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亲临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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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皇帝睡得极浅,不时转醒,但也只是屡屡翻身,并没有惊扰她。

天蒙蒙亮,皇帝巳起身洗漱。前去早朝之前,他在床沿静坐了一会儿。

“映夕,你若愿意与朕携手共度这次的难关,往后就不要反复。”他低声说着,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仲轻吻。

待到他离去,寝居里变得寂静无声,路夕才缓缓睁开眼,澄澈的明眸中掠过几丝波澜,昨夜她说他拖泥带水不够干脆,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每做一件事,她都要为自寻一个理由,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敛了思绪,默默起身。早膳过后,她埋首桌案,翻查古籍医书。

直至晌午,她才伸腰站起,轻捶自己的肩膀,长叹一口气。据前人记载,每凡爆发疟疾,紧接着就会发生流民暴乱。只怕现在的晖城,巳是一片混乱。如果强制镇压,就将与攻敌城无异。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明耀得刺目。她倚窗静思,心中甚感戚然。单凭她一人之力,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必须集结京都众志愿医者,且要快速,否则后果骇人。

轻轻闭上双目,听见身后有人走近。她没有回身,只叹息道:“皇上,京都固然重要,但晖城百姓也同样重要。”

皇帝没有接言,径自道:“路映夕旋过身,举眸望着他。他眼中泛着血丝坚毅下巴渗出湛清胡茬,罕见的落拓。她相信他并未口是心非,他确实将百姓看得极重。

“京都目前的情况尚可控制住,但晖城──”皇帝一顿,目光痛绝,“今晨有千余患者病逝,焚尸不留。听说城内哀声震天,百姓愤骂朕残忍无道。”

路映夕静默,心情沉重。

“朕派人远送药材和粮食入城内,每次城门半敞,就有百姓结众欲要冲逃出。”皇帝移开视线,望入天际。

“晖城外,驻兵多少?”路映夕清声开口,与他共立窗旁。

“两万。”皇帝简略答道,语气沉滞。

路映夕不禁慨叹,良久,才温言出声:“皇上的策并没有错,只是单单防止疫情扩散并不足够。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皇上或许可以悬榜征召各地医者。一面清理水源,一面控制晖城内的疫情,或有望解救更多无辜百姓。”她思索片刻,又道,“其实大部分百姓并未染上瘟疫,如果有足够多的医者为他们一一确诊,就可逐日逐人放出晖城。”

皇帝转过脸看她,眼神暗沉:“十数万百姓,一一确诊,需要多少医者?”

路映夕亦知这难处,轻叹道:“能诊断多少便是多少。”

“今日有十二名京都大夫自愿入晖城。”笪皇帝微勾唇角,自嘲道,“死怕这十二名大夫也未必是个个自愿。”

“晖城内原有多少大夫”路映夕心下怅然,当人面临死亡的威胁,自保是本能,又如何能怪他人自私?

“少说有百名,但如今愿意站出来照顾病患的,只有二十人。”皇帝沉声回道,亦叹,“朕明白,他们虽为医者,却也有家有室。”

路映夕垂眸,心中暗自思忖。玄门第子大多深谙医术,如果师父愿意率众相帮,这次的灾难应该能很快度过。至少,可以减少病疫人数。

“朕明早要出宫一趟。”皇帝忽然定定盯着她,“朕要入晖城,亲眼看一看是何境况。”

路映夕一愣,抬眸望他。

“你可要随朕一同去?”他正色询问。

“皇上爱民之心,臣妾明白。但是晖城疫情严重,笪圵万不可涉险。如果连皇上都染上瘟疫──”路映夕认真严肃地回视他,极力劝阻。

皇帝静默须臾,薄唇轻轻扬起,一直积聚眉间的阴霾褪散了一些。

“映夕,你为朕担心?”他挑起眉毛,睨着她。

路映夕低首,心绪变得复杂,她的确担心,如果他出事,龙朝必会趁势反攻。一旦皇朝被灭,作为其盟国的邬国也岌岌可危。但方才,她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出于直觉的阻止。

“朕去晖城也不过是上城楼远覌罢了,一两刻钟就离开。”皇帝黯沉的眸色添了几丝光亮,凝睇着她。

路映夕抛开脑中纷扰念头,浅浅弯唇,道:“皇上你要臣妾一同去?臣妾体弱,难保不会染病。”

“夫妻一场,难道不应该生同衾死同穴?”皇帝眼中浮现一丝笑意,英挺的眉宇舒展开来。

路映夕不理他的话,顾自提议道:“虽然现下京都尚算安宁,但臣妾认为,朝廷应该提倡百姓自行防备。水沸才食,家中对象最好都清洗过并于阳光下曝晒。而晖城之中,更应如此,若能运大量米醋入城更佳。煮醋熏屋,虽无奇效,但也聊胜于无。

皇帝频频点头,但眸光渐渐沉了下来,不知忆起何事。

“皇上?”路映夕疑虑唤他。

“映夕,南宫渊现在何处?”皇帝突然问道。

路映夕微怔。她知道了师父背后的势力,莫非皇帝也知晓?

皇帝不管她怔仲无语,継续道:“朕知道你有办法联系上南宫渊,你代朕带一句话给南宫渊。他若能救朕的子民,朕便赠他一个心愿。”

“是何心愿?”路映夕蹙眉疑问。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女人莫问。”皇帝扬唇淡笑,俊容沉穏磊落。

路映夕抿嘴,心中总觉怪异,却想不出头绪。他与师父之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默契,而她莫名成了纽带?

“今日多歇息,明日一早朕来接你一起出宫。”皇帝抬手拂过她额前垂下的碎发,无端发出一声低叹,然后收回手转身离去。

………

至夜深,路映夕都未启动密开关,心中踌躇。

玄门既是附属霖国,就不会相助皇朝。可是十数万条人命,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他们有何过错。

终是入了凤床底,一边想着,如果师父不肯,她该如何劝说。

但进入密室,却发现曦卩守候,而不见师父踪影。一封薄薄信笺由曦卫双手奉上,她接过信一眼扫过,便命曦卫焚毁。

离开了密室,她坐在凤床边,微微浅笑。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师父天性淳厚,怎会见死不救?

那封信上寥寥数字,巳足以证明师父的善心从未改变过──“映夕,为师听闻晖城瘟疫,故速回玄门,两日后返。”

心中略安,她宽衣躺下。明日笪帝亲自去一趟晖城,其实确有必要。官员上禀的疫情,想必不够准确,为官之人总习惯多报喜少报忧。而皇帝微服亲临,应该能看到不少被隠瞒积压下来的真实惨况。

自她嫁入皇朝以来,不曽看过慕容宸睿如何理政。从此次瘟疫看来,他虽有帝王喜怒莫测的深沉脾性,但却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只是,再好皂皇帝,也是踩着层层白骨登上帝位。

她阖目,不去多想。

迷迷糊糊睡着,只觉才刚合了眼,转瞬巳是天光。睁眼时,模糊看见窗台边伫立一道颀长身影。

“皇上。”她轻唤,起身下床。

皇帝转过身来,一袭紫色锦袍衬得他丰神俊朗。背后晨曦照射,染起一圈光晕,他在光影里对她淡淡微笑,令她有片刻的晃神。

摇了摇头,她赶紧走去更衣洗漱。

皇帝斜倚着窗柩,目光跟随着她的举动,口中散漫说道:“朕以前每日清晨向母后请安,都见有六名侍女伺候左右。其它嫔妃亦有四名宫婢贴身服侍。你贵为皇后,却似平民。”

“洗脸梳发罢了,何须人伺候?” 路映夕步入更衣内室,看着梳洗架上罢放的一盆清水,不禁汗颜。她言过其实了,她一贯锦衣玉食,虽然没有过分依赖宫婢伺候,却也并非事事亲为。

“若有一日随军出征又或长居山林,你可会适应?”皇帝的视线落在隔门珠帘上,问得意味深长。

“人在忧厚环境中,必会骄緃自己。”路映夕自省而答,“倘若遇上饥荒,臣妾的面前只有一盆清水,臣妾必是留以饮用保命,而不是梳洗仪容。”

皇帝未再出声,只静默凝望着。

过了片刻,路映夕身着粗布衣裙,一脸素净,从内室缓步走出。

皇帝眸光微亮,迎上前,握住她的手。这是第一次,他与她站在相同的阵线上,真正携手。

她举眸望他,感觉到他缠紧了她的手指。十指相扣,格外旖旎。

她静了挣,他却不理,牵着她往外走去。

被幽禁月余,再站在凤栖宫之外,她心中忽生感触。他将她软禁,是一种惩罚,也许亦是一种保护。惩罚邬国的不守信义,保护她不再受后宫纷争的侵扰。他的做法这样矛盾,是真的动了情么?

不及深思,巳上了马车。此次出宫,共有七名侍卫随行,其中自然也有范统身影。

“你还未用膳,先将就吃一些。”车厢内,皇帝靠着车壁,淡声说道。

“谢皇上。”路映夕温声回道,目光投向矮几上的几碟糕点。这是他特意为她所准备?

“朕今次是微服出宫,你应改个称呼。”皇帝瞥向她,薄唇轻扬,带着兴味。

“是,老爷。”路映夕咬着蜂蜜蒸糕,一边应道。

“老爷?朕有这么老么?”皇帝长眉斜挑,不满地睨她。

“那么少爷?” 路映夕笑着侧头看他。他巳近而立之年,待到冬日生辰,便是三十岁。比她足足大了十一岁,这还不算老么?

皇帝轻哼,道:“你应该唤‘夫君’。”

路映夕皱了皱鼻尖,反驳道:“臣妾现在身穿丫鬟衣裳,怎像是皇上的夫人?”

“朕说你是,你便是。”皇帝话语霸道,不容她再推搪。

路映夕无奈,拖长音唤道:“是,夫君──”

皇帝这才满意地颔首。

路映夕抿着唇浅笑,継续进食。她的生辰也在冬季,只不知今年还会有谁记得?往年在邬国,父皇总会为她大摆庆生筵席,极之盛隆。故而在邬国无人不知,夕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自幼受宠,尊贵非凡。可事实上,这些荣宠只是云烟浮华,拨开了朦胧美奂的云雾,就会看见残酷的真相。父皇宠她,却未必爱她。

不知不觉地,唇畔的笑容褪去,心中甚是冰凉。

马车出了京都城门,踏上官道,距离晖城愈近,就愈感觉到腐朽的死亡气息迎面扎来。

午时过后,抵达晖城城郊侧门。皇帝和路映夕夕对望一眼,先后下了马车。

即使是偏僻的侧城门,如今也不可以随意打开。守门的士兵统领看到范统出示的官牒,便通报城楼上的官员,垂放下绳梯。

须臾之后,皇帝和路映夕站立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举目四望。

皇帝双手拢在宽袖里,紧紧攥着,眼角隠约抽搐,满目悲戚。

城门之内,城楼底下,挤着许多百姓,可是却没有声息。他们在士兵的长矛下跪地,一张张瘦黄的脸,表情麻木。

突然之间,人群中一个人拔尖嗓子大叫:“狗皇帝!放我们出去!”

随着这带文的厉喊,人群开始暴动,本是前来城门绝食抗议,此时再也忍不住悲愤,不断有凄厉大喊响起──

“我们没有得病!放我们出去!”

“狗皇帝没有人性!要活活困死我们!反正也是一死,我们冲出去!”

“对!冲出去!冲出去!”

人头涌动,互相推撞,几近疯狂。

一队士兵训练有素地将他们团团包围,以长矛为绳索,圈成牢不可破的阵势。

但那群百姓巳濒临崩溃,连日来被可怕的瘟疫阴影笼罩着,且又遭封城之困,使他们越发感到恐慌。

刺耳的喊声不断,拳头四起,胡乱捶向士兵们,场混乱失控。渐渐有了腥红之色,染在矛锋之上。

见了血,群民更失了理智,不顾性命地扑血离自己最近的士兵,蛮力揪扯,士兵自卫回击,又见血腥。

哀嚎与恨叫声充斥在这城楼底下,骇然可怖。

“狗皇帝不顾我们死活,不配做一国之君!”

“狗皇帝!不得好死!”

“狗皇帝!不得好死!”

…………

声声怒喊夹杂滔天恨意,不绝于耳。

皇帝伫立城头,紧抿薄唇,脖项僵硬梗着,青筋遍布额角,目眦欲裂。

路映夕转头看他,暗暗伸出手,握住他紧握成拳的手。她知道,他不是愤怒,而是感到巨大的悲哀。

皇帝咬着牙关,浑身发颤,突然仰头,暴出一声咆哮!

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有心无力 

悲怆的吼声,惊得城楼上的众人震颤,可底下群民听不见亦听不入耳,仍衵疯狂地奋力推打,盲目而激烈。

皇帝胸口急剧起伏,双手无意识地捏紧,全身压抑地阵阵战栗。

路映夕皱眉,抽了抽被他握痛的手,但他却没有丝毫反应,死死地攥着。

“皇上!”她踮脚凑近他耳边低喝一声。

皇帝一震,才渐缓过神来,松开了手。

她对他露出淡淡微笑,然后走近城墙,倾俯身子,扬声大喊:“晖城百姓听着──皇上忧心晖城瘟疫,御驾亲临,并安排京都大夫入城,诊治患者──”

清冷的嗓音蕴含着绵厚内力,响彻半空,余音回荡。

城楼下的所有人皆是一愣,停住推搡捶打的动作,抬头仰望。

“两日后,将会有更多医者入城,为城中未染病的百姓确诊!无病者,可出城!”路映夕朗声再道,字字清晰,传音甚远,“大家切莫恐慌,朝廷定会尽力解晖城之难!”

群民仰着怔望,鸦雀无声,过了片刻,便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不多时声浪渐渐高扬。

“你是谁?凭什么要我们相信你!”人群中有一人率先喊叫。

“皇上怎么可能亲自来?皇上不可能来!”又有一人接茬,怀疑而惶急。

皇帝领会,走前一步,贴近城墙,沉声道:“朕在此──朕保证,会倾尽全力,保护朕的子民!”

掷地有声的话语,令场面再次寂静下来。

群民被震慑,不再与士兵揪斗,沉默地垂手站立着。每个人心中都是半信半疑,虽然皇帝亲临,可瘟疫何其可怕,在城中困得愈久就愈危险。

路映夕回转身,示意城楼上守职的官吏出面継续喊话安抚人心,而后拉着皇帝退了开。

“皇上,该回宫了。”她压低声说,“皇上御驾至此的消息一旦传了开,就会有更多百姓涌到城门。”

皇帝凝目定定看她,双唇紧绷似一片锋利的薄刃,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朕要去济仁堂。”

路映夕一惊,急驳道:“万万不可!”

“如果朕不敢去,何来医者自愿入晖城?”皇帝语声艰涩,但如金石铿锵。

济仁堂原是晖城中最大的药堂,如今成了难营。朝廷征用了济仁堂周遭的民宅,用以隔离疫症严重的患者。

皇帝默然无言,眉宇间的寒冻之色化作惨淡。

路映夕安静地握着他的手,往另一侧城墙走去。他的体温极低,手冷如冰。之前百姓的那些愤喊,他听在耳中,一定感觉句句锥心,伤人彻骨。

攀梯出城之前,一直沉默跟随的范统突然出声:“皇上,范某想留在晖城。”

皇帝拧眉,低沉问道:“何故?”

范统抿着唇角,恭然垂首,并不言语。

皇帝眼中浮现自嘲之色,伸手拍了拍范统的肩膀,未再多言,顾自翻墙踏梯。

路映夕望了范统一眼,带着无声的赞赏。现如今极少朝臣自动请缨进入晖城,看来范统亦有一颗仁善之心。

“范兄,这两日暂且不要太过接近病患,只要在城门穏住情况即可。”她低声叮嘱,再道,“粮食和药材运入之时,劳烦范兄把关,莫叫人浑水漠鱼,偷敛横财。”

范统疑看她,但没有赘问,顿首道:“是,范某必会竭诚护城。”

路映夕抿唇淡然一笑,旋了身攀爬绳梯,轻灵矫捷地下了城墙。

侍卫与马车正候着,皇帝伫立马车旁,举目仰望,神情戚然。

“皇上,回宫吧。”路映夕走近他,轻声道。

“嗯。”皇帝抽回视线,淡淡点头。

还未踏上马车,两人面色皆是蓦地一沉。

路映夕轻轻叹息,心下恻然。,南面远处的山头,燃起滚滚黑烟,可见又有一批病逝者被焚尸。

皇帝眸光凝滞,透着无法言说的沉痛凄然。

“皇上,从长计议。”路映夕婉言催道。

皇帝不吭声,双手猛地握拳,跨上马车。无能为力!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无能过!

路映夕随后上车,听着马蹄声嗒嗒响起,低低说道:“人力微薄,但求无愧。”但凡人命,都是可贵,她不会再区分是哪一国的子民。

皇帝哑着声启口:“朕初登基时,屡有叛军作乱,朕率兵亲伐,从未吃过败仗。但今日朕才知道,朕并不具备强大的力量,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之人罢了。”

路映夕静默凝望他,找不到话语安慰。现在只是刚刚开始,晖城里每日都会有人死去,最后必然是数以万计。皇帝铁腕处置了晖城太守及一众涉案官员,但却也挽不回事态。就算查出是何人投坠禽畜死尸于渭河,也于事无补了。

良久的沉寂,她望着他,轻言道:“皇上,两日后,师父会带领一些医者前来晖城。”

皇帝倏地抬头看她:“有多少人?”

“不知。”路映夕微微摇头。她确实不知,只希望师父能尽量多带一些玄门弟子前来。但她也知师父难做,断无可能全数弟子倾巢而出。

皇帝半眯眸子,未置可否。她果然有法子朕系上南宫渊,并且说服他出动玄门弟子,难道邬国与霖国暗中联手了?

见他眼中闪过锐光,路映夕心底无奈。若不是为了无辜百姓,她决不愿意做多错多。

皇帝垂敛了眼眸,靠坐着假寐冥思,眉目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阴影。

……

回到皇宫,马车先送皇帝返宸宫,継而往凤栖宫方向驶去。

堪堪到了前殿门外,就有一人从旁侧石径扑了出来,齐齐跪于阶前。

路映夕蹙眉细看,不由惊诧:“贺贵妃?”

这一身素白、长发凌乱披散的女子竟是贺如霜?

“皇后姐姐!”凄楚哽咽从喉头逸出,贺如霜抬脸哀戚望她。

还未及回应,就见两名太监慌忙追来,匆匆行礼,接着一左一右半扶半架地搀起贺如霜。

路映夕轻咳一声,目光扫过两名太监。

其中一名年长太监恭敬出声禀道:“皇后娘娘,贺贵妃染病在身,奴才们奉皇上之命,伺候和看守着贵妃娘娘。”

“皇后姐姐,如霜无病……”贺如霜的嗓音柔弱破碎,满面哀伤。

路映夕静想须臾,淡声道:“妹妹好生修养,待本宫得空,会去看望妹妹。”

“皇后姐姐,如霜只是想与姐姐说几句话。”贺如霜身姿虚软,脸色苍白,难掩憔悴。

路映夕凝睇她,不难猜想被软禁的这段日子她过得甚是惨然。

“你们先且退下,本宫与贺贵妃叙谈片刻。”路映夕看向两名太监,语声含威,不容辩驳。

两名太监犹豫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施礼退了开,到不远处的游廊下等候。

路映夕又屏退了守门内监,待到四下无人,才沉静开口:“贺贵妃有什么话要与本宫说?”

贺如霜再次跪下,容色楚楚:“皇后姐姐,皇上说如霜生了怪病,神智混沌,不让如霜外出见人。如霜知道,皇上要活活囚禁如霜至死。如霜今日冒着逆旨的大不讳前来见姐姐,只求姐姐偿还如霜一个公道。”

“公道?”路映夕念着这二字,凝眸盯着她。

贺如霜神色娇弱,美眸中却绽出隠晦厉芒:“如霜原本将为人母,幸福未来触手可及,但如今却生生沦落至此地步。姐姐难道不觉如霜可怜么?就无丝愧疚么?”

路映夕不语,神情平淡,窥不出波澜。

贺如霜涩然低笑两声,徐缓再道:“指望人心善良,是如霜太愚蠢了。如果如霜告诉姐姐一个惊天大秘密,不知姐姐会否助如霜自由?”

“是何秘密?”路映夕眉心微皱。还记得当切贺氏失势,皇帝欲要送贺如霜去行宫别院,为防贺氏再犯事牵连她,可算给她留一条后路。可谁又料得到,贺氏族人并没有再惹事端,偏却是贺如霜自己走入了死路。

“关于栖蝶,也关于皇后姐姐你。”贺如霜微仰着脸庞,双眸决然中渗出几丝阴狠。以前她不知,原来就是邬国害得她失去孩子。如今巳经得知,她绝不会原谅邬国,绝不会原谅路映夕!那时她若没有滑胎,若是平安诞下皇子,现今会是何等风光,怎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路映夕平静地注视着她,许久,轻声一叹:“本宫并不想知道什么秘密。知道得越多,心会越累。”语毕,她举步踏入殿门门坎,徒留贺如霜一人跪于石阶上。

“路映夕──”贺如霜喉咙里发出抑制的低喊,盯着她酒然离去的背影,瞳孔骤然收缩,迸出恨意。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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