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空穴来风平地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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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午后,阳光有种特别的金黄色调。用姜汁反复烤过的邢窑白瓷碟,侧着光看去,碟底有一层淡黄色的光泽流转不定,仿佛染上了一层阳光,又仿佛是碟心那滩从泥金里沉淀出的金水,透过那层薄薄的雪白瓷胎, 将颜色印在了底盘上。

琉璃小心托稳了碟子,将手中鼠须笔的笔尖斜伸着蘸了一层金汁上浮起的轻胶,再将笔尖裹上碟心的金汁,这才在画卷上细细地描补起来。

她的笔下,一幅六尺的横卷看去已十分精致工丽,无论是那碧绿的垂柳、微青的湖水,还是湖畔盛开的绛色牡丹,柳枝掩映的金碧亭台,都被画得细致入微,整个面画的色调更是浓郁富丽。琉璃在飞檐、坡顶和柳梢上 又补上了一层金色,就像是此时的阳光也洒进了画面里的春日宫廷,为这片浓丽春景添上了最亮丽的一笔华彩。

突然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婢女轻声道:“娘子,赵国公夫人、郷国公夫人和侍郎府上的崔娘子登门拜访。”

琉璃随意点了点头,却是直到笔尖的金水将将画完才猛地反应过来。 低头瞧了瞧圆碟里好容易调制妥当的金汁和立马就要完工的画卷,她略一犹豫还是吩咐道:““请她们到堂屋略等一会儿,就说我稍后过去。”

一鼓作气补完最后几笔’她侧头看看画卷并无不妥,这才匆匆赶往上房,心里好不纳闷:今日这三位怎么一起来了?十三娘也就罢了,崔玉娘却是无事不登门的,至于裴如琢的夫人崔静娘,平日为了避嫌,就更不会明着上门了。自己这几个月打着闭门作画的口号,几乎没出去应酬过,有什么事能劳动她们找上门来?

她越想越是摸不着头脑,脚下自然也是越走越快,刚刚走进堂屋,坐在上首的崔玉娘便起身笑道:“看来咱们是来得不巧了。”

琉璃为作画方便,身上穿的是一套素面的深色胡服,头发也是紧紧地束在脑后,通身上下并无半点装饰,如此待客殊为不妥。她自己低头一看, 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哪里的话,贵客登门,原是求之不得。适才我是有点事被绊住了 ’又怕几位久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她一面说,一面也打量着三位崔氏,她们都打扮得十二分齐整,十三娘头上更是戴了顶赤金点翠的花冠,配着精致的妆容,显得富丽端庄,与平日的清雅截然不同。琉璃略觉诧异,转念间才想起自己日前曾收到过她的请柬,说是要给女儿办及笄礼,想请自己当赞者,算起来可不正是这两天?

这份邀请,琉璃当时就谢绝了。眼下她实在不想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一则自打裴行检当了波斯大使,人人都觉得他比李敬玄还倒霉,那些或幸灾乐祸或好奇怜悯的目光实在让人吃不消;二则她自己心情也不好, 又要提防着那只暗处的翻云覆雨手,这出门应酬,谁知会遇上什么事?因此,虽知十三娘是一片好意,她也只是让人送了份重礼过去,看这样子,难不成……崔十三娘的脸色果然有些凝重,起身见过礼后便道:“阿嫂,今日十三冒昧前来,乃是有一事相询,不知阿嫂这边可曾收到过西疆那边的消息?” 西疆?难道是裴行俭那边出了什么意外?琉璃心头一紧,忙问:“什么 消息?”

崔十三娘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阿嫂莫急,我这消息也不知做不做得准,因今日小女及弃,我请了些歌舞乐伎给宴席助兴,有个胡姬大约听着敝舍也叫裴侍郎府,便跟家中管事说,她兄长一个月前还在西州见到裴侍郎 在校场点兵,要带西州人去天山打猎。这话恰好被一位女客听见,当众问了几句,那胡姬信誓旦旦,说她兄长亲耳听到裴侍郎说了,要带着大伙儿好好游乐,等到秋凉再出发。”

琉璃一 口气顿时松了下来,原来是这件事!裴行俭的障眼法果然耍得漂亮。算起来,如果一个月前他就已经带人去“狩猎” 了,如今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应该都成了他的猎物,也许再过两个月他就回来了,也许还不用两个月……她心里默默计算着日子,突然发现屋里静得有些异样,抬头一看,却见对面三个人都在诧异地看着自己。

糟糕,自己的反应未免太“淡定” 了 !琉璃忙笑道:“多谢十三娘相告。 我这些日子心里原是有些不安生,适才真是吓了一跳,幸亏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说起来’外子在西州时的确喜欢出门行猎,这故地重游、盛情难却, 大约也是难免的,不过他的性子历来谨慎,想必不会因私误公,这传言么, 或是有些夸大也未可知。”

崔十三娘呆了一下,欲言又止。崔玉娘却点头叹道正是,裴侍郎人在边陲,这相隔好几千里的’什么话传过来都未必可信。只是人心莫测,今曰那王氏我瞧着多半是成心宣扬,那胡女偏又言之凿凿,好些人只怕都会信了她。回去后她们若是添油加醋地传开,对裴侍郎到底不大好,万一被言官知晓,上朝弹劾,事情就更难收拾了,大娘还是早做准备才是,最好派人去西疆走一遭,也好澄清谣言。”

琉璃怔了一下才道:“多谢玉娘提醒。”心里受到的惊吓简直不比刚才少--崔玉娘是什么人?自打认识第一天起,自己就从没入过她的眼,前些年她顺风顺水时好歹还能摆出副宽容的姿态,自打李敬玄被派往河西、裴行俭接掌礼部之后,哪回瞧着自己不是恨不能连脚底都表现出不屑来?今天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她这是……怎么了?

崔玉娘和善地一笑:“大娘何必跟我见外。”

崔十三娘的脸上却满是歉疚,长跪欠身:“都是我御下无方,待客不周,才会让王夫人把人带到堂上去问话。此事阿嫂先盘算盘算,若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千万莫要客气,总要给我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

崔静娘忙道:“此事怪不得十三娘,今日来客那么多,她哪里处处照应得到?当时原是我在那里帮她招呼客人,却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那王氏言辞锋利,我一时反应不及,竟没能阻止得了她……”

所以她们都觉得是自己惹出了好大的祸事,送走宾客后衣服都没换就赶着过来报信赔礼了?琉璃心里感激,忙欠身还礼:“两位快莫这么说,此事怎么能怨你们?这种事情,若有人诚心说开,就算是我在那里,也未必能阻止得了。”

崔玉娘愤然道:“可不是!那王氏原本就是个爱搅事的,遇到这种事岂有不煽风点火的道理?十三娘今日都恼了,说了她两句,她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风水又变了,有些衙门要自求多福。她不就是眼红这吏部的差事么?也不瞧瞧她家夫君的模样,便算这些人都被打发出去了,也轮不到他!

还有那起子见风使舵的小人,你得势时恨不能日日跟在你后头,这眼见着风头有些不对了,不管你有没有错处,先编排上一顿再说,那幸灾乐祸的模样,真真是可恶!不过大娘,不是我说你,这些人再可恶,你这样日日躲在府里也不是办法,她们智慧愈发觉得你软弱可欺,明日我摆上一席,你堂堂正正去赴宴,看谁能欺辱了你去!”

琉璃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今天她如此和善,原来是觉得自己和她同病相怜了,进而可以同仇敌忾,这误会……她也只能一脸感激道:“多谢玉娘盛情,只是我手头这幅要先给天后的话还没收尾,只怕要过几日才得闲。”

崔玉娘诧异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有心思画画?”

琉璃叹道:“越是这时辰,越要用心画好。”开玩笑,她之所以把这幅画又是添色又是描金又是花鸟又是台阁地整这么复杂,不就是为了磨洋工?眼见着留言乱飞,正该好好给画上再罩染些栀黄,再俗都无所谓,总比出门招人眼强。

崔玉娘显然理解成了另外一层意思,沉吟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献给天后的画,原是要用心些,这时辰能让天后高兴些,也是一条路子。横竖我那边是不急的。只是今日十三娘那边客人来得多,消息定然也传得快,寻人去西疆送信打探,已是刻不容缓。再者,我看那胡女也不像寻常的无知妇人,大娘不妨着人去查一查她,谁知她到底是什么居心!你若是不得便,我让人帮你去查就是。”

琉璃哪里敢麻烦她,忙笑着谢绝了:“暂且还不用劳烦玉娘,此事眼下不过是些传言,闹大了反而不美。无论如何,总要先笑的西周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形才好,我还是托人去那边问清楚了再做打算。”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总觉得,拙夫不是能做出这等轻狂事体的人,多半只是一场误会。”

崔玉娘脸上微微带出了几分不屑:“是么?大娘倒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琉璃唯有苦笑:“其实我是没太用,想忙也不晓得从哪里忙起,只好一动不如一静了。”

崔玉娘不假思索道:“这话也不算错……”

十三娘忙笑道:“阿嫂这是大将风范,谋定而后动。”

崔玉娘嘴角微挑:“正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诚意。

琉璃心里叹气,还未想好怎么答话,门外突然传来了婢女的声音:“启禀娘子,右卫将军夫人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

琉璃吃了一惊,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这么急着上门!这武三思的夫人又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是流言已经传到她那里了?她忙扬声道: “快请! ”回头一看,三位崔氏也是脸色惊疑,崔静娘眉头紧皱,十三娘的眼神更是充满歉疚。

琉璃不好多说什么,笑了笑道声“失陪”,起身到门口相候。不大工夫,就见一个姹紫嫣红的身影风风火火进了内院。那大红色罗衫配着的艳 紫色八幅长裙,看得琉璃不由眼皮一跳,待瞧清红衫上的团花朵朵,紫裙上的满地彩绣,外加一条披帛还是黑底红绿大花,更是恨不能自戳双目—— 可惜来人步子太快,转眼便冲过来拉住了琉璃的双手:“恭喜恭喜!贵府今日大喜啊!”

琉璃吓了一大跳:“什么大喜?”

刘氏略略笑道:“夫人还没听说吧,西州过来的捷报已传入宫里了,裴侍郎没伤一兵一卒便活捉了两个突厥贼首!圣人大喜过望,天后也说这是今年封禅泰山的吉兆,一定得好好奖赏。这种喜事原是千载难逢的,我这不就赶紧过来给夫人报喜了?夫人且等着吧,待得侍郎回来,这番封赏……”

她这边好话还在持续喷涌,那边堂屋的门帘“哗”的一掀,崔玉娘有些尖锐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起来:“什么突厥贼首?裴侍郎不是去波斯册立国王么?刘夫人,您没弄错吧?”

刘氏看见崔玉娘,脸色微变,顿了一下却露出了更大的笑容:“赵国公夫人也在这边呀?好巧好巧!夫人放心,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弄错? 捷报上写得清清楚楚,裴侍郎奇兵突袭,生擒活捉了突厥的可汗,还有个什 么大将也是望风而降,连他们那些手下都没走脱一个,缴获的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眼下裴侍郎只怕都在回程的路上了,等到封禅前献俘阙下,那才叫风光呢!”

崔玉娘茫然地看着刘氏:“那波斯呢,裴侍郎不去波斯了?”

刘氏“啪”的一拍手掌:“自然是不去了!什么波斯,今日我才听说了,本来裴侍郎此番西去,根本就不是为了帮他们复国。当日原是朝廷收到密报,突厥人秋天要反,圣人原想发兵征讨,是裴侍郎自告奋勇,说朝廷很是不必大动干戈,他可以假借出使波斯赶往西疆,寻机捉了那两个贼酋。圣人当时还觉得他异想天开,裴侍郎几次请命,才说服圣人让他一试,没想到当真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她热情洋溢地晃了晃琉璃的手:“夫人好福气啊!裴侍郎这手段、这胆魄,啧啧,我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崔玉娘一眼:“还是圣人说得好,裴侍郎心怀社稷,不计荣辱,又是文武全才,乃国之栋梁,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此次侍郎果然没有辜负圣人的期待! ”

崔玉娘的脸色顿时彻底阴沉了下来。琉璃一眼瞥见,不由暗暗叹气。 她自然也听说过,当日李敬玄其实并不想去打仗,是皇帝硬逼着他去了边关,兵败之后,却又说李敬玄辜负了他的期望。刘氏这话,不是拿刀捅崔玉娘的心窝子么?

崔静娘和十三娘此时也跟了出来,崔静娘犹自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十三娘眼神也有些复杂,却还是盈盈笑道:“原来如此,怪道说名师高徒,侍郎如此儒雅人物,又有如此风雷手段,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 ”

崔玉娘身子一震,目光蓦然转到了琉璃脸上,咬牙冷笑道:“可不是,裴侍郎是名将手段,华阳夫人是大将风范,就咱们是一帮傻子,白白替人操心不说,还叫人看了场笑话! ”说完袖子一用,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三娘和崔静娘都吓了一跳,十三娘叫了声“姊姊”,又忙忙地对琉璃行了一礼:“阿嫂莫要见怪,我姊姊是有些误会阿嫂了,我这便去好好与她分说分说。”

琉璃只能笑道自家姊妹,又有何妨。”

十三娘向刘氏点了点头,才转身追了出去。崔静娘也是脸色尴尬,柔声解释道:“阿嫂见谅,玉娘她原是担心了一路,一时想左了,才会以为大娘是故意瞒着她,其实这等军国大事,男人们又如何会跟咱们说?”

琉璃点头称是。一旁的刘氏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还用说?她又不是三岁小儿,这也想不到?我看啊,她这是觉得没脸!都是吏部选官,都是去了边陲,一个临阵脱逃以致全军覆没,一个不费吹灰之力活捉了敌酋,换了是我,我也不愿再瞧见华阳夫人一眼! ”

这种大实话是能说的么?琉璃苦笑着摇头:“玉娘只是性子急些,刘夫人误会了。”

崔静娘也呆住了,强撑着笑道:“刘夫人说笑了。”

刘氏笑嘻嘻地挥了挥手:“我可没有误会,也不是说笑,夫人们都是心地良善的实诚人,原是想不到这些的。”

这话莫说崔静娘,便是琉璃都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崔静娘咧了咧嘴角,转头对琉璃道:“我光顾着替阿嫂高兴,倒是忘记恭喜阿嫂了,阿嫂大喜!此等捷报,我也要赶紧回家转告拙夫一声,好叫他也欢喜欢喜。”她微微退身行了一礼,没敢多看刘氏一眼,转身往外就走。

琉璃送了几步,回身再瞧刘氏,对她的杀伤力评估顿时又上了个台阶——自己一直觉得她的奉承话太难招架,没想到她刻薄起来更是威不可挡,幸亏自己胆小,每次就算憋出内伤来也没敢得罪过她!

见琉璃回身,刘氏也满面放光地迎了上来。从树梢里洒进来的阳光照在她浓墨重彩的面孔上,那胭脂、水粉、额黄、螺黛、斜红、面靥和眉心的紫金花钿熠熠生辉,衣捃上各种颜色更是光芒乱射,琉璃眼前一黑,差点没扭过脸去。

刘氏脸上带笑,却响亮地叹了口气:“真真是抱歉,我这一来,怎么便把贵客们都给气走了呢? 那赵国公夫人可是平日爱拿鼻孔子看人的,眼神又不好,如今还一门心思以为她夫君是‘百官之首’呢,这要恼出个好歹来,可不就是我的罪过!”

琉璃也知道她的脾气,索性笑道:“赵国公夫人得罪过夫人?”

刘氏“哈”地笑了出来:“夫人可冤枉死阿刘了,赵国公夫人是什么人?眼里怎么会瞧得见我,更莫说得罪了,我就是上赶着给她请安,人家都看不见听不着呢!可惜啊,她那个夫君却不争气,一上沙场竟逃得比兔子还快,白白连累死了那么多人!我要是她,臊也臊死了,还敢端着这么大的架子出门?这刀剑不入的脸皮,正该拿去安在边陲上抗敌不是?跟我置气,可不是拿杀牛刀劈蚊子腿儿么?”

琉璃撑不住“扑味”一声笑了出来,却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好在刘氏压根就不用人接话,自己流利地说了下去:“这位国公夫人今日过来只怕是来看夫人笑话的吧?裴侍郎这么一走,她还不定多么称愿呢,可有人比她夫君更倒霉了!她也不想想,赵国公能跟裴侍郎比么?都说‘裴李’、‘裴李’,原先在吏部,他白占着那样的高位,裴侍郎的名声不还是照样稳稳压他一头?如今就更不用说了!这下也好,夫人日后见了赵国公夫人,拿鼻孔看回去就是!”

琉璃忙解释道:“她倒不是来看笑话的,原是有人说拙夫在西州那边不顾皇命,带着人到处游猎玩乐,她是来知会我一声,让我寻人去西州那边瞧瞧,莫让这等流言坏了拙夫的名声。”

刘氏奇道:“还有这种流言? ”随即便嘴巴一撇夫人还真当她是好心?夫人不知道吧,她家那位如今正上书告病,说要回来休养,她可不也是急着四处寻人帮着说话?今日让夫人承了她的情,她才好叫夫人帮她到天后跟前进言呢!”

这事儿琉璃倒当真是第一次听说,回想了一下崔玉娘今日的言行神态,还是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我跟赵国公夫人也认识二十多年了,她的性子自来高傲,却不是个有心机的。”

刘氏啧噴有声:“我就说么,夫人这般的实诚人,原是想不到这些的! ” 不等琉璃反驳,她亲亲热热地挽住琉璃:“夫人就是太心善了,待谁都客气,瞧谁都是好的,才惯得那些人气焰愈发高了。其实论身份、论容貌、论才情,这满京城的女子,谁能跟夫人比?就赵国公夫人那样的,十个加起来也比不过您一根手指头!要不然,这些年宫里来来往往那么些人,天后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夫人您呢!”

琉璃只觉得冷汗又要下来了,好在两人已进了堂屋,她忙请刘氏坐下:“今日多亏夫入带了喜讯过来,不然我这还忧心着呢。你想喝点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刘氏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不用不用,夫人府里的,自然都是好的,我啊,只要能跟夫人说说话,比喝什么琼浆玉露都要受用! ”

琉璃只得收回脚步,默默坐了下来。

刘氏挪了挪身子,打量着琉璃笑道:“不是我夸夫人,夫人您自己瞧瞧, 这满京城的贵人,还能有谁打扮得像您这般素雅的?谁又有您这气度?就像我,但凡穿得略差些,只怕就像个干粗活的婆子了! ”

琉璃冷汗是真的下來了,每次见面刘氏原是必要将她从头到脚夸上一通,没想到对着自己这身工作服,居然也能夸得这么丧心病狂!瞧着眼前的亮紫大红深黑,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夫人过奖,我这是在家里懒散惯了 , 又不像夫人,能衬得起这般富贵的颜色。”

刘氏大喜:“你也觉得这颜色富贵?今曰天后却嫌我太花哨了,让我日后素净些!”

天后英明!琉璃松了口气,点头笑道:“天后这些年穿得庄重,原先却还是素净的时候多,不愿瞧人年纪轻轻就穿得太过富贵也是常情。”

刘氏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只是我最喜欢紫色大裙子,那些素淡些的颜色我穿着也不好看。要不,回头我换上玄色衣裳,红色披帛?”

这有区别吗?琉璃心里泪流满面,到底还是忍不住道:“我倒觉得,略素淡些的颜色或许更能衬出这裙子的贵气来。”

刘氏诧异道:“是么?浅淡的颜色也能压得住?”

琉璃点了点头,索性委婉地把紫色的配色宜忌说了一遍,刘氏听得连连点头,最后一把拉住了琉璃的手:“怪道天后总说你最会打扮人了,日后我有什么新衣裳,不如都穿过来给你瞧瞧,夫人也好帮我参详参详,夫人不会嫌我烦吧?”

琉璃简直恨不能找块豆腐撞上去,脸上却不得不绽开笑容:“自然不会!"刘氏愈发高兴,拉着琉璃又是一通天上地下的赞美,琉璃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又消,消了又起,脸上却依然要保持微笑做欢喜状,正销魂间,外头婢女又报:赵娘子来了!

琉璃喜出望外,若不是身份所限,简直想冲出去迎接她。仿佛等了好大一会功夫,赵幺娘才姗姗而来,手上还牵着大约是顺路遇上的小光庭, —进门便笑道:“母亲大喜!刘夫人安好!女儿进门就听到好消息了,怎么每回刘夫人到母亲这里,都会有这般的好事?看来我得想个法子,也把刘夫人请到寒舍去坐坐才好。”

她的笑容温婉,声音清婉,最平常不过的奉承话被她这么一说,竟如带来满室春风。琉璃瞧着自己的这位“女儿”,佩服之情再次油然而生。

赵幺娘原是六年前由裴行俭做主,嫁给了从咸阳尉转为京官的苏味道,两位大龄青年倒也恩爱非常。前几年周王妃惨死,圣人李治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一贯精神,把常乐大长公生和驸马都远远打发到了外地,赵家自然一落千丈,赵幺娘身为“叛徒”,却没受半点牵连,这几年又添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愈发顺心。此时一身淡粉衫子雪青裙子泥金帔子,当真是温柔妩媚,观之可亲。

刘氏原也见过幺娘,此时心情大好,很给面子地挥手一笑:“好说好说。”待看清她拉的是小光庭,更是站了起来:“哎哟,这不是六郎么!我还正想跟夫人说,这都两三个月没瞧见六郎了,想得很。快让我看看,果然是越发俊了!”

她眼里放光,上前几步紧紧拉住了光庭,又把身上的玉佩香囊解了三四个下来,一股脑都塞到他的怀里。

光庭忙抬头去看琉璃。琉璃知道刘氏膝下只有个三岁的女儿,盼儿子都快盼疯了,难免格外喜欢小男孩些,又见她解下的物件只是花哨,并不值钱,就是那块玉佩看着也寻常,便点了点头。

小光庭这才规规矩矩道了谢。刘氏越发高兴,口中称赞惊叹连绵不绝。光庭的小脸上又是吃惊又是茫然,却也牢记着大人的教诲,忍耐着听了下去。

琉璃难免心疼,急中生智,忙扬声道:“你们快去把那个银匣子拿来!”又上前对刘氏笑道:“夫人时常出入禁中,见多识广。我有个相熟的金银铺子,刚给我送了些海外的物件过来,好些我都不曾见过,也不知如今的小娘子们喜欢些什么?不如夫人您来帮我瞧一瞧?”

刘氏自然听出了琉璃要还礼的意思,眼里几乎没冒出光来:“夫人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只是我哪里有这眼光?”手上自然而然便松开了。

赵幺娘何等机灵,忙上前将光庭交到了奶娘手里,示意带他出去,嘴里笑道:“夫人过谦了,夫人何等眼界,您若是看不出,这京城里就没人能评点了!”

说话间小婢女已抱了个鎏金银盒子过来,盒子形状与寻常中原样式不同,盒身四面上还有全身赤裸的女神浮雕图案。刘氏“啊”的一声看直了眼:“这是哪来的盒子?这般羞人模样!”

琉璃笑道:“这不就是波斯那边的么! ”随手打开了盒盖,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些波斯的翼狮形手镯、天青石耳环,埃及的黄金项链、甲虫胸饰,希腊的爱神浮雕小铜镜……正是前些日子何家铺子新送的一批首饰——自打回了长安,琉璃便不肯再收麹崇裕那边的分红,何家铺子却依旧会时不时地送些海外的新鲜物件过来,她知道麹崇裕不肯占人便宜的性子,也就照单全收了。

她眼里放光,上前几步紧紧拉住了光庭,又把身上的玉佩香囊解了三四个下来,一股脑都塞到他的怀里。

光庭忙抬头去看琉璃。琉璃知道刘氏膝下只有个三岁的女儿,盼儿子都快盼疯了,难免格外喜欢小男孩些,又见她解下的物件只是花哨,并不值钱,就是那块玉佩看着也寻常,便点了点头。

小光庭这才规规矩矩道了谢。刘氏越发高兴,口中称赞惊叹连绵不绝。光庭的小脸上又是吃惊又是茫然,却也牢记着大人的教诲,忍耐着听了下去。

琉璃难免心疼,急中生智,忙扬声道:“你们快去把那个银匣子拿来!”又上前对刘氏笑道:“夫人时常出入禁中,见多识广。我有个相熟的金银铺子,刚给我送了些海外的物件过来,好些我都不曾见过,也不知如今的小娘子们喜欢些什么?不如夫人您来帮我瞧一瞧?”

刘氏自然听出了琉璃要还礼的意思,眼里几乎没冒出光来:“夫人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只是我哪里有这眼光?”手上自然而然便松开了。

赵幺娘何等机灵,忙上前将光庭交到了奶娘手里,示意带他出去,嘴里笑道:“夫人过谦了,夫人何等眼界,您若是看不出,这京城里就没人能评点了!”

说话间小婢女已抱了个鎏金银盒子过来,盒子形状与寻常中原样式不同,盒身四面上还有全身赤裸的女神浮雕图案。刘氏“啊”的一声看直了眼:“这是哪来的盒子?这般羞人模样!”

琉璃笑道:“这不就是波斯那边的么! ”随手打开了盒盖,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些波斯的翼狮形手镯、天青石耳环,埃及的黄金项链、甲虫胸饰,希腊的爱神浮雕小铜镜……正是前些日子何家铺子新送的一批首饰——自打回了长安,琉璃便不肯再收麹崇裕那边的分红,何家铺子却依旧会时不时地送些海外的新鲜物件过来,她知道麹崇裕不肯占人便宜的性子,也就照单全收了。

赵幺娘笑着凑了上去,把这些首饰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又这个长那个短地议论了半日。刘氏惊叹了半晌,最后瞧中的却是一根琥珀拼天青石的翼马鎏金胸饰,虽然看着华丽耀目,做工材质却不算顶好。琉璃有心想劝她换一样,可瞧着她那喜不自禁的模样,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日头早已将西窗的影子拉得老长,刘氏意犹未尽地告别而去,琉璃将她送出门外,这才松了 口气,耳中听见赵幺娘也长长地吐了口气,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赵幺娘抱歉道:“早听说这位刘夫人有些……不寻常,没想到竟是如此‘善谈’,都怪我考虑不周,六郎只怕是有些被吓着了。”

琉璃笑道:“哪能呢!让他开开眼界也好。”刘氏一直都喜欢光庭,看今日这做派,就算幺娘不带他过来,刘氏也会要见他,又哪能怪幺娘多事? 看她还要道歉,琉璃索性转了话题:“对了幺娘,你今日可是有什么事?”不然,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

赵幺娘含笑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今日裴家小娘子及笄,幺娘忝陪末席,正好听见有舞女说起她家兄长一个月在西州见过侍郎,还说侍郎并未赶路,而是在西州那边行猎游乐。幺娘觉得有些蹊跷,便去查了查那个舞女的底细。如今看来,却是不值一提了。”

琉璃立时听出有些不对:“蹊晓?”

赵幺娘道:“正是,夫人您想,西州到长安足有六千里地,那舞女的兄长一个月前在西州见过侍郎,岂不是一路日行两百里赶到长安?而且一到长安就告诉了妹妹这件事,妹妹又立马在官家聚会上嚷嚷了出来,这也太蹊跷了些!因此,幺娘让人一路跟着他们到了落脚地,又设法打探了一番。” 琉璃原未细想,此时一听也觉得蹊跷了,这时节传递军情用的马上飞递,也不过日行两三百里,那还是有驿馆沿途换马的。一个舞女的兄长,怎 会有这般本事?她忙问道:“那你查出什么没有?”

赵幺娘叹道:“眼下还没有。那群人的确是常给官宦人家歌舞助兴的,那位舞女的兄长也确有其人,说是身手颇为了得,此次是西州有位富商病 危,急着让他家在长安的子弟回去,所以花大价钱请他跑了这一趟。听着处处都合理,我心里却总觉得有些别扭。夫人,您看要不要接着査下去?”

琉璃思量片刻,还是摇头:“这份捷报明日就会传遍洛阳,那边就算有什么谋算也都落了空,自然会收手,如今只怕已查不出什么了。”更重要的是,就算有人想借此生事,也绝不是自己最担心的那位——他和自己一样清楚裴行俭这一趟的真正目的,又怎会出这样的昏招?

赵幺娘想了想也点头:“也是,我只想着是有人散布谣言,居心叵测,却没想到侍郎竟有如此谋略,这才是吉人天相,大快人心呢! ”

琉璃心里也欢喜,打趣道:“你就没担心过真有其事,影响了你夫君?”

赵幺娘微笑摇头:“侍郎是什么人?我若连此事都要担心,岂不是白在这府里住了三年!”

琉璃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在傍晚的余晖里,赵幺娘含笑的面孔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那份温柔从容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当初那份令她暗暗心惊过的坚忍骄傲,不知何时已消融在了日复一日舒心又平淡的生活里——如果,那一位当日不曾进宫,是不是也会是这个样子?

赵幺娘原就敏锐,被琉璃这么一瞧,她的目光里立时也带上了几分探究:“夫人?”

琉璃忙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慧的,可惜倒是让你白累了半日。”

赵幺娘展颜而笑:“幺娘倒是想多累些呢,可侍郎算无遗策,夫人福泽深厚,风波没起就成了喜讯,幺娘只能再跟着沾一次光了,夫人可千万莫要嫌我!”

说话间,院门外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才喜笑颜开地跑了进来:“阿娘,幺娘姊姊。”

琉璃摸了摸光庭的脑袋:“你在瞧什么?”

光庭左顾右盼了两下才道:“六郎是在瞧,那个爱说话的夫人,在不在。”

琉璃不由失笑,蹲下来对光庭柔声道:“六郎真聪明,不过那位夫人虽然话多,却是喜欢六郎的,而且她今日还带了个好消息过来,你阿爷打了个大胜仗,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六郎高兴不髙兴?”

光庭眼睛顿时大亮:“那阿爷就能天天陪着六郎,再也不会走了?”

琉璃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绞了一下,缓了缓才努力露出笑脸:“阿爷以后就是最威风的大将军了,说不定还会去打仗,六郎这么乖,可不能抱着阿爷不撒手。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样长大了才能变成和阿爷一样有本事的人。”

光庭忙用力点头:“六郞长大了也要当大将军。”

琉璃微笑着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在了怀里:“六郎真乖。”

小光庭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阿娘笑得这么温柔, 可声音却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赵幺娘心里也有些不安,刚想打个岔,琉璃已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幺娘,这些日子你若是无事,不妨回来小住一段吧?也好帮我招待招待贵客,孩子们也能在一起玩儿。”她抱着光庭慢慢站了起来,嘴角已带上了一丝凉凉的笑意:“咱们这个府里,大概又能热闹上一段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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