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然后,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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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我醒得比闹钟还早,七点整,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没停下来过。

洗漱完毕之后我匆匆忙忙地从冰箱里拿了点东西吃,随便吞了几口之后便给自己化了个淡妆,要知道平时我可是公司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素面朝天的女员工之一啊。

但是今天既然代表了公司形象,还是得体一点好。

七点四十,我提心吊胆地往窗外看了一会儿,云层很厚,苍天哪,求你可千万别下雨!

一边为今天的天气祈祷,一边给公司指派给我的司机打电话:“刘师傅,你记得先去接摄影师,送他们过去看看情况,再去巴比伦花园接陈汀…我啊,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过去,我会在你前面赶到的。”

再一看表,已经八点了,我住的小区到巴比伦花园坐公交车得一个半小时,幸好我前两天已经查好了线路,带上东西就可以出发了。

早高峰时期的公交车永远是这么拥挤,幸好我今天不用打卡,多等几趟也不碍事,好不容易来了一趟稍微空那么点儿的公交车,我连忙把在早餐店买的豆浆猛吸两口,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车程过半的时候终于给我等到了一个座位,坐下去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可以给陈汀打电话了。

在她接通之前,我心跳得特别快,第一次跟简晨烨在外边约会时我都没这么紧张,嘟嘟声快停下的时候,陈汀终于接电话了,我一听她的声音就知道,这家伙还在床上。

但我能发脾气吗?不能啊,人总得会点审时度势吧,照片还没拍呢,人家的金主可是甲方,我得罪不起啊。

于是我只好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对她说:“你好,我是叶昭觉…就是齐唐创意的员工,负责你的拍摄…对对对,就是我,我们之前通过电话的,你记得吧?我现在在去你家的路上,待会儿司机会来接你去化妆师那边化妆…对,我已经出发一个多小时了…没什么,这是我的分内事。那你快起床准备吧,我应该就快要到了,对了,不好意思啊。”

挂掉电话,我对着空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事实证明我那通电话打了跟没打没什么区别,我按照地址找到陈汀住的那一幢洋房时,开门的是她家的保姆。

保姆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谁在上午十点之前来找她家太太,看我的眼神分明带着强烈的不信任,我解释了好半天才让我进门,趁着我在玄关换鞋的时间,她叫陈汀去了。

我在客厅里又等了好半天,才见一个裹着睡袍的女人打着哈欠从起居室里出来,见到我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惭愧:“不好意思,我平时都是这个作息,你先坐会儿,我稍微弄一下就行了…王姐,你给叶小姐弄点吃的,昨天炖的燕窝还有吧…哎,叶小姐你别动,坐着,等我一会儿,很快的。”

不顾我的劝阻,王姐很快就端上来一盘接一盘的食物,黄桃、芝士、吐司,玻璃杯装的牛奶,水果沙拉,还有一碗燕窝…

我快哭了好吗。

我愿意一辈子都不吃燕窝,只求陈汀抓紧时间。

刘师傅只有十几分钟就要到了,到时候看到我大大方方地坐在人家家里吃燕窝,而陈汀连衣服都没换,他他他…他会怎么看我!

就在我焦灼得几乎快要昏厥的时候,齐唐发来了一条短信:我知道这个项目很难搞,但是我也知道你搞得定,辛苦你了,昭觉。

我把那条短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最终我才确定,我没看错,他是叫我昭觉。

他有病吧?我们很熟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我忽然镇定了下来,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把这件事搞糟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正能量?

此时,陈汀从起居室里走出来,她换好了衣服,黑色长发也梳过了,没化妆,但看得出的确是个标致的美女。

王姐端了一杯蜂蜜水给她,她刚喝完,我的手机就响了,刘师傅真是分秒必争的好榜样!

去化妆师工作室的路上,我和陈汀相对无言,她大概是还没从瞌睡中缓过来,而我是满满的心事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

她给我的印象并不算差,至少并不像之前苏沁他们所描述的那般嚣张跋扈。

当然,或许是她还没有露出真面目,又或许是我见识过的极品太多了,比如Vivian,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到了工作室,化妆师开始给陈汀做造型,我在一旁看了几分钟之后,忽然想起来,我们走得太匆忙,她还没吃早餐呢。

工作室的周边设施齐全,我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一间粥铺,要了一份麦片粥和一份鱼片粥,打包好之后赶回工作室,化妆师刚给陈汀打好底,其他的什么都还没弄。

我不管不顾地打断了他们:“等会儿再化,让她先吃点东西…我买了一份甜粥一份咸粥,不知道你的口味,你选一个。”

从陈汀的表情来看,她的确有点惊讶,但我却觉得这没什么,不填饱肚子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又怎么能好好捉奸…噢,不对,是又怎么能好好工作呢?我可从来没忘记过不久前那黑暗的一天啊…

她笑了笑,说:“我要甜的。”

她化妆的时候,我一直就跟一丫鬟似的在旁边候着,时不时端个茶送个水,时不时又帮化妆师打个下手,找找发卡,插插卷发器电源,任劳任怨的模样我想陈汀只要不是瞎子,应该也全都看在眼里了吧。

我并不企图跟她做朋友,我只是希望,她多少能够明白一点我们这些小职员的难处。

等她这边全部弄完之后,已经是中午一点,我从阳台上回到房间里,高兴地对她说:“云都散了,光线很好,今天一定能拍出好片子。”

没等她说话,我从包里拿出一瓶防晒霜:“怕你自己没准备,我给你带了备用的,这是我闺密送我的,不是山寨货,放心吧。”

她看了我一眼,戴着灰色美瞳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亮。

不知怎么的,我有种感觉,她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两点钟,我们赶到了岑美大厦,摄影团队已经全部准备就绪,摄影师加他的助手,再加上齐唐创意自己的人,总共也有七八个,其实这真的是个小项目,不值得花这么多人力,唯一的解释就是,陈汀真的不太好伺候。

我有点意外,没想到苏沁也来了,她一见到我就把我拖到一边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说实话,好像真的也没有,但苏沁明显不相信:“齐唐担心她又弄出什么新花样,特意叫我来协助你。”

我撇了撇嘴角,他不是在短信里对我信心满满吗,原来只是场面话。

摄影师跟陈汀沟通了十几二十分钟之后,便正式开始拍了。

陈汀刚脱下外套交到我手里,我就知道,要出问题了。

这可是深秋时节,尽管她里面还穿着一件针织衫,可是也抵挡不住这天台上的低温和寒风,外套只在我手里待了一分钟都不到,就被陈汀抢了过去。

她大声地对摄影师,其实也是对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喊道:“拍不了,太冷了。”

一片乌云飘进了我的脑中。

没办法,谁也说服不了她,摄影师只好采取迂回的方式说:“那你穿着外套,我们先随便拍一些,找找情绪。”

我茫然地看着他们,虽然我自己没有拍过写真,但我也不是傻子,我看得出陈汀有多不在状态,她的身体是僵硬的,表情是僵硬的,眼神也是僵硬的。

怎么办才好,我累积了一个星期的信心,我在过去一周之内,尽我所能做出的所有努力,在这一刻几乎就要全部清零。

我扶住额头,想了想,我决定去附近的麦当劳买点饮品。

苏沁陪我一起去,十分钟的路程我一句话都没机会说,全听她吐槽了。什么自以为自己多漂亮,其实气质就是个路人;什么一个风尘女子不知道哪儿来的优越感,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就会靠男人,明明是个下贱命,还真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了…

我从前不知道文文弱弱的苏沁,竟然也有这么刻薄的一面,她用词既准且狠,一点余地不留,明明白白透着一股良家女对风尘女子的不屑和鄙夷。

我没搭腔,我不是那种喜欢在别人背后议论是非的人。

并不是说我的人格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某个时间段内,我曾经也是别人议论的对象。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所以今时今日,我不愿意做和他们一样的人。

饮品买回来之后,陈汀的表现与我离开之前没什么区别,或者有吧,那就是她的情绪明显更糟糕了。

我拿出一杯美式咖啡,剩下的让苏沁去发给工作人员,然后我对陈汀招了招手,一语不发把她带到了楼梯间。

她看起来很不高兴。我能够理解。虽然还没有人明着说什么,但大家的眼睛里都摆明了看不起她,认为她是个笨蛋。

人人都看不起她,她当然也看不起这些人。

我把咖啡递给她,她摇摇头:“我不喝这种速溶咖啡。”

确实是个挑剔的主儿,我心里叹了口气,可是表面上我还是微笑着:“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咖啡,只是还热着,我让你暖暖身子而已。”

陈汀嗤鼻一笑:“有什么用,到了天台上还不照样挨冻。”

话虽这样说,但她毕竟还是从我手里把纸杯接了过去。

这是个不错的预示,她并不抵触我。

顾不得楼梯台阶脏,我一屁股坐下,从包里翻出纸巾来垫了两张在地上,拉了拉陈汀,示意她也坐下。

终于还是要打温情牌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大包里翻出一样东西。

这就是前一天我收到的快递中的一份,C城的老同学寄给我的,她家长辈自己做的艾叶书快糕和桂花糕。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一层一层又一层,幸好我背包的时候很注意,一点儿也没弄坏。

我摊开纸包送到她面前:“肚子饿了吧,给你吃。”

陈汀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她冷冷地笑了:“你查过我?”

谁说她是笨蛋,大多数人最常犯的错误就是低估美女的智商,陈汀可一点都不傻,她看到这两样特产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但并不只是她想的这样,我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我没有特意去查过你,公司给我的资料上写着你是C城人。我以前有个同学也是你们那儿的,每次她都会从家里带很多好吃的分给大家,我们都爱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你一个人离乡背井,而我恰好又知道这两种点心,就想办法弄了一点来,跟你分着吃。”

陈汀依然盯着我,一动不动。

我也没打算几句话就说服她,于是便拿起一块桂花糕,自己吃了起来。

“没错,我很想做好这个项目,同事们没能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这多了不起。但就算我没做好,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其他人也没做好,老板不会因此就开除我,我回公司照样当助理,打打杂,没什么损失。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体谅我,配合我的工作。我非常想做好这件事,我需要得到认可,需要让老板看到我的价值,这样我才能有更大的上升空间,才能涨工资,拿奖金,才能交房租,然后存钱,买房子。你是我的一个机会,我不想草率地放弃。

“我准备这些吃的给你,不是为了笼络你,或者收买你,我们老板说过,陈汀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叫我死了讨好你的心…可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人吧,或多或少总有点乡愁。再说了,我也不是企图用这种小恩小惠打动你,我就是觉得,这么冷的天,你来为我们工作,我作为一个负责人,将心比心,也应该好好照顾你。你领不领情,那要看你怎么想,我只是做好我分内的事情。”

我边说着,又吃了一块书快糕,我自己也早就饿了。

陈汀在我说话的这会儿,已经把咖啡喝光了,接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来,拿了一块桂花糕。

我不知道我们在楼梯间待了多久。十分钟?十五分钟?或者更久?久到苏沁都忍不住来催我们了。

我把纸包重新包上,挤了个微笑给陈汀:“都给你留着,好好拍。”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脸色比之前要柔和了许多。

从楼梯间回到天台上重新进入拍摄,我看得出她认真了很多,但仍然不够理想。

这是天赋而不是态度的问题,我拿着她的衣服,站在一旁心急如焚。

仅仅穿着一套华丽内衣的她,尽管身材曼妙,但肢体僵硬得就像一个橱窗里的木头模特,没有丝毫风情可言。

这怎么行——我扶着额头,心力交瘁。

事实上我相信她已经尽力而为,你能指责她什么,她毕竟不是专业模特。

但对于摄影师来说,这场拍摄,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摄影师看起来是真的有点动怒了,他把相机放下,脸色比天气还要冷:“到底还拍不拍!”

现场一下子陷入寂静。

拍,当然要拍,也必须要拍!

我看过他拍其他人的样片,拍得真的很好,每个模特都像是有灵魂的样子,可是他的脾气也是真的糟糕。

怎么办?大家面面相觑,最终,目光全部落在了我身上。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当领导的料,学生时代十多年连个课代表都没捞着,那时候我大概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有一天,我叶昭觉要在某个场合,担任起统筹全局的重担。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是很多了,这个季节,天黑得早。如果今天不拍完,下次再想协调大家的时间,恐怕又不知道要费多少周章。

我攥紧了拳头。

就像是有人在我的脑袋里点了一把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冒出那么疯狂的念头,十七岁时那个英勇无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叶昭觉在我的心里苏醒了。

我叫了暂停,所有人,包括陈汀,都死死地盯着我。

这不是一个轻易的决定,但在它形成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了。

我清了清喉咙:“苏沁,你负责把在场的男的都带走,除了摄影师之外。你们去喝个下午茶或者找个地方休息,怎么样都行,随便你们,快快快,抓紧时间。”

苏沁愣了一下,或许是被我从来没有过的严肃样子震慑到了,她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便带着那几个男的走了。

剩下的,只有摄影师、化妆师、摄影师助手再加上我和陈汀,五个人。

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把陈汀的外套放下,然后,我脱掉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两件,三件,最后,只剩下内衣。

此刻的我显得非常凶猛,但我意识不到。

他们几个看着我,终于明白了。

真不是人干的活!我心里暗自骂了一句脏话。

尽管我冷得瑟瑟发抖,但我还是尽量保持了语气的平稳:“陈汀,我知道人多你会紧张,放不开就不会自然,现在我把他们都赶走了,这里就剩我们几个。你不用管摄影师的存在,你甚至不用管镜头,你只要专注地想,你是美的,你的身体是美的,你可以支配它,驾驭它,舒展它,其余的你就交给摄影师好了,你要相信他,他会把你最美的那一面都记录下来。”

天知道我从哪里学会这一套传销似的东西,是平时看电视购物看的,还是因为我有个艺术家男朋友…管他呢,只要这方法管用就行。

陈汀似乎是真的被震撼了,她皱了皱眉头:“你脱成这样干什么,快穿上衣服,别感冒了。”

事已至此,我黔驴技穷,唯一还能用的,只有真心。

“你什么时候拍完,我就跟你一起穿衣服,你觉得冷,就想想,旁边还有人陪着你一起挨冻呢。”

我不记得那种寒冷持续了多久,整个身体都丧失了知觉,思维也变得迟缓。

没有人跟我说话,闲聊,拍摄的场面陡然变得十分专业。

皮肤上散发着一层奇异的灰色,蓝色的血管在表皮底下分外明显,我靠着墙,抱着自己,虽然很徒劳但我觉得这样的姿势会让我好过一些。

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以我的天资,我的能力,所有我能够去做,能够做到的事情,我都不遗余力地去做了。

再来一次,我也许无法做得更好了。

我指的,并不只是关于陈汀的这件事。

在天黑之前,拍摄终于完成了,他们收机器的时候,我已经冻傻了,连衣服都是陈汀帮我披上的。

我裹着衣服捂了好半天才捂回元神,陈汀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怜惜又像是责怪。

跟摄影师结完账之后,我如释重负——我做到了。

无论如何,我做到了,功德圆满。

按照计划,拍摄完之后刘师傅开车分别把我们送回去,摄影师和化妆师比较近,后半段车上就只剩下我和陈汀两个人了。

同来时一样,我们还是没有太多的交谈,她累,我觉得我更累,谁也懒得假装还有交流的欲望。

到巴比伦花园的时候,陈汀要下车,我连忙拉住她。

还没有彻底结束。

我从包里翻出第二份快递的东西,是一本插画绘本,扉页上有插画师的签名。

凝重的气氛有那么片刻的僵持,陈汀似乎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这又是什么居心?

我把笑容调试到一个自认为恰到好处的程度:“这个,送给你妹妹。”

陈汀从我手里接过绘本的时候,一双杏眼瞪得好大,说话的声音也有点抖:“你…怎么会…”

“我去看了你的微博,无意中发现你妹妹喜欢这个插画师。”我还是笑着说。

又停顿了一会儿,陈汀忽然换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叶小姐,我小看你了,你为了工作…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傻子也听得出她并不是在夸奖我。

其实在拿出这份礼物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被她曲解,但我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或许我是有我的目的性,但不全是为了这个。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插画师恰好是我男朋友的同学,我也不会特地花工夫去弄来,再来就是…我也有过青春期,也有过自己喜欢的明星、作家,也有过崇拜的偶像,我大概也能理解你妹妹的心情,所以——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陈汀的面容有一点松动,但还不是完全信任我的样子。

她顿了下,又问:“我想知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我没有配合你,拍摄没有顺利进行,现在,你还会拿出这个吗?”

我望着她,我想大概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法则,你很难相信,有人为你做点什么并不是他图你什么,仅仅是因为他愿意。

“即使今天的工作没有顺利完成,我还是会把这个交给你的——”我挑了挑眉毛,“信不信,是你的事。”

陈汀盯着我,眼神如利刃一般,片刻,她眯起眼睛端详了我片刻,见我仍然面不改色,忽然莞尔一笑:“叶小姐,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啊。”

她的话语中有些意味深长,但我也不是傻子,自然没有追问下去。

如何不一样,陈汀没有明说,但我就看苏沁他们几个人的态度,心里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陈汀固然是有她难搞的地方,但就我跟她相处一天下来的表现看,她倒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之人,你敬她一尺,她好歹也会还你七八寸,并不像之前同事们形容的那样刁蛮跋扈,颐指气使…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她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完成之后,于公于私,我都可以交差了。

想到这里,我竟然就真的长舒了一口气,刘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问:“累坏了吧?”

我朝他笑了笑,耸耸肩膀,没说话。

刘师傅把车开到我住的小区门口,原本想送我进去,但我却主动下了车。

不知道为什么,在劳累了一整天之后,回家的这条路,我想慢慢走回去。

天已经黑了,小区里的路灯散发着暖和的黄色光线,我抬起头看到万家灯火,那一刻,我的脑海中浮出一个词语:命如草芥。

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不知道是哪一股力量让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我抬着酸痛的小腿,像一头沉默的骆驼。

在回家的路上,我幻想过,打开门就有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不管好不好吃,我都会感激涕零。

可是我拉开门,只看到冷冷清清的客厅,连灯都没有亮一盏。

简晨烨不在家,我从包里翻出手机来才看到两个小时之前他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他晚上约了人谈事情,不跟我一起吃饭。

我盯着手机,很久很久,我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

然后,我哭了。

深秋时节的夜晚时分,人在这个时刻会感觉特别孤独。

其实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我很好地完成了老板交给我的任务,别人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却做到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美好的一天。

可是我就是想哭。

我觉得很疲倦,马上就要分崩离析的那种疲倦,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多星期以来充斥在我身体里,在我血液里的那股激情正如退潮一般迅速消退,蒸发在空气当中。

这段时间一直支撑着我的那股精神力量消失了,肉身濒临崩溃,我被打回原形。

我跟自己说,让她哭一会儿吧。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振动,用尽所有力气,我才艰难地睁开眼睛,四周还是一片寂静的黑,简晨烨没有回来。

那振动原来来自我握在手中的手机。

我以为是简晨烨,看清楚屏幕上的名字之后,我的理智立刻恢复了大半。

是齐唐。

“喂——”一开口,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跟个老爷们儿似的粗声粗气。

电话那端的齐唐也有点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用试探的语气问:“是叶昭觉吗?”

“是我…喀喀。”

完了,真给陈汀那个乌鸦嘴说中了,我感冒了,难怪头痛得这么厉害,像是要裂开来一般。

齐唐立刻意识到了我的反常:“你病了?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的喉咙里犹如落了一把灰,既嘶哑又低沉:“不用了,我自己找点药吃就行了。”

“陈汀给我打电话,告诉了我今天所有的事情,她对你评价很高,赞不绝口,说你是我们公司最优秀的员工。”

“坦白讲,我觉得自己受之无愧哎。”到了这份上,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自己也觉得诧异。

他在那端轻声笑:“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我还以为你会说‘既然你病了,明天就在家休息吧’,真是看错你了。”

万万没想到,齐唐居然说:“你的位子空着,我会不习惯的吧。”

到了这个时刻,我好像突然从梦里惊醒,茫然悉数消失。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谁也没说话,两个人隔着电话诡异地沉默着。

最后是他打破了僵局:“我挂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别的才好。

之后,我在黑暗中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肚子饿得不行才回过神来,晕头转向地去厨房里烧水煮即食面。

煮到一半的时候,简晨烨回来了。他喝了一点酒,神色兴奋,没有注意到我的失常,甚至都没有发现我病了,只是一个劲地告诉我,他今天是去跟几个搞艺术的朋友聚会,其中一个是上个月刚从法国回来的,大家都很久没见了,所以特别开心。

我心不在焉,随口附和了他几句便打发他去洗澡。

很奇怪,不知道是哪个齿轮出了问题,我原本不应该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我本以为等他回来,我们会大吵一架,我会指责他不关心我,而他会认为我纯粹是拿他做发泄对象。

但我臆想中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在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我慢慢地吃着那碗逐渐变冷的即食面,影子投射在墙上。

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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