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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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书里写：“在不能常住的世间，活到老丑，有什么意思？寿则多辱。即使长命，在四十以内死了，最为得体。过了这个年纪，便将忘记自己的老丑，想在人群中胡混，到了暮年还爱恋子孙，希冀长寿得见他们的繁荣；执着人生，私欲益深，人情物理都不复了解，至可叹息。”

人无须太长寿，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完成各式任务，尽心尽力。死时安宁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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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年前，去看过她的特需门诊。她帮我检查，温柔和蔼，经验丰富。今天打电话过去想再预约，护士说她已去世。记得那时她大概四十多岁。前几天朋友告诉我，她曾经推荐我的一个采访对象，前不久去世。我为决定是否采访看过他的视频。

很多人都是较早离世。但很少有人想过应该提前写份遗书，这其实是重要的事情。活着的时候及时处理清扫一切人与事。万物均有期限。该来时，势不可挡。该走时，无所依靠。所有被禁忌的事情，都是重要和严肃的，但人们选择避而不谈。仿佛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老，不会死。坚固安全。

我写了外婆的葬礼，是私密的事情，示人也并不介意。这种年龄，意味以后需要出席的不同人的葬礼依然会有。至今经历的他人的死亡，或远或近已近十次。觉得死亡是很纯洁的一件事情。

不知道未来是否可以通过安乐死的许可。个人偏见，觉得人类社会最重要的进步，应该是可以选择安乐死。在生与死这两个最基本问题上，人恰恰失去自由。

想起外婆生病卧榻时，去做客。在餐桌边，她仔细看我穿的棉布连衣裙的花纹，用手细细抚摸，赞叹说，这个花纹真是好看，很多年没看到。她的眼神温柔热烈，如同以往戴上眼镜查圣经的一刻。她是个认真生活、享受美的人，但这种心意不能阻挡最终的离去。

外婆的妈妈，我的太婆，生活在海边的村庄。一生慷慨、清净，开一家小旅馆，经常接济穷困的人。爱抽几根香烟。晚年时，她瘦小但是有精神。一次，在柴灶里塞进一把松枝，感觉不适，上床躺下，就这样去世。炉膛里的松枝还在燃烧。这样离开很是殊胜。她是有福德之人。

古人有过一种理论，相信生灭是唯一意义，所以一生穷尽奢侈，把这具肉身能够享受到的乐趣，尽情攫取、挥霍。现在的人如果有钱，能够实现的感官享受更是夸张。这的确都只是个人选择。有些人觉得享受今生是乐趣，有些人再有钱也不觉得花钱是乐趣。价值取向不同。

在无序、混乱的物理世界里，把个体放在第一序位，认为生灭是唯一意义，这种孤立而脆弱的活下去的力量，人类是否真的具备？相信肉身是灵魂所寄居的唯一固定物，只有一生一灭，还是相信灵魂已走过漫长的旅途，换过很多居所，依旧跋涉在无穷尽的时空之中？而最终你要去哪里？

所以信仰的核心是，是否相信生命处于一个无穷尽的时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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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华经》读得很慢，睡前几小段。昨日读到佛陀正准备讲授甚深妙法，有五千人即离座，礼佛退去。佛陀默然不阻止。之后他说增上慢的人，退去亦佳。所谓傲慢，也可说是人常以为自己头脑中的一切是真相。

《法华经》基本上不说技术层面的事情，和《金刚经》《维摩诘经》等有些区别。佛快灭度，所以他要说清楚三件事情。其一，大乘是最终目标。其二，他自己的出世和灭度是怎么回事情。其三，众生都具备佛性，都可成佛，因此说了龙女和常不轻菩萨的事情。《法华经》说的是系统性的架构性的内容，不是细节问题。大乘与小乘之间，一直有争议。但我很喜欢里面那段关于法如大云，下雨润泽万物，万物按照自己种性去生长的描述。

真正的佛教是一种高度智慧，具备抽象、辩证的思维方式，需要按照次第学习。佛陀也知道众生按照各自根性，有些很难对佛法生起欢喜心，一再重复善巧方便。但是佛陀快涅槃的时候，知道没有什么时间，所以重要的话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只能一股脑儿说完。

果然，讲法一开始，五千人离席撤退。他说，走了正好，现在没有闲杂枝叶，只留下实贞的人。感觉后期的经文，他说了很多最究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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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接受宗教组织模式的狂热、偏激和绝对。但接受一切与智慧和领悟相关的教育和思考方式。一个自大、僵硬并且捆绑于形式的信徒，也许与实相无关。真正的学习者关心的是生命的质变。

早年与外婆一起上教堂做礼拜、读圣经、唱赞美诗的经历，与现在阅读佛经、印度瑜伽经典等作品，并不使我觉得相悖或分裂。人类不必用概念和分类去限制和囚禁对方。所有信仰是朝向同一源头的河流。人不应该捆绑自己，再试图去捆绑他人。

对耶稣、佛陀，包括玄奘这样的人物，一直都非常感兴趣。吠檀多圣徒及瑜伽士们当然也很酷。穆罕默德实在没有了解。有些人离经叛道、坚韧不拔、违反人类惰性所向，绝对不是表面的叛逆坚强所能相比。奥修说，宗教是最深的叛逆。只是宗教一被政治化集团化就显得变异，有些形式也被糟蹋得庸俗沦落。

佛陀是一个有真正的叛逆精神的人。吸毒滥交摇滚自杀等种种伪英雄的行径，怎能与这种大勇猛的行为相比呢？他逆反人性而行。人性希望占有、不变，他则一直在宣说断灭、削减。他是勇士。

佛陀说，比丘们，一切都在燃烧。感官和感官在外在世界所摄取的一切，身体、心灵和情绪，都在炽热地燃烧。是什么引发大火呢，是贪欲、嗔恨和愚痴三把火。我们持执世间事物的欲望，使我们不断燃烧。所以，“末世众生希望成道，无令求悟，唯益多闻，增长我见。但当精勤降伏烦恼，起大勇猛，未得令得，未断令断。贪嗔爱慢，谄曲嫉妒，对境不生。彼我恩爱，一切寂灭”（《圆觉经》）。

佛陀晚年肉身衰弱，只有阿难始终如一跟随身边。两人离开大城市，不再有人群喧嚣围绕，流浪在山村边缘地带。佛陀的黑暗自我，魔罗又出现了，诱惑他入灭。佛陀最后一次赶走他的黑暗自我，说，三个月后他才会以正念放弃生存的意志。

“阿难，你想做一盏灯照亮自己和庇护自己，还是向外求庇护呢？让真理作为你的灯和庇护所，此外再也没有庇护所了。精进，精进，因缘所生法，皆是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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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时的邋遢程度，相同的衣服穿十多天没有换。数天穿着早上快走的运动裤和绒衫，袜子后跟破了也浑然不觉。如果不见人，头发也忘记洗。有身体化为土壤可以长出植物的感觉。

如果不是朋友约午餐，勉强起来洗头、换衣，估计会变成一堆垃圾。再不翻动，就会腐烂。洗过头发略施脂粉，焕然一新，如同两个人。谁能说皮相不重要呢？只是有时想人生短暂，时间急促，还必须花很多时间在做饭、吃饭、睡觉、购物、洗脸刷牙、化妆、交通、应酬等各种琐事上面，真是消耗。

工作时期的失眠症，脑袋活跃得无法平息。潜意识里不舍得睡。他说，沦陷般地工作，也是一种贪，当自持，安静有序。但我猜测有时失眠的原因，是心与脑袋没有消耗充分。如果完全消耗完尽，应该会放松。所以这套工作的运作并未真正做到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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