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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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情景,用丧家之犬形容都不为过。
笑完之后,慕容炎说:“小蓟城如今必须防守严密,我们等天亮再入城。”可别千辛万苦躲过了西靖的追兵,最后死在自己人手上。
左苍狼答应一声,说:“可是非颜?”
慕容炎说:“她不会有事。”
他胸有成竹,左苍狼便没有再追问。慕容炎绞干湿衣,坐在芦苇丛下,不敢生火,只怕这时候再引来靖军。两个人奔逃了大半夜,又饿又累又困,他倚着河边的岩石小憩。
凉风透体,寒意彻骨。他突然伸出手,对左苍狼说:“过来。”
左苍狼茫然地走过去,慕容炎示意她坐下,然后将她的双脚揽进了怀里。左苍狼如被火烫:“主上!”
慕容炎说:“坐好。”左苍狼只好坐好,他复又低声说:“想不到灰叶原的夜晚这么冷。”
左苍狼没有说话,他的体温透过湿冷的衣衫如同星火燎原。冷不冷她不知道,只是那寒月疏星相媚好,烟障芦苇不相扰。
此夜之后,再无良宵。
第二天,慕容炎跟左苍狼一起进入小蓟城,赶回晋阳。直到回到他府上,左苍狼才真正在床上睡了个好觉。
王允昭仍然将她安置在以往住的小院里,随后服侍慕容炎沐浴更衣。慕容炎说:“燕子巢那边,除了冷非颜,还有谁能联系上?”
王允昭微怔,说:“封平可以。”
慕容炎点头:“让他跟燕子巢联络,如果三天之后,冷非颜不回来,他负责接手。 ”
王允昭暗惊:“可是冷少君出了什么意外?”
慕容炎低头系着衣衫的系带,态度漠然:“说不准,以她的身手,或许有生路。但是她对地形不熟。如果落在西靖人手里,那应该已经死了。”
王允昭说:“殿下要不要派个人过去看看?说不定……”
“不。”没等他话说完,慕容炎已经淡淡道:“不值得。”
下午,左苍狼睡醒,慕容炎命人在水榭备下午饭,周信、封平、许琅皆有列席。周信说:“现如今,主上为杨家翻案,又有力地还击了西靖,民心已有偏向,何不直接登基为王呢?”
慕容炎略作沉吟,说:“此时登基,总还是免不了逼宫夺位、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
王允昭这时候插了一句嘴,说:“若是主上自封为燕代王,暂代燕王监国,应该无人非议。”
慕容炎想了想,说:“得跟薜成景那帮老臣商量。我在朝中没什么亲信,他们还是站在父王那边的。依附于我,只因无奈。”
封平说:“老臣里面,也不是人人都坚定。假如殿下给予的恩宠胜过陛下,这些人真正向着谁倒也难说。”
慕容炎看了一眼左苍狼,问:“你怎么看?”
左苍狼说:“朝中诸臣,属下并不了解。但是如今他们追随主上,在陛下眼中便已是叛臣。他们未曾意识到这一点,但上次陛下油烹信使的事,已经让他们心有余悸。我想如果晓以厉害,他们想必也不会过于反对。”
慕容炎说:“如今朝中只有薜成景能服众,但这些话,他必是不肯说的。”
左苍狼说:“右丞相姜散宜姜大人已随陛下去了渔阳,如今朝中右相之位空缺。殿下没有亲信,何不培养一名亲信?”
慕容炎点头,转头对王允昭说:“传甘孝儒前来见我。”
甘孝儒与姜散宜年纪相仿,原职为朝中三品侍郎。此人为人八面玲珑,一向颇有野心。慕容炎在书房单独召见他,说:“甘大人为官多少年了?”
甘孝儒是很有眼色的,如今慕容炎逼走父兄,独占晋阳,自己可是在他的掌中。他赶紧说:“回二殿下,微臣二十七岁入朝为官,已有十三载了。”
慕容炎缓缓踱过他身侧,说:“如今朝中,薜丞相年事已高,琐事劳心,只怕力所难及。而右相又随父王去了渔阳,不能理政。朝事繁杂,我担心薜丞相不堪重负。”
甘孝儒人精一样的人物,一点就透,当即就道:“二殿下何不从朝臣中选取合适的人选,暂代右相一职?”
慕容炎看着他,缓缓说:“我也正有此意,但还有一为难之处。”
甘孝儒与他直视,突然觉得那目光中光华灼灼,他竟不敢逼视。他移开目光,心中亦是狂跳。慕容炎话到了这里,他哪还有不明白的意思?
他咬咬牙,右丞相之职啊,他入朝为官这么多年,就算是在慕容渊手下,多少年能爬上来?
他心一横,下跪拱手道:“殿下一心为国为民,但是右相任命非燕王不能。如今燕王远在渔阳,朝中不可一日无主。臣……臣……”这一句话出口,日后便是大燕的奸臣罪人。他长吸一口气,毅然道:“臣恳请殿下,为大燕百姓考虑,登基称王。”
慕容炎微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省事。他说:“可是其他臣子,未必会这样想。”
甘孝儒说:“臣在朝中多有故交,臣愿代殿下游说。他们俱是明理之人,想来定会支持殿下。”
慕容炎说:“那么,就有劳甘丞相了。”
第二天,甘孝儒联络部分朝臣,联名上书,请求慕容炎登基为燕王。薜成景气得浑身发抖,和一部分老臣大骂甘孝儒一党卖主求荣。甘孝儒一党则反斥他们不识时务、墨守成法。
双方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慕容炎冷眼相看。
整个上午当然也吵不出什么结果来,甘孝儒并不甘心,他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在朝中当然也是有门生故旧的。一下朝,他便将这些人召集到一起,商量下次朝议的辩题。
慕容炎没有跟他们多说,一下朝便回了自己府上。那时候温砌忙着应付西靖的复仇,渔阳的慕容渊也在召集旧部,一时之间,晋阳、大蓟城、小蓟城倒是平静安稳。
慕容炎刚刚进到水榭,天上掉下一只大雁。双目被一箭贯穿,箭法精准。慕容炎弯腰捡起来,左苍狼就从桃林间绕了出来:“主上?”一眼看见慕容炎手里提着的大雁,她忙跪下:“属下一时技痒,令主上受惊。请主上降罪。”
慕容炎说:“起来吧,你这礼物送得倒是别致。”
左苍狼跟在他身后,问:“今日朝议,如何?”
慕容炎失笑:“能如何?薜成景那帮子人,不是区区一个甘孝儒能够说动的。”
左苍狼说:“如今时日尚短,他们受陛下皇恩多年,一时固执也是难免的。主上不必计较。”
慕容炎说:“当然不必计较,大燕忠义之士不多,但还好剩了几个。”左苍狼偷笑,慕容炎说:“笑,还好意思笑。明儿个让你也跟着上朝,让你体会一下何为唾面自干。”
左苍狼更是忍不住,说:“主上若是有令,属下必定相随。”
慕容炎叹了口气,说:“算了,就由我一个人挡着吧。谁让我脸比你大呢?”他修长光洁的五指在左苍狼的脸侧比划了一下,尾指末端拨动她的一缕黑发。
左苍狼瞬间低下头,面如海棠。
慕容炎将大雁交给王允昭,王允昭说:“殿下,封平有事求见。”
慕容炎嗯了一声,他行事几乎不避讳左苍狼,王允昭便将封平直接领了过来。封平说:“殿下,燕子巢那边传来消息……”他凑到慕容炎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等他话毕,左苍狼突然问:“燕子巢的事,为什么是你来回禀主上?”
封平没有回话,在左苍狼、冷非颜、杨涟亭三人面前,他无疑是名符其实的前辈。无论是资历还是实力,都不会比三人差。但是因着在明处,明显不受重用。但尽管如此,他仍是慕容炎的亲信,在左苍狼等人面前,也一直以上司的姿态出现。
可因着当初孤儿营的一切,左苍狼等三人对他明显毫不尊重。迄今为止,三个人没有人愿意称他一声师父。
现在左苍狼问话,他听若未闻。很明显,他不需要回答左苍狼的问题。两个人僵持,慕容炎说:“非颜还没回来,封平接手燕子巢,正在四处寻她。”
左苍狼说:“从她身陷灰叶原到现在?”
慕容炎说:“嗯。”
左苍狼目中焦急之色尽显:“我们必须去找她,她虽然武艺高强,但是灰叶原的地势非常复杂,她并不了解。”
慕容炎说:“这些事,交给封平去处理。”
左苍狼说:“不,我想亲自去。”她单膝下跪,目光恳切:“主上,非颜的事,请交由我来安排。”
慕容炎看了她一眼,良久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哪有不应之理呢?”
左苍狼叩拜:“谢主上。”说完,再不停留,转身出了府。
慕容炎站在桃林畔,看了一眼封平,说:“你接手燕子巢之后,没有派人去找过吗?”
封平目光迟疑,良久说:“灰叶原仍在西靖之手,且路途复杂不便,所以……”
慕容炎说:“封平,我给了你八年的时间,你本有机会,让他们视你如师如父。可你总是这样缺乏耐性,一个不肯在微末小事上费心的人,终会败给自己目空一切的心性。”
封平拱手:“谢殿下教诲,属下谨记。”
慕容炎说:“但愿你真能牢记,找人跟着她,我可以失掉一个冷非颜,但是如果失掉一个左苍狼,我就会真的不高兴了。”
封平咬牙:“属下明白了。”
他起身,后退三步,出了府门。慕容炎看了一眼王允昭,说:“几个孩子心性不同,不必要的纷争,以后我不希望再发生。”
王允昭脸色都白了:“是,老奴记下了。”
左苍狼出了潜翼君府,没有搁耽,立刻找到燕子巢的消息联络站,燕子巢现在也在慌乱之中。他们的解药只有冷非颜有,杨涟亭暂时无法联络。如果冷非颜再过几日不回来,这些人可要吃尽苦头了。
左苍狼却没有直接让他们打探冷非颜,而是让他们打探诸葛锦的消息。
在灰叶原失散的时候,冷非颜是挟持了诸葛锦,没有慕容炎的命令,她应该不会下手杀人。而诸葛锦是温砌帐下的一员大将,他的行踪,无疑更容易打听。
果然,很快的燕子巢就传回消息,称诸葛锦这两天曾在宿邺城出现,看来他已经回到了宿邺。
左苍狼连夜赶往宿邺城,通过以往旧部的情份,悄悄潜入城中。她虽然如今与温砌已经对立,但是慕容炎的起兵其实并不令大家反感。只是碍着对温砌的忠义,大家不能倒戈相向罢了。
这也是温砌最担心的事,一旦她插足军务,同军中将士有了情义,就不能分辨军中是否会有内应。
左苍狼倒也没干坏事,她顺利潜入诸葛锦帐中,把诸葛锦吓坏了:“左参……左苍狼!”他正要提刀,左苍狼手中弓箭已经举起来。诸葛锦不敢动了,左苍狼说:“毕竟昔日袍泽,白首相知犹按剑,不好吧?”
诸葛锦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潜入营中!”
左苍狼说:“不用为我担心,我问你,当日灰叶原,挟持你的那个女孩,现在在哪里?”
诸葛锦说:“陷到沼泽里,死了。”
左苍狼脸色都变了,手中弓弦满张,诸葛锦慌了,忙说:“好好,我说!她一路挟持着我,让我指路。本来都快出了沼泽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去了。我被她丢在白狼河边,过了十二个时辰穴道才解开,差点冻死!”
左苍狼说:“不知道为什么回去?”
诸葛锦一直看着她的箭矢,说:“真不知道,不过好像听她说了一句,什么那个领头的西靖将领长得真是不错。”
左苍狼:“……”
本来左苍狼对他所说的一切话都存疑,但是这一句一出……好吧,她信了。她把诸葛锦打昏,自己悄悄潜出军营,前面隐隐有人说话,她在黑暗中转身,看见温砌披着素色的披风,正在巡营。
近几日西靖连续攻城,他不知几夜没睡,行走之间右手拢唇,有点咳嗽。
不过几日不见,她此生唯一敬重的长者,已是陌路殊途,那些听他讲解兵书战策的日子,恐怕再也没有了吧?她转过身,匿于阴影之中。
冷非颜滞留灰叶原,还真是为了一个西靖将领。当时她挟持诸葛锦,也是知道自己路途不熟。诸葛锦既然敢在此伏击左苍狼,当然对灰叶原极为了解。这里几乎遍地沼泽,一旦陷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带着诸葛锦眼看就要走出沼泽之地了,突然有人向这里放箭。西靖人的火把照亮了沙棘,冷非颜回过头挡开一箭,然后看见西靖领头的将领。他不知是哪族的混血,鼻高眉深,淡蓝色的瞳孔在火把映照之下,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迷离。
冷非颜不由松开了诸葛锦:“这家伙皮相真是不错啊!”
诸葛锦整个傻了。然后就见她点了自己的穴道,转身向那个西靖人所在的方向摸了过去。西靖人一发现她,立刻乱箭齐发,但是冷非颜简直就是个疯子,她不管不顾,直奔西靖将领而去。
最后虽然连中三箭,却也将此人扣在手中。
这个西靖将领整个人都傻了,在黑暗阴森的沼泽之地,冰冷的沙棘中突然有个女人踏风而来。她如同黑暗幻化的精灵,几乎瞬间已至他面前。然后她挑起他的下巴,说:“你长得不错,愿意跟我走吗?”
话音未落,匕首已经抵在他脖子上。他没有去看那锋利带血的利刃,却盯着她的脸。她有一张漂亮得足以令诗词失色的面孔,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不可战胜般强大,唇角微勾,又带了点少女的调皮。
他的视线之中,突然失去了所有,只留下这个人,在淡金色的火光之中,如仙如魔。
冷非颜见他呆呆傻傻的,竟然也没下杀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只觉得口中发干,半天之后,怔怔地说:“巫,巫蛊。”
冷非颜拍拍他的肩:“很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等我先打发了他们。”身后一直有人放箭,她回身一剑劈开箭雨,身如流光,他只见一道残影。不一会儿,响起了西靖兵士的惨叫声,顷刻间,连惨叫也归于平静。
那个人淡漠地折断羽箭,拔出身上的箭镞,说:“好了,我们走吧。傻站着干什么,过来给我上点药。”
巫蛊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只见白衣下伤口狰狞可怖,伤口以外,却是肤如凝脂。他轻轻把药粉撒下去,而她淡淡地说:“我叫冷非颜。记住我的名字。”
后来巫蛊再想起那一夜的时候,一直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他甚至没有任何抵抗,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他只是记住了那个名字,记了一辈子。
第 32 章 别哭
冷非颜带着巫蛊回到晋阳城,封平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没有燕子巢众人的解药,如今眼看要到期限,燕子巢的人不断催促。他几次向慕容炎请示,希望能够得到解药的配方。
但是慕容炎始终没有表示,目前杨涟亭仍然在姑射山养伤,并不能联系上。而且,封平自己也知道,这三个人一向交好。就算能联系上,杨涟亭会不会把配方给他,也是两说。
冷非颜回到燕子巢,第二天就发放了诸人的解药。一群地痞流氓这才慢慢恢复了平静。封平内心怎么想,谁也不知道,但是肯定不会很高兴就是了。
而且冷非颜还带回了一个巫蛊,直接就任命为副楼主。封平脸色阴沉:“你可知此人来路?殿下对你委以重任,你如此轻易就重用一个来历不明的西靖人,不妥吧?”
冷非颜对他尊度为零,当下就笑道:“原来封平大人知道主上是对我委以重任。”封平顿时语塞,冷非颜说:“那么封大人也一定知道,谁才是燕子巢的主人吧?”
封平怒从心起,待要拔刀,奈何拇指只移了一寸,冷非颜的剑尖已经抵上了他的咽喉。封平羞怒之色溢于言表,冷非颜哈哈一笑,又收了剑:“封大人,巫蛊是否可靠,我身为燕子巢楼主自然会向主上有所交待。就不劳您费心了。”
封平咬牙,转身离开。冷非颜回头,对巫蛊说:“跟我来。”
巫蛊迟疑,然后说:“你不该这样羞辱他。”
冷非颜说:“老子高兴,你哪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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