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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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鸾笑道:“展大哥,待我助你一臂之力。”说话间轻轻往上吹了口气,说来也怪,那火苗原本只一粒花生米大小,飘忽于火折子顶端,经红鸾这么一吹,竟分散做十几二十余火花,冉冉错落布于屋舍上端,竟如同最闪耀的星斗,将室内照的彻亮,展昭笑道:“我又忘了,有细花流高人在此,这火折子本是不该出来献丑的。”
说话间抬头看向大梁,忽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大梁之上,果如红鸾所言,抽长出碧绿根茎,顶端两个拳头大小的花苞,其色殷红,外壁的花瓣微微翕动,竟似是随时都要开放般。
此处容我插两句,木头上长出些旁物,并不奇怪,最常见的是长虫,蛀虫,其次是长出些木耳蘑菇——私以为自然是不能吃的,当然如果你想吃我也不能剥夺你勇于尝试的机会——但是那多半都是腐湿的烂木头,板板正正凿的平平展展的大梁木上忽然长出绿的茎红的花来,我是没见过,至多做梦时见过。
展昭和红鸾的看法大抵与我相同,两人都觉怪异,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盯着那两个花苞出神。
当此刻,右首边的花苞忽然有了抽展的大动作——诸位,就算是双胞胎出世也得分先后——很明显,右首边的花骨朵儿要开了。
绽放的动作只在瞬间,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闭合向内的花瓣往四围伸展开来,露出蕊心来。
这花盛放时,颇似芍药形状,更奇的是花蕊,状如细发,密密簇簇,可以千数。展昭只觉口唇发干,伸手指向花蕊,未及开口,就见花蕊陆续散落而下,而花蕊之中,重又长出新蕊来,俄顷新蕊散落,更新蕊又生,落而复生,生而又落,竟似无穷无尽一般,一时间但见无数细发花蕊,在空中悠荡飘散,不多时便将房中各处覆盖上薄薄一层,红鸾俯身拾起一缕,道:“展大哥,是头发。”
展昭点头,忽听院中吵扰有声,有人惶然道:“师父,西厢怎么会有灯火?”
红鸾急道:“糟糕,被他们发现了。”
展昭淡淡道:“发现了也好,这里到底曾经出过什么事,他们比我们清楚的多了。”忽的扬声道,“小师父,在下是前番借住在此的路客。”
就听外头“咦”了一声,紧接着便有急促步声过来,有人一边推门一边道:“这位施主,你三更半夜潜入寺庙所为何来?你,头发……”
小师父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话说了一半便傻眼了——你莫要笑他,换了你,看到半空之中落发如雨,你多半也淡定不得。
那寺僧立于当地,双眼发直,忽觉身后大力过来,整个人被推了个踉跄,红鸾抬头看时,却是个年岁大些的老和尚,背弓的厉害,应该是展昭提过的清泉寺住持。
那住持抬头看大梁,干瘪的双唇微微翕动,目中露出恐惧之意来,展昭冷冷盯视他良久,道:“住持,清泉寺中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住持浑身一震,抬头迎上展昭目光,只觉锐利如刀,不觉心头发怵,避开了不看,强自镇定道:“老衲不懂施主在说些什么。”
展昭面上罩上一层薄怒,道:“先时我已便怀疑清泉寺内掩藏女子……目下所见,你作何解释?”
住持缄口不答,忽的一声痛呼,抬起手来,展昭鼻端闻到焦味,定神看时,却是一缕发丝落于住持手上,将住持的手背灼出一道血痕来,红鸾冷笑道:“你还嘴硬,这发丝落在别人身上就无碍,落到你身上便给你苦头吃,你做过什么亏心事,竟不敢说么?白白亵渎佛门清净之地。”
住持面色苍白,身子便如秋风中枝头仅存的残叶般抖的厉害,明知那发丝于己有害,竟是不动分毫,不多时脸上、头上、手上便被灼出了数道伤痕,那寺僧急上前推那住持道:“师傅,快避出去罢。”任他怎么使力,那住持就似被人施了定身法般动也不动,红鸾哼了一声道:“现下在这假惺惺装什么,你究竟做过什么……”
忽听展昭道:“另一朵花亦开了。”
红鸾咦了一声,抬头看时,另一朵花果然也绽放开来,只是花蕊与之前不同,似是碧绿一块,红鸾只觉碧光一闪,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正想伸手去接,展昭上前一步,扬手接住,递与红鸾,道:“是根碧玉簪子。”
那住持听展昭如此说,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几欲迸出血来,嘶声道:“是根簪子?簪身是不是有字?”
红鸾将簪子举起细看,道:“是镌了字,只是看不清楚,王氏……香……”
还待细细辨认时,忽听风声有异,那住持竟是发了狂一般扑将过来,展昭伸臂一带,那住持失了重心,面朝下栽倒在地,饶是如此,红鸾手中的簪子还是叫他夺了去。
红鸾吃了一吓,拿手捂住心口,展昭见红鸾无碍,放下心来,转头看住持道:“寺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你还是不肯说么?”
那住持仍是趴在地上,竟是没有起来的意思。
展昭忽的伸出不祥预感来,疾步抢上,将住持的身子扳过,不觉心头巨震:那住持喉头之上,赫然插着方才那根玉簪,玉簪插入之处,已然殷红一片。
那寺僧不提防片刻间生此巨变,竟是吓的呆了,红鸾抢上去便要拔那簪子,展昭伸臂挡住,沉声道:“拔不得,一拔便是不得活了。”
低头看住持时,却见住持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来,嘴唇开合翕动,似是在说些什么,展昭心中一动,将耳朵凑至住持唇边,就听住持断断续续道:“怕被外人发觉,毒哑了她,本待第二日将她落发,混作寺僧……未想到她当夜便吊死,头发不知被什么拔了去,一根也未剩……那头发,都钻进这大梁中了么……”
声音愈来愈小,终至湮没不可闻,展昭伸手探他鼻息,心中一沉,向红鸾摇了摇头,红鸾咬住嘴唇,伸手指向住持,道:“他的眼睛,他至死都是看着大梁的……”
展昭颓然起身,缓步行至院中,红鸾呆了一会,亦追了出去,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展昭道:“那玉簪之上的字,还能辨出几个?”
红鸾摇头道:“王氏……香,其他的都认不出了……或许可以让地方官府探听下,这几十年中,是否有名中带香的王氏年轻女子失踪……”
展昭叹道:“也唯有如此了,住持已死,那寺僧年纪尚轻,寺中前事他未必知晓……若那女子不是当地百姓,而是行路寄住客商的女眷……那么,更查不出她是何方人氏了,行路寄住,必非一人独行,当日清泉寺中究竟发生何事,是否还有其他人遇害……唉……”
红鸾先时只道当年寺僧见色起意,可能戕害了一名女子,浑未想到还有其他可能,现下听展昭如此说时,心下一沉,因想:展大哥一心想为含冤之人张目,可是如今次般,远年旧案,死无对阵,却要如何去查,如何去雪?这王氏女幸而遇到展大人,当年冤屈浮出水面,要那住持以命相抵,可是这世上有多少冤屈,静悄悄压下无声无息,多年后零落成泥,连让人知道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一想,只觉心中空落一片,连那半空中的一抹银白,也似是无限落寞,无尽凄凉。
【完】
第28章 【瀛洲图】-上
故事的最初,发生在一个有月有风的夜里。
什么什么?月白风清,如此良辰美景?
非也非也,我说的有月有风,是指“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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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大,大到月光都被刮的模糊散漫。
火是先从寄傲山庄的柴房烧起来的,风助火势,火舌吞吐,瞬间便在整个山庄内肆虐开来,黑烟翻卷着四下弥漫,周遭充斥着木头被烧的荜拨的声音。
一般而言,这样的场景之下,少不了撕心裂肺搅嚷惊怖的呼救声,一般还会有管事模样的人呼喝着组织家丁进行扑救。
但是这里没有。
火势愈大,风声愈猛,便愈是衬托出此处的异样死寂。
于是,你几乎要下断言:此处根本没人。
就在你要下结论的此刻,你忽然看见,火场深处,隐约现出两个人的身形来。
一个虎背熊腰,一个纤细妖娆。
那男人大喇喇踩过地上的尸身,问道:“拿到了么?”
那女子正双臂撑地,俯身舔舐着地上蕴成一滩的鲜血,听闻那男人问话,缓缓抬起头来,狭长而妖媚的碧眼莹然生光,舌头倏地伸出,将唇边溢下的血痕舔净。
“拿到了,蓬莱图、方丈图,现下,我们只差瀛洲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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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晴朗冬日。
展昭抬头看天,入眼是干净而旷远的浅蓝。
目光稍稍回收,随风轻摆的是淡褐枯黄的干草,摇摆的姿势都不似春日般灵动跳脱,凭白蒙上一层呆滞的老迈。
而目光再回收一些,便是寄傲山庄。
视线中突兀而现的焦黑残墟,映衬着天幕浅蓝委地淡褐,恁地触目惊心。
展昭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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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大人。”守在寄傲山庄门口的衙差老远便冲展昭行礼。
展昭微微点头,目光却落在跌坐一旁的仵作身上。
那仵作,脸色惨白,一手攥住领口,另一手拢住膝盖,止不住地浑身打颤。
循着展昭的目光,衙差不无怜悯地看了仵作一眼:“验尸时便吐了一次,方才重又进去,出来时双腿筛糠般,站都站不住。”
仵作听衙差这般说,饶是惊惧未定,面上仍现出不悦之色来,忍不住道:“验尸的可不是你。”
衙差哼了一声,待要回他几句,终顾忌着展昭在侧,没有继续口角。展昭看向废墟之中,又回头看了看仵作:“可以进去了么?”
仵作似乎这才意识到面前的武官并非寻常衙差,心头一慌,赶紧起身:“见过展大人,展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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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凝神看向半开的窗扇之外,庭院之中,疏落植了几株梅树,弯曲的虬枝形销骨立——这时节虽冷,却仍未到寒梅吐芳之时。
书房之内,如豆烛火行将暗去,公孙策上前一步,将灯芯重又捻了一捻,室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展护卫,依那仵作所言,寄傲山庄一干人均是死于猛兽利爪之下?”
“正是。”伫立案前良久的展昭闻言转身。
“说不通。”包拯眉头紧皱,缓缓摇头,“寄傲山庄距离京畿不远,京畿远近,从未听闻有猛兽为祸。”
“属下先时也不相信,可是尸身上的抓痕,的确非人力所能及,而且……”展昭顿了一顿,“火势虽大,并未将所有尸身全部焚毁。留存尚好的几具尸体身上,都有被啃噬过的痕迹,肚腹破开,其状惨不忍睹。”
“就算当真是猛兽为祸,又是何种猛兽呢?”包拯百思不得其解,“狼?虎?抑或是豹子?”
“依学生之见,还是说不通,”公孙策摇头,“展护卫,你方才说,那抓痕力道极其之狠?”
“不错,”念及白日所见,展昭竟有几分心悸,“属下原本以为纵有抓痕,亦不过是皮外伤,经那仵作提点,方才发现尸身背骨之上,犹有几道深的抓痕,如同刀刻。”
“展护卫的意思是,”公孙策忍不住五指虚张作爪,在空中划了一道,“利爪不但破入皮肉,还深入骨中?”
展昭默然。
“普天之下,怎会有这样的猛兽?”公孙策喃喃。
“有倒的确是有的,”展昭平静道,“属下早年行走江湖,向北曾到过辽境的山地密林之中,据当地人讲,林中有人熊出没,人熊身量庞大,利爪如刀,一爪击出,可以击碎野牛的脊背……只是……”
“只是辽境山地中的人熊,怎么可能出没于我大宋京畿?”公孙策接口道,“况且,寄傲山庄最终是毁于火厄,人熊杀人容易,放火却难。而且就算真的有人熊,寄傲山庄的人,也总该能逃出一两个……”
展昭蓦地想到什么:“大人,会不会是有人故弄玄虚,江湖仇杀,灭人满门,却假以猛兽伤人之状掩人耳目?”
“有此可能!”包拯心中一凛,“展护卫,你明日带同张龙赵虎,前往寄傲山庄左近打探消息——山庄主人可曾与他人结怨或起争执,这几日山庄可有可疑人物出入……任何蛛丝马迹,都需细细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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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赶不上变化,展昭与张龙赵虎第二日的寄傲山庄之行当夜便告终结。
皆因半路杀出个意想不到的人物,这类人物,有一个统一的名姓,唤作“程咬金”。
是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子时已过,开封内外一片沉寂,纵使素有挑灯夜读嗜好的公孙先生,也已经渐入黑甜之乡。
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梆之声,提醒我们“天干物燥”,务必“小心火烛”。在此容我小小抱怨一句,千百年来,社会在发展,科技在进步,但更夫的当值口号,从未与时俱进。
废话少说,言归正传。
却说当此万籁俱静之刻,开封府正门前的大道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巾蒙面黑衣罩身腰悬长剑目光炯炯小心翼翼的……碗!
但见它掩身于拴马石之后,探出头来,前后左右查探一翻,尔后两条小细腿左右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穿大道,一举来到开封府墙根之下。
虽然整个过程之中,完全无人注意到它,此碗还是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夜行方略,在墙根下屏息静气了一段时间,确信无人跟踪无人偷窥之后,此碗定了定神,将两条胳膊上的衣袖都撸起至臂弯,然后朝着掌心“呸呸”吐了口唾沫,狠狠搓了一搓。
搓完之后,此碗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开封府的围墙。
“包大人也忒怕死了,”此碗倒吸一口凉气,“造这么高,摆明了同我过不去。”
包拯梦中有知,只怕要对天三呼冤枉。
且莫说包拯是只是开封府的住客而非建造者,就算开封府真是包拯督造的——我敢越俎代庖对天发誓——包大人也绝没有同碗兄你过不去的意思,更加没有“摆明”了同你过不去的意思。
不过相较于一只碗的身量,这围墙也的确太高了些。
良久,黑衣蒙面夜行碗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为了我家主子,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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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大哥,展大哥,”王朝披衣站在展昭门口,把门扇拍的啪啪作响,“有客到,小青花来啦。”
其实前院的搅嚷声一起,展昭便已醒了——但他很快便分辨出这并非刺客临门的恐慌或是苦主鸣冤的冗杂,是以他仍静静拥着被衾波澜不惊,最初听到王朝的声音,他甚至有几分疑惑:
小青蛙?都这个时节了还有小青蛙?小青蛙到开封府来干什么?
下一刻,展昭蓦的反应过来,王朝口中的“小青蛙”,指的是小青花,端木草庐的青花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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