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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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这样看着且兰,似想知道她会说些什么。且兰却被似他的目光摄住,脑中竟一片空白,思绪凝滞,顿时双颊飞红。见她如此,子昊眉梢微微一动,终于放过了她,负手转身,抬眼间却望向了千山云外遥远而未知的地方。片刻之后,他才淡淡笑道:“情之所至,何必系之俗物。十娘,你着相了。”
如常的笑语落入耳中,蓦地令身边几人同时生出异样,山风之中青衫淡渺,那种无从把握的感觉令人心头无由一空。十娘和苏陵对视一眼,目带询问,苏陵好似有话要说,但注意到子昊的脸色,最终却没有开口。
第16章 第十六章
山阴古道,两匹骏马飞驰而过,白马之上的男子墨色长衣,神情沉着冷酷,正是日前曾在沣水渡遇袭的穆国三公子夜玄殇,身旁一骑紫燕马与他并驾齐驱,马上女子玄衣飘飞,貌若仙姝,便是数日来一路与他同行的子娆。
两骑快马折过山坳,突然不约而同地放缓速度,夜玄殇眉峰一轩,手勒缰绳,一边拍了拍马匹以示安慰,一边对子娆道:“穿过前面山涧便是魍魉谷,我们把马留在这里,带进去反是拖累。”
子娆同他一起翻身下马,此时马儿似乎十分躁动不安,频频踏蹄嘶鸣,已不肯再前行一步,仿佛前方有什么无形的危险正令它们惊悸恐惧。子娆以手轻抚马背,掌心透出柔和的真力,试着加以安抚,凤眸轻轻转过,对夜玄殇道:“魍魉谷并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你却没有必要当真陪我冒险。”
夜玄殇抬头看了她一眼,手起掌落,两匹骏马齐声闷嘶软软卧倒在地,陷入昏迷之中,他将马上的水囊取下,扬手丢给子娆:“可惜我生来喜欢冒险,把这个带好。这两匹马留在荒山难免遭猛兽袭击,如此少些痛苦也罢。走吧!”
这几天同行相处,子娆对他这般利落中略带霸道的行事作风已颇为习惯,并不在意,反而笑道:“此去凶险,若万一在谷中成了荒山冤魂,可莫要怪我。”
夜玄殇朗声失笑,转而身子一倾,靠近她,目光深亮:“凶险又如何?有美相伴,玄殇纵死无憾!”
子娆睨他一眼,嗔道:“你倒真是从不掩饰自己好色。”
夜玄殇边走边道:“食色性也,这世上根本没有见到美色还心如止水的男人,可惜女人却总爱相信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却不屑于表里如一的小人。我夜玄殇喜欢便是喜欢,何需遮遮掩掩?”
“哦?”子娆烟眉浅漾,调侃他道:“这么说来,你岂不成了那小人?”
夜玄殇向来狂放,不以为忤,“君子小人,无非世人口舌,我行我素方是自在,你管他们作甚?”
子娆平素在帝都见到的多是些卑躬屈膝的宫奴、守礼有度的臣子,这些人对她或是敬若天女,或是畏如妖魅,无不谨言慎行。子昊虽与她亲厚,但自幼心思深沉,心中所思所想极少说与别人,自不会像夜玄殇一样同她说话。和夜玄殇在一起,她不是什么娴雅贞静的淑女,他亦不是什么温文有礼的君子,这颇有点儿肆无忌惮的味道,倒让她觉得十分特别。
说话时两人已进入前方峡谷,四周无数千年古藤自悬崖垂下,形成层层巨大的垂瀑覆盖了整座山岭,幽暗惨碧的树藤盘根错节,其旁险涧深壑,绝谷危崖,一路行来,耳畔除了单调的水声,不觉丝毫生气,亦不见飞鸟走兽,仿佛天地间已没有任何多余的活物。
此处尚是魍魉谷边缘,并不见十分险恶,只是深山中一片死寂,令人感到极为压抑。两人虽谈笑自如,却都暗中凝神警惕,魍魉谷乃是江湖中一大凶地,不知曾令多少人有去无回,两人纵艺高胆大,也不敢掉以轻心。
前行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子娆脚步忽然一缓,与此同时,夜玄殇扭头看来。两人对视一眼,夜玄殇低声道:“右侧十八人,十步之外。”
子娆体内玄通真气流转,耳目灵觉顿时无限延伸,整个峡谷中纤毫微动,尽收心底,潜伏在巨藤之后十几个人近乎无形的呼吸瞬间变得清晰可闻,“左侧亦是十八人,大自在四时法中的自在无相,掩藏得很好。”
两人虽口中交谈,面上却毫无异样,照旧向前不止。大自在四时法乃是后风国的武道绝学,一法逍遥,无尽无际;二法须弥,无始无终;三法无相,万形寂灭;四法如意,诸相随心。昔年后风国分裂为五国,为楚、宣联手所亡,其中一国的残余势力建立名为“自在堂”的组织,买卖各国情报,从事刺探、暗杀等活动,这些人因精通大自在四时法,擅于潜踪匿迹、逃避追捕,行事极少失手,近年来已成为江湖上最可怕的黑道帮派之一。从来人掩饰行藏的手段推测,眼前这批杀手显然便是自在堂的部属。
与离司修习的自在逍遥法不同,自在无相法并非轻功,乃是匿形之术,修习者可借遁五行,隐入周围任何事物之中掩藏踪迹,极难被人发现,倚仗此法,刺杀偷袭往往一举得手。此时若非在这死气沉沉的魍魉谷前,一切生机都变得极为敏感,子娆和夜玄殇亦未必能事先察觉周围潜伏的危险。
天地无风,日光沉寂,两人的脚步踏上厚重的枯叶,发出沉闷而轻微的“沙沙”声。
一步、两步……十步踏出,谷底枯叶骤地无风自起,四周异变陡生!
高崖两侧,无数条静垂如死的粗壮巨藤突然同时笔直前标,骤射向并肩而行的子娆和夜玄殇。半空中似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轮,天日霎时一暗。待到近前,千百条巨藤飞卷,如化灵蛇,倏地将中心两人紧紧裹住,谷中顿时只见一个巨大的碧绿色的漩涡,风疾影快,碎石激飞,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人竟完全失去了踪影。
忽然间,激战中传出一声低沉而轻蔑的冷哼,疾密的漩涡中一道夺魄的剑光激电般飞旋而起,仿如九天重宇一条白龙盘旋傲啸,摧云破雾。白光到处,接连响起数声闷喝,紧缩的战圈猛然扩大。
与此同时,错纵交织的藤影间蓦地炫出数只墨蝶,蝶翼轻轻一颤,化作幻影万千,再一颤,金芒如火纷烁,不过交睫瞬间,整片树藤都被翩跹飞旋的墨蝶缠绕,不时散出点点亮晶银芒,如星似雨。
这时随着一声悦耳的低笑,蝶影中一道清魅的身影冲天而起,袖飞袂旋,空谷上方犹如散开一片幽灿的星云,清光四溅,星辉纷落,刺眼如盲。
“着!”
清笑声中,所有墨蝶同时绽开炽亮的火花,片片流光飞炫,开溅如雨。巨藤断裂,触火即燃,纷纷被火焰吞噬,坠落迸散,漩涡中心顿时现出夜玄殇寒冽的剑影和十余名向他围攻的黑衣人。
五行循环,利金克木,阳木生火,自在堂借以藏身的屏障惨遭摧毁,片甲无存。当先几名蒙面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眼前寒光惊现,似见孽龙飞啸而至,带起银芒千道,魂飞神驰之间,冰冷的剑锋夺血而过,颈中一阵窒痛已成为生命最后的感觉。
剑光隐去,夜玄殇仗剑在手,冷然卓立,身畔一抹轻云,带着魅冶缭绕的幽香,飘落在遍地血色艳花之上,足踏红莲的玄女,垂眸淡看纷纭,绝俗的面容中漾一缕浅笑,清冽冷丽。
“道法自在,自在难求,心欲无相,孽幻丛生。自在堂就凭这点修为,今天遇上冥衣楼,这块金字招牌算是砸定了。”
媚雅慵然的话语,却令包围在四面的蒙面人瞳孔猛地一缩,目光变幻不定,打量子娆。片刻之后,对方为首一人道:“自在堂与冥衣楼两不相干,你走,我们恭送,但他必须留下。”
子娆闲闲向侧一瞥:“找你的呢。”
夜玄殇冷声笑道:“这等货色,每年不知有多少送上门来给我练剑,在我手中归离剑下,至今还没有活着回去的人。”
子娆幽然微叹,“唉……两个人杀人,总要比一个人快些,你说,是不是?”
夜玄殇唇角勾起一丝冰冽:“想必如此。”
话音未落,眼眸之中同时掠起异芒,两道玄影,双双疾飘,不分先后地卷向四周众人!
媚衣销魂,追心灭神,冷剑光寒,嗜血夺命。自在堂的杀手纵然武功不弱,却哪抵得住这般联手突袭。躲得过子娆纤修玉手,躲不过夜玄殇三尺青锋,避开夜玄殇掌力摧心,难逃子娆长袖追魂。峡谷之中一时间森森杀气尽是剑光,云荡风旋飞血横溅。漫空剑气之中两人背对彼此,绝无后顾之忧,手底尽是有攻无守,纵横进退,出入从容,身旁几乎无人堪做一合之敌。
自在堂损伤惨重,那为首之人功力最深,接连数次避过两面杀招,眼角余光扫去,骇然发现己方同伴只剩下不足半数,当即暴喝一声:“遁!”
围攻中的蒙面人闻声不再恋战,身形暴退,半空中只见人影飞闪,一批人竟然凭空消失在峡谷之中。
夜玄殇一声冷笑,手中长剑弹起,准确无误地落入背后鞘中,微微俯身,真气瞬间凝聚双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下击去!
“破!”
断喝声中,一股浑厚霸道的真气透入土中,周围被落叶覆盖的山岩顿时隆起数道极速前进的裂痕,如冥池之中怒龙狂啸,飚向八方。
刹那间,谷中土崩石裂,枝碎叶飞,伴着几声清晰的惨哼,方才借自在无相法隐遁的数人被逼破土而出,冲向半空,同时提身转气,身化猛鸷,陡然扑向下方。
便在此时,所有人耳边响起极低极柔的叹息。叹息声中,一抹玄色身影轻轻一漾便穿入漫天刀光,纯阴真气幻化冰丝,万道清烁明美的流光,随那幽冷玄色飞绕炫舞,由玄而白纯粹的颜色充盈天地,忽地光华大盛,霎时阖宇尽虚,最终只余一片纯净而夺目的明华。
几声沉闷的躯体落地的声音,玄光明迷,片片妖艳的残红伴着枯叶如蝶飞舞,谷中清静,四寂无声。
子娆静静站在纷扬洒落的红雨中,仿佛从未离开过,唯见轻云般的衣袂幽然飘落,轻轻无风自舞。缥缈天色之下,她美若天人的容颜好似寒玉雕成,无有分毫喜怒,那一双眼睛,冷冷讥诮中的怜悯,淡淡嘲讽下的漠然,此时此刻,竟像极了帝都王城九华殿上那人。
静立片刻,细细的凤眸低转,似笑非笑一声轻叹:“多年修行不易,何苦前来送死。”
夜玄殇虎目扫视一周,来到她身旁,“想要别人的命便要随时准备送命,这再公平不过。”
子娆抬眼瞥去,他眉宇间不见素日散漫,取而代之是森冷与肃杀,自信至极的狂傲。每当他杀人的时候,脸上便总是这副神情,令人对手胆战心寒,令同伴笃然心安。两人方才这番联手克敌,于无意中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时彼此都有种异样的感觉悄然生出,子娆笑了笑,启口欲语,忽见他剑眉一蹙,眼中透出冷光。她以目相询,夜玄殇淡淡道:“三十个。”
子娆心思何其灵透,垂眸淡扫,立刻便领会他的意思,“还有六个。”
两人目光相交,夜玄殇向旁边流水汹涌的山涧微微示意。子娆唇角泛起浅笑如澌,一点艳若桃色的丹蔻凝于指尖,暗转“冽冰”心法,突然挥袖弹指,数道寒芒应手射出,带着细微冷锐的啸声没入涧水之中。
冰针入水的刹那,山涧中“哗”地一声巨响,六道水柱冲天而起,借水遁隐藏起来伺机而动的杀手被剧毒逼出身形,激溅如飞的水光之中,刀芒骤现!
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夜玄殇的剑早已化作飞虹,凌空破水而去!
白色的水柱落下时散作血雨,夜玄殇惊龙般的身形从中穿过,身后数人随之抛坠,最后一人被长剑贯透心脏,生生钉上坚硬的山岩,双目圆瞪,黑色的面巾缓缓滑落。
暴露在眼前的是一张生机全无的脸,写满了生命终结那一刻的恐惧、不甘和绝望。不知为何,夜玄殇看清这张脸时忽然浑身巨震,原本冷静到无情的眼中翻起滔天巨浪。
血,沿着剑锋汩汩流出,身后尸体落水的响声如击重鼓,盖过了一切声音。他猛地拔出长剑,飞血中挥手划下,那人腰间一道令牌露了出来,对他来说和这张脸一样,再熟悉不过——那是来自穆国王宫,老穆王用以调动亲卫的白虎金令。
是父王终于动手了吗?还是王宫已经完全落入了太子的掌控之中?无论是哪一个答案,都清楚意味着一件事情——父王,真正已经来日无多了。
刹那的震惊之后,夜玄殇心中迅速恢复了沉着,冷冷看那尸体软倒在地,沿着巨石滚入涧中。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大步走到水边,将长剑随手一丢,单膝跪下,俯身抄起冰冷的涧水。飞溅的水珠密密打在脸上,流落时隐带血红的色泽,涧水的凉意让人头脑陡然一清,他闭目深吸了口气,突然听到身旁清媚的声音,略带慨叹:“穆国的三公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子娆不知何时到了近旁,夜玄殇霍然抬头,清澈的水滴自那俊冷的面容之上滑落,明明是寒山净水纤尘冰冽的莹透,却在突如其来的一道阳光之下,现出令人窒息的霸气。这般看了她半晌,他忽而一笑:“你早便知道我的身份。”
子娆道:“令太子御如此顾忌,非杀之而后快的人物并不太多。你在楚国六年,经历了大小近百次暗杀却安然无恙,如今江湖上已少有人不知三公子的名头,我要推测,也并非难事。”
夜玄殇起身还剑入鞘,声音冷淡:“没想到拜我这大哥所赐,夜玄殇三个字倒还名扬天下了。”
子娆目光转向涧中急流,那些自在堂的尸体早已被水流卷没,踪迹全无,“这次也是吗?”她漫不经心问去。
夜玄殇眸心微微一收,惊于她的敏锐,但却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却不知你是谁,这未免不太公平。”
子娆眉梢淡挑:“怎么,你不知道我是谁?”
夜玄殇道:“冥衣楼,亦或是巫族的传人?我可不认为就这么简单。”
面对他目中深藏的精芒,子娆眉眼微细,轻轻一笑:“看来早晚也瞒不过你,这样吧,若你我活着出了魍魉谷,我便告诉你,如何?”
夜玄殇深深将她看住,随即笑道:“好,一言为定。”
子娆妩媚抬眸:“一言为定。”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两人遇袭的峡谷离魍魉谷的中心魑泽林尚有一段距离,待到达那片被重雾封锁、望去浑无边际的密林时,天色逐渐暗下,深浓的雾气早已将日光封锁,使得整片山岭都陷入一片幽暗迷离的昏瞑之中,浮光游荡,幻影万千,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自从离开峡谷,夜玄殇一反常态,显得十分沉默。子娆在玄塔中静修七年,纵千日不与人言亦是家常便饭,此时多少猜到他几分心事,便也不去打扰。两人施展轻功,无声无息地落上一块岩石,夜玄殇方才低声开口:“前面有人。”
子娆点头,两人隐下身形,悄然靠近魑泽林边缘。数道火光自山岩之前隐隐透露,密林旁几个金衣大汉手执火把而立,火光跳动摇晃,映得他们面容明暗不定。黑暗中不断有冰蓝色的流萤飘忽游离,一旦靠近火把便形销影散,但远处魑泽林中冷芒点点,始终浮动着这般细微的光泽,使人仿佛看入幽冥深处的景象,妖异难言。
因彼此相隔甚近,两人不便交谈,夜玄殇便以指尖在子娆手心写了三个字“跃马帮”。这些人服饰打扮华贵考究,显然是跃马帮中地位较高的人物,但见他们人人神色凝重,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思量间,魑泽林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叫声凄厉无比,令所有人心头一惊,几个金衣人神色骤变。紧接着又是数声惨叫之后,魑泽林中恢复一片死寂,为首的金衣人眉头紧皱,下令道:“随我入林!”
“秦舵主,”旁边一名属下劝道:“这林子如此诡异,今天我们已折损了六批人手在里面,此时入内太过冒险,不若等明天再说吧。”
那秦舵主冷哼一声:“哼!少帮主的伤势要紧,还是你的命要紧?”
属下顿时不敢再言,一行人复又点燃几个火把,将四周照得通明,各自执了兵刃,慢慢往林中而去。
眼前火把的光亮很快被无底的浓雾吞噬,子娆侧首道:“如何?”
夜玄殇眼中略带嘲讽,淡淡丢下一句:“有勇无谋。”像是回应他的判断,魑泽林中再次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两人听出其中正有刚才出言反对之人的声音,眼中同时一凛。这次惨叫声间隔时间略长,但也不过就是瞬息,林中雾气突然无风翻涌,隐约有人影狂舞着向外冲出。
子娆凝神分辨,依稀认出是那秦舵主,见他不断挥剑乱砍,似在拼命抵挡什么东西的攻击,手腕轻轻一动,便要出手救人,却被夜玄殇一把拦住。
子娆奇怪地看他一眼,夜玄殇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这时那人已快要奔出林外,忽然间,他上方的雾气狂旋激荡,化作一片巨大的暗影当头罩下,黑雾中似有一柄利刃闪电般穿出,准确无误地击中他的头顶!
惨叫,带着无尽惊恐的惨叫自他口中发出,人满面鲜血地冲出林外,又奔出十余步方一头栽倒在地,身体不断抽搐,渐渐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前方魑泽林中雾气早已平复,点点荧光飞转,一片幽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夜玄殇冷静地看着眼前一幕,神情中连惊讶都欠奉,只在那雾中黑影现形时目光微微一利。
“是什么东西?”子娆眉心淡拧,此时她已明白了夜玄殇的意图,但那人虽将林中异物引出,浓雾之中却无法看得确切。
“不好说,但绝不是人。”夜玄殇简单说了一句,起身点燃火折子。
子娆和他一同上前,低头一看,眸心深处泛起一丝波动。那人顶心竟被生生击出一个拳头般的血洞,头盖骨完全碎裂,雪白的脑浆和殷红的鲜血混杂流淌,在整张脸上涂出骇人的惨厉,那血浆背后仍残留着极度的恐惧,使得他的表情扭曲几近狰狞。
“小心!”夜玄殇轻声提醒,伸手挽住她退开几步。那尸体头顶不知何时覆上了一片冰蓝色的亮点,无数萤虫开始向鲜血流出的地方聚集。很快,整个身体便被层层飞浮的流光包裹,周身发出冥暗的光芒。细密如蚕食桑叶的声音连续不断,不过片刻,偌大一个人便化作了干净的白骨,血肉无存,片片流萤逐渐向四方散去,点点逝入幽林深处。
目睹这一切,子娆指尖冰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夜玄殇沉声道:“我们回去。”
子娆心头一顿,随即道:“你若要回头,我绝不阻拦,但无论谷中是什么情形,我都非去不可。”
夜玄殇借着手中微弱的火光看她一会儿,冷酷的唇角淡淡一勾:“黑夜入谷,实属不智,你即便要闯这龙潭虎穴也得先随我回去。我们今晚要找合适的地方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才有胜算。”
子娆愣住,细密的睫毛倏忽扬起,火光如魅异蝶舞在她眸心微微跳动,渐渐地化作一片秋水般明艳的柔媚。她低叹一声,静默了片刻,方道:“夜玄殇……多谢你。”
不料对面这男子却将眉峰戏谑地挑起,低声笑道:“不必,你知道,我可是有所求的。”
子娆目视他故意露出来那十足别有用心的坏笑,不由气结,之前些许歉意顿时无影无踪,星眸中晶光闪漾,一瞬不瞬盯住他:“你求什么?”
夜玄殇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诱人的秀色,眼中满是笑意,接着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却沉稳笃定,令人无从抗拒:“我不管你为谁,但我,就是为你而来。”
一簇燃亮的篝火,在无止无尽的黑夜之中照出温暖的影子,岩洞中略有一点潮湿的气息,朦胧深幽,四周石壁在火焰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暗紫的色泽,不时闪过针芒般的微光。
归离剑横置膝上,夜玄殇在篝火旁静坐调息,体内真气自然流转,一日疲累尽消,遂引导真气穿经过府,还本归元,睁开眼睛时,发现子娆正独自坐在洞口安静地看着天空。
天边无星无月,她目光投向的方向是一片遥远的黑暗,深邃而广阔的夜空黑得如此纯粹,似包容了万物,却又空茫到一无所有,就像这些年来身处玄塔中每一个夜晚所看到的一样,从来不会有分毫改变。亘古洪荒,千年虚无,而她的神情却显得十分柔软,好像正自那无尽的空虚中看到了什么人、什么事,那深深的眷恋化作唇边一丝清柔的浅笑,竟叫夜玄殇心头微微一震。
深黑的眸底,淡淡火光映出她半边侧颜,从发稍到指尖,无不流转着冷丽的媚色。清清然,袅袅然,眼前女子似这光明与黑暗交界处无声绽放的一朵幽莲,清极而妩媚的墨色,在遗世独立的明净中生出噬魂的妖娆,仅一个无心的姿态,便足以倾覆三千世界的繁华。这样的子娆令夜玄殇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存在于穆国王宫中,最为神秘的身影。
入道修真,能够洞明玄机的女子,父王为她在宫中大兴土木,筑“玉真观”,辟“太虚池”,甚至给她更胜王后的超然地位,却未有人能见到她掩于轻纱背后真正的容颜。
但他,却在去楚国前最后一次入宫时见过。
时隔多年,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究竟是为了何事自寝殿摔帘而出,疾步穿行于满苑雍容华贵的花丛中,难抑的怒气冲得血脉火海一样翻滚,几欲拔剑长啸,一泄愤懑,而那身着素衣道袍的女子便在此时出现在视线尽头。
无声无息,她以莹白的指尖掠过冰雕玉琢的花蕊,淡纱被清风扬起,刹那间,牡丹妆残,艳华无光。
“守国而争,不如去国。”
直到今日,那冲淡至极,却最终促成少年甘愿入楚为质的温言浅语仍在耳畔,记忆中轻纱影下惊鸿一瞥,令天地失色的媚冶仿佛是对世间所有美丽的淡嘲,却又温柔如无底的春水,在此刻浅影流漾的火光之下,竟与子娆清魅入骨的微笑丝丝重叠。
“子娆,”夜玄殇突然开口,声音柔和得连自己都觉意外:“你在想什么?”
子娆似被从未知的思绪中惊醒,“没什么,”她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明天到底能不能找到烛九阴,取到蛇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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