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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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世哲对着站在门口的俩母子,一瞬间,喉头发紧,鼻腔酸涩,以为终有一天,会彻底将爱情忘记,将她忘记,可是,当曾与他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以这样的方式,落入他的视线,他发现,忘记这两个字眼,原来也有欺骗性的,不敢再看,匆匆下楼。

简明一早起床,罗世哲家的女工芳姐已打理好家务,想是苏曼早有交代,一切无须简明操心。等冬冬起床,还是有点拉肚子,而且正值换牙期的小朋友,有几颗牙齿已经松动,看样子,是一定要去医院的。

吃过早餐,简明带冬冬出门,先去一家手机专卖店选了只最便宜的NOKIA,本来是想沿用原来的手机号,不过移动员工有新推荐,简明主要是看中了一个号码,其中0606连着,很像是把凌励的名字连着念两遍,就把之前的手机号报停,用新号。去医院一路发白日发梦,这回,她也有机会站在凌励身后,给他电话,在他接听的瞬间,说,“阿励,我是简明,这是我的号码,你要记得哦……”

到内分泌科,凌励还没到,早上刚散例会的医生们跟简明玩笑,“是不是昨晚玩太晚了?”闹得简明不好意思。还有唐雅妍,见冬冬先赞漂亮,然后啧啧连声,“老凌不喜欢孩子吗?这回他得老满意了。”没有阴阳怪气,没有惊讶和质疑,似乎一切都再自然不过,简明心里暖烘烘的,充满正能量。

倒是冬冬被还有病患驻扎的走廊给吓住了,“妈,我要住院吗?”

简明保证,“不会,我们不住院。”赶紧领着冬冬去前面挂了儿科和牙科的门诊。冬冬的腹泻倒没什么,医生嘱咐多吃点容易消化的就好了,至于松动的牙齿也轻易拔掉,事事顺利,就是冬冬在医院呆的不耐烦,要求赶紧离开,他要去吃必胜客。

这都近午十一点了,简明担心阿励见不到自己会急。其实她也急,怎么凌励没来找自己和冬冬?都跟他们科里人说过了,会在儿科和牙科嘛。寻思先回内科住院部看看吧,哄着冬冬回住院部。路过在建楼工地,冬冬见到一堆沙石砖头木板,改主意,不要吃必胜客了,毅然冲上沙堆,捡里面的一粒粒小石子儿。简明给儿子限时,“咱们就五分钟哦。”心里小抱怨,平时这工地是用蓝色围栏围住的,建筑材料都堆在围栏里面,谁知今天怎么都堆外面了?东张西望,指望能见到先来找她的凌励,真听到有人喊,“阿励。”这一声阿励,比简明嘴里吐出来的动静,要显得熟稔,自然,并且,好听,你能想象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是……

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穿着件华丽的深紫色短款皮草,半裙,长靴,染成栗色的头发全盘起来,衬得她身材愈加高挑,与凌励站在一起,不遑多让。简明再没管冬冬的五分钟到底是多长,她蹲下躲在那堆砖头后面,看着凌励与穿皮草的女人一起从停车场方向,往她这个方向来。皮草美女的妆容异常精致,不仅仅是精致,主要是合适,与装扮,甚至那只GUCCI的包都搭配到相得益彰。还有全套钻饰,那一定是真钻的,简明见到她手上的方戒和腕上的钻石手环,剔透无暇,光华耀眼。凌励与之走的很慢,喁喁细语,简明听不见他们谈什么,但她可以肯定,这个女人是谁,方楠!如果说昨晚还在奇怪,为何凌励的前妻能干出擅自做主流掉孩子的事情,现在,简明不奇怪,或者别人不行,但方楠可以。她眉宇神采间的自信,干练,顾盼飞扬,让简明觉得,她干什么都可以,她一定担得起,放得下。

真漂亮,是说方楠,黑而密的长眉,自然,整齐,眼睛大而清亮,皮肤是细腻的蜜色,并非樱桃小口,唇的轮廓滋润美好,即使是女人,也会怦然心动欲一亲芳泽。她和凌励说话的时候半偏着头,目光自然而然,与凌励对视着,似乎,他们与生俱来,就是这样存在的。不象我,简明想,不像我,每次对着凌医生,都随时等着被他救赎的死样子。而凌励,牛仔裤,藻绿毛衣,褐色围巾,羽绒夹克,短短的发,黑框眼镜,统统半新不旧的颜色。他所有的颜色,都是与方楠水乳交融浸润而得。凌励之所以成为今天的凌励,从来不是简明创造的。简明手里仅有的,只是一段像是喝醉了闹出来的昨夜。

不远处,凌励和方楠在说什么,面目温柔恳切。方楠还是半偏着头,看着凌励,唇角的笑,意味深长,直到凌励说完了,她依然保持那个样子,眉目如画,温婉魅惑,然后,方楠的脸对着凌励凑过去,她的唇贴着他的,简明闭上眼睛,耳边自动回放,昨夜湖边凌励说过的话,“情况不一样,永元和德琳只是刚刚开始,他们是恋人,不是亲人,有分别的。我们不能要求短短相聚的恋人,承担亲人的责任……”

简明闭着眼睛,蹲在一堆砖头后面,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或者几分钟?或者几秒钟?冬冬已从沙堆爬下来,衣裤鞋上都是沙子,却开心至极,“妈,我真喜欢这儿,你看我找到什么了?特别漂亮的石头。”

“是很漂亮,这个是淡红色带青色条纹的,这个是白色的……”方楠不见了,和凌励说话的换成唐雅妍和一个男人,简明拍拍冬冬身上的沙土,“我们去吃必胜客吧。”

冬冬这回不想走了,“你不是要找个叔叔吗?我们现在去吧。”

“那个叔叔,不在,出差了。”简明猫腰,拉起冬冬,“你喜欢沙子,妈带你去公园玩儿。”

冬冬不很情愿,“公园的沙子里没石头……”

“那妈妈给你买雨花石……”

最快的时间内,简明把自己和冬冬塞进一辆的士。中午时段,出行小高峰,路上有点堵,简明搭的这辆的士前面,是一辆公车,简明最熟悉的公车。几乎是蓦然间觉悟到,她今后,再也不需要搭这辆公车了,她会换一份工作,也会换一个地方住,离婚后,蛰伏在这里舔伤口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在昨晚,果断搬离的时候,在冬冬把手机冲进马桶的时候,在换掉工作和手机号码的时候,简明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没意识到,是因为凌励,而今天,狠狠地意识到,也是因为他,凌励。

终于明白,所有一切,不是没有原因的。曾经那个绝望无助的自己,为何在这慢悠悠的公车上,摇晃掉两年时光。

她记得有关他的四季是什么样子,明白,清楚。

春天,总是一件灰蓝色的西装外套,里面一件黑色薄羊绒衫,映着车窗外的绿枝桠,慢慢的,那些枝桠绿成浓荫之时,羊绒衫变成一件白衬衫,春天差不多过去了。

夏季骄阳似火,他的大格子衬衫,竖条纹衬衫轮换。简明记得他有件黑白细条纹的衬衫,放别人身上,总觉得奇怪,但他却能将那件黑白条纹演绎的气宇轩昂。

等那几件条纹方格长袖换短袖,短袖又换回长袖,车窗外,秋天的风已吹得浅淡悠长,灰蓝外套就被秋风吹回来了。有一次,他站简明边上,急刹车的瞬间,简明没站稳,脸对着他胸口撞过去,他插在外套口袋里的一只笔的笔帽,戳到简明的眼皮,其实没多大的事儿,但后来,他外套的那个位置,再没出现过钢笔。

简明还是喜欢冬天,冬天,他会穿上那件藻绿线衫,那是除了黑白灰蓝之外,难得跳脱一点的色彩。其实,他真是个简朴的人,冬天,不过是一件长大衣和一件羽绒夹克,这样的简朴也让简明几度怀疑,会不会太不热爱生活了?

当然并非如此,总是因为他,才知道这两年的公车,途经哪些地方,简明家那一站,凌励家那一站,简明的西饼屋,凌励的医院,还有,简明读书的学校,凌励健身的俱乐部。周末,他会换上运动衣裤,带着球拍或球,在某站上下。偶尔,简明见到健身完的他,洗浴干净,神清气爽,皮肤干净通透的,让女人自惭形秽。有一次,刚上车,又跳下去,嘴里念叨,“糟了,戒指,落洗脸台上……”那会儿,简明想,不知医生太太是怎样的人物,两年来,从未见其与丈夫同行。可是今日,终于见到。她,确实值得一个男人为她戴牢那枚婚戒,亲人,终究是亲人,恋人,替不了。

还是,象现在这样比较好,消失不见,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但简明知道,她会永远记得这班公车上,淡淡来去,偶尔照顾到她的那个男人。谢谢他总是,把那个七零八落的她从泥地里捡起来。谢谢他,给予她能量,让她总算把自己拼凑回来,简明不再讨厌现在的自己,甚至,还隐隐有几分喜欢,阿励,谢谢你。

这一夜,简明照顾完冬冬,复习自己的功课。临睡前,她把凌励送给她的,半旧白色热水袋灌好,让趴在热水袋上的青蛙看起来饱满又帅气,然后,抱着热水袋钻进被窝,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没什么,只是路过一段爱情,他们都将在各自的地方生活,即使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想到对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彼此安然存在着,会愿意忍受一切,不随意消沉颓废,不轻易放弃萎靡,会善待了解疾病,与之相依为命。

阿励啊,我是简明,今后,我会什么都不怕,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一往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

夜半,无风,落雪。雪也不大,静悄悄,有一片没一片的飘着。

《eyes on me》的音乐在车里放,那是昨天晚上,简明提到的,她喜欢的歌。还有《岁月神偷》的DVD,简明说网络线上的效果不好,哪天要买DVD再看一遍。凌励昨晚熬夜上网粗略过了过,今早去买的DVD,想晚上陪着简明一起欣赏。甚至,他想好带简明母子去哪里玩哪里吃饭,但今天一天,他没找到简明,她消失了。

凌励找人无果,筋疲力尽之后,把车开到这里,望着夜色里湖水沉沉,灯火染亮处,如点点金鳞,远方,雾霭弥漫,空气里蕴含雪的味道,纯净清新,似乎一切都没变,但又似乎翻天覆地改头换面,不到三十个钟头之内,物是人非,凌励真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缘无故的分离,最伤人,他心里又慌又怕,这个世界,常常荒谬诡秘的让他无言以对。

还记得《岁月神偷》中的对白,“金鱼是最快乐的,因为它的记忆只有三秒钟。”现在,凌励希望自己是金鱼,这样他就不用把昨天的时光掰成一寸一寸来分析,他到底哪错了?把简明逼到这个地步,用此等方式消失?她是打算在请他吃饭前就消失吗?毕竟工作是请吃饭头天一早辞掉,后来的事情就是在骗他玩玩的?不,应该不是,否则今天早上又带着冬冬来科里找自己是什么意思呢?或者,她出了什么意外?凌励有揣测是不是罗世哲暗中捣鬼,但罗世哲和苏曼一家,确确实实大早搭机飞华盛顿了。所以,简明,简明,简明,你到底怎么了?凌励索尽枯肠不得其解。

太晚,凌励爬回车里,先回家吧。车,还是跟大哥借的。昨晚,凌励回家第一件事儿是去楼下车库查看他的大众,带着孩子出游,还得有车方便是不?可车很久没开了,凌励半天没发动起来,且在抽屉里找到方楠的一只耳环,还有避孕药与避孕套,心里有点……不得不说,前妻自我保护措施做的很好,准备的真齐全。

半夜电话骚扰仲恒,让侄儿早上开辆车来给他用。说起来,为了今天,凌励真的忙一个晚上。回家找电影看,翻箱倒柜挖自己幼时用过的,学折纸的书打算送给冬冬。上网搜资料,查看适合带孩子去哪里玩,哪间店孩子会喜欢。

是怎样一番兵荒马乱啊。早上仲恒那死小子还不着调,跟他说七点出发他七点四十五还赖床上呢,好在将功补过,开一辆帅气拉风的跑车出来,相信冬冬会喜欢。凌励就是太贪心了,想赶紧把自己的车弄好,他不是怕简明不喜欢张扬吗?他哥车库里就没不张扬的货,赶死赶活,把他的大众送去车厂,让人把车里的座椅都换过,再奔医院。路上,恰巧路过一家影碟店,凌励冲进去买影碟又冲出来……

是忙乎到太晚了,想跟简明说一声,可谁能想象她的手机怎么就空号了?凌励吓得打回科里找人,科里人告诉他,昨儿晚上人就出院了,可是早上有带着孩子回来过,给主任留话,不是在儿科,就是在牙科。凌励几多激动?兴冲冲跑去门诊,儿科牙科只有罗冬的看诊记录,但不见人。凌励中午饭都没吃,搜遍医院,没找到简明和冬冬。去西饼屋,简明辞工,去她住所,简明退租搬家。每至一处,都是沉重到凌励不堪负荷的惊怕与失望,总不至于,因为他晚了一点,就玩失踪吧?更让凌励纠结的,到底是因为他晚了,他们才失踪?还是说本来就是要失踪,跟他晚不晚没关系?简明,你在骗我的吗?

凌励有一群很好的同事,在他关心则乱束手无策差点要报警的时候,唐雅妍让他先别急,再想想哪出了问题。米粒儿根据罗冬去药房拿药的单据时间去翻闭路电视,推测他们离院的时间。在简明失踪两天以后,大家综合线索,录像为证,那天十一点左右,简明有带着冬冬往门诊后门走,那应该是往住院部的方向,不过没多会儿功夫,娘俩又转回门诊,从急诊通道出去的。

唐雅妍结论,“没人害他们,老凌,你这要报警就闹笑话了。”

凌励偏执,“我报警,就能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米粒儿说,“可你报警,人家没什么事儿,警察找上门,这左邻右舍知道了也不太好吧?”

汪敏跟着说,“我看就是在家照顾孩子呢,你找到孩子住哪儿不就找到她了?”

对,罗世哲的住处应该不难找到。凌励翻手机里的电话,看谁能帮到他。

唐雅妍念叨,“怪了,简明应该会和你碰到的啊,我前天在门诊附近栏到你的时候,不就十一点左右吗?当时方楠还在呢。你不说方楠给你送结婚请柬来吗?”

一言惊情梦中人,大家都说,“哎哟,别是看着方楠生气了吧?”

凌励暴躁,“这有什么可生气的?简明不是小心眼的人,再说根本不认识方楠……”念着念着,凌励想起一茬,不自信,不会真误会什么了吧?

前天从停车场出来,凌励没回科里,先往门诊,方楠从后面叫住他,“阿励。”

凌励意外,“你怎么会过来?”

方楠半真半假,“来看看你。”

凌励打量打量前妻,“你看起来不错,珠光宝气。”

方楠道,“你也不差啊,春风满面。”

凌励跟着半真半假的,“嗯,我们都看过了对不对?”他指指门诊。“我真有事儿。”言下之意,有事说事,无事退朝吧。

方楠跟着凌励往门诊楼慢慢挪,调侃,“什么事儿值得你把你哥车库里的保时捷给开出来?”

凌励说,“小孩子喜欢。”他以为自己的话挺明显了,但女人的思维是他从来都没办法理解透彻的。

方楠生永远机勃勃的语气,“啧啧,十八岁的实习护士?阿励,你是越战越勇啊。”

凌励暗暗翻个白眼,不再闲扯,“真的,找我干吗?”

方楠摸出张大红请柬,“腊月二十八的喜酒,请你。”

凌励愕然,请他去喝喜酒?其实没这个必要吧?“你确定要我出席?”

方楠习惯性半偏头,巧笑嫣然,“确定,春节期间,机票车票都紧张,再说我也不是太想家里人过来,你好歹算我娘家人吧。”

凌励乐,这前夫的功能还挺多,能充娘家人呢,接下请柬,“我一定出席。”既然是娘家人了,凌励也如娘家人般温柔恳切,“跟钱亚东好好过,别太任性了,我知道你脾气,事事求全,但世事自古难全,太好胜,累人累己。”

方楠不语,对着凌励,那是他见惯的样子,记得她第一次请他吃饭,凌励本欲拒绝,她就这样神情,半偏头,笑容里有点请求,也有点诱惑,眉目如画,于是凌励再也没法对她说那个“不”字。怔忪间,方楠的唇无预兆贴过来,凌励心里软一软,却惊几惊,飞快推开她,“喂,还玩儿?你这可都要嫁人了。”

“跟十八岁护士约会的大叔还戴着婚戒,”方楠莫名其妙激动,“阿励,你可真成啊。”

啊,婚戒,凌励解释,“是这样,本来想等过了大年初二,我们结婚纪念日之后才摘的,不过……”他浅浅呼口气,就像简明说的,别人的老公,不能惦着,凌励说,“别人的老婆,我不能惦着。”那只素净的白金戒指摘下来,放进方楠装结婚请柬的信封里。凌励对方楠伸出已摘下婚戒的手,“祝你幸福,方楠。”他指上,戒痕淡淡,无论从生理还是物理方面讲,只要新陈代谢和光合作用仍然继续,这都不是难以消除的痕迹。

方楠亦快速冷静,戴着方钻的手与凌励一握,“谢谢,酒席会准时开,早点来。”

“一定。”

方楠转身走几步又回头,“记得带小女朋友一起来。”

凌励笑了,脸上象有阳光一下子绽放开似的,答应,“好。”真的觉得好,方楠再嫁,他有简明,得偿所愿,是种圆满。

方楠前脚走,唐雅妍和电视台的编导从另个方向后脚到,“刚才谁?方楠?干吗?要破镜重圆?”

凌励手里的请柬在唐雅妍鼻子前搧,“呸,大吉大利,她马上要结婚,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就这么点功夫,就这么点事,该不会就被简明看到了吧?要不要这么巧啊?可如果真看到了,凌励倒觉得这还是容易解决的误会,只要找到简明就行。

查罗世哲住处,本不难打听到,可弄错错方向。以为罗世哲在市行当行长,多数是住在市行家属楼,没找到,就以为或者买了市行附近小区的商品房?查N久还是没找查到。后来凌励才想起,简明说过,罗世哲原来是省行机关工作的,他们买的应该是省行集资房,这才找到罗世哲的住处。

拿到地址那天,是腊月二十八的早上,凌励踩上罗世哲家,在楼下按602的通话器,没人应。等到有其他住户上楼,凌励顺道跟着一起上去。按电铃,仍久无人应。凌励等了很长时间,实在没耐心,不得不敲开邻居家门问罗家人的去向,才得知,简明带着孩子回去娘家过年,可能得孩子开学时间才回来呢。凌励真是……

中午,一个人去参加方楠的婚礼,新郎新娘来敬酒时候,钱亚东有特别针对凌励,“谢谢你成全,我和方楠才有今天。”满杯红酒,单敬他。

凌励宽厚,“别这么说,今天我是娘家客,你们开心幸福,生活美满,是最重要的。”他没让钱亚东喝那满杯的红酒,“新郎官,喝大了不好,随意吧。”

不过方楠和钱亚东却是夫妻同心,要干个满杯,凌励还是不肯,“方楠你胃不好,别喝那么多。”叫伴郎伴娘,“这时候该你们出头了,别光站着……”大家哈哈笑,凌励为表示诚意,跟伴郎伴娘干了一杯。

但凌励还是喝多了,不是在婚礼上喝的,晚上陪大哥大嫂吃完腊八粥,滚回自己家,清锅冷灶,连多一个会呼气儿的生物都没有,今天,前妻结婚,简明无踪,难熬备至,凌励把柜里一瓶拉菲开了,独自灌几杯下肚。其实就是个发泄,还是顶没理智顶伤害自己的发泄,多数于事无补,酒在肚子里,事在心里,中间总好象隔着一层,无论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后来冲个热水澡清醒一下,凌励觉着不能就这么放弃,或者他能找到简明娘家地址呢?

有个人应该能帮到他,就是罗世哲的妹妹,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但他记得是在电视台工作。电视台诶,凌励的心事里又添一层后悔,他还是弄错方向了吧?应该先找罗家妹妹嘛,医院这段日子一直跟电视台合作节目,找罗小姐明显比找罗先生容易。不过,为了集中精力找简明,凌励已没再涉及拍摄事宜,那片子的制作都进入尾声了吧?凌励这又不管不顾找回电视台的人,说打听个名字前面是罗世两个字的记者。这次痛快,罗世华的手机号码就到了凌励手里,住址暂时没有,罗世华最近搬家,何况春节,人拿了假回南方探亲,得假期结束才回来。

虽说不是太理想,但凌励已喜之欲狂。那天节目拍摄收尾阶段,唐雅妍一干人等都在小会议室等过最后几条镜头,他拿到罗小姐的电话,与电视台的那位栏目总编握手告别,脚底下踢开一张凳子,人模人样出门了,却马上又推开门回来,露半张脸,看着一屁股坐地上的唐雅妍笑到眉眼生花。唐雅妍人前出丑,气得大骂,“凌励,你信不信老娘给你下药,让你再也乐不出来……”

根本不用谁下药,凌副很快乐极生悲,罗小姐那边电话很吵,明显她处于一个能敞开怀抱想放多少炮仗就放多少炮仗的地儿,小孩子们的笑闹声和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透过声讯设备,潮水样往凌励耳朵里涌,以至于罗小姐的说话声音几乎就成了背景音。

罗小姐先弄错了凌励的姓,凌成了林,“林先生,你找简明?”

凌励倒不介意自己姓啥,目的达到就成,“是啊,春节期间,联络不到她。”

罗小姐就说,“为什么春节期间要联络她?你是她以前的同事?”

凌励说,“不,我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医生。”

罗小姐紧张,“我嫂子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她很好。”凌励觉得不好的地方在于,“罗小姐,简明应该不是你嫂子了。”再次要求,“能不能把简明父母家的地址和简明的电话给我?”

罗小姐的戒心是无敌的,“既然你是简明的朋友,应该有她的联络方式,怎么会找到我这里要她的电话呢?再说,我总不能凭你一句话就相信你吧?等我问清楚再答复你,再见。”话毕立马断线。

凌励握着手机,不甘心死了,这姓罗的一家子都什么脾气啊?再拨过去,罗小姐根本不接,按停。凌励没辙透了。

眼见大年三十到,凌康夫妻问二爷,“你要带给我们见的人呢?一天到晚忙的跟练水上飘似的,谈的差不多了吧?”

凌励瓮声瓮气,“不,不,不,她不肯见我了。”

凌康一家子哪想到他们家二爷命歹至此?刚被戴一绿帽子就算了,连新交的女朋友都圈不牢?急,“为啥啊?”

仲恒深刻检讨,“是因为我起晚了?还是车选的不够拉风?新款保时捷,可以了吧?”

凌康掳胳膊挽袖,“说说,哥给你参详参详,到底咋了?”

文娟比老公柔和点,“总结一下失败教训,咱们下次就一举攻坚了。”

凌励本想就是到哥家歇会儿,但弄的全家这么紧张,他又不落忍,这把年纪,还让家里人操心,何况还大过年的,就随便讲一下经过。喜欢上自己的病人,本来好好的,第二天约会,但第二天姑娘就失踪了,他努力找过,偏姑娘又回家过春节了,现在找不到人父母家地址。

文娟经验之谈,“哎哟,这真有人父母家地址你也不能轻易找去啊,多数还是不够喜欢你,阿励,这回咱算了。”

凌康是觉得,“这姑娘也没谱儿一人,多大点事,说清楚就得,至于闹失踪吗?也不知什么来路,算了算了,别瞎琢磨,过节这几天,咱们一家人都去巴厘岛度假,你好好玩玩,轻松一下,这事儿就过了。”

仲恒比爹妈好点,“你们在一起都聊啥了?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凌励是不会言及误会可能是方楠造成的。“方楠”,那是会令全家人血压升高心跳加速暴力值破表的两字,避重就轻,“就是聊了聊电影,音乐,还有人到了五十岁以后,在极度情绪或运动刺激下,心跳速率每分钟也不会超过170下。随着年纪变大,血液循环变慢,每次心跳喷出的血量逐年减少,即使没有胆固醇过高和肥胖症,但血管还是会逐渐变窄,流经肾脏的总血量,在四十岁以后,每年下降百分之十……”

每次凌励念经,凌家人都会逃,文娟最后一个逃走,冲躺在沙发上慢悠悠啃水果的二爷喊,“你说没说很重要的那三个字啊?就是我爱你啊什么的。”

凌励楞楞,还真没说。

听凌励没动静,家里人就知道,他没说,共同结论,“下次遇到喜欢的,可得说啊,你就废这儿了……”

凌励是觉得,就算没说,简明也应该知道啊。

没跟家里人去巴厘岛,凌励表示,他也难得单身,保不齐明年轮不到他奉献了,反正大哥一家出门度假,大年三十他值班吧。

过年时候的内分泌科病房,是一年中最冷清的季节。凌励就接了个急诊的会诊通知,完事后百无聊赖,踱步回住院部,路过肾内科那层,想起曾在这儿的楼梯上,拣到的那个姑娘,她抬起脸看他,眼里两汪晶莹,水雾朦胧……带着孩子回家过年啊,希望她爸妈别欺侮她。爬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值班护士拿着手机上网看啥呢,呵呵傻笑,医生其实大可以回去办公室找个破贺岁片跟着傻乐一阵子,可惜,真没那个心。凌励在走廊打转,一趟趟走过来,走过去,脚下丈量相思,想起曾经如何路过106床的位置,如何路过36床的病房;想起怎样在满是臭味的走廊着头,怎样望着走廊那头,安稳皮实的让他嫉妒的姑娘;他想起她如何请他验看她的浮肿,卷起的裤管下小腿修长,肌肤细瓷样匀净,指尖触摸她的瞬间,跳跃起的全是他的脉动……

大年初七,因飞机误点没能按时赶回的凌康拜托二弟去参加一个丧礼,苏老先生的。苏曼父亲,真的过世了,死在异乡。凌励穿上正式服装前往丧礼现场,路上想起的还是简明,如果罗世哲夫妻回来,简明会去哪里安身?怕是更难得到她行踪了。

葬礼上,苏曼一家人见到凌励颇有意外,随即感激,谢谢医生有心了。凌励忙又报上乃兄大号,苏曼更是感动,“在医院你都不提,我爸在美国的时候还讲起过呢,赞你是个好医生……”说着话,眼里泪花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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