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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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更看重两点。

一是,木代功夫真的好,而且,跟她过招时他留意过,她基本没有狠招和损招,这点对习武之人分外重要——习武之人手重,对阵时懂得怀慈悲心留三分余地,都值得敬佩。

二是,她性格其实挺单纯,恃强时得意,受挫时沮丧,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害怕时也会哭,跟她打交道不累,最怕那种永远皮笑肉不笑讳莫如深的,皮囊下头不知道转多少腌臜计谋。

而且她还算讲理,至少会动脑子想事情,昨儿晚上是一个试探,如果她怒不可遏跳出来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也就没有““聊聊”的必要了。

木代有些警惕,一会儿拿刀子要她说遗言,一会又夸她人品,算什么?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

她沉不住气:“你到底要聊什么?”

“聊霍子红。”

木代把橙汁推回给他,一副绝不受人一针一线的模样:“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背叛红姨的。”

“如果你红姨真的没问题却被人怀疑,你应该想尽一切方法查出真相。如果她确实有问题,只因为养育之恩,就要助纣为孽吗?”

木代怔了一会,底气不足地回了句:“我红姨没问题。”

就算红姨真的有问题,也不至于助纣为孽那么严重吧。

已经不是饭点了,用完餐的人陆续离开,反而给他们空出了一片方便说话的清净地。

木代忽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怀疑红姨是李亚青,但是不管怎么样,红姨关心落马湖的案子合情合理,你呢?你为什么掺和进来?你在小商河,是不是见过李坦?”

罗韧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到小商河和李坦,脸色在瞬间变了几变。

木代把一切尽收眼底:“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红姨收养的,知道红姨跟落马湖有莫大的关系,但是你呢?我连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落马湖这件案子都不知道,你要跟我聊也行,但是让别人全盘托出,自己藏着掖着,有这样的好事吗?”

似乎是将到他的军了,木代觉得自己反击的真是有理有据:“如果你不肯说的话……”

话还没说完,眼前金光一闪,罗韧伸手拽下领间的细金链子扔过来,木代下意识抄手接住,这才注意到链子有坠感——链子的一头,悬着个金质的相框坠,相框里有张缩小了的照片。

木代拿起来看,那是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子,微侧了脸,打的亚光,轮廓细致美好,背面不知道用什么手法,凹刻了两个字:聘婷。

“女朋友?”

“我叔叔的女儿,聘婷,罗聘婷。”

我叔叔叫罗文淼,算是个历史学家,主攻辽、西夏、宋史,几年前,他举家搬往宁夏小商河,一来清净,方便他做学术,二来宁夏一带,是当时西夏国盘踞地,直到现在,银川附近还有西夏王陵,随时都能实地考察。

叔母去世很早,叔叔带着聘婷,身边只有一个郑伯帮忙料理杂事。我跟叔叔的关系很好,也很记挂聘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去看他们。

大概两年多以前的一个晚上,忽然收到聘婷的电话,她心神不宁,声音哽咽地跟我说,叔叔很不对劲。

电话里说不清楚,但是我感觉到事情有些严重,所以尽快赶到了小商河,但还是迟了,聘婷跟我说,叔叔已经失踪两天了。

我安慰聘婷不要着急,预备报警寻人,也寻思着委托一些朋友帮忙,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叔叔又回来了。

问他去哪了,他回答是:落马湖。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落马湖这个名字,翻了地图来看,是在河北一带,并不特别有名。但是叔叔经常会去不同的地方做学术拜访,所以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我在叔叔家里留宿,半夜起夜,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就进去劝叔叔早点休息。

叔叔好像不大想理我,举着放大镜一直看一个西夏文的拓印本,我再劝他的时候,他突然腾地一下抬起了头。

木代渐渐入神,忽然听到这一节,心里一激,不自觉地往后一退,带的身下的凳子吱呀一声响。

罗韧看着她:“你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吗,原本近乎痴迷地伏案工作,然后毫无征兆地突然抬头,表情怪异,好像刹那间换了一个人。”

木代不知道该说什么:“然,然后呢?”

“然后,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木代听的后背发凉:“他……他说了什么?”

“他说,罗韧,不要让我杀人。”

第16章

木代觉得心头毛毛的,下意识就拿过橙汁,拧开了喝了一大口,顿了顿觉得不够,又喝了一口。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追问他什么意思。叔叔又恢复了那种精研学术讨厌外人打扰的神气,挥挥手让我早点休息。”

罗韧沉默了一会。

木代斟酌着开口:“所以……你没有重视你叔叔的那句话是吗?”

罗韧苦笑:“重视了,但是……没那么重视。”

搞学术成痴的人,原本就有那么点稀奇古怪,罗韧虽然对那句“不要让我杀人”的话心生疑窦,但也只是多加留意,没有到24小时盯着守着那么草木皆兵。

更何况,罗文淼是个知识分子,平时见血都心惊,杀人?说梦话吧。

如此又过了几天,罗文淼一切如常,罗韧吊着的心也就慢慢搁下来了。

这一天,他陪着罗文淼出去散步,路过一家渔具杂货店,罗文淼一反常态的要进去看看。

罗韧想着,叔叔可能是最近迷上钓鱼了。

但是奇怪的,他不买钓竿,也不看鱼饵,只是看各种不同的渔线,尼龙的、pe的、碳素的、钢丝的,每个都抽出一截,捻在手里看了又看,激动到双手颤栗,眼睛里泛着奇异的光。

末了选了一款,攥在手里回家,握的死紧,像是生怕谁抢了去。

回到家,饭也顾不上吃,抽出了渔线细捻,又对着灯光照亮,跟他说话,他也爱理不理。

罗韧觉得瘆的慌,那是尼龙线,微透明,极细,看久了总觉得脖子不舒服,像是要被套上勒住。

他吩咐聘婷和郑伯:“晚上睡觉,把门反锁了。”

大门都反锁,钥匙攥在自己手里,自己房间的门反而虚掩,有什么情况方便策应。

临睡前经过书房,看到罗文淼正在伏案工作,举着放大镜写写画画,没有什么异样。

到底心中有事,睡的很不踏实,半夜时像是听到什么动静,陡打醒转,屋里好生安静,书房的光透过半开的门扇,射进一道拉长的扇弧。

还没睡吗?罗韧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起身过去看看。

灯亮着,书房却没人,那束一直摊放在案头的渔线也不见了。

罗韧心头一凛,睡意全无,先冲到罗文淼的卧室,床上毯被叠的整整齐齐,没有动过的迹象。

聘婷和郑伯也被叫起来了,四下找了,杳无人踪,罗韧去大门处检查了一下,确信门没有被开过。

就在这个时候,打着手电沿着院墙走的聘婷忽然愣住了,顿了顿手电的光柱扫向高处,声音颤抖地叫罗韧:“罗小刀,你看这里……”

院墙高处,有几个错落的脚印。

迎着木代质询也似的目光,罗韧给了她肯定的答复:“我叔叔真的不会武功,他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养尊处优,中年发福,走起路来不紧不慢沉稳持重,连小跑或者跳步我都没见他做过,爬墙?想都不敢想。”

木代嗯了一声:“后来呢?”

后来,罗韧留聘婷和郑伯在家里,自己开车出去找。

小商河不大,但有很多车子进不去的岔道街巷,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停车进到里巷查看时,罗韧听到了动静。

这一段,李坦也给木代讲过,视觉不同罢了。

“你把李坦打晕了?”

罗韧点头:“当时,屋里的情形很惨,我突然就明白叔叔的那句‘别让我杀人’是什么意思了。我脑子很乱,眼见李坦和我叔叔揪斗在一起,顾不上多想,就把他打晕了。”

当时大火已经烧起来了,把李坦留在当地,免不了被烧死,罗韧带着他一起离开,先开车去了郊外,查看了李坦的钱包证件之后,把他扔在沙窝里。

又给聘婷打了电话,让她把郑伯支去休息——到底是外人,不敢轻信。

回到家已近凌晨,罗文淼瘫在后车座上,双眼发直,嘴角一圈白沫,问什么都不吭声,罗韧把他抱进房间,这才发现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血迹,聘婷拿了毛巾给他擦拭,眼泪都出来了:“罗小刀,我爸爸怎么了啊?”

她看出来了,那血,不是罗文淼的,也不是罗韧的。

罗韧心乱如麻,扶罗文淼上床休息之后,拽着聘婷出了房间,反锁了门之后把钥匙交给她:“别让他出来,总之,别让他出来。”

对着聘婷,他解释不清楚,脑子里天人交战,叔叔的确是杀了人了,屋子里关着的,是个罪犯,他应该报警,即便一时间下不了这个决心,也要把人关起来,不能让他再害人。

但是,叔叔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内里,到底有什么原因呢?

还有!他蓦地心惊,那个李坦,还有现场,仓促之下,他处理的好多破绽,不行,他得出去探探风声。

聘婷哭肿了眼,透过楼梯高处开着的小窗看进罗文淼的卧房,他盖着毯子,疲惫之至,似乎睡着了。

罗韧交代她:“别让他出来,你也别进去。事情暂时别跟郑伯讲,等我回来。”

聘婷问他:“我爸爸是不是杀人了?”

见他不答,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你是不是要去报警?罗小刀,你要让我爸爸被抓起来吗?”

罗韧说:“别怕,有我呢。”

聘婷看了他很久,抽噎着在楼梯上坐下来,目送他离开。

很久以后,很久很久以后,这都是聘婷留给他的……最后印象。

木代听的发怔,之前是后背发凉,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不详的预感:“然后呢?”

厨房里又忙活起来,应该是提前为晚上的售卖做准备了,笃笃笃的有节律的切菜声,听久了让人恍惚。

罗韧说:“其实我没出去多久。”

的确没有出去太久,命案现场烧成了灰烬,围观的人群也已经散去了,他在派出所附近徘徊了片刻,意外地看到了李坦。

奇怪的,李坦心事重重地停留了片刻,忽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派出所的门楣虽小,上面还是有公安的徽标,有几个人应该是死者的亲属,拈着纸巾一直擦眼泪。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罗韧一路走了回去,想着,还是先说服聘婷,让她心理上有个接受度,再给警察打电话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起了阵风,细小的沙粒子迎面扑在脸上,风里好像都有血腥和烧燎的味道,小商河毕竟还是太小了。

那座鹤立鸡群的,堡寨式的房子遥遥在望了。

不对,门口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还有郑伯,面色苍白的郑伯,被人簇拥着抖抖索索。

说到这,罗韧停了下来,长长吁一口气,拧开手头瓶装水的盖子,仰头连喝了好几口。

木代觉得不好再像听故事一样去追问,没再吭声,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我叔叔死了,自杀的,割喉。然后聘婷……”

说到聘婷,似乎花费他很大的力气,他用了很久,才低声说出后来的话:“聘婷疯了。”

尽管猜到了结局不好,真正从他嘴里得到佐证,木代还是浑身都激了一下,她下意识低头去看手边的相框项链,那么美的姑娘,目光里一片清明澄澈,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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