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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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想想演戏也不能演过火,于是我假意痛苦呻吟,颤抖着睁开双眼。

柳姬松了口气,因为紧张,额头竟渗了一层汗珠,脸色也有些发白。

我不禁有些内疚起来,毕竟这样装昏,初衷只是为了能够偷懒,逃避长跪,没想过要牵连到其他人。

“夫人,大公子来了。”竹帘外有侍从小声禀告,透过稀疏的帘隙,隐约可见偏厢外走来的三四条身影。

我心里一紧,再看柳姬紧抿着双唇,脸色愈发白了。

耳听得偏厢两侧的厢房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想必是族内的其他女眷正在仓促退避。一时门前的竹帘卷起,没等帘子卷到顶,唰地声,一只手撩开帘子,一抹颀长身影已然跨进门来。

“丽华。”声音不冷不热,似乎不带丝毫的感情。

我听不出阴识是否是在担心我的身体,相反的,总觉得他今天紧锁的眉头下,不苟言笑的眼睛里投注着很深的寒意。

“好些了没?”他蹲下身子,半跪在席上。

我有些心虚的摇头,低声道:“好多了,谢谢大哥。”

管一个实际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叫“大哥”,这一开始让我非常别扭。好在我做人向来随便,不大在这种小节上认死理,毕竟钻牛角尖的下场,只会是跟自己舒心的物质生活过不去而已。

能屈能伸才是理想的生存之道!

这是我一贯奉行的准则。

等了老半天,阴识却没再说话。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细微的呼吸声,我突然感觉那种熟悉的压抑感再度出现,迫得我胸口隐隐发闷。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却发现阴识正面无表情的拿眼死死的盯着我。

这是什么样的可怕眼神啊!

脑袋“嗡”地一声响,刹那间,我差点以为自己的把戏已然被他戳穿。

“大……哥……”我心虚的低呼。

阴识的嘴角抽动了下,狭长上挑的眼睛闪过一道诡异的光泽:“身子不好,要记得好生休养。”低沉的嗓音虽然仍是不带丝毫情感,却足以令我狂跳的心稍许安定了些。

没当场发飙,是否意味着他还没察觉?

“胭脂。”

“奴婢在。”怯怯的女声从角落里飘了出来。

“一会儿去阴禄那里领二十板子,连同你上次的护主不周在内……我不希望再见到第三次。”

“……诺。”胭脂颤颤的磕下头去。

我猛地一震,才欲跳起争辩,阴识突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竟将我直起之势重重的按回原地。“累的话就回房歇着吧。”

“我……”

“这不正是妹妹想要的么?”他嘴角勾起,淡淡的吩咐,“兴儿,送你姐姐回房。”

“诺。”身后有个清冷的声音应了声。

阴识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从席子上起身缓缓退出偏厢。阴识转身后,我才看见他身后尚跪坐了一名蓝衫少年。

我被阴识的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弄得乱了心绪,没等回过神来,那少年已扬起脸来,低沉的道:“姐姐,可需命人备软轿?”

我怦然心跳,阴兴的话入耳怎么听都觉得不怀好意:“不……不用。”

柳姬命两侍女上前左右相扶,这时我才发觉胭脂已然不在偏厢,不由惊问:“胭脂呢?”

阴兴原已走到门口,这时听我发问,不禁回头看了我一眼。

阴兴的眼神十分古怪,竟像是在看陌生人般,带着一股奇特的困惑与探究,我被他盯得头皮一阵发麻。

妈妈咪呀,这家子果然姓的不好,要不然怎么从大到小,一个个都是阴阳怪气的?

帘子重新卷起,门外原还站了两名青衣男子,瞧见阴识与阴兴两兄弟出来时,原都笑脸相迎,可等到看清阴兴身后还有个我时,笑容竟全都僵在了脸上。

“阴姑娘!”两人躬身作揖。

我当然不可能认得这二人,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接口。

“不用理会。”阴兴忽然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他们只是大哥收养的门客。”

我心领神会,任由阴兴领着我转回后堂,阴识自与两位门客低语交谈,似乎完全忘记了我这个妹妹。

阴兴虽比“我”小了四岁,却长得比我要高出少许,说话做事也处处体现出一股这个年纪少有的谨慎与稳妥,我很好奇他为何对我总有种若有若无的敌意,于是频频拿余光偷瞄他。

“瞧够了没?”将我安顿回床上后,阴兴没等退下的侍女关上房门,便没好气的丢了个白眼给我。“虽然我是你弟,可这般视人,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是很失礼的事。”

我不以为然的努了努嘴,学着他的口气,说道:“虽然我是你姐,可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人留在我房里,也是很失礼的事。”

阴兴嗤然冷笑:“果然姐姐整日捧着一册《尚书》,不是白费的眼力,儒家礼仪倒是真学到了不少。”

我沉下脸不开口,他不提以前的事还好,只要提到以前的事我就无话可接了,一时无以应对。

“听大哥说,”冷不丁的,他突然冒出一句,“这一回大病初愈,姐姐倒是因祸得福,脱胎换骨了。”

“哦?”我干笑两声,心虚的垂下眼睑,“哪有这般神奇的事,脱胎换骨……”顿了顿,忍不住好奇的问,“弟弟以为姐姐以前是如何样的人?”

“姐姐是个无用的人!”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爽快,似乎根本不用多加思考,“和娘一样……”

我吃惊的抬头,只见阴兴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床下,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悲哀:“娘亲的胆小怯懦,让我们姐弟三人从小饱受冷眼,若我仅仅有个无能的母亲也就罢了,偏生姐姐……更是丢尽阴家脸面,让人觉得你是个图招非议,惹人笑话的傻子。”

“我……”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通骂,我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假装委屈。

“和懦弱的姐姐想比,我更喜欢强悍的大哥。”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向门口,“所以,假如你之前真的病死了,我是不会难过的……一点都不会。”

“你——”我脊背绷紧,刚刚坐直身子,阴兴已头也不回的迈出房门。

“这家伙……还是人吗?”我气愤得一拳捶在案几上,“自己的亲姐姐病得要死了,居然说不会难过?”我摇着头不敢置信的叫道,“阴丽华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哪?做人怎么有你这样失败的?人缘混得那么差劲,你还真不如死了好!”

转念一想,估计阴丽华还真是受不了这样的家庭环境,所以当真挂了,然后老天爷抓了我来顶包。

“我去你妈的,这什么跟什么嘛……”

正不停的抱怨,忽然门外响起一个稚气的男声:“姐姐,我可以进来么?”

我连忙闭上嘴,起初还以为是阴兴去而复返,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好,请进。”

门被轻轻打开,一个约摸八九岁,却和阴兴差不多高的少年慢腾腾的跨进门槛,双手高捧一卷帛画。

“姐姐!”他弯了弯腰,算是行礼。

我狐疑的瞧了他两眼:“你是……”

“我是阴就。”

阴就……阴家的第三子,“我”和阴兴的同母弟弟。

和阴兴相比,阴就明显偏瘦——阴兴脸型与我相似,长相颇显斯文秀气,阴就却是国字脸,肤色稍黑,乍一看神情猥琐,不是个第一眼就很讨人欢喜的孩子。

“有什么事么?”

阴就低着头答:“大哥传话,姐姐虽因身子不适退席,然祖宗不可不拜。是以让我奉了祖宗画像来悬于姐姐房中,姐姐当日夜祭拜叩首,不可忘本。”

没想到他其貌不扬,说起话来却是不卑不亢、有模有样,我忍不住笑道:“好,那就麻烦你给挂上吧。”

“诺。”

他麻利的走了进来,将帛画缓缓铺开,悬挂于墙。那幅画像初看时没觉得怎样,反正古代的人物像貌似都差不多,可是再仔细看了两眼,我忽然有种眼熟的感觉。

脸是看不出有啥分别的,只是那人的姿态动作很是眼熟,熟得……不能再熟!

“等等!”我忽然大叫,“这……这是谁?”

我从床上直接跳了起来,大步走下地,阴就诧异的回头看着我。

我盯着那张帛画,越看越觉得可疑,这上头所描绘的人物、背景,怎么那么像我乡下祖爷爷家堂屋上挂的那幅?

“姐姐。”阴就估计被我的样子吓着了,小声的解释,“这是宗祖的画像呀!”

“宗祖?他……是不是姓管?”

“是,宗祖名讳修。”

“管修?!”我怪叫一声。老天,开什么国际玩笑,还真是同一人?我一把揪住阴就的衣襟,“管修怎么会变成阴家的宗祖?他明明是姓管的!”

“姐姐……”阴就吓坏了,慌张道,“姐姐你……你怎么忘了,阴家的先祖原就是春秋管仲公!”

管仲!

我有些犯晕,作为管家的一份子,我自然比谁都清楚这位管仲大人是个何等样的人。只是……这不是个架空的时代么?怎么可能会出现管仲这样的历史名人?

姓阴的怎么又会和姓管的扯到一块去?

“姐姐真的不记得了?”阴就见我发愣,有些同情的看着我。

我默默点头:“脑子里很乱,弟弟能告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拉着我一同跪在席上,“阴家的宗祖管修,乃是管仲七世玄孙,当年宗祖由齐国迁往楚国,曾做‘阴邑’的大夫,时人以地为姓,称之为‘阴大夫’,后人乃改姓阴氏,这便是我阴氏一族的起源。秦汉之际,阴氏方迁往新野,世居于此。”

“那么……姓管的和姓阴的原是一家啰?”

“可以这么说,老祖宗本是同一人矣。”

“那……”我浑身发寒,脑子仍是乱得像团糨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答案呼之欲出,“那……现在到底算是什么朝代?新国……你刚才不是说秦汉么?新国的皇帝,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阴就稍许愣了下,神情间渐渐露出桀骜不驯的蔑视,嗤之以鼻的说道:“那王莽算得什么皇帝,不过是个篡国逆臣!”

王莽!王莽!王莽……

脑袋里轰隆隆的像是被压路机碾过,思绪在片刻的混乱后,跳出这么四个字,“王莽改制”!

惭愧啊,都怪高中时历史学得不精,若是叶之秋在这,必然能将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可怜我浅薄的历史知识,仅仅知道外戚王莽篡夺了西汉政权,改朝称帝。

这大概是公元前后的事,也就是……距离现代2000年前所发生的事情!

我晕!怎么会这样?我一觉醒来,就成了2000年前的古人?那我在现代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市肆

新天凤五年,正月。

年里走动的亲戚比较多,最为频繁的当属同住新野的邓家,可是在来了那么多的邓家女眷中,我却再也没见到邓婵的影子。

“姑……姑娘……”新拨来服侍的侍女名叫琥珀,听说是阴识房里的大丫头。

胭脂挨了那二十板子,差点把一条小命丢掉,这会儿躺在榻上奄奄一息,若非我偷偷打发替我看病的医生去给胭脂瞧伤,估计这丫头得在大过年的喜庆日子送去一条小命。

低头束好腰带,我挺了挺腰,从铜镜中看去,虽然说不上玉树临风,可这套衣裤穿在身上,似乎也不赖。

说实话,汉代的曲裾深衣我看不出男女之分,这些正式场合穿戴的正统衣裳在我看来,委实无差。我不喜欢在地上拖得跟抹布似的裾尾,虽说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温文儒雅,可我还是更喜欢大摇大摆的迈步,那样温吞吞的跟乌龟爬的走路方式,不符合我的个性。

“姑娘!”琥珀终于确认我不是在开玩笑,吓得脸色都变了,拦在门口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姑娘,您不能这样子出去!”

“为什么?”

“请……请姑娘换回女服。”

“我穿男装不好看吗?”

“不……不是的,只是……”

“既然不是,那你还拦着我做什么呢?”我截断她的话,故意装糊涂。

琥珀果然被我绕晕了,我趁她不注意,从她身边一闪而过,顺手弯腰捡了门口的丝履,快速冲到窗口。

“姑娘——”

随着琥珀惊讶的呼喊,我单手撑住窗棂,从窗口横跃出去,轻轻松松的跳到了屋外。

后院四下无人,这会子男人们都在前堂喝酒玩乐,下人们都在厨房和前堂之间两头跑,至于柳姬那些主妇们,不是在前堂陪客,就是在房里午睡休憩。

我观察了三天,早就摸透了这个规律,所以甩开琥珀后,直奔后院。

后院养了好些鸡鸭,我才靠近,那些鸡鸭看见生人,便唧唧嘎嘎的吵成一团,这样的意外让我措手不及。这时,后院的小门突然推开,阴就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姐姐!这里!”

他向我招手,我点了点头,抢在厨房里的庖厨们出来一探究竟之前,飞快的闪入那道小门。阴就及时带上门扉,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道:“姐姐呀,你可真会吓人,不是说好要悄悄过来么?怎么弄得鸡飞狗跳……”

我噗哧一笑:“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没办法呢,那些鸡鸭一看到我便兴奋莫名!”

“为什么?”

“它们争着抢着想当我的盘中餐,我有什么办法?”

“啊?”他呆愣的表情相当搞笑,我拍着他的脑袋,他还没及冠,头上发线中分,梳了两个小鬏,用金色的发带绑了,果然有几分总角小儿的味道。我愈看愈觉可爱,凑上嘴在他脸颊两侧叭叭亲了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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