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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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眼蝙蝠的原理,很大部分在于帮人避过感官的蒙蔽——正常走路时,人难免有偏好、习惯、带着经验推测,又受眼睛看到的情势影响,觉得这里不能走,那里是死路,要绕、要避、要拐。
但在黑暗里,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追寻那一点引路的光,细想想其实是骇人的:它有可能引你贴近悬崖、度过深涧,在无路的沼泽中找到一条曲折而又坚实的小路。
而这些路径,在阳光大盛时,你只会拼死退缩:“不能!不能走,这是找死呢。”
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意外,罗韧从背包里取出长绳,仿照登山结队的办法,每个人都缠腰一侧,完完全全的“一条绳上的蚂蚱”,木代领头,罗韧押后,这样,即便有一个人失足,五人对一人,拉回的力量还是足够。
不能跟梅花九娘和木代她们那次比,她们俩都是轻功好手,腾挪转跃,只当家常便饭的。
曹解放原本跟着小跑,后快就蒙圈转了向,经常迷失在不知道谁的脚底下,数次险象环生,后来曹严华把它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背包上,曹解放乐得搭顺风车,背包上踹了个凹窝,稳坐如山,乍看跟母鸡抱窝似的。
闷头行走,谁也没有心思说话,一时间,耳畔只余脚踩叶枝和干枝折断的声音。
万籁俱寂反而不好,容易让人心生忐忑。
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个个人叫神棍。
他的情感和喜好,永远逆流而动。
先是哼小曲。
“依儿呀,依儿呦,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完全走调,而且唱什么不好,唱北斗星。
后面的一万三推他:“别唱歌。”
他不唱了。
顿了顿:“这样的夜晚,其实很容易发生事情的。上一次,说出来你们都不相信,嗖的一下飞出来一条异形,我手拿菜刀,剁剁剁剁剁……”
队尾的罗韧咳嗽了一声:“安静!”
神棍不“剁”了,但他安静不了两秒。
“我们这种排成一长串的走路啊……”他神神秘秘,“你们知道香港地铁广告有个小孩搭火车吗?小萝卜走在最后,你说他会不会走着走着,发现后面还拖了一个人呢?我分析啊,这种事情,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呢,其实是……”
炎红砂失声尖叫。
曹严华走在她前头,身后忽然有人大叫,吓的他一个激灵,没留神又撞上个人,吓的魂飞魄散,他这一止步,后头收不住脚的撞成一团,曹解放惊得乱飞,翅膀在头顶忽扇,一万三被扇迷了眼,气的抬头大吼,前方的银眼蝙蝠像是有灵性,不再前行,而是在半空盘旋着等。
罗韧又好气又好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大家都安静下来。
而安静下来之后,发觉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自己吓自己罢了。
罗韧给神棍立规矩:“不准说话,不准讲鬼故事,否则两条路,第一绑树上,明晚回来我们再放你;第二像当初对付曹解放那样,用胶带把你嘴给封上。”
神棍嘟嘟嚷嚷,大概是臣服了。
曹严华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问木代:“小师父,怎么走的好好的,你突然停了啊,也没出个声。”
木代尴尬的笑,说:“没什么,一时走的忘记了。”
她心有余悸,向着右手侧看了一眼。
那里,浓雾中现出隐约的树影来,枝桠细长,像无数个身材失去比例的人。
是自己看错,多心了。
她晃晃脑袋,想把那些疑心的念头晃出去,但耳侧窸窸窣窣的,像是又出现了那一晚噩梦时的声音。
——藏起来藏起来。
——不要让她发现……
——放心,她找不到的,他们都找不到的。
第12章
凌晨近三点,前方远处传来哗哗的水声。
看来是近了,每个人,或多或少的,都松了口气。
这一路过来,视距几乎为零,他们只知道走的艰难,只有罗韧留心这一路的地形地势。
高低爬坡自不必说,脚下的土质都不同,有硬土、半干的沼泽、小片的草地、林地、落石路、滑石道,拐向六十余次,山壁之间只能侧身挪过的“一线天”两到三处,山腹中隐蔽的洞穴路大约十五分钟,大的根本性迂回折向至少有五到六次。
不啻于精心测绘的,配合天然地形地势而成的人造迷宫,而那只银眼蝙蝠,更像是被设定好了程序,可以识别复杂路线的引路者。
简直是上帝视角,这得多大的工程量?郑明山说过,很多电子仪器进了山地就失灵,现有的测绘技术都没能描摹出这片山地的细貌来。
他把自己的疑惑说了,神棍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冒出了句:“脑筋急转弯,当年这个迷宫路线是怎么被测绘的?”
水声越来越大了,有愈来愈近的团风,打着璇儿刮擦每一个人的脸,而因为有风的关系,雾被吹散,视距稍稍广阔了些。
见没人理他,神棍自己揭晓答案:“你们忘啦?木匠的祖师爷鲁班造过能飞上天三天三夜不落的木鸢啊,没准他就是骑着木鸢测绘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罗韧心里陡然一动,还真没准。
河道越来越宽,绕不过,只能涉水,这水越走越浅,末了终于停在那片断流的滩涂。
风声响在四周,呼呼过耳,但身上却像是从未被吹到,罗韧心中奇怪,拧亮强力手电照向周围,失声叫了句:“你们看!”
四周看不见山石,全是乳白色的团雾。
这个时候,应该是雾最大,但这里的风很怪,像是龙卷风,把中央区域的大雾旋向四周,几个人位于风眼,风平浪静雾散,而十余米外的周遭,就是巨大的雾隔,像是环匝一圈的电影环幕,厚重到视线无法穿越,手电往上打,打到光都弱了,照到的还是雾。
按理说情形诡异,但曹严华反而觉得好笑:“小罗哥,咱像不像坐井观天啊?”
像,真像,浓雾包成了井壁,往上看,可不是只有碗口大的天么。
木代说:“我头一次来的时候,确实也有风,但当时心情紧张,没有注意到周围的雾这么浓。”
同上次一样,银眼蝙蝠振翅飞起,绕空一个盘旋,然后骤然撞落在河底青石的凹陷之中。
脚底传来隐隐的震动,河底向两面裂开,终于现出了那个所有人心心念念的“观四牌楼”。
传统的四牌楼是五柱间出四面,这一栋真是闻所未闻,居然硬生生把五柱从平面拗成了立体,变成了五株五面。
所有的手电聚焦观四牌楼,这一处雪亮通透,连曹解放都屏了气,眼睛眨都不带眨的看。
曹严华首先看出什么:“金、木、水、火、土,小师父,每个牌楼的坊额上,都有篆体的字呢。”
说完了觉得奇怪:“不应该是甲骨文的吗?”
看惯了凶简上甲骨文的笔画走势,再看篆体,反而觉得别扭起来。
罗韧说:“最初是甲骨文,殷周的时候,金文又称钟鼎文,秦始皇大统后统称小篆。按照老子、鲁班、墨子等人相关年代,设立这个机关的时候,用篆字倒是合理的。”
说话间,一万三已经绕着牌楼转了一圈,用手把那玻璃格挡一样的东西叩了又叩:这什么材质啊,像玻璃,但又不是,难不成……钻石?
心里一阵狂喜,要真是钻石,全带走木代一定不同意,凿一块也好啊,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神棍一直在琢磨那五个面上的七个细小孔洞,木代递了根尹二马处发现的圆楔形木件给他,神棍插进去试了试,不大不小,正合适。
他有点紧张:“你们谁几何好?”
“我猜测啊,这七根木件塞进去,应该可以在这个‘玻璃体’中央,形成一个立体的七星北斗。但是,每个木件上都刻了木鸢,每个木鸢边上都有字,不同的字。”
他把手电对准手中的那一个,木代看的清楚,那是古体的“权”字。
“七个木件,七个字,枢、璇、玑、权、衡、阳、光。是按照北斗七星的名字来的,也就是说,木件虽然一模一样,但是不能乱插,要配合着星图来。我几何不好,立体感很差,你们谁来?”
说完了,一不留神和一万三对了个眼,一万三怕不是以为要点他的卯,骇笑说:“神先生,你别看我啊,我学都没上过呢。”
罗韧说:“我来吧。”
他先不急着插,让木代帮忙找了七根细的木枝,一根根仔细去试孔洞的长度,到底就把多余的截去——七根木枝,剩了不一样短长,比划琢磨了好久之后,才一一把木件塞了进去。
难以言述的神奇观感,七根木件,几乎是悬浮着各自归位,未几形成了一个倒转的北斗七星。
木代有些后怕:“这个机关的设置也是谨慎到极点了,居然还是倒转的,万一塞错了……”
神棍忽然紧张:“快看!”
那个北斗七星在缓慢移动着位置了,而随着北斗七星的变化,那个倾斜的悬浮着的匣子同样极缓的开始移动,而底部的阴阳八卦双鱼盘,盘里渐渐浮出水来。
罗韧预计,这北斗七星应该转成正向——就好像他们在地图上描出的那幅“斗柄南指”,而根据目测的速度,达到这个目标还得有一会儿。
他招呼一万三他们帮他搭帐篷,带了一个大帐,双开间,有人累了,就可以进去歇会——要在这里待一日夜的功夫,有个落脚休息的点总是好的。
考虑到白天河流会涨水,他往旁侧和地势高的地方走,时不时蹲下身子去试土壤的湿度,选定了位置之后,帐篷的零部件取出,一万三和曹严华组装活动式撑杆,炎红砂铺地蓬,过了会木代也过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曹解放——木代一走,观四牌楼处只剩下神棍了,它是断断不愿跟神棍独处的。
木代帮着罗韧打地钉、固定角绳、铺设防潮垫,忙活了一通之后,帐篷支的似模似样。
几个人进去坐着休息,喊神棍时,他一步都不肯挪,拿着小皮尺测测量量,嘟嚷说,要记录数据呢。
随他去了。
夜半的晚上的确有点冷,罗韧把毯子拿出来大家合着盖,几个人挤挤挨挨,看着不远处忙活的神棍,不知是谁打了个呵欠,这倦意突然间弥漫开来。
夜阑人静,很多平日压伏下的心绪就会出来作怪,炎红砂喃喃说了句:“咱们现在这样真好,以后,都不知道各自在哪呢。”
曹严华很乐观:“还能在哪,丽江呗。”
炎红砂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呢,一万三只是在酒吧打工的,待个一年两年可以,会长久待吗?你也一样,别忘了,你是从重庆跑去避风头的,至于我,我老家算是昆明,丽江只是个落脚的地方……还有罗韧,指不定他和木代结婚之后,搬去哪了……”
忽然间好生怅然,觉得“聚散随缘”这个名字,起的好伤感:既有缘去聚,干嘛又要散呢?
有风吹过来,周身凉飕飕的,炎红砂顺手就把帐篷的拉链门拉上了。
小小的空间,五个人,居然分外暖和,而这暖意,让困倦发酵般胀大。
木代偎依在罗韧怀里,正半睡半醒地打着盹,忽然听到神棍大吼:“快出来,快出来看!”
他就在帐篷外,乱蹦乱跳,木代睁开眼睛,下意识一怔——外头有流动着的光,像是投影。
她扯下拉链,手脚并用的爬钻出去,触目所及,倒吸一口凉气。
每个人都出来了,没有任何人说话,仰着头,有点无措的看向四周。
观四牌楼的正中央光芒大盛,那是终于复位的斗柄“南指”的北斗七星,强光灼的人睁不开眼,有那么一刹那,木代真的要疑心是天上北斗的星光被人间借用了。
而不知道这光穿透了什么,在周围的雾幕上,打下了一列又一列的字,巨大、肃穆、随着雾气的氤氲而颤动,像是鲜活,生命在字的背面呼之欲出。
那是一列又一列的名字,一组五个,五个人名。
依次排列,像是汉字的自然流变,有篆体、隶书、草书、楷书、行书,都是古体,从前期的古拙生硬,到后期的流畅圆润。
木代的目光落在最末的一列,第一个名字上。
梅花一赵。
——师父,你为什么叫梅花九娘呢?你在家里行九吗?
——不是,是因为从师门第一代算起,我是第九代。各代承衣钵者,都自动往后延续这数字,另加自己的字、姓或者名,再偷懒一点,像我这样,直接叫梅花九娘。
——那开山鼻祖是谁呢?
——叫梅花一赵,这要上溯到明代的时候了。
据说师门的创始人叫梅花一赵,明明身怀绝技,但闲暇的时候,会推个板车,走街串巷的卖花,依着时令的不同,板车上的花种会有变化,春天是水仙、山茶、琼花,夏天是百合、木槿、龙胆,秋天是菊花、桂花、留兰,而到了冬天……
到了冬天,只卖一种:梅花、梅花、梅花。
卖花时从不吆喝,而不管是哪个季节卖花,客人向他求推荐,他永远只推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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