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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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行下虎山,云连邀才如影随形的虚晃一下,轻巧地落在马车上,手里托着一根花簪。

他顺手揭下软甲,也示意苏袖覆上假面,再度还回那一对书生小夫妻的模样。柴子进在前冷然问:“哪个门派?”

“花韵棉显然是太小看我了,只出动门下十灵花。”云连邀手中花簪正是一根雕镂精致的兰花簪,他顺手便拔下苏袖头上的红珊瑚簪,再插上那兰花簪。

苏袖心中一紧,慌忙伸手夺回簪子,怨怼地看了眼云连邀,“用上这兰花簪,岂不是要花韵棉一眼看出我是谁了吗?还用伪装什么?”

云连邀这才拍了拍头,“也对也对,来,让为夫为你簪上这另一根簪。”

受了这口头便宜,显然云连邀心情大好,回头对柴子进说道:“若是公然交手,这十灵花也足够让我受点苦头,但是她们忽略了我们的灵觉一向比常人灵敏,所以这番是先发制人,才会如此迅速。”

柴子进慨然道:“云门主胆大心细,是非常人所能,在下亦是十分佩服。”

他方才故意拖慢行车,便是在不远处观看到云连邀那一系列渺如烟云的行动,即便是武功高强如柴子进的人,亦是十分佩服。

不过今日却没有昨日那么幸运,至少昨日可在今县投栈,而今日却只好寻了处视野极好的地方,便在马车上给苏袖铺好一块干净的布,分好干粮准备度夜。

明月当空,秋意袭人,颇有些凉意。

红树之间,落叶翩翩。及眼处皆是一片殷红,苏袖不愿总在马车上待着,也跟着跳了下来。

“为何百花宫会突然发动袭击,你与她们不是合作的吗?”苏袖接过柴子进手中的馒头,撕了一块下来放入口中。

云连邀只微微瞥了眼她,便突然教苏袖的心漏跳了一拍,关乎那一眼实在是太过勾魂摄魄,于有意无意之间,让她没能防住,幸好面上罩有假面,不至于太过慌乱,掩饰了方才那种惊艳之感,听云连邀随口解释道:“自武林大会后,魔门一时群龙无首,原有地狱门与九天门两足鼎立,势成水火。花韵棉那魔女早就对地狱门夺其风光百般不耐,有合作良机除去地狱门自然肯做。如今她们势大一头,又听闻了有玄天八卦这等好事儿,为何不出手?”

这便应了苏袖当初所想,仇人、恩人,便真的只在一线之间。

听见云连邀淡然地说着地狱门,心中一时不适,只好转换了话题,叹了口气追问:“可是百花宫是从哪里知道的我们的行踪?”

“地狱门凭武力,但百花宫是情报,这二者从来都是魔门之中的顶梁柱,否则如何能行走江湖。这便是百花宫为何先一步找到我们的原因。我想自我们出城,没有及时更换马车,就是症结。”柴子进接续着回答。

“我懂了。”苏袖终于明白为何方才云连邀要自己除去面具露出真实面目,就是要欲盖弥彰,即便是那十灵花回去画出外貌,也不会在意赶车的柴子进,而是苏袖与云连邀。症结就在于白锦也不知道,这事情里还有柴子进的掺和。

所以苏袖与云连邀眼下的假象,也是个助力。

“我们需小心谨慎些,为防更多人寻到我们的踪影,还是尽快赶到鸣锣镇。”

云连邀双目一收,“只可惜眼下的确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人越多对眼下的行动就越不方便,反倒不易让我们自己人一路跟随。”

“是。”柴子进吃掉手中的干粮,看着皎洁的月空,“依百花宫的情报网,你觉着花韵棉会在哪里下手?”

云连邀与柴子进互看了一眼,同时到:“水上。”

鸣锣镇码头。

这里是大庆朝地处西南的重镇,水路发达,是将西南的特产运往各地的唯一输出口。所以这里人来人往甚是繁忙。一排店铺纵列下去,铺外大多有牛车等候着,很多人从各个店铺里背出大包大包的麻袋装的货物,放在牛车上。车满之后,就有人抽一鞭子在牛背上,老牛“哞——”的一声,朝着码头缓缓驰去。

停在码头上的有客货船,亦有商货船,还有揽些小生意的小船。码头旁聚集着各路帮会的帮众,也有些为了寻饭吃的小混混蹲在各个角落,所以这里亦是鱼龙混杂。

循着接踵摩肩的人群,苏袖跟在云连邀与柴子进身后,几度因为自己这满脸病容的小媳妇样,被不怀好意的小混混看来看去,心中亦是不满,正要说话,却被云连邀从后笼过,近似被抱入他的怀中,瞬间僵了身子,不过这样的确是少了很多人的故意撞击。

云连邀全不在意,口中还与柴子进说道:“这里人太多,万福行就在前面,走吧。”

三人既然借了万福行沈复的名头,自然也是真有万福行这地头坐实沈复这身份。云连邀的行为从来都百密无一疏,极为细致。

万福行是以贩售西南的大米为主,所以古朴的万福行三个大字下,用几个大缸盛着不同的大米,忙忙碌碌进出的伙计正将米袋运输到码头上去,同样的热火朝天。

苏袖不禁嘟囔了句,“居然真有沈复。”

云连邀失笑,“地狱门尚有各水路寨主、舵主替其生财,九天门亦是同样,只是我比萧某人更谨慎一些而已。”

扮成沈复的云连邀拱手就进了万福行,大声笑道:“好几年啦,本少爷终于有机会来瞧瞧这里,苏老在吗?”

万福行的老伙计定睛一看,这不是沈家少爷是谁,连忙上前问安,“少东家今日怎么得空来鸣锣,老爷呢?”

苏袖腹诽,或者老爷就是傅柏清那一派长老扮的,真是从上到下都好演戏。

上下人立刻去张罗了万福行鸣锣镇的掌柜的苏长贵赶到堂外,这老人家一见,立刻两眼湿润了开来,“想不到苏长贵这辈子快走到头了,终于见到少东家您来了。”

苏袖没料得这位苏老居然如此激动,忙不迭狐疑的地多看了几眼眼下这彬彬有礼的沈复云某人。

云连邀只顾着安慰苏长贵,哪里还有时间看顾他人。

柴子进一直百无聊赖地在米行外打转,目下他也因为被要求谨慎小心带上那蜡黄脸的面具,看着十分可笑。虽然柴子进非常不满的抗议这面具太丑,但云连邀表示为了与自己的身量匹配,甚少打造这等粗犷风格的,唯此一张分号别无他家。

与苏老打好招呼后,云连邀又及时介绍苏袖与其认识,“苏老啊,这位便是沈某的娘子锦娘,锦娘快与苏老问安。”

苏袖忙收了四处打量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低声拜了拜,“苏老好。”

苏老显然更是激动,欣喜地看着苏袖扮的锦娘,“好、太好了。老天待苏长贵不薄,能看到恩人您的娘子。”

云连邀见苏袖满脸的奇怪,也只好苦笑不已,手忙脚乱地扶着苏老朝后堂走去,一路上与其询问鸣锣镇米市行情,转换角色非常顺利。

三人告别苏长贵等人,就似是寻常商人般,登上了一艘客船,这是万福行一向关系密切的星路帮的客船,给三人准备的亦是比较好的船舱,到此刻为止,也没有发现什么跟踪之人。加上云连邀特意到万福行打了个转,即便是对他们有怀疑的人,也会不再多想。

看老人家还是一直在岸边相送,不肯离开,苏袖好奇地问:“为何方才苏老称你为恩人?”

云连邀着意瞧了她一眼,才转过头来与苏老挥手,口中回答道:“不过是从魔道手里将苏老一家救了出来而已。”

至少在苏袖看来,自己就是被水运寒救了的可怜人,不知为何,她忽然看向云连邀,“那当年你救上我,却为何要将我送到逍遥峰而非你九天门。”

云连邀一时愕然,不过他还是据实告之,“因为当时还没有九天门,而我亦只是有些误打误撞的经历而已。”

苏袖忽然怔住,难道水运寒才是……真正的云连邀,而水运寒经过了一些事情,才决定追随凤以林,为其成立九天门统领武林,而把水运寒,转为了九天门在地狱门的暗子。否则依着萧茗的性子,怎么能够那么信任水运寒。

为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甚至没有深想,总归水运寒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人是云连邀或者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往事皆过,再无他想。

但她还是一笑,“我倒是谢谢你将我带上了逍遥峰。”

因为她遇见了萧茗。至少很幸福。

不知萧茗如今与绯夕烟……如何了呢。思及此,又是微微一疼。

云连邀看着她时而微笑时而蹙眉的秀美侧颜,已是能想象深藏在内的面上表情,居然一时也怔住了。

大船开动,即便是小心如柴子进,都长舒了口气说道:“等到了长天,再转到苏阳,便舒服了。”

三人此时坐回了船舱当中,因为客船拥挤的缘故,这个客舱并不大,有一张单独的木床,上面铺着软褥,十分整齐干净。

二人已落定主意,交互来看苏袖,这张床自然就是苏袖所睡。

云连邀忐忑地看了眼苏袖,方深吸一口气道:“长天,才一点都不简单。”

“为何如此说?”

“长天。”云连邀的唇挽起个美好的弧线,“就是她的小情人的据点。要离开长天,比别的地方都要难。”

“长天坊居然敢与朝廷对着干么!”柴子进瞪大了眼睛。

“长天坊自然不会。”云连邀紧蹙双眉,“但白锦……就不一定了。”

苏袖一听他这么说白锦,便不爱听了,“我去外面待会儿,你们自己商议。”

柴子进对云连邀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聪明地跟了上去,显然是两个男人都感觉到这小女子一路上虽然十分配合,但眼见二人这般无视自己的谈论这等话题,依旧是不快乐的。

苏袖站在甲板之上,此时大船已经缓缓的入了江面。岸旁的鸣锣已经越来越远,而即便是离长天近了,她亦是心中十分矛盾。

江风吹拂在面上,十分舒爽,偏就是到达鸣锣,已是深秋之意,不再是单单的凉意,还有寒意。

她并不想让白锦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但是她很清楚,白锦与墨昔尘不可能置自己于不顾。只是她当然希望白锦与墨昔尘能将目光放到更长远,毕竟自己已经将手头的八卦图及真正的玄天八卦都给了白锦。

甲板上有一对夫妇牵着孩子站在落日余晖下,这孩子忽然挣脱了那小娘子的手,在甲板上疯跑起来,忽然就在苏袖腿旁跌了一跤。

苏袖赶忙将孩子扶了起来,只觉他憨态可掬,十足可爱。

那小娘子慌忙走了过来,牵住孩子的手,轻声唤道:“郎儿,快谢谢姐姐。”

小郎儿咧开嘴,挥着胖乎乎的小手,“谢谢姐姐。”

苏袖莞尔一笑,轻轻捏了捏郎儿的脸蛋,正要搭话,却听见云连邀的脚步声,面色一沉,也就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心情。

反倒是那郎儿娘,分外好奇地问:“姑娘你成亲了吗?”

“自然。”云连邀在后回答,解开外袍披在苏袖身上,“娘子体弱,还是别在外面吹风的好。”

见云连邀待苏袖这般体贴,郎儿娘亦是十分羡慕,柔婉地说道:“姑娘的夫君当真体贴,羡煞人等。”

苏袖见其眸中有些可怜之色,不觉安慰道:“郎儿这般可爱,你们一家三口也是十分幸福呀。”

郎儿娘回身看了眼仍负手站在甲板上看着江岸风景的男人,叹了口气,还待叙话。这时云连邀却按了下她的肩膀,刻意说道:“风太大了,娘子我们还是回房吧。”

苏袖不得已,只好抱歉地看了眼郎儿娘,又摸了摸小郎儿的头,才跟着云连邀回了房。

只是回到房后,面色更冷,显然又是不快。见柴子进出一趟回来怎么感觉越来越生气,心道云连邀平时不是号称九天门中最温柔多情的么,连这么个丫头片子也搞不定?见此情形,柴子进很是聪明地躲了出去,以免自己受牵连。

云连邀见苏袖一直沉默不语,只好自己凑了过去,很是无奈地劝慰道:“你要明白,这条路上不一定会风平浪静,还是小心为上。”

苏袖用上了最爱说的那句话,“堂堂正道盟盟主云连邀,居然会如此畏首畏尾?”

话刚落音,她面色一红。好在眼下只有眼神出卖了她心中的旖旎。

同样的一句话,她第一回是用在了床上;第二回,是船上。

云连邀自然不会想那么多,只是很认真地回答:“这并非畏首畏尾,而是小心至上。你应该明白,为何别人一直在失败,而云连邀很少失败的道理。”

她自然知道,这也是为何萧茗亦会败在其手,正是因为云连邀与凤以林是同样的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萧茗则是另外一种,看似无情实则多情。

“我现在才庆幸,幸好当日没真的嫁给你。”苏袖口风一转,恨恨地道。

云连邀倒是念及那日自己灵机一动放其下山的那时心情,无奈摇头,“你可知晓,若是那日嫁给水运寒,至少会一直护着你,不会让你到今日还在飘零。”

苏袖的眸子冷了,“然后让我看着你战死连玉山,然后忽然变成云连邀来,最后继续将我利用完毕送上凤临城吗?在你云连邀眼里,还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云连邀的眸子也微微一冷,显然是二人话事不顺,又是比原先僵了点,“如是袖儿你也这般想我,我也没有办法。”

这回冷战比之以往更甚。

其实苏袖是故意的。她总会无端的地因为云连邀的亲近而想起那个心中已经死去的水运寒。虽然她自己也在以身试火,想要与十年水运寒的云连邀以交情论处,并且借这次行路上柴子进的处处克制,想办法挑出凤以林不信任云连邀的证据,换得自己去往凤临后能否成功逃出的筹码。

但是云连邀这人,通过这段时日的接触,当真是,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就连她自己,亦是不知他心底留存的一份对苏袖的感情,是什么。

所以她要不断地挑起云连邀的怒火,然后再软化,让这无情之人会有情感波动,才是上策。虽然颇有些小人之举,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没有机会得知如今的江湖形势,只能靠自己的揣测。

萧茗与楚明澜或许正在逍遥峰上整顿地狱门,萧茗对自己有情,但他很冷静,何是可为何是不可为,在他心里区分得很是清楚。所以他此刻,不会轻举妄动。

白锦与墨昔尘则肯定在策划拯救自己的行动,但至少在短时间内,恐怕也还没有办法与自己联系上。毕竟云连邀如此小心谨慎,时不时还进行变脸大法,恐怕白锦即便是与她对面而过,也不定能马上认出自己来。

若是这两路都没有任何消息,那苏袖只能想办法自救。

自救的唯一突破口,就是十年水运寒,没有别人。

只是这回云连邀似乎是真的生气,从他迟迟都未出现就能感觉得到。柴子进守在门口自得其乐地用着他那蜡黄脸看着远方。时而那小郎儿在甲板上的笑声传来,亦是让苏袖心中念起久违的童真,跟着莞尔笑了出来。

直到傍晚时分,舱门豁然打开,云连邀冷着个脸将饭菜端到苏袖面前,她才晓得此人是去弄吃的去了,等柴子进进来后,将面上的面具摘下,搁在了一边,用白巾擦了擦脸,默不做声地开始吃饭。

柴子进从进门后就感觉到这异常的气氛,不觉大为无奈,慨叹道:“我说你们别像两口子一样真闹什么别扭啊,老柴我感觉十分不自在。”

苏袖“扑哧”一笑,显然明白这是一个和解的机缘,顿时霞生玉腮,薄嗔地瞥了眼云连邀,“话说得重了些,但也别得理不饶人,我眼下不就是要随你们去送死的吗?还不对本姑娘好一些?”

云连邀刚一抬头,却撞上那张好几日没见的真颜,楚楚可怜微微下垂的眼眸,单就是那么一弯,就让他心底一软,被那句话说得自己也不太好受,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十年的交情,尤其是她在说的那句“我真的谢谢你将我带上了逍遥峰”时常响在耳畔。

一念之差,差之千里。

当着柴子进的面自然不会说太多,他夹了一筷子苏袖爱吃的菜放在她的碗中,亦算是二人再度和解。

渺渺青山,烟波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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