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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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苏沫还没说完,身后有人敲门,秘书进来说:“经理,才来了客户,王总在办公室等您过去。”
从蓉“嗯”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王总今天这么早就到了?”她利落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夹,头也不抬,“你走吧,这事我管不来,该找谁不该找谁你难道不明白?你既然想闹,就要找对人,”她低头去检查手里的资料,小声嘀咕了句,“有些人呀白活了一把岁数,有事就把家长搬出来,当这儿是幼儿园呢。”
苏沫心里还在气呢,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琢磨出从蓉那点意思,转身就出了门。钟老板毕竟遇事多些,赶紧向人道谢,跟着苏沫往外走,问了秘书小姐,才知道会议室门朝哪边。
钟老板连日来不停奔波,一脸憔悴,苏沫过意不去,便请他在楼下会客厅坐会儿,说是自己先去和老板谈,不行再请他上来帮忙。钟老板原本就有些儿犹豫,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应了。
进了电梯,按下八楼的按钮,她在光滑如镜的墙壁里看见自己的身影,白色绷带,半旧衬衣长裤,落魄无神。她心里又开始犹疑,担心又会被从蓉摆上一道,可是转念想,从蓉帮与不帮都捞不到半点好处,难道是动了恻隐之心?苏沫有点拿不定主意,又想反正已经豁出去,至少先免去货物赔款,其他的以后再作打算。
她深吸一口气,迈出电梯,来到一扇带有暗色纹路的红木质地的大门跟前。
这层楼很静,门里隐约传来交谈声,她盯着金光闪耀的门把手看了一会儿,终是鼓足勇气,叩响这扇沉甸甸的大门。
不多时,里间有人不紧不慢地应了句,苏沫听见这极其平淡的“请进”二字,心里全无缘由的浮起几丝慌乱。
那人的嗓音听起来很年轻,又说不出的醇厚迷人。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五月二十九日首更
第7章
苏沫轻轻转动着溜滑光亮的门把手,脑壳上一晕一热地就推了门进去。
会议室里的人一起抬头看她。
桌旁,坐着两男两女,相较男士们坐姿闲散,两个年轻女孩都一本正经地端坐,跟前摊开了文件夹和笔记本电脑,情形简单而职业化,却又说不出的怪异。过后苏沫回味,为何当时才一打照面就觉着奇怪,思来想去,最后剩下最鲜明的记忆只停留在两位女秘书殷红嘴唇和朦胧的黑色丝袜上。
女孩子太漂亮,倒像是选美来的。
那四人也诧异的瞧着她,等她看清两位男士的容貌,心里更加惊讶。
苏沫的视线掠过尚淳的脸,不觉在主座上的年轻男人那方多停了数秒,苏沫与这人曾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是他去小工厂拜访舅舅,当时他未置一词已叫她心生莫名好感,第二次,便是在莫蔚清的那里,他送酒醉的同伴回家。
此时此刻苏沫心里懵懂地认为,他应该是个和善的人。
这男人的黑眼仁带点好奇的瞄向苏沫身上的白绷带,又转而看向她的脸,仍是不置一词。
倒是尚淳率先开口,他笑着看向身旁的朋友又或者生意场上的伙伴:“这不是咱们家的小保姆么,怎么跑这儿来了?哦,想起来了……我家保姆忽然就给换了,难不成是被你小子给挖来了?”
那人笑了:“这事我也不知道呢,”他再次看向苏沫,面露疑惑,又像在鼓励她开口解释。
苏沫踌躇地说了句:“王总?”
年轻人点头,神奇随和:“我是。”
苏沫原是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听他说话时又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将事情缘由大致说了一遍,她口齿谈不上伶俐,对方却听得耐心。末了,那人微皱了眉:“这事我先前不知道,但现在也不能只听你的说法,我还要找其他人了解下情况。不如这样,我现在还有客人,你下午再来……”
尚淳的视线未曾离开过小保姆的脸,这会儿见她颜面苍白神情娇柔,不觉笑着打断:“我说王思危,你这人行事很有些意思,让这么个弱质女流去仓库做体力活,你用人的确不拘一格。你瞧她那小手腕子细的,啧,你也忍心?”
王思危瞥了尚淳一眼,仍是笑笑,最后问苏沫:“你是从经理介绍来的?”
苏沫被尚淳瞧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被人剥茧抽丝一般,她略低了头答:“算是吧。”
王思危对她模棱两可的回答不以为杵,说:“你先回去休息,公司有公司的规定,下午人事那边会给你消息。”
苏沫见他说辞简洁,有些摸不着底,冲口而出:“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讨个公道,如果你们还叫我赔偿货物损失的话……”
王思危客气打断她:“苏小姐,我这会儿还有事,”他像是怕她听不清,字字干脆道,“今天下午,人事部门的同事会给你电话,行吗?”
苏沫担心惹恼他,不得已点了点头,转身退出去,带上门。
苏沫下楼寻到舅舅,说了方才的经过。
舅舅皱眉摇头:“一听就是在推脱,不可靠,还是我去给他们说说。”
苏沫忙拦住他:“我刚才见到公司老总,就是上次去找您的那位,叫王思危的。”
舅舅一愣:“王思危?他怎么又掺和到这儿来了?”
苏沫有些好奇:“您和他也有生意上的来往吗?”
钟老板隐隐叹了口气:“不是,”也没接着往下说的意思,苏沫不好多问,过了半响,舅舅才道:“我们先回去等着,看看他怎么说,不行就再来。”
苏沫点头,心里忐忑,到了家,拽着手机等了一个下午,直到晚饭时间,电话铃响起,苏沫还没瞧清号码,即刻就接了,却是从蓉。
从蓉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直接道:“仓库那边的人说什么也不要你了。”
苏沫没做声。
从蓉又说:“就算他们松了口,你现在这样子还怎么上班呢?我销售这边刚走个人,生孩子去了,你来吧。”
苏沫心里一跳,没想到这事又有其他转机,却不像前几次那样神色外露,停了一会,问:“那赔偿的事呢?”
从蓉说:“你把医药单子拿来,公司给你付了。”
苏沫这才放心,既然这样,货物损失也与她无关了,这才问:“我几时可以来上班?”
从蓉这回说得比较客气:“不急,等你休息好了再说,记得先去人事那边报到。”
苏沫挂了电话,就把这事在家里说了。钟鸣很为她高兴,说苏沫的老板蛮有人情味,舅舅却不怎么说话,也不像上回那样高兴,只叮嘱苏沫好好工作,注意身体,同时对人多留个心眼。
晚上,钟鸣帮苏沫洗头,两人聊了会儿,苏沫想起那天的事,不知怎么就说了句:“鸣鸣,那个王老板,原来他和舅舅认识,他以前来过厂子,就是前两月的来的那位,当时你在楼上……”
钟鸣神色微怔,她慢慢拧干毛巾,仔细晾好,方才道了一声:“是吗?”
过了十来天,苏沫去上班,右手上还缚着夹板,却已无大碍。这回的工作使她有了自己的办公桌和笔记本电脑,环境与以往不同。苏沫看着桌上摆放整齐的办公用品不觉精神一振,想赚钱的精神气儿又开始抬头。
起初一周,她的任务是在客户关系管理系统里研究客户,然后熟记产品信息,这对她来说并非难事,专业还算对口,电子产品的细节与她而言也并不生疏,反复看个几次也就记得差不多。倒是面向客户这一环节她从未接触过,只能多花些功夫。
这之后的工作才正式开始,参照邮件目录向客户发送产品信息,电话推销争取新客户,又或者给部门里的老员工打杂,做些邮件投递或者复印的琐碎事情。虽是新人,也有销售指标压身,每月每周都有业绩考核,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电话推销对苏沫来说是个痛苦的过程,线路的那端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声音,唯一不变的是冰冷苛责的语气和态度,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绝以后,她的斗志渐渐丧失,心态开始失衡,她的销售业绩永远列在整个部门的尾端上,工作岗位朝不保夕。
那段日子,苏沫常在深夜的梦里惊醒,醒来后默默盘算起工作上的事,更难以入眠,捱到清晨上班,又希望有奇迹出现。
这天上午,耳机里的铃声比以往热烈,或者说,她还不曾接到来自公司以外的电话,苏沫深吸一口气迅速按下接听键,声音柔和态度诚挚,谁知耳机里却传来几句中文混同英语的夹杂不清的说辞。苏沫听了半天总算大概理解:一老外看了邮件里的产品信息,对其中几样比较感兴趣。那老外的名字比较长,苏沫一慌神没能记下来,对方也没耐心鹦鹉学舌地说中文,直接大段英语噼里啪啦往外倒。
这下苏沫彻底懵了,她多少年没碰英语,大学那会也就过了个四级,词汇语法早还给老师。对方见她没法交流,语气更急躁,到最后满是火药味。苏沫握着电话站在那儿,手心冒汗,极为尴尬。
从蓉径直过来,夺过她的耳机话筒,直接就和那人聊开了,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转入正题,看情形是回头客。苏沫颜面尽失,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从蓉瞟了她一眼,笑呵呵地对客户说:“别介意,刚才那位是新同事,请忘了那件给您带来不愉快的事,现在,我们不如来讨论一下折扣问题……”
从蓉轻轻巧巧就拿下一笔单子,搁下耳机,正眼也没瞧杵在跟前的这只菜鸟,只在擦肩而过时不屑地说了句:“大学毕业的,还当过老师,英语就这水平?”
办公室里尽是表面埋头做事暗里竖着耳朵听热闹的人,苏沫一声不吭,彻底红了脸。她面子上挂不住,咬牙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神,直到中午还没缓过劲,吃饭也没胃口,回到办公室趁着午休时间从网上寻了个英语补习班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报了名,做完这一切,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才好受了点。
旁人见从蓉对苏沫态度轻慢,就越发爱的支使她打杂,一会儿让她煮咖啡,一会儿叫她去复印。苏沫一并忍下来,拿起装订成册的资料去复印间。
她将双手撑在复印机上,等待耀眼的扫描光线透过白纸一格格的晃过她的脸,然后拿起资料本翻一页页开来,折叠放好,等待下一次复印完成。
苏沫像自虐一样盯着那光线看,直到头晕眼花,疲倦不已。
那光柱突然不动了。
苏沫回神,蹲在那儿捣鼓了半天,复印机仍罢工,诸事不顺,她心里又气又急,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走过来,那人平静道:“又坏了么?”
苏沫回头,心里惊讶,忘了打招呼,王思危已走到跟前。
自上回后,苏沫再没见过他。他似乎很少来公司,即使来了,隔了几层楼,也难得打回照面。
这会儿王思危的穿着不像上回那样正式,白衬衣内扎,没系领带,领口微敞,宽肩窄腰,整个人高高瘦瘦的,典型的衣服架子,走近跟前,又给人十足压迫感。
苏沫赶紧往旁边让开,那人瞧了瞧复印机,按下几个键,仍是不灵。最后,他抬脚往复印机上不重不轻地踹了一下,机器哐当一声响,像是昏昏欲睡的病人一口气喘上来,总算有了点活力。
两人都不做声,王思危看了一会儿说:“还是这招比较灵,你也可以试试。”
苏沫勉强笑笑:“谢谢王总。”又想起上次那件事,心里又多了份感激,却不知从何说起。
王思危拿起复印资料,问:“每页都要复印?”
苏沫点点头。
王思危把资料塞进复印机旁边的插槽里:“这个可以自动翻页的,不用一页一页手动那样麻烦。”
苏沫这才看见上面有个自动翻页的按钮,上面的字迹已被人蹭得模糊不清,她脸上一热,忙伸手按了,接着又低声道谢。
王思危笑笑:“你忙吧,”这才转身走人。
耳边听着机器和纸张发出的有节奏的声响,苏沫按捺不住,回头瞧了眼,哪里还看得见人影。她静下心,捡起复印好的纸张,细细整理,装订成册,心情也莫名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六月十七首更
第8章
尝够了被人摔电话的滋味,苏沫终于在两个月后接下第一笔单子。
金额很小,客户难缠,耗了不少功夫。最后那客户在电话里说:“苏小姐,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请问你是才毕业的大学生吗?抱歉我并非想打听什么隐私,只是有些好奇,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拜访贵公司,到时候你应该还在那里吧……”
苏沫无可奈何地笑笑,温言应对,搁下耳机后,坐在对面的男同事打趣:“真没瞧出来,你还挺会调情,对着电话说了这么久,声音像是能掐出水一样,我估计那家伙现在全身都酥透了还在那儿暗爽呢。”
苏沫一愣,忙道:“我没有调情,”说到后面两个字,脸上有点发热,她当初只盼着拿下单子也忘了顾忌,现下再细细回忆,那些言语态度似乎真有些轻佻了,不够庄重。
她越想越不好意思,打定主意,下回尽量注意说话的语气,以免旁人看笑话。可是身边的女同事也大多如此,从接听电话的瞬间,平时好端端的一个人,立时就娇柔做作,偏生许多男客户就吃这一套。苏沫觉得自己正在融入这个群体,学着耍些小把戏应对男人,运用性别的优势去接近目标。这种改变从自发到自觉,却叫人不自知。
苏沫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越是自厌就越发佩服从蓉,在她眼里,女业务员中只有从蓉最为特殊。别人搞不定的大单只要有她出马,就□不离十,却也不见她像其他女下属那样处处喷香招展。相反,从蓉行事不拘小节风风火火,和人谈业务时带着男人的豪气,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几乎叫人忽视她的性别。
苏沫羡慕她,却学不来,只能在无形的别扭中慢慢摸索自己的方法。
做了三个月的电话销售,浮躁渐退,苏沫对客户的拒绝也不像以往那样耿耿于怀,而是用比较积极的心态去面对刁难,用从蓉的话来讲就是“变油了”。
从蓉说:做销售就是练心练胆练脸皮,到后来会练成千滚油里的老油条,皮粗肉糙,面软心硬,百毒不侵。
从蓉在部门例会上还说了句:“你们当中有些人,别以为接了几个小单就沾沾自喜,后面要走的路还长着,销售指标年年涨,不想卷包袱走人就赶紧着练吧,”她的目光瞟过苏沫的脸,苏沫不觉打心底长叹一声,安慰自己:至少我已经开始了。
时间转眼即逝,苏沫的手伤逐渐复原,只是工作方面仍未获得正式接洽客户的机会,她还在部门的最底层游弋。
有天下班,从蓉接到一个电话后忽然叫住她,说晚上和几个客户有饭局,让她一同前往。苏沫有些惊讶,从蓉看起来比她更惊讶,她侧头打量苏沫半响,嘴里嘀咕了句:“这是唱的哪一出?王总为什么让你去?”
苏沫这里当然没有答案,能让王思危和从蓉一同出面的必定是重量级人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搭上她这样的无名小卒,苏沫自个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其实她也无暇多想,就是心里忍不住开始扑腾,似乎有一个暗藏已久的期待正悄悄浮出水面,期间又蕴含了相当微妙的美好,连带着还让人惴惴不安。
她赶回家拾掇一番,为了让精神状态看上去好点还特地冲了个澡,上了点淡妆,挽了个发髻,最后仍换上朴素的职业套装,整洁而职业化。
从蓉开车来载她,目的地是位于城东临海的一家私人会所。
苏沫一脚大堂,立马就觉得,自个儿身上的行头几乎差劲到低劣的档次。
这顿晚饭,苏沫吃得有些累。席间除了从蓉和王思危,其余几位西装革履腆着肚皮的中年男人,和两三个年轻女孩,苏沫没一个认识,只得随了从蓉挨个儿敬酒。从蓉在这种场合里素来游刃有余,几盏酒的功夫,就和人敲定了一笔单子。
苏沫暗中观察,仔细体味从蓉适才的形式说辞,还未消化完全,心不在焉的神色倒叫人误会了。
坐在旁边的王思危看了她一眼,凑近了低声问:“是不是觉得有些无聊?”他喝了些酒,俊脸微红,眼仁里像是漾着水,荡悠悠的,瞧得苏沫心里也是跟着一荡。
苏沫略低下头:“没觉得无聊,我一直再听你们说话呢。”那男人笑了笑,嗓音里透出一抹懒散的薄醉,她一时没做声,却听见从蓉说了句:“我一会儿去公司把合同理出来,明天就能签了。”
客户笑道:“从经理你还是这样雷厉风行。”
王思危也笑:“你也太心急了,都是老朋友,还怕人跑了不成。”
大伙儿跟着一乐,从蓉说:“我这人就是这样,心里搁不住事,”她扭头问苏沫,“你待会儿怎么走?”
苏沫想:这还用说,人生地不熟的,当然是跟着你走呀。尚未答话,就听王思危随意应了句:“你忙你的去,我送她。”
饭局终了,从蓉先走,王思危陪着其他人在里间搭起麻将桌子,苏沫和王思危的下属小肖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候着,不多时又有服务生进来给他们上了酒水饮料和水果拼盘。
里间不时传来说笑,又夹杂了男女间的暧昧挑弄,苏沫听了觉得不自在,没事找事的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拣了片火龙果正要吃。小肖拦住她,说这个一看就没熟透,铁定是酸的,说完体贴地递上一杯果汁。苏沫忙接了,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会儿天,饮料也就喝了不少。
苏沫渐渐觉着头晕,心想,原来我的酒量这么差,先前才喝几杯就不行了。她只得在沙发上靠了会儿,总算瞧见有人从里间出来,却是那些个男的一人怀里搂着个年轻女孩晃悠悠地鱼贯而出。
苏沫眯着眼,觉得那群人走路的姿势甚为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怪异。最后王思危方从里间出来,嘴里叼了根烟,苏沫强打精神,问道:“王总,我可以回去了吗?”
王思危走到跟前低头瞧着她一笑:“当然,我一会儿就送你回去,不会食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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