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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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上。”他面带微笑看着底下,嘴唇微微嚅动,“帮朕一把。”
这个时候,这种场合,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任何失礼之举显露出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人看出皇帝病重得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行动自如。
金建在边上蠢蠢欲动,刘弗制止:“安上一人足矣。”
金安上侧身掩在刘弗身后,托住他的双胯,刘弗咬牙使劲,终于站了起来。
面前的十二玉旒一阵乱晃,叮叮咚咚的撞击声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眩晕感,他翻手一抓,牢牢的撑在金安上的肩上。也幸而这个时候没人再会注意高台上的任何细小变化,因为前殿内外,近万人已经在向他们九五至尊的天子曲膝跪倒,虔诚的伏低了头颅和身体。
“万岁——万岁——万岁——”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那样热切雄壮的呼喊,令刘弗那颗仿若死去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他微微仰起头,深深的吸气,再吸气。
他略略抬了抬手,金赏立即朗声宣布:“制曰:可。”
底下一片碎冰般的旒玉碰撞,衣衫摩擦发出窸窸窣窣声,但没有一个人说话。看似无边无际的人群中,刘病已头戴两梁冠,身穿襌衣,跻身于前殿的西面。在西侧众多的宗亲中他渺小得只得一个勉强能够转身的立足之地。他尽力想一睹天子仪容,只可惜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到自己前面无数个或黑或白的后脑勺,他就连站在宗亲行列最前端的藩王们的冕冠都没法看到,他就像是汪洋里的一滴水,彻底湮没在人群之中。
来参加朝会前,他沐浴净身,平君一面替他熨烫着襌衣,一面天真的问他:“这么说,你能见到皇帝了?陛下他…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苦笑的抽动嘴角,以目前的状况看,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在心里假想出一朝天子玄衣纁裳,十二旒冕的威仪模样来。
殿内燃着形形色色的灯炉,熏香四溢,金梁玉栋,极尽奢华。
皇帝归坐,群臣也纷纷按序入席,将近万人拥挤的中庭内无法保持绝对的安静,特别是在这种激动人心的盛会之上。本该安静的人群开始有了新的一拨骚动,许多人轮番站了起来,从公侯到百官——公侯们向皇帝进献玉璧,中二千石、二千石官吏进献羔羊,一千石、六百石官吏进献大雁,四百石以上的进献野雉。
中庭长长的过道上人来人往,犹如流水一般,刘弗眼底有深深的疲倦,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使节乃至藩王、臣子向他进献礼物,他的表情犹如陶俑般雕刻出那抹一层不变的微笑。
只有近在咫尺的金氏兄弟才会清楚的看到皇帝被冷汗浸湿的重重深衣。
这一坐一笑,便足足耗了一个多时辰。收纳完礼物之后,各郡县计吏上前呈报一年来当地的赋税民情。
刘病已并不太关心整座前殿内进行的朝会仪式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他和身边许多人一样,除了安守本分的静坐别无其他作为。然而因为实在起得太早,在等候了这么长久的时辰后,腹中空空的他终于饥火熊熊燃烧起来。
怀里有两块麻饼,那是平君塞给他的朝食,但显然他们夫妻都考虑到解决饥饱的问题,却独独没有想到朝会竟是如此庞大且庄重的场合。病已吞咽着干沫,手隔着襌衣摸了摸麻饼,却不敢当真探怀取饼充饥。
虽然饥饿,却只能忍受。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和体会到,原来大人们的生存环境竟有如此的不同。这很不同,那个无所顾忌的孩童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是个大人。
所以饥饿,只能无奈的默然忍受。
东方天际蒙白,霍光的一双眼睛不仅要环顾在场所有的大小变端,更要时刻留意高台上天子的脸色。
沉重的冕冠与礼服已经将刘弗压得呼吸紊乱,虽然他极力克制,但面前的十二旒珠却无法欺瞒住所有人。旒珠在微微晃动,随着时辰的一点点往后推移,晃动的幅度也在逐渐加大。
金建眼眶中已有泪意,他哽声低呼:“陛下…”却被哥哥金赏一道凌厉的眼神杀过去,含泪吞下了剩余的话。
刘弗仍在笑着,虽然那张脸配上那样一个诡异的微笑,实在已称不上和蔼可亲,但他仍是端端正正的跪坐在这个最高位置,竭尽全力的维持着一个帝王应有的威仪。
霍光侧身对坐在身后的田延年吩咐了句,田延年随即起身,然后朝前面喊了声:“蔡公。”
年迈哆嗦的蔡义行动缓慢,勉强在近侍的左右搀扶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向御座。
金赏回首示意,接到讯息后的史乐成马上向殿后挥了挥手,在下一个瞬间,从前殿的西侧鱼贯涌入无数黄门。太官丞紧张的跟在队伍的边上,压抑着嗓音用手势不停的比划,指挥着黄门将一份份食案依次摆放到众人的跟前。
太官令亲自领着四名小黄门,将皇帝的食案抬上高台。刘弗面色煞白,却仍是伸手端起案上的酒觞向底下数千人示意。
御座下的玉阶上,御史大夫蔡义双手奉羹,大司农田延年双手奉饭,殿内奏起食举之乐。在这样的氛围下,底下几千个人一齐举起酒卮,呼道:“谢陛下赐宴!”
觞内的酒水早已滴洒到他的手上,但是没几个人会注意到,更多人把趣味十足的目光投向了那位耄耋老人。蔡义哆嗦的双手尽力捧着羹盌,不让里面的羹汤泼洒出来,他那张无牙干瘪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奇怪的嚅动着,使得那张老得已经掉光须眉的脸孔异样的滑稽。
刘弗放下酒觞,右臂无力的垂下,藏于袖内的右手此刻正犹如蔡义的双手般不停的颤抖。他不知道自己的脸孔是不是也和他的这位师傅一样,滑稽可笑之极。
“陛下。”金赏在身边小声的提醒他。
刘弗抬起眼睑,发现底下的人或端卮,或已放下卮,但无一敢举箸进食。他不禁苦笑,勉强抬起早已发软无力的胳膊,用颤栗的手指举箸夹取食物。
众人顿时放松了,一张张肃穆的表情变得缤纷起来,伴随着钟磬之乐,殿内响起了令人愉悦的交谈声。在这个年岁更替的日子里,大家彼此祝福着,说笑着,殿内的气氛活跃起来,不再受之前的约束和压抑。
刘病已虽然不大认识左右相邻的宗亲,但他为人擅于结交,筵席没开始多久,他就借着敬酒与自己的前后左右混了个脸熟。早已冷却的麻饼此刻仍捂在他心口,他并没有将它取出来,既没觉得硌得慌,更没因为眼前应有尽有的美食而将麻饼丢弃。
这是一场饕餮盛宴,亦是一场狂欢的盛会。当钟磬声被激昂的鼓点所替代,无数短衣装束的少年连续打起筋斗,一路翻滚登场,殿中随即发出震天般的赞叹与掌声。
殿内拉起指粗的长索,两名倡女在悬空七八丈的绳索上翩翩起舞,身姿窈窕,曼妙动人;绳索下的空地上有人表演钻斗,双腿搁于肩头之上,柔若无骨般的藏身于斗内,技艺之绝使人叹为观止;殿内四隅又有倡人舞动着燃烧的火球,挥洒着灼人的热浪四下跳跃。
喧嚣热闹的百戏方罢,伶人们手捧乐器登场,歌伶放喉,舞姬振袖,殿内的气氛再度掀起一浪高潮。
刘弗的精气神已经撑到了极致,他原本颤抖不止的身体突然不再抖了,整个人佝偻起来,头颅无力的低垂,任由冕冠上的旒玉晃个不停。金赏一把抱住刘弗的上身,将孱弱的他极快的抱了起来。远在高台下的众人都被歌舞吸引着,即便有人看到,也只会以为皇帝起身更衣,不会太在意。
金赏和金建半扶半拖的将刘弗弄出前殿,幽深的甬道内早有肩舆等候,金安上急切的挥手:“快!快走!”
抬舆的六名小黄门稳稳的将刘弗抬了起来,但起舆的些微震动仍是让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刘弗逸出一声呻吟。
向来儒雅的金赏终于忍不住骂道:“一群蠢货,手脚放轻些。”
金建问:“二哥,太医是否已在宣室殿等候?”
金赏咬牙:“这时候还不知分寸的话,不如早些引咎自缢。”
虽然明白他骂的是那帮庸医,但那样声色俱厉的金赏却是金建从未见识过的,金赏现在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那副模样似乎当真会拔剑杀人。
两人说话间,肩舆已经抬远,金安上紧跟在舆边,不时的伸手替刘弗擦汗。
“果然…”正当两人想疾步赶上时,身后冷不丁的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金建扭头,这一眼令他又惊又愕,顿时无语。
“果然是你们。”刘病已站在甬道的入口,两名持戟的兵卫原本已经拦住了他。兵卫见金建回头,犹豫着要不要放行。
金建像是个被人识破谎言的孩子,居然在刘病已兴奋的注视下局促的想要逃离。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
“不是。”金赏回过身,眸瞳内的冰冷叫人不寒而栗,那样尖锐厌倦的眼神令刘病已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去!你的眼睛是用来看百戏歌舞的,你的嘴巴是用来吃百味珍馐的,你今天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就仍回去做你该做的事!”
刘病已张着嘴,被金赏的话噎得满面通红。金赏却再不去看他一眼,拉着弟弟,快步赶上远去的肩舆。
06、弄璋
刘弗的病拖延至今,宫内的太医俱已束手无策,于是下诏延请天下名医,这些医官开具的药方俱有杜延年整理备份。刘弗喝汤药犹如喝水,吃药丸犹如吃饭,如此两月有余,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气温攀升时他的身体却没有像往年随着季节的转变而有所好转,反而一度陷入昏迷。
“陛下今天的气色见好。”上官如意站在栏前远眺,刘弗在向阳处置榻,暖暖的阳光笼罩在他周身,使得原本清减苍白的男子绽放出蓬勃的生气。
虽然明知这一切的景象只是眼睛的错觉,但她宁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是真实的。
他就坐在那里,静静的仰着头,似在嗅闻着枝头上嫩绿的芬香。
春日的气息,那是生命的起始。
皇后说好,随侍的宫女们不敢说不好,于是纷纷附和。如意心满意足的笑了,眼梢却有一丝无法抹去的哀痛,她快步走到刘弗身后,顺手在枝头上采了一株红艳艳的桃花。她采得急,连花带叶的捋了下来,一时花瓣碎碎飘落。
一片花瓣落在刘弗手背上,他抬起来,如意嗤的一笑,索性双手抱住花枝一通摇晃。花瓣犹如雨雪般从枝头飘下,落了他满脸满身。
刘弗并未着恼:“很少见你这么淘气…”
侍从们知趣的退避十丈,远远的站立伺候。如意绕到他身前,在榻前跪下,长长的裙裾拖在草地上,她拉过他的手,掌心抚触着自己的脸颊:“陛下不喜欢妾淘气?”
刘弗任由她异于常态的冲自己撒娇,语气幽然却仍不失犀利:“你不是这样的人。”
相处近十载,自己几乎便是看着眼前的女子成长起来的,她的一言一行,性情喜好,他了如指掌。他掰开她颤抖的手指,将一片花瓣搁在她的掌心,拾起她的手,在她手指上细细亲吻,“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如意。”
她颤栗得更加厉害,终于忍不住伏在他的膝头,抽搐的呜咽起来。
“别这样,如意。”他依旧如常的拍着她的肩背,声音虽哑,却不失一贯的温柔,“你是个好皇后,以后也会是个好太后。”
她的哭泣骤然大声了起来,闷闷的发出愤怒的嘶吼:“陛下说这样的话,是想让妾生不如死么?”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像哄孩子似的不停念叨,苍白的脸颊带着一种柔和的光彩,“如意,你知道的…”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朕,一直都活得生不如死。”
“那么…”她的眼神空洞得骇人,“陛下是要抛下妾一个人了。”
刘弗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自言自语的说:“你比朕强,你能坚持的…你一直是最坚强的…”
“可你并不喜欢我这样。”她无限哀伤的落下泪来。
他随手替她擦去:“朕是喜欢你的。”
她绝望的看着他:“我知道。”
但也仅限于喜欢而已,她不在他心里,她知道的。
他喜欢的东西,她给不起,那绝对不是任何一个掖庭女子能给得起的。
帝后二人互相拥簇着,刘弗把玩着她肩头上的一绺青丝,在沉默良久后终于说了句:“你好像一直未曾行及笄礼。”
她哽噎的回答:“行过礼了。”她拥抱着他瘦骨嶙峋的身躯,“在十年前,我进宫的那日,母亲替我绾的发…”
他模模糊糊的记了起来,那晚初见,她似乎的确是穿着成人的衣饰,头上顶着沉重的假髻。
“我们做了十年夫妻…”他一直很平稳的语气终于起了一丝颤意,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任由那毫无血色的唇瓣在她眼前翕动,却没有再吐出一个字来。
她终于不再哭泣了,的确,他了解她胜过了解自己,她久居未央宫近十年,早已练达出冷静克制的心性。少女的淘气不适合她,虽然她仅仅十五岁。
“对不起…”他说了句没头没脑到莫名其妙的话。
然而她却听懂了,胳膊环收,把他抱得更紧。他很瘦,身上几乎不长肉,嶙峋突棱的骨骼硌得她全身疼痛,但最疼的那一处,却是她的心。
平君的惨叫声足以掀掉整座草庐的梁脊,他素来知道她的禀性,是个吃苦耐劳的家伙,不是真的疼得受不了绝对不会有如此凄厉的尖叫。
于是他木然了。从请来的乳医进入产房起始的慌乱,紧张无措的满屋子乱转到此刻终于在那一声声厉叫声中彻底僵化。
等到平君的哀号终于换来那期待已久的婴儿啼哭声后,许夫人兴奋的从房里出来的,脸上乐开花了,见女婿站在门前发呆,大笑道:“君儿果然是你的福星,头胎就给你生了个儿子!”
女婿没反应,两眼发直,她忍不住收了笑容,出手拍了他一掌:“听到没?是个儿子,你有儿子了…”
“咕咚!”刘病已在岳母的掌击下,双膝一软,像滩烂泥一样倒了下去。
许平君用六个时辰分娩,诞下一个活泼健康的大胖儿子,虽然累得大汗淋漓,不过精神状态仍显得十分正常,而她的夫君大人却昏死在了房门口,足足躺了半个时辰才醒来。
清醒过来后的刘病已听到旁人调笑的祝语,难为情的直挠头。仆妇把襁褓抱出来,婴儿有着一张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一只眼眯,一只眼闭,小嘴使劲啜着。襁褓中的小婴儿看起来如此的柔弱、新鲜,父子俩第一次打了照面。
仆妇问:“貋公要不要抱抱小公子?”
他兴奋的点头,然后慌慌张张的从对方手里接过襁褓。小家伙很软,很轻,他捧在怀里紧张得不敢使太大的劲。他的儿子动了动小脑袋,小嘴张开,露出无牙的牙床,如同小猫似的冲父亲打了个哈欠,两只眼睛眨了眨,慢慢阖上。
刘病已目不转睛的看着,猛然全身打战,然后再次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狼狈形象抱着儿子大哭起来,吓得一旁的仆妇惊愕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病已得子后的两次失态之情被渲染的成为一种极佳的笑料,张彭祖时不时的要拿出来嘲笑他一回。许平君分娩后一度奶水不足,一个十六岁的母亲加上一个十八岁的父亲,小夫妻俩全然不懂应该怎么照顾小孩子,经常搞得手忙脚乱,彻夜难眠。
“烦死啦,他又哭…”一个晚上不知道多少次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她既生气又不忍。
另一侧,病已眯着惺忪的眼睛,在她的抱怨声发出之前已下了床,将儿子抱在怀里轻轻的摇:“没尿,也没拉屎,是饿了…”他无助的看着满脸委屈的妻子,“他饿了。”
“疼。”他的小妻子撅着嘴表示不满。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声下气的哄,“可他饿了。”
平君解开衣襟,病已将孩子抱过去,讨好的说:“我给抱着,你继续睡。”
啼哭的婴儿贴近母亲柔软鼓胀的胸脯,不需要太多的引导,已经熟练的拱上去,小嘴含住乳尖,吧唧吧唧用力吮吸起来。
平君娇躯抽搐的一颤,嘴里“咝”了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忍忍,忍忍。”他拍着妻子的背,安抚的说,“母亲说吮碎了皮,结痂后就不会再感觉疼了。”
她咬牙忍受:“已经结痂了,现在是痂又碎了。”
“嘿,这小子…我瞧过了他嘴里一颗牙都没有。这样都能把你母亲整得那么惨,你呀你,你可真不乖。”他像是在责骂儿子,可脸上却是笑嘻嘻的,虽然一脸的困倦,却难掩那种为人父的骄傲自喜。
平君白了他一眼,“你是想夸你儿子对吧?下次你来喂他。”
“唉,我这是在训斥他呢,我哪是在夸他呀。”他摸着婴儿柔软的胎发,笑眯眯的说,“小子,记得你母亲为你受了苦,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加倍孝顺啊。”
婴儿吧唧吧唧用力吮吸,无视父亲的唠叨,全神贯注的只为自己的饥饱在努力奋斗。
餍足后的婴儿继续沉沉睡去,精疲力竭后的小夫妻躺在床上,看着床中间的儿子,无奈却又满足的相视一笑。
“还有三天孩子就满月了,终于可以搬回家去住了。”
“你是指望着我母亲给你带儿子吧?”
他嘿嘿的傻笑,“母亲大人的大恩大德,病已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感恩回报。”
房间里安静了会儿,平君却了无睡意,用手指捅了捅微微打鼾的夫君。病已在浅眠中惊醒,一跃而起:“他又怎么了?尿了?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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