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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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为病 作者:钫铮

内科医生凌励与他的病人简明都是失婚一族,二人几番邂逅,暗生情愫。而简明顾虑自己带着病体和孩子会拖累凌励,且儿子冬冬对其再婚的抵触,多次果断拒绝凌励的追求。前妻方楠、前夫罗世哲力挽失去的婚姻,对凌励和简明的交往百般阻挠破坏,两个有情人始终若即若离。可因缘际会,生活的点点滴滴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彼此信任,相知相惜。而正当他们谈婚论嫁之时,命运再次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凌励前妻方楠从高楼坠落…

时间如果来到

披一身霜花的出租车,穿行在冬日清晨的街市,天还没亮透,压满积雪的树木枝桠,街灯,楼宇,一切一切,都笼罩在淡淡的灰色,微蒙光线里,冷寂,宁静,悄无声息。透过的士后座玻璃窗,凌励欣赏窗外被夜来风雪改装成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色,实在无法辨别,这座城市到底是刚刚醒来,还是从未曾睡去,他出差不过是半个来月时间,还记临行前,去机场的路上,是怎样一番阳光迷媚,满目璀璨。

司机大哥嘴碎,兀自喋喋不休,将他住多大的屋,有多大的老婆多大的娃儿,不吝交浅言深,实实诚诚给客人介绍一遍,继而打听凌励的个人履历,那摸样,倒像是专业媒婆,遇见个能给他带来不少利润的靓货般殷殷热情。

凌励好脾气,将注意力放回到司机大哥身上,不藏私,自家情况,一一奉告,就差没报个生辰八字,并努力在话题中制造些不会令人犯睏的亮点。

例如,房子三室两厅,一百六十多平……

司机大哥满面艳羡,啧啧连声“就你们两口子住啊……”

还有,老婆任保险公司一部门主管,薪水优,样貌优。

司机大哥就在那儿吹口哨了;

再来,自己是个内科医生……于是毫无意外,司机大哥再没犯睏,开始咨询,“哎哟,医生,你说我这腰……”

其实我不是骨科大夫喂师傅……凌励很想如此提醒,到底没说话,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微笑,认认真真听司机讲诉他的病痛令他有多不爽多苦痛。这大概是凌励自打昨天后半夜爬上回家的动车后至现在,接待的第五位“病人”了,尽管凌励很清楚自己不是骨科大夫,不是肠胃科大夫,也不是心血管专家,尽管他也很累,但他还是会陪人聊一聊。从火车站到他家,不过四十来分钟的车程,聊聊,能克制一下在这个半梦半醒般的清晨里,很想把自己丢进暖被窝的欲望,无论是司机,还是凌励。

下车,拿好行李,凌励叮咛司机,“交了班回家好好睡一觉。”

司机大哥笑的特亲切,“行,谢谢……”

凌励也在笑,他退掉机票搭动车,只为能提前五个小时回家,是想给妻子方楠一个惊喜。这次出差的L市真不错,风景明朗,小吃花样繁多,方楠一准喜欢,他计划拿个假期,带方楠去游历一番,当然,最终目的不仅于此,更在于,离开惯有的生活模式,人显得轻松自由些,在轻松的氛围里,怀孕应该会变得更容易,更顺理成章吧,以他们的年纪来讲,应该要个孩子了。

回家,一屋子灯火幽暗,暖意迷离,宁静温馨的空间,只听得到浴室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娇妻习惯早起洗个澡后,收拾的衣带济楚才去开工。凌励轻轻放下行李,脱下羽绒服和手套,都还没拉下脖子上的围巾,蹑手蹑脚走到浴室门口,磨砂玻璃推拉门上,映着方楠姣好窈窕的身形曲线,凌励嘴角抿丝调皮的笑,边想象被吓到的方楠如何花容失色大发娇嗔,边伸手握住门把手……不,当发现玻璃门上的影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也不,凌励意识到那是一对紧密拥抱的男女时,已经来不及了,没拴住的门,被他轻而易举拉开来,温热的水汽混着浴乳的氤氲芬芳扑面而至,凌励的眼镜片上瞬间浮起层雾……迷雾纵横中,门内偷情的男女,裸着身体,在莲蓬头下痴缠做一处,肉香四溢,凌励摘下眼镜,瞪大眼睛。

毫无预兆滑开的门和门外直立着的人,惊吓住忘情爱抚中的男女,硬生生,所有动作,戛然而止,骇然面对这家户主,六目交注,一时间俱做声不得,看上去反倒四平八稳的。凌励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挣扎出来的那一句,“穿好衣服,”他对方楠说,“我在客厅等你。”竟动作平和,将浴室门关好。

是在客厅坐,等方楠,但其实,并不真晓得如何处理自己,处理这个局面。凌励的目光,茫然落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疤痕赫然在目。那是半年前,他曾见方楠与一位名叫钱亚军的人,挺亲密的挽臂逛街。凌励没立刻发作,忍到回家怒喝方楠,让她给他解释清楚,当时气愤之下,一拳砸烂浴室的镜子,手被碎玻璃划破道口子,还缝了三针。凌励记得,那会儿方楠赌咒发誓,与钱亚军就是很单纯的朋友关系,有时会约在一起聊聊天的蓝颜知己。方楠还用了个很时髦的词汇形容钱先生,“是个无性之人,就是当姐妹来用的……”

凌励信她,她是他老婆,她说的,他愿意相信。可现在,那个曾被定义为无性的知己姐妹钱亚军,趁他出差在外,登堂入室,与他的老婆做出这等苟且勾当!听着浴室那边的动静,凌励手蒙住脸,天啊,这是他一心一意对待的家和女人,她骗他,背叛他,送他顶俗称的“绿帽子”顶在七尺之躯上?!凌励跳起来,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冷静,不然,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大打出手,或是提刀乱砍。冲出家门的一刻,凌励碰翻行李箱,那只箱子里,有他带给方楠的多种零食小吃和一条色彩艳丽的披肩。蓦然想起文娟嫂子,嫂子偶有抱怨兄长凌康,每次出门,总不如凌励,愿意带些当地特产之类的回家。可他凌励就算懂得惦记家人又如何?又如何??

正是每天上班潮的高峰时分,凌励混在人群中等公车。等公车……回医院吗?不知道。这不是他家附近的公车站,准确说,他也不确定这是哪一站,他只是漫无目的,顺着赶上班的人流乱走,就走到这里。又下雪了,很冷,凌励才发现自己忘记穿外套,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人群中,显得比别人高出一截,可是,看见了吗?也不是长得高一点,日子就会过得比别人好,凌励现在有种偏执的认知,他觉得周围任何人,都活的比他开心。重点,可能人家都没他“绿”。

公车到,凌励被挤在赶时间的人堆中间,毫无出路,也毫不抵抗,就这么随大流,上车,他恍恍惚惚,脚底下绊着一下,有人扶住他,提醒,“喂,你的卡呢?”

凌励模糊重复,“卡?”摸口袋,没有。他冲出门的一刻没穿外套,也没带随身挎包,所以现在,他身无长物,除了挂在脖子上的那条围巾,裤袋里只揣了个钥匙包。两枚硬币带着声脆响丢进投币箱,算是凌励的车钱,司机大声吆喝,“往里走往里走……”凌励被人拽着往里走,车上暖气的温度,让他神智稍稍恢复,终于,平日的态度有素温文有礼回来少许,“谢谢,”他对扶着他的女士,露出几丝生硬,还不如不笑的那种笑意,“明天,我把钱还你。”

女士无可不可,“好。”找到座位,示意凌励去坐。凌励跨一步挡住意欲抢座位的毛头小子,带着股毋容置疑的力量,反手把女士推去坐。象之前发生过很多次的那样,他站在座位边,高大的身材,替这位女士撑出片空间,随口客套,“你住这附近?”对方点点头,算是答应,然后,MP4的耳机塞进耳朵,各想各事儿,再无牵扯。

凌励知道这位女士叫简明,对,应该是这两个字吧,他知道她的名字,也是因为偶然一次听到她接电话,声音清楚,柔和,“你好,嗯,我是简明……”也不是说凌励特别注意她,实在是因为,他们在这趟公车上遇到的次数太过频繁。

凌励第一次遇到简明女士,并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哪一天,也是这样的冬季,下雪,她心不在焉,衣着单薄,上车时绊了下,差点摔倒在车门口,凌励好心拉住她。她没公车卡,也没零钱,凌励随手帮她解决。后来还是公车上,再遇到,她还他硬币,简单道谢,再然后……再然后就没了。他们早间公车上会见到,晚间下班也常常遇到,就是颔首一个浅笑,有位置坐的时候,互有谦让,一般,都是凌励让简明,男生,总应该让着点女人的。若都没座位,凌励多是站在她身边,尽量保护照顾一下。说起来,整车人里,他只认识她而已。至于,这样有多久了,凌励记不起,谁没事儿算计这个?只不过,今天,他想,人生啊,果然会应到那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瞧瞧,风水轮流转,就换简明照顾他了。

总是要还的……那方楠对凌励的这一遭背叛,是欠下的,还是还掉的?该怎么算?

公车,慢悠悠,摇晃晃,医院到,简明抬头看凌励,凌励一径发呆,也不知他目光到底落于哪处,思绪飘去哪里。简明提醒,“你不下车吗?”

凌励暂时回魂,“不。”他决定,还是去大哥那里吧,父母都已过世,除去大哥嫂子,他没别的亲人。

又过两站,“我到了。”简明起立,位置让凌励坐,一个红包一把素净的黑色折叠伞塞进他手里。是红包哦,上面印着大红双喜字,简明的表情告诉凌励,她了解他的错愕,解释,“有一百多块,都是零钱,你买东西坐车比较方便,借你的,到时候一起还我就是了。”凌励尚不及拒绝,她已挤下车。米白色棉衣的帽兜包住头脸跑远。车窗玻璃上因温差所致,凝一层厚重的雾气和冰珠,凌励也没办法看清楚,简女士到底去往何处,不过,就算看到又能怎样?他现在也没办法还钱给人家,也就作罢,下次遇到再说吧。打开红包细数,确实,里面有硬币,有百元,二十元,十元,五元的零钞不等,很方便,钱装在红包里,齐齐整整,也显得细心周到。只是,结婚用的红包耶,今天这种日子,凌励啼笑皆非。

亏得简明给的钱和伞,凌励下车,冒雪等了很久,才艰难地打到辆车载他去大哥家。站在大别墅的雕花铁门外,按电铃,工人来开门,吓一跳,“凌大夫,这是怎么了?你不冷吗?”

兄弟突然过来,让正准备出门的一家三口停下,嫂子文娟只问,“吃没?”

凌励摇头,往沙发里一缩,亲哥面前,不掩饰他的失意颓废。

凌康电话给秘书,早上不去了,所有该见面的该开会的,改期。

连侄子仲恒都电话去单位,要半天假。

文娟让工人给凌励热早饭,一家人围坐,仲恒直言不讳,“二叔,又和婶子闹别扭了吧?”

凌励嘘口长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捧过工人端过来的热面条,唏哩哗啦吃将起来。他不吭声,没人逼他,仲恒打开音响电视,放上磁碟,“叔,咱们唱卡拉OK好不?”试唱先,握着话筒效情深深雨蒙蒙状,扯着喉咙,“无情的雨无情的你……”凌励捧着碗面条,噗嗤笑出来。

大哥康适时发言,“到底怎么了?方楠这次又有啥想法?”

凌励因大哥康这句话而自省,是啊,家里人都知道,每次有问题,都是方楠“又有什么想法?”为他的工作岗位选择,为升职,她还私自打掉过他们的孩子……每次啊,这些年,他每每为这些事情来打扰哥和嫂子,连仲恒都跟着操心受累。所以,或者有问题的不是方楠 ,而是他自己,他们是一对配错了的贝壳,不适合。

凌励笑完的第一句话,不是象从前那样,生气,倾诉,而是诚挚无比,“谢谢哥,谢谢嫂子,谢谢小恒……”

文娟楞半晌,“阿励啊,到底啥事儿?你别吓人行不?”

这回,凌励没有抱怨,也不再愤怒,“没什么,可能,我和方楠的时间到了……”

上次,因为发现方楠私自打掉孩子的事情,凌励想过,离吧,这日子没法过了,可终究还是舍不得,在一起多年的夫妻,怎么能说分就分呢?再说,方楠也道歉了,知道错了,总不能不依不饶,男人嘛,大度点。可现在看,不是那么回事儿。那次闹过之后,凌励偶尔一闪神,也会寻思,如果真离了,他们现在会怎样?那么现在,如果这个时间来到,会怎样?

转身必须比眼泪更早

带着儿子罗冬站在曾经的自家楼下,简明打醒精神,用笑容武装自己。自离婚后搬离这个家已经两年了,她仍然很难做到全无芥蒂。按下602的按键,对讲机传出客气疏离声音,“你好,哪位?”

还能有谁呢?不是刚刚电话里讲过送冬冬回来吗?可简明不能这么说,甚至不能不耐烦,保持住温和语气,“苏曼,我是简明,送冬冬。”

“哦……”啪嗒,门开了。

简明和冬冬上楼,交代,“见到曼姨要有礼貌,有招呼哦。对了,曼姨带你去苏爷爷家里,你有没有不听话?”

冬冬闷闷的,“在苏爷爷家我很乖,我只是讨厌曼姨……”

简明叹气,这可真愁人啊。和前夫罗世哲离婚后,冬冬一直与继母苏曼相处恶劣,前小姑子世华告诉简明,“苏曼常常在冬冬面前数落你多么没礼貌和教养,冬冬为了维护你,与她争执,最后闹得家里象被核爆过,不可收拾。我哥也不好受……”简明可以不在乎罗世哲的感受,却不可以不在乎冬冬,她希望自己和冬冬都能尽力做到合乎苏曼的标准。诸佛明鉴,天晓得在一个曾经令自己夫离子散的女人面前低声下气是多艰难的事情。可如果不放低姿态,惹到苏曼,简明怕她以十倍百倍还诸于孩子。此中煎熬,谁人可道?

每次接送罗冬,罗世哲基本不在,接待简明的总是苏曼,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说几句客套话,一派祥和的表象下,是心理上从无休止的对抗与较劲。

坐在收拾的如样板间般唯美的客厅里,桌上摆着价值好几千RMB的全套骨瓷咖啡具,家佣在旁伺候点心,她们一边品着咖啡,一边闲聊。不,简明觉得对她来说,这比较象受训。或者苏曼是在显示她拥有对罗家父子绝对的控制权,每每审查似的,“都带冬冬去哪玩儿了?晚饭吃的什么?”

今天简明和冬冬的遭遇并不算快乐,俱兴致寥寥,简单作答,“吃的面条。”

苏曼像是台挑刺儿永动机,“又是面条,碳水化合物嘛,吃那么多,会胖的。就不能给孩子点蔬菜牛肉?”又见冬冬手里没个礼物啥的,还在挑,“也不给孩子买件新衣裳……”

任她挑剔,简明没心情与之周旋。

简明无话,苏曼却不依不饶,“你啊,饮食上注意点,不要带冬冬去吃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垃圾食品,那玩意儿哪是人吃的。还有,蛋糕啊,巧克力啊,别总往他肚子里装,这要吃成个胖小子,以后谁要啊……”

来了,又来了,简明心里叹气,嘴上应付,“好的,我会注意。”

既然提到蛋糕这个词汇,必定就会问起简明的工作,本来,说起这些非人食物不就为这一桩?!苏曼优雅地抿口咖啡,“你还在那家西饼连锁店干呢?”

简明点点头,连应都懒得应。

“总在那儿干也没什么前途。”

简明克制,“你知道我胸无大志。”

“可为人父母,总得给孩子做个好榜样。”苏曼瞥眼冬冬,“不然这孩子以后有什么用?能干什么啊?”

冬冬垂头,沉默,持续沉默。在苏曼面前,似乎这个孩子除了沉默,再无事可做。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简明终究熬不住,“孩子不是拿来用的。”放下咖啡杯,直视苏曼,她的表情和目光就是在说,不比你,你的概念里,什么都必须要有用,而且必须能被你用。

苏曼不辩不怒,淡淡挑眉, “简明,论口舌之利,谁都比不过你。”

简明败下阵来,避开她的目光,她知道这不是赞美,这是讽刺,是奚落,是提醒,提醒她不要忘记,她用八十万,卖掉她的婚姻家庭……再无言语。

两年前,是在这间客厅,那会儿的装修没这么豪华气派,苏曼找上女主人简明,“不要再让世哲为难,你知道他心软,念旧情,优柔寡断。有什么,你冲我来,开个条件吧,说,你要怎样才离婚?!”

简明的条件,“我不要离婚,你办得到吗?”

“除这个。”苏曼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水,又嫌恶地皱着眉头放下,好像端起来的是杯垃圾一样。也是那种嫌恶的语气,“简明,有点自尊好不好?世哲已经不爱你了,你用婚姻绑着他做什么?”她还加个注解,“女人不好这么活的。”

简明针锋相对,也是嫌恶冷淡的语气,“我只面对有自尊的人才和她谈自尊。”本来嘛,招惹有妇之夫,还能这么理所当然,女人好这么活吗?这样才显得比较有自尊吗?见苏曼意欲发作,简明不给她机会,开条件,“一百万。”

苏曼有备而来,“一百万包括罗冬的抚养权,八十万的话,你仍有机会再争取罗冬的抚养权。”

简明知道苏曼不是在乎那二十万,她是不想她太如意,但她也知道苏曼更想速战速决。附加条件,“罗世哲与你婚前的财产,无论现金还是房子,都是罗冬的,你同意?”

就罗世哲这点钱,身为资产逾亿的大企业千金苏曼小姐,怎么会放在眼里?她同意。

“我们的协议要有具备法律效力的书面文件。”简明不信任苏曼。

苏曼伸出手掌,与简明一握,“成交。”继而讽刺,“把家庭卖掉的感觉如何?”

简明道,“不赖,亏得世哲遇到你,在我眼里他一文不值,还好,你收着如获至宝……”其实事实就这样不是吗?如果罗世哲的外遇不是个有钱女人,他执意要离婚的话,简明也找不到这几十万交代给自家父母。

可这样的事实不是苏曼愿意承认的,那天她气得脸色忽红忽白,偏她的身份教养也不允许她大打出手,想回简明几句,简明已下逐客令,“慢走,不送,协议做好了你可以让你的律师来找我签字。”当时的简明,明明已输掉一切,面子上仍显得那样不肯服输。

不服输,也要付出代价的,那八十万在后来,就成了打击简明和罗冬的利器,被苏曼屡屡提及奚落简明,“知道你厉害,伶牙俐齿,还会做生意……”尽管,简明觉得苏曼这几乎是在偷换概念。但,当冬冬瞪着那双干净的眼睛问,“妈妈,你是把我和爸爸换成八十万块钱了吗?”简明无言以对,所以,事实就变成了这样,她抛夫弃子,只为八十万。

祭出名为“八十万”的大杀器的苏曼再次赢,站起来叫工人,“芳姐,给冬冬放洗澡水。”简明适时告辞,摸摸冬冬的脑袋瓜,孩子半仰头看她,那真是一张酷肖罗世哲的脸,面如银盘,皮肤玉般干净无暇,眼睛黑白分明,清亮澄澈,乌鸦鸦一头黑发,服服帖帖,厚厚的,帽子一样扣在头上。他是她的宝贝,这么美好的孩子,她却无法保护,照顾周全,简明恨自己!

苏曼过来牵冬冬,“跟妈妈说再见。”

步出罗家下楼,简明脚步沉甸甸。

这栋楼是罗世哲单位好多年前自己做的,罗世哲供职银行系统,条件还不错,中央空调,全天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什么都好,就是没装电梯。还是罗世哲妻子时候的简明,常常是蚂蚁搬家一样,把日常所需一点点往楼上背,吃的,用的,穿的,一件件,总是她独立完成,就连装修这么大件事情,也是简明一个人打理,装修后的大量垃圾,还是简明一个人一点点拖下楼,忙于事业的罗世哲甚少帮忙。那时冬冬才两岁,托给别人看顾,等简明处理完装修事宜,冬冬发烧,她都没歇过乏来,就得在医院照顾孩子。这条楼梯上,留下过简明的泪和汗,可到头来,不是所有的付出和全心全意,都能得到好结果。

楼下铁门响,灯亮,有人上来,简明打点精神,加快脚步,她祈祷不要遇到从前的邻居。二楼,唉,又这层灯坏,暗暗光线里,楼梯拐角,简明差点撞到人,啊,罗世哲?

“简明?刚送冬冬回来?”罗世哲招呼。

简明波澜不惊的语气,“是啊。你刚下班?”

“嗯,今天有检查组过来,得陪一下,年底嘛,你知道,都这样……”

他还是那个样子,细框眼镜,白皙肤色,软软糯糯的说话语气,穿黑西裤,米黄色外套,那件外套,还是简明陪着一起去买的,好几年了。他总是这么斯文的要命,在他面前,吹口大气似乎都怕惊扰到他。

“我送你回去吧。”罗世哲抬手看看腕表,要离的很近才行,声控灯一盏盏从上至下,次第黯淡,直至光线全部熄灭,简明和罗世哲站在黑暗里,罗世哲说,“刚外面又下雨了。”

“不用,”简明语气疏离,“苏曼正要给冬冬洗澡呢,你回去帮帮她。”

罗世哲一时没言语,也不让路给简明过去,站那儿,少顷,叹气,“对不起。”

这厮,从他提出离婚至现在,第一次开口说对不起。热辣辣的液体,不由自主,在简明眼里横冲直撞,她的呼吸已经没办法继续维稳,罗世哲的轮廓在暗夜中淹没,听他说,“对不起,简明,我没照顾好冬冬。”

简明硬充淡然,“你知道就好,我会尽快把冬冬接走,你同意?”

“同意。”

“不需要和苏曼商量?”

“用不着。这事儿我能决定。”

“好,就这么说吧,我找到合适住的房子,就来接他。”

“行。”

“你上去吧,我走了。”

“再见。”

黑暗中,罗世哲打响指的清脆音色,把灯引亮,明亮光线里,简明面色沉静,罗世哲亦是表情宁和,简明道别,“Bey……”

听着铁门轻轻的啪嗒一声响,罗世哲闭了闭眼睛,手在楼梯扶手上无意识地拍了拍。

随着铁门关上那声寂寞的声响,简明的眼泪掉下来,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真忍不住,罗世哲,罗世哲,怎么都是你?

大学时候,她茫然失措,“怎么办?我怀孕了。”

罗世哲毅然坚定,“那,结婚吧,孩子生下来。”

后来,她正把大碗滚烫的鸡汤端上餐桌,罗世哲在屏风后起身,接着整扇屏风倒下,简明来不及躲避,鸡汤和屏风全倒在她身上,抬头,看见罗世哲冷淡厌恶的眼神,“怎么这么不小心?”她知道他故意的。

罗世哲还是毅然坚定,“离婚吧,简明。”

从来,这个气质斯文,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决定要做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到,要她的时候,他有决心有勇气锲而不舍,不要的时候,一样有决心有勇气百折不挠。

在这么沮丧的晚上,还得到西饼屋处理店里的事情,是无上挫败。搭末班车回去住处时,简明觉得自己累得要散架了,头靠在椅背,闭目假寐。有人拍拍她肩膀,声音从后面位置传过来,“对不起,打扰一下,喂,对不起……”简明睁眼,扭头,带着点不耐气恼的目光和语气,“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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