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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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须臾之前,他领着禁军统领破门而入,目光所指,司岚风出手如电。
“皇上,你此时该在殿上早朝,怎么来了?这儿的事就交哀家处理,你处理政事要紧。”晋王妃劝说。
“母后不必管朕怎么来的,朕已命退朝,先处理此间的事。”李兆廷一字一字回道,谁都察出他身上寒意不下太后。
晋王妃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一语既罢,又扭头把素珍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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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还是没有?”他用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移动。
素珍摇头,“没有。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心中……始终有你。”
“我不知道太后听了谁的挑唆,说我和连玉……连玉是待我很好,但我没有。还记得我们那次三个被困地牢吗,我宁愿命不要也要用血来救你,这还不能说明一切?”
她说着挣脱司岚风的搀扶,抚抚颈中勒痕,无力地慢慢倚柱坐到地上。
“兆廷,自打懂事起,我就巴巴跟你在身后,你开心我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快乐。你说你会娶我,我就信了。为了你,我做过多少事,可是,我父母死了,你从来没有问我一句,在地牢的时候,你为了阿萝不要命,我却为了你不要命。我知道,我不漂亮,怎么都比不上你跟前这些妃子,可是,哪怕是条狗,对了这么多年总有些感情,可是,在你心里,我竟连条狗也不如。你心这般狠,把我扔在这里,任她们每一个人欺负我,宫女也可以爬到我头上撒野。”
她红着眼睛,用破哑声音说着,指指自己的脸、嘴角,又捋起袖子,把红肿流脓的粗糙双手摊开,“我每天有干不完的活,为了有顿饱饭吃,不得不和人斗智斗力,每晚枕着被她们淋湿的床被入眠。连玉死了,我伤心难道不应该?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可是,我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不是阿萝,她可以光明正大的难过,我却不能,你的安慰永远只给她。”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学不好宫商角徵羽,因为我真不爱,但我还是一遍一遍苦练你最爱的曲子,这么多年来我只会这一首,我方才还弹过,只是你不知道罢。是啊,你怎么会知道,我为你进山采玉做笛子,不仅因为我没有钱又想送你礼物,还憧憬着,有朝一日,我也可以跟上你的步子,能和你合奏。可是,我后来才明白,自己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
“兆廷,你可曾有一天,给我过一点尊严?谢谢你来救我,但你还是把我杀了吧。你信还是不信,已无所谓了,从淮县到上京路这段路,我走得太累了,我已经不想活了。”
她说着,把脸埋进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里。
看着她不住抖动的肩膊,李兆廷如泥塑一般僵直身体,一动没动。
眼前映过她嘴青鼻肿的脸,破损不堪的手,脏乱披散的发,单薄皱巴的衫,他鼻头狠狠一酸。
很多年前,她梳着双髻,把泥巴捏成房子、碗筷、还有两个胖嘟嘟的小人,笑吟吟道,这是你,她指了指那个捏得极丑的娃娃,接着又指指那个强迫他捏的好看娃娃,说这是珍儿。兆廷,我们两个要永远在一起。
那时,她长得真丑,远不如现在精致,可目光神采飞扬,哪里是如今模样?
这些年,他爱上别人,钟情阿萝,欣赏妙音,妙音是爱他无疑,阿萝,他可以确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魏无泪也爱慕于他,他待她们亦恩宠有加,还有后宫那么多佳丽,可是,这些女子中,肯毫不犹豫救他,为他死的,他能确定的,却似乎只有她。
他来得及时,方才在外面几乎全部把她弹的曲子听完,这么多年,她还记着这首曲子。他自己随手谱的曲子。
可他待她似乎真的很糟,很糟。
他明知道,连玉待她好,她自然喜欢,连玉为她死,她自然痛心,但他还是等她来求自己,但如她所说,阿萝从来不需要。
可是,其实,也不全是。他憎恨连玉,也为诱捕他的兄弟,将其尸首曝于人前。昨晚,因顾虑阿萝心情,他陪了阿萝一晚,可是,他也想到了她。
因为连玉,因为魏无烟。他知道,她和魏无烟私交极深。他想了一天。他也怕她难过。明知她把连捷兄弟救走,但他还是记挂她,是以,待到傍晚,他终还是按捺不住,想来看看她。
但犯错的是她,“认输”的却先是他?忘净连玉,主动相求,才是该她做的不是吗?于是,他终改了主意。但当时虽去了阿萝寝殿,却也无心缠绵。
其实,他也不是……不爱她的。
他沉默而立,一点一点想着,又猝然一震。终于,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面前,半蹲下去,扶住她脑袋,把肮脏邋遢的她抱进怀里,“好了,别哭了,谁也欺负不了你。我这就带你回去。我们两个还好似从前一样。”
509 问情(六)
素珍却不肯起,挥开他的手,他心里不好受,强硬地把她脑袋从手中拔出来,看她鼻涕眼泪一脸,不禁低叹一声,往怀中掏去,想起这并非便服,皇袍中并无带着帕子,便伸袖给她擦了。
这一幕,让所有人咋舌。
能让皇帝这般所为,身份普通一些的妃子都没有这能耐,哪怕是宠妃,这大庭广众下也……更别说对方一身脏污塄。
但二人之间种种,却仿佛没有别人。
这让好些人震且嫉怒,这似乎根本已非所谓恩情,而是…那…
当中,只有跟随李兆廷过来的小四并无太多异样。他不喜素珍归不喜,但他倒是很清楚他们从前就是这样过来,这死丫头遇到什么事,最会撒泼打滚让他公子去哄,公子每每被她缠得没法,也就哄了。
晋王妃却终忍不住上前,咬牙开口道:“皇上,你不能心软!这丫头并非完璧之身,你……”
“母后!”李兆廷沉沉一声,随之以更强硬的力度把素珍半拽半揽起来,“朕不知道母后从何处听来的谣言,但朕信她没有。再者,她是不是完璧之身,要验要定,也要朕说了才算!”
“她此前犯了错,但如今这惩罚也该满了。”
“你意思是不仅放过她,还真要把她带回去?”晋王妃指着素珍,惊急交加,怒盈于色。
但这愤怒却再次教皇帝生生压了下去。他脸上如罩寒霜,眉目中带着孝敬,更斥满狠决,“母后,朕知你是一心为朕,但她是朕亲自册封的妃子,朕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朕、意、已、决!”
“皇上……”晋王妃说得一句,又不由停住,他这儿子是极之决断之人,一旦拿定的主意,谁都无法更改,何况,他还是当今天子。
而李兆廷似乎急着带人离去,见素珍恨恨盯着他,他心中一堵,眉头拧皱间,索性把她拦腰抱起,同时把怒气撤到别的地方。
“岚风,此间宫女,各杖三十,扣俸半载,活事加倍,另命厨膳每日只许供应半碗稀饭,每晚枕湿冷床席入眠,为期一载。浣衣局女官同罚。”
“是!”
司岚风刚答得一句,院中宫女已再次跪满一地,人人目中都是苦不堪言之色,许多人更狠狠看着祈执事、吉儿还有与素珍同住的几名宫女!可纵是憋屈的连带之罪,却也绝不敢出声求饶。
祈执事眼眸低垂,吉儿脸色煞白,双肩微微发抖,看着素珍。
“皇上!”
眼见一场生死就此易改,李兆廷抱着人便要离去,阿萝心中如千虫咬噬,好不难受。
“有什么回头再说。”李兆廷没有回头。
梅儿急了,“皇上,你莫要被那贝戋.婢骗了!”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还轮到你说话不成?贝戋?你才是婢!”
李兆廷一句过来,梅儿为他侧身眸中凌厉所噎,登时噤声,看着地上被罚宫人,不禁也浑身一颤。
阿萝几人看的清楚,李兆廷怀中,脸朝背面的素珍眸中透出一丝极深的冷意。
阿萝的心猛沉下去,魏无泪突然说道:“妙妃,是你通知的皇上罢,如今这种下的恶果你该也尝到了。”
妙音闻言冷笑,“我没有。你方才也看得清楚,我才派侍婢出去,便教太后拦下。”
“嗤,你过来之前便已遣人过去了,如今何必推卸?”魏无泪反唇以讥。
妙音冷冷道:“我当时还不清楚事情原委呢,怎敢轻易派人到金銮殿扰乱君听?”
“再说,”她顿了顿,“若真是我此前所为,皇上能如此迅疾就赶到?”
魏无泪和阿萝都是一怔,晋王妃瞥了眼地上稀烂的古琴,微微冷笑,“这丫头有手段。先是把叛党送出宫去,这次又是死里逃生。这人怕就是她派去的,琴也是故意弹给皇上听的,她知道皇上会来,求琴,一是拖延时间,二是要皇上再动恻隐之心。”
“但皇后,若你们听到的不假,她这条命长不了多久。皇上得知被骗,届时的手段只会更厉害。哀家亦会时刻盯着她。”她眸中盈上一层厉色,末了,又道:“你们也要在皇上身上多花心思。”
这丫头有手段……地上吉儿闻言,陡生一身冷汗。
但她错了,素珍不会慈悲到替宫人求情,却也根本不
L把她放在眼里,李兆廷既已开口惩处,她也不打算回头治人。
她目光此时落在院外等候的几个人身上。
李兆廷抱着她,正往那个方向走去。
那里有无数禁军,还有被禁军看守着的两男一女。男的是无情和权非同,女的,却是浣衣局的宫女,陈娇。
和权非同会面当晚,她就找了陈娇。
同时,还嘱托了陈娇一件事。
——若她出事,不能找权非同,而是以无情眼线的身份直接找皇帝。
李兆廷不会乐意权非同太多关注后宫的事,若其强行插手,只会触怒龙颜,而一旦真出了大麻烦,也只有李兆廷才有改变生死的大权。
早在晋王妃入屋,祈执事带人跪拜前,她就跻身前列,跪到陈娇背后,她虽还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但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作为母亲,对于孩子安危的嗅觉让绝不容有失。
权非同是个聪明人,他早料到若出现棘手情况,她可能无法传话陈娇,先教了她口哨示警——果然,当时,吉儿就在旁看着。若她明着说,陈娇根本出不了去。而他买通的丫头也果然颇为机灵,跪拜过后,晋王妃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她飞快一眼过去,陈娇登时会意,趁机离开。若等到晋王妃发难,妙音想让丫头前去报信,那时已是晚了。
但她也没想到晋王妃竟是要她的命!这救兵虽是搬了,但无法转瞬到来。生死之际,一计不成,无法擒下晋王妃,她只能设法拖延时间。
只是,晋王妃何等精明的人,加上阿萝和魏无泪在旁说话,若以其他来拖肯定行不通。
于是,她祭出了李兆廷。
并求琴。
其实,她快要死了,怎还有心情抚琴弄筝——本来,她平生最讨厌就是这些。
但琴是浣衣局所没有的,取琴的当口,就是给她拖延时间的机会。
她从不觉得李兆廷喜欢她,权非同那日说的动心,她觉得不能。但若李兆廷能及时赶到,听到曲子,多少能勾起他往日的回忆。也许会饶过她。
她在赌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终于,她赌赢了。
李兆廷及时赶到,她把从前说与他听,可事实是,那些所谓肺腑之言,如今还剩多少是真?
她知道,陈娇去找李兆廷的时候,无情和权非同肯定也被惊到,从而跟了过来,但李兆廷不允他们过多干涉,命禁军在此拘着。
擦身而过之际,李兆廷淡淡开口:“你们回去罢。人没事了,有朕在此,绝不会有事。”
无情投来担忧又诧异的目光,权非同则不然,狭长如狐的眸中透出几分了然,还有丝隐隐的嘲弄,不知是对她,还是为自己。
素珍微微侧目,这次是真正的黯然。
只是,她别无选择,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禁军和内侍在后跟着,二人贴近,李兆廷的温热呼息落到身上,这份亲密让素珍异常难受,眼见已完全离开晋王妃等人的视线,她终于开口道:“谢你给我面子,我下来自己走就行。”
“不,你身上有伤。”
李兆廷拒绝得异常干脆,并吩咐跟在后面不敢作声的小四到太医院取些伤药。又走一段,最后径自把她带回帝殿之中。
他似乎没看到她身上的污秽,把她放到他自己床榻上。屋中有他的洗涤器具,他过去端了盆子和布巾过来,轻声开口,“擦一擦。”
说着竟弯下腰来,替她把自己的面巾绞湿。这瞬间的似曾相识,竟让素珍想到连玉。因为李兆廷是从来不会做这种事的。但她随即会意过来,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厌恶。
“我身上脏,回偏殿打理就好。皇上,请你思考一下,还是让我出宫吧,你的好意,冯素珍心领了,但你今天该看的清清楚楚,在这宫中我更生存不了。”
她说着起来,朝他施了一礼,便想离开,背后,他脸色一沉,把她手臂紧紧拽住,便扯了回来。
510 宠爱(一)
素珍还没能反应,他的脸就下来,吻到她嘴上,她惊得抓住他衣襟——他也不作声,鼻息微重,便撬开她唇了,那温热的舌头……甚至含住她的舌吮吻,双臂也十分有力的圈住她肩胛,以便让她深陷在他怀里。
那种恶心的感觉迅速涌上她素珍腹,但她怕惹怒他,不敢噬咬,却本能却骗不了人,她忍不住用力去推,手足并用。李兆廷怎能没有感觉,他紧盯着她,最终撤了手上力道,缓缓把她放开。
二人四目相交。
素珍心惊。
她总认为,权非同说的心动,不过是将李兆廷几次因冯家对她所做的“容忍”而作出的判断。
但此时,他眸中的东西,漆黑明亮的瞳仁中隐隐抑着的暗炙,她并不陌生,她在连玉眼中见过,在权非同眼中也见过。还有他方才对她的……她又怎还会认为这还和冯家有关,或是什么狗屁青梅竹马之谊!
可,可李兆廷怎么会?他不是从小就一直视她的感情如草芥吗燔?
她惊悸着,不禁脱口而出,“你……喜欢我?”
李兆廷本盯着她看,闻言目光微烁,侧过头去,良久,素珍心忖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他这样兴许不过是一个男人出于对一个女人同情可怜的情愫?
从前,哥哥就跟她说,若想得到一个男人的欢心,像她这般是万万不能的,要会示弱,懂得撒娇,而不是像她彪悍和撒泼。
见他沉默,她终究略略宽下心来,开口道:“我就知道是自己会错意,皇上莫放在心上,你知我向来口没遮拦,从前是我不懂事,但如今我已全然不会有这些想法,不会再高攀了。”
“若朕准你高攀呢?”他突然出声。
素珍心头剧跳,本能地便往后退去,腿骨猛地竟撞到床沿上,她惨叫一声,李兆廷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按住她肩膀,把拉坐回床上。
“你这人,总是这样。”他皱住眉头,竟想起拉高她裙裾察看。
素珍用力按住他手,“皇上,我与连玉是没有……但我对你也是真没再存什么想法了,我……”
她心中跳得愈发厉害,她摸不清他到底怎么回事,可实在无法忍受他的碰触,但又不敢太罪于他,方才在浣衣局的激将是可一不可再,她怕他会伤害到自己,从而伤了小莲子。
看着她眼中的疑惑,和隐藏的抗拒,李兆廷此时心中也是遽烈复杂之极。
方才在浣衣局,他便已意识到什么。
看到她那种无助孱弱的模样,他心中抽痛得厉害。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此前,她被他踢倒,坐在地上恨恨看着他的时候,他就有过这种感觉。明明想狠狠惩治她,却下不去手,甚至,还放软了言语安慰了她几句。
他好似对阿萝也从来没这么过。
他其实也爱她。
哪怕比不上对阿萝的爱意,但至少像喜欢妙音那样喜欢着她。
可也不知为何,哪怕阿萝当初爱的并不是他,他对阿萝却是游刃有余,这二十多年来,他每办一件事,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除了这个人,很多事情他却偏偏说不清。
当初她初进朝为官,他出手替她圆李怀素这名字的谎言,当时认为不过是出于冯家的恩情,甚至是青梅竹马情谊的考虑,毕竟就像她说的,她打小就在他眼前晃。
可今天,他方才知道,不是。
不是的。
他对她,不仅只有这些东西。
“……”他开口,又欲言便止,极快起来,背手立定。
“皇上,”
背后传来她下跪的声音,“出宫的事,素珍一求再求,你便允了罢。不怕你见笑,魏成辉虽是厉害,但我未必不能逃开他的追捕,若真是不能,那也是我命数使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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