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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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说起,他仍是惊魂未定,道:“你是不见当时情景,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亮满了灯火,有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领头,带着一队碟儿碗儿在后头撵我,灶房里不知怎的飞出一把刀来,追着我就砍,若不是我逃得快,这条小命就赔在那了……”
一传十十传百,从此无人敢犯端木草庐。
展昭微笑,心中又止不住酸楚,正想悄然离开,忽的发现不高的院墙之上,青花碗抱膝睡的正酣,也不知它在那睡了多久,一定很久了,因为碗里的雨水都几乎满溢了出来。
“小青花,”展昭伸手推了推青花碗,“怎么睡着了?”
青花瓷碗老大不情愿的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叹气,翻身也要考虑自己的体型不是——于是我们的小青花骨碌碌翻下了院墙。
亏得展昭眼疾手快,将小青花接住了。
青花瓷碗吃此一吓,终于清醒了,揉了揉眼睛,看清楚面前的是展昭,掩饰不住一脸的失望之色。
“怎么是你呀。”小青花嘟嚷。
展昭将小青花放回院墙之上:“不是我,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是我家主子。”小青花站在院墙之上,一手搭在眼前,伸长脖子看向远处,而后悻悻坐回原地。
展昭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才道:“今天怎么想起你家主子了?”
小青花白了展昭一眼:“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不知道罢了……我可不像你,没事才想起来。”
“你跟你家主子一样,不抢白我两句心里就不开心。”展昭的唇角绽出微笑来,只是很快便又消逝下去,“小青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主子永远都……”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小青花似乎被踩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我不想跟你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
展昭沉默,好久小青花方才安静下来,气哼哼地瞪着展昭。
展昭轻声道:“小青花,我只希望你过的开心一些,日子总是要继续的。”
“我不想跟你讲话,”小青花说,“你们要继续自己的日子,你们就把我的主子忘记好了,我是要记得的,我是要继续等下去的,就算我将来死了,我也是个忠烈之碗,我会名垂青史,名垂碗的青史!”
“好好好。”展昭不作无谓争论,“那么今晚我陪你一起等吧,我们去屋里等好不好。”
“不去。”
“如果你被雨淋的发烧或是得了风寒,最后病重不治,那么你就是一个病死的笨碗,而不是名垂青史的忠义烈碗。”展昭平静道。
小青花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但是我是自己要进屋去等的哦,不是被你劝的哦?”
“是。”展昭微笑着伸出手去,“我接你进去。”
“不用了,”小青花很是高傲地拒绝,“我相信凭我一己之力,我是可以爬下去的……我就是这样爬上来的。”
“那好,我帮你打伞。”展昭微笑,“然后我们一起进屋。”
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小青花很是吃力的一步步攀下院墙,有好几次脚下一滑,险些栽下来,还有一次,小青花双脚都踩空,只两条小胳膊拼命趴着院墙的凸处,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落脚的地方。
看着看着,展昭的眼眶不觉便湿了,小青花说,它每天都要爬上这院墙等端木翠,只不知,它是怎样一步步艰难地爬上来,又怎样一步步艰难地爬下去。
小青花,你要如何才能明白,继续自己的日子并不是把她忘掉。
倘若端木翠还在,她一定希望小青花可以继续和碗儿或者碟儿一起,在小河边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吧?
只是今夜,无星亦无月。
【完】
第25章 【落发】-上
深山,古刹,斜阳,余晖,合起来,便是一种难得境界。
缁衣僧人在前,展昭牵马在后,幽静山道上,便只有踏雪的马蹄声得得作响。
平日里听来,马蹄声只是马蹄声,大多数时候,心境纷扰,明知马儿在跑,却不知蹄声响在何处。
今日却不同,不紧不慢的蹄声,像极了流淌在山道上的悠扬小调,只要还在行走,这调子就洋洋洒洒连绵不绝,而一旦停下,缁衣僧人,红衣展昭还有白色踏雪,便定格为那般生动又那般清幽的山间涂鸦。
这样的景,这样的心境,展昭很多年都不曾见过也不曾有过了。
若不是此趟赴陈州公干,若不是从陈州返回时误了渡口的船只,若不是另绕山路误了投宿的客栈,若不是在山下饮马时偶遇下山汲水的好心寺僧……
想着这一连串的“若不是”,展昭的唇角扬起淡淡的微笑。
很多时候,一件事的发生,看似稀疏平常,殊不知不知不觉间,某些老旧且荒废许久的齿轮开始在暗处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转动,它必然会拨动或是改变某个人的人生,只是当时,你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罢了。
就如同此时,展昭在秋日斜晖掩映下的山道上安静地走着,这种安静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珍贵,让习惯于置身湍流漩涡之中的展昭有些许的醺醉。
他并不知道,脚下山道的尽头处,一桩被人遗忘许久的旧事正自尘埃与沉渣中慢慢抽伸筋骨,慢慢抬起头来,慢慢等着……展昭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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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的尽头处,便是缁衣僧人所说的清泉寺。
展昭初出江湖时也曾广为游历,见过不少恢宏寺庙,南北中轴线上,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观音殿次第排开,中轴线东侧置僧房、香积厨、斋堂、职事堂、荣堂,西侧设纳四方来者的客房,晨钟响暮鼓鸣之时,别有一番泱泱气象。
清泉寺却不同,只一门一殿,殿中供结“施无畏印”的释迦牟尼佛,佛前香几,上设燃灯、烧香、饮食,东院僧房与香积厨,西院两间小小客房,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见展昭面有疑惑之色,缁衣僧人解释说,师傅山中采药去了。
缁衣僧人口中的师傅,便是清泉寺的住持。
看来这清泉寺,平日里只住持与寺僧二人,今日热闹些,多了展昭作客,还有系在山门外的踏雪。
于是安排展昭在西侧的其中一间客房住下,客房收拾的很干净,家什只有桌、凳、床,但比展昭预料的要好,多了桌凳。
晚饭时僧人送来了斋饭,如展昭所料,寡淡无味,好在饱腹是没有问题的。
寂寂山间寥寥古寺,时间都变得异常难捱,加上白日行路疲累,亥时初刻展昭便准备就寝,正宽衣时,听到那僧人打开山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絮絮话声,却是那僧人提起寺中有住客,另一人只是嗯了几声,语气听来甚是平淡,展昭知是住持归来,客居于此,总要和主人家打个招呼,因此又穿衣束带,推门出去时,那住持恰好进了僧房,转身将门关起。
一出一进一开一关之间,便失了照面的机会,只隐约看到那住持的身形,并不高大,背有些弓。
展昭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叩门厮见,最终还是息了这心思:也罢,明日见过不迟。
正待转身回房,一瞥眼看到僧房的竹篾纸窗上映出住持单薄而佝偻的影子来,不知为什么,展昭心中竟生出些感慨意味,这住持与这清泉寺一样,避缩在远离喧嚣的尘世一隅,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外界不管发生何许纷扰,于他们,都是无干无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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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二更时分,展昭忽然醒了。
醒来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下意识去握枕边的巨阙。
剑鞘冰冷,凉意渗透进掌心的皮肤,顺着身体里的经脉一路沿行,直达心脏。
屋里……似乎……有人。
这一生中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刺客夜半入室的时刻,但没有任何一次如今次般恐惧。
以往,即使是在睡梦中都保持高度的警觉,一有风吹草动,久历江湖养成的敏锐直觉会第一时间唤他醒来,救他性命。
这一次却不同,他睡得那般熟,无知无觉,直到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与恐惧近在肘边,他才蓦地惊醒。
若此人是刺客,展昭的先机已失。
因此上,展昭紧紧握着巨阙,静静卧于床榻,并不出声,亦不有所动作。
横竖已失了先机,不妨俟敌先动。
屋内静的可怕,月光透过竹篾窗纸,在床前投下银色的月影。
所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描摹的应该就是此刻场景,只可惜展昭没有望明月思故乡的雅兴。
当此刻,半分松懈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生死系于两端。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昭忽然反应过来:这屋子里,从头至尾,并无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凝神再听,的确是没有。
紧紧绷着的弦刹那间断开,展昭吁出有生以来最如释重负的一口气。
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置身清净无争的夜间山寺,反不习惯。
想想真真好笑,伸手抚额,额上似已渗出微汗。
自己吓自己,实在是能吓死自己的。
带着半是好笑半是自嘲的心绪,展昭重又沉沉睡去。
他睡得很熟,气息匀长而又宁和,月光依然在床榻之前投下一片惨淡的白。
所以,他并没有发觉,在月光延伸不到的角落里,床榻之上,被褥之上,枕具周边,尽是凌乱疏落的长发。
就好像方才有女子在这里梳头,手中执着篦子,篦齿插入发间,自上直梳而下,每梳一下,便带下发根不稳的头发来,那头发在篦齿间挂不住,不久便落下,那女子走到哪,那发便落到哪。
她必是在此逗留了很久,也梳理了很久,否则,怎会落下这么多的发?
当然,以上只是我的臆测,一切,需待展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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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秋晴之日,一睁眼,便是跃动于满室的金色日光。
红鸾的脸上不觉露出笑意来,伸手去拂那道道金线。
之前听门人聊天时提过,端木门主曾经向月焚香,从月老那讨得一根月光。
月光若能以根数,日光也必然能以根计,不知道将日光缠于指间是什么感觉。
月光清冷,日光煦暖,若是将日月光华缠于腕间……吓,那该是怎样一副华彩闪耀而又流光莹泽的镯子?
红鸾闭上眼睛,想象着那日月之镯在自己的腕间灼灼生辉。
良久,幽幽叹一口气。
罢了,所谓的日月之镯,也只有上界那些姿容绝代仪态万方的女仙才可佩戴,日月之辉,焉能饰精怪之身?
红鸾用力甩了甩头,披衣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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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孤尾鱼在练字,案旁放着一小碗青粳米粥,早已凉透。
“人间的饭食,总是透着一股子世俗之味。”说这话的时候,温孤尾鱼的眉头轻蹙,面上露出嫌恶的神色来。
“门主在瀛洲待得久了,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红鸾恭恭敬敬道,“只是入乡随俗,也只能些许将就些。”
温孤尾鱼嗯了一声,墨笔在宣纸上辗转拖曳开来,红鸾没有留意他在写些什么,也不想去留意他在写些什么。
收拾了碗碟,红鸾托了餐盘正要出门,就听温孤尾鱼道:“慢着。”
这一声很轻,但红鸾的心跳似乎都跳漏了半拍。
自她进屋开始,温孤尾鱼似乎根本没有抬眼看过她一眼,为什么要让自己站住,难道自己方才又有什么地方做地不合他心意?
“你的眉毛,画的似乎有些淡了。”
眉毛?
红鸾恍惚记起,方才梳妆之时,似乎确实只是匆匆扫了扫眉梢。
“我这就去房中补过。”
“那也未免太麻烦了些,”温孤尾鱼淡淡道,“过来,我帮你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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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鸾的身子有些僵硬,事实上,自听说温孤尾鱼要给她画眉那一刻起,她的神经就未曾舒展半分。
为什么要给她画眉?温孤尾鱼又在想些什么?画眉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和典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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