了一身的燎泡,皮开肉绽。青田咬紧了嘴唇,脸色泛白。
齐奢倒是若无其事,谈笑自若:“嘿,这小腰,都快薄成纸了。不忙,马上给你弄东西填肚子。”他纵身翻上了青马,打个呼哨,两马并头走向了林间。
走出一小段,暮色已沉,河流消失在身后,但仍听得到潺潺的水响。齐奢驻马,扶下了青田,又将两马系好,卸掉了嚼子由它们啃食草皮。他自己则捡来一把又一把的草叶树枝,挑了高出地面的一小块土丘堆做一处。青田傻看了一会儿,也来帮手,拾几根带着叶片的落枝。齐奢笑,抓起来扔去到一边,“这些水分太重,点不着的。大小姐您还是坐着吧,这种粗活儿就不劳您添乱了。”
青田悻悻,只好倚树坐低。看他将枝叶一层层地码放好,挑几根粗枝架一个“井”字,又堆上碎木片,最后掏出了火刀火石,背风点燃了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