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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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居安没开车,少不得叫她载上一段,又问:“车停哪了?”。”

“前面路口。”

“那么远?”

“我担心里面没车位。”

“这旁边不是一样可以停?”

“我不记得这里有没有禁停标志,担心被人抄牌。”

“警察下班吃饭,谁会特意跑来抄你的牌?”

苏沫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些。

他说:“瞻前顾后,想事事圆满,又事事不顺遂。”

苏沫只当没听见,嫌他连这点小事也不忘挤兑,又想或许是他目的达到所以没了忌讳,一时心里更不乐意,走去树荫下,离他远一些。

谁知他立马道:“打雷闪电,你还往树下跑不怕被劈死?。”

苏沫被他一吓唬,又往空处走。

他要笑不笑又说:“空旷的地方更容易被雷劈中。”

苏沫瞪他一眼,干脆走去到他身边,想着要劈一块儿劈。

大雨泼下,她额边发丝滴水,贴在脸上,正要挽去耳后,见他仍是看着自己,想是雨水打湿了脸弄糊了妆,难看得很,便有意低头避开,正想伸手挡在额前。谁想他的手先一步覆过来,先是拨一拨她的头发,随后又罩在她头顶。

苏沫一愣,埋头走两步,肩上又多了件男士西服外套。

等她晃过神,心里顿时有些羞怯,抬眼一瞧,王居安走得很快,这会儿已经走到她前头去了,他身上的白色衬衣半湿,贴着肉,现出微深的肤色和背肌轮廓。

苏沫紧走两步:“我穿着外套呢,你把衣服拿去吧。”

“叫你穿你就穿,”他不耐烦,走得更快。

苏沫有些尴尬,又想,刚才是糖,现在是衣,利用人不都是这个套路。

可惜这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高级布料,名牌商品,用来遮风挡雨既暖和又十分惬意,她往里缩一缩身子,很没志气地被继续利用。

上了车,王居安坐副驾驶位,苏沫琢磨着问:“还走临海路?”

他“嗯”了一声。

苏沫瞧他一眼,忍不住又问:“你冷不冷?”

“不冷,”他靠向椅背,看着窗外,一路沉默。

经过闹市,雨小了不少,车子排起长龙,时而龟速前进。

街道两旁的酒吧夜店鳞次栉比,华灯流泻,花花绿绿争奇斗艳,这个点正是夜生活的开始,几家娱乐城洗浴城全凑到一处,外面的停车坪上陆续停下各种豪车,其中又夹杂着几辆毫不起眼的中档车,灰扑扑的车身鸡藏鹤群。

苏沫的车窗未关严实,就听路边两个小年轻指手画脚地大声议论,“你看,这辆是军区的,那辆是检察院的,还有那辆……”“那车可真破!”“傻叉你不懂,你看那车牌,牛的咧,人家这叫低调……”

苏沫最烦开车走这种繁华地带,人多车多堵车费油,正想着上次的油钱还没报呢,公司情况不好报销额度一直紧缩……王居安那厢忽然冷不丁说了句:“停车。”

他的嗓音本来就男性化十足,现在更多了几分萧肃杀气,苏沫吓得手一抖,下意识脚踩制动,猛地刹住。

后面的司机破口大骂。

苏沫回神,心说马路中间停什么车,嘴里道:“是不是我刚才压线了,不会被照相了吧?”

她侧脸瞧过去,才发现王居安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街边一家夜总会,不知是瞧见了什么。

“……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直接下去,又砰地一声甩上车门。

苏沫摸不着头脑,却没来由地隐隐担心,犹豫了一会,开到前面找了个空位靠边,下车找人。

那家夜店外表气派装潢奢华,里间格局弯弯绕绕,苏沫进去转了一圈,才瞧见王居安。

他正待在角落里抽烟,有女孩过来送酒,顺便搭讪,他当作没听见。好几次,送酒的女孩都是同一人,但是他没注意,反正是个人就对了,管它男人女人是猫是狗。

进来这个地方,他的各种情绪全被一种欲念埋葬了,它像源源不断的细密沙土,埋葬了一切。

这使他看上去有一种危险的诱惑力,他和众人一起醉生梦死,却又与世隔绝。

那女孩似乎习以为常,才转过身就垮下一张脸,吧台跟前坐着个年轻男人,看样子跟她相熟,调笑:“又犯贱了,碰了这么多回钉子还发骚。”

女孩道:“你懂个屁,这种高难度级别的,一旦攻克更有成就感,”她托着腮帮子不远不近地瞧过去,“你看他那身衣服,再看他衣服下那身腱子肉,不是你们这种小白脸能比的。”

小年轻表示不屑,撇嘴道:“直接说你就是欠……”

女孩一瞪眼:“滚!”

苏沫打断他俩,要了瓶不含酒精的饮料,打断他俩:“请问……他经常来这里?”

女孩听见她问,神情有些防备,喝着酒不答话。

年轻男人却故意唱反调,热情开口:“是啊,这几个月,不,有大半年了,他经常来,来了也不理人,就一个人喝闷酒,”又故意问,“他是你男人啊?我看你男人头发都白了,年纪也不小了吧,这么喝法真不行,老人家扛不住,赶紧领回去好好劝劝。”

女孩拍他一下:“你说谁老呢?”

小年轻有些怒了:“我说她男人,你激动什么?”

苏沫听见“大半年”三个字不觉微怔,忽然想明白过来,多半是王翦生前常来这里,所以当爹的也时不时的过来吊唁。

她叹一口气,走过去,把王居安桌上的酒瓶挪远了些,可是到了跟前,又不忍说。

王居安瞧她一眼,果然懒得搭理,自顾自地拿起酒杯一口喝尽,搁回桌上,瓶子捞过来再倒满,来来去去没多久,桌上又多了两只空酒瓶。他酒量不错,喝掉三四瓶也不见醉意,只面上略有些红,过了一会,他似乎喝痛快了,随意摸出几张纸币扔桌上,起身往外走。

迎面撞到一人。

那人醉意更浓,几乎站立不稳。

王居安正眼也不瞧,一拳便往人脸上招呼过去,苏沫吓了一跳,想要去拦,被他一把推开。

紧跟着又是第二拳,第三拳,落处有声,四周哗然。

那人鼻口流血,捂着脸趴桌上,连声惨嚎,过了一会儿勉强抬头看他,一看之下就愣在那里。

旁人忙扯开他俩:“多大的事,不小心撞到了,怎么能乱打人?”

王居安微眯着眼,模样有些醺然,伸手一把揪住桌上那人的衣领,迫他站起来,又仔细打量他的脸,才道:“原来是尚兄,我还以为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小混蛋,抱歉抱歉……”

尚淳适才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酒醒大半,又惊又怒,脸上火辣辣地痛,他自度如今身份不同,对方也不是无名小卒,一时心里顾忌,就连发作也怕人闲话,手里抓了个烟灰缸硬是砸不去。

旁人问要不要报警,尚淳面色铁青,狠狠盯住王居安,犹豫再犹豫,才一抹嘴角不甘心道:“熟人,喝多了,误会。”

王居安笑起来,嘴里刁着烟,随手拍拍尚淳的肩。

尚淳隔开他的手,摇摇晃晃抬脚就走,不防又瞧见苏沫,心里更加诧异,走出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使劲打量他俩。

苏沫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没放稳当,这会儿更加悬得老高,不由自主地往王居安身后站了站,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在以往没人照应的时候,她会强装硬气,并以此沾沾自喜,可是现在却觉得,不必伪装的女人才更幸福。

男性的臂膀肌肉贲张,蕴藏力道,拳头仍然紧握,他似乎正极力克制着,而这种克制使他感到屈辱。

不知是想阻止还是抚慰,她手指滑落,轻轻覆上他坚硬的掌骨,感觉它逐渐地稍许地放松。

人群散去。

苏沫跟着王居安往外走,一路上了车,他仍不开口,直到车子停在临海别墅的院子门口,才说一句:“晚了,你快回去,”顿一顿,又道,“刚才吓着你了。”

想起先前一幕,苏沫就心惊肉跳,借着路灯光看向他,正踌躇着想问,却听见手机响,王居安掏出来看一眼,下车去接了。

苏沫靠在椅背上歇了口气,等人进了院子,才发动汽车,走出没多远,瞄见他的外套仍搭在椅背上,伸手一摸,衣服仍是半湿,想着回去打理干净了再还给他,又去翻口袋,摸出一串钥匙,没多想,调头开回去。

车子依旧停在外面,院门未关,苏沫一进去就听见人声。

王居安正站在别墅大门前,伸手从裤兜里掏钥匙,没找着,索性也不急着找,接着跟人讲电话,夜里寂静,他嗓音更显低沉,难掩疲倦。

先前说的苏沫也没注意,直到听他提到王思危,这才留了心。

王居安对那边道:“我今天特意找了个人了解情况,说王思危最近和老太太来往密切,老魏接触的一家公司可能也和他有关系……”

苏沫虽早有准备,可是对比这一晚相处的情况,又觉得落差不小,心里禁不住凉了半截。

又听他道:“消息来得越容易,就越不可信,老太太精明,不会这样大意,我估计是声东击西。再说,就算借他王思危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我跟前反水,这种人成不了气候,你们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要查就查和老魏接触过的另一家,如果真的是姓宋的产业,那就很有问题,那是王亚男的姻亲……就算几十年不来往,那也是亲戚。”

那边的人问了句什么,王居安戏谑:“赵总,我找谁了解情况,是不是还要跟你汇报?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大半夜你不睡觉打电话来问这么多,你白天太闲了晚上睡不着?”

赵详庆赶紧陪笑,又说了句,王居安才回:“以苏沫和王亚男的关系,她说的话不能全信,也许反过来想,才是正确答案。”

苏沫听得一颗心坠入谷底,自己在糖衣炮弹轰击下眼看三魂不见七魄,人家却还心似明镜台勿使惹尘埃,两人修为差距之大,估计下辈子也弥补不了。

王居安挂了电话,又伸手去摸摸两边的裤兜,仍没找着钥匙,突然想起来,转身望向庭院大门。

苏沫走过去,衣服递给他:“你搁我车上忘了拿,”停了一会,平静开口,“来之前我就想过,你今天为什么要找我,其实既然我肯来,就一定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事实,你完全没必……没必要这样拐弯抹角的,怀疑我。”

有些话她小心翼翼回避了一整晚,似乎一旦捅破窗户纸,就坐实了自己的倒戈,什么诚信,什么自尊,都已化成乌有。

王居安看着她没做声。

苏沫轻笑:“王董即使做不成上市集团董事长,改行当小白脸,也是有饭吃的。”

越说越发心绪难宁,她觉得一刻也捱不下去,转身就走。

快到门口,却听他嗓音黯哑说了句:“我不是不信你。”

苏沫停下。

他又说:“王亚男既然能想到用追投的事试我,她也一定会提防你,所以她跟你说的话,让你见到的事,都不一定是事实。”

苏沫心里一跳。

他继续道:“现在公司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她转身瞧着他。

王居安似乎极为犹豫,过了很久,才艰难开口:“我儿子,不是无缘无故失足落水,当时他吸了白粉,东西是尚淳给的,因为我和他之前在生意上有些过节。”

他顿一顿:“所以现在这个节骨眼,我输不起,尚淳有背景有地位,我要是连安盛都输出去,更没法和他拼。”

“有时候,不是,这大半年,我只当王翦还在加拿大,等着圣诞节放假,他才会回来。可是我打他电话,不会再有人听。”

苏沫努力克制,可是眼泪根本止不住,不得以勉强开口,却发觉自己语无伦次:“你不能一直这样,你还年轻,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根本不听:“我跟你讲,每天只要一睁开眼,我就在想,怎么才能杀了他。”

他笑:“这辈子,我都解脱不了。”

第80章

苏沫一直认为王居安善于掌控各种局面,失态的时候极少,可是那晚,他神色平静,却断续说了半宿。

说起儿子小时候的事,说小家伙十八年来只挨过他两巴掌,一次是王翦四五岁的时候,他中途从日本回来,抱着孩子上街去玩,期望能拉近父子关系。小孩儿嘴馋,看见路边摊撒泼打滚地吵着要吃,当爹的嫌脏,脾气上来一巴掌甩过去,王翦立时嘴角流血,吓得连哭也忘记。

那会儿王居安也才二十出头,正是男人犯浑的时候,只想着回去别让父母知道了生气,赶紧把儿子脸上的血迹一抹了事。

第二次,就是为了钟声。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过了一会,他淡淡开口:“我始终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会对那丫头有这样执着的感情。”

苏沫想,可惜父母们往往对孩子的执着嗤之以鼻。却安慰:“也许他只是在潜意识里寻找自己难以得到的东西。”

王居安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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