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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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提刑,你扛不了多久,你快告诉主上,你到底对顾妃用了什么毒。”
素珍挣扎着撑起身子,边猛烈咳嗽边笑,“太医院的太医也束手无策是吧?这是我爹爹的方子,我爹爹那样的聪明才智,他们又如何能破得了?若我有我爹一半的手段,你们今天能如此对付我?”
“李怀素,我把六哥的话带来,若你立刻把毒物名称说出来,或将解药交出来,六哥立刻让你出宫,并提前为你家翻案。”
门外,连捷的声音随之沉沉响起。
“以下是我的话,你我相交一场,我只想说,你若想向六哥还求个什么份位,就凭他对你的歉疚,必定没有问题。阿萝是六哥心尖上的肉,你怎会傻到去动她!”
她求他翻案,他无论如何不肯,定下三年之期,可为了阿萝他又是有什么不能做的?!
素珍笑出眼泪。
她不能孤独地死在这乌黑冰冷的酒窖中,死在他对他的心爱姑娘最深爱见证的酒窖中。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他若想顾惜萝活命,便按我的话去做。”
金銮殿。
晁晃到后,权非同问了解救的情况,得知解救成功,然而其中,竟是意外惊险丛生,高手迭出,未及细问,霭太妃也携连月赶到,权非同一揖到地,“请娘娘带臣进内宫。”
这个男人极少求己,虽知似事关冯素珍,霭太妃并不愿,但还是点了头,“权相,请。”
“娘娘,师哥,兆廷请求前往。”李兆廷上前,缓缓开口。
“一起吧。”
权非同快人快语,也不多话,与他并晁晃跟随在霭太妃身后。
霭太妃都守住内堂入口的禁军道:“本宫求见皇上,让开。”
禁军首领见是后宫主子,不敢阻拦,命人让出一条道来。
几人长驱直进,不似后面各个朝官还翘首看着。
然而,才走几步,一个人却再次出现。
“明公公,这次又有何指教?”权非同跨前一步,横眉而对来客,“难道太妃娘娘的凤驾大总管也要阻拦?”
明炎初被他一顿讽刺抢白,并无还口,神色反为十分复杂,他苦笑道:“权相哪里话,奴才过来,是通知各位大人,请一同进宫。”
“我们几个?”晁晃有些奇怪,几乎立刻问道,明炎初摇头,“不止。”
他目光随即落到朝堂百官身上,“各位大人,请随奴才进宫见驾。”
百官齐讶,严鞑、一直和严鞑低语的慕容世子慕容定,魏成辉、黄中岳、萧越、蔡北堂、高朝义、司岚风……所有人都走了上来,心中都是无数疑问。
这本是皇帝内宫的事,难道宫中还发生了什么大事?
素珍被朱雀解了身上折磨,又输了些内息进体内,搀扶出来,她整个都已冻得手脚僵硬,玄武过来,将一颗药丸递到素珍口中,“李提刑,皇上赐药,这是大内宝品,朱雀替你推宫换血后,它能让你身体迅速暖和起来。”
素珍也不推拒,把药吃了。
她慢慢嘴嚼,只觉整个天幕都纯净得仿似新生,禁军圈内,无数的人。
最靠近他们的地方,是孝安和红姑,多了一个闻讯赶来的慕容缻。
中间,他一身五爪金龙玄色缎袍,其上红襟黄绣,那般耀目,仿佛劈开了这片天地间的雪白,他却低垂着眉目,看着怀中的阿萝。
连捷、连琴分立两侧,白虎屈膝半蹲在他身边。四周是
跪了一地的太医们,有过数面之缘的老院正、副院都在,除了老院主最有学霸精神,口中念念有词,仍在琢磨这到底是什么毒,人人脸上都有惶色。
阿萝脸色青黑,流泪满面,眼看已是强弩之末,只苦苦撑着。
更前一点的地方,明炎初肃立牵引,百官已到,还有霭太妃和连月,权非同和李兆廷站在最前面的位置。
李兆廷目光一直在阿萝身上,此时移开,冷冷看过来,个中尽是恨恶。
权非同双眉紧拧成一团,脸容蕴怒。他笔直朝她走来,“朱儿,你又捣蛋了。”
阿萝的死活似乎全然与他无关,哪怕他师出同门,但他是个最护短的人,也只说成是恶作剧。他是真不在乎。
“权相认错人了,下官,不,草民李怀素。”
权非同登时顿住脚步,他双手扣紧,心道;权非同,一会把她带走的时候,一定要忍住别在这半路上便把这头大尾巴狼给掐死了!
连玉再次把阿萝放到白虎手上,袍裾带起一大片雪。
“按你所说,百官已到。朕不管你想玩什么,可以,马上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会杀了你。”他剪手于后,与她遥望,一双黑眸噙着狠决,杀意,果断利落得不做任何掩饰。
“别逼我动你,也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李、怀、素。”
“廷杖,准备。”
他那漂亮的眼皮只是微微撩了一下,多名内务府内监已从禁军队列后走了出来。
其中两人手上各自拿着一根坚实的刑杖。
素珍咽下丸药后,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她挣脱了朱雀,缓缓走了过去,在离他数步距离的地方,她停下脚步,微微仰头。
“此毒无解。李怀素谋害帝妃,罪无可恕,任凭处置。只是,服刑前,有一件事我想说,我是李怀素,我是逆臣遗孤,冯素珍。一罪罪臣之后,二罪女扮男装考取功名,与诸位同朝为官,论罪当诛。我不能作公主的驸马。我和公主的婚约实属无效,公主和我并无私情,还是个冰清好姑娘。”
阳光中,她平静地拔下自己髻上发簪,一头青丝泄跌到肩上。
从前看戏,她总是不懂,为何戏中女扮男装的女子头发被人弄了下来,就等同身份被戳穿了。
万一那姑娘长得抱歉,像头熊或像条女汉子呢?
今天终于明白,那是她们的故事,对她来说,这么做无非就只是一个象征,一个身份的回归。清清楚楚来,明明白白走。
浩大一个园子里,死般沉寂过后,群臣仍旧无声,只是都震讶无比的看着她,似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
在他们心中,和她有过交情后来拆伙的,如严鞑,进京之初各种刁难、后见她得圣宠和她攀情谊、看她失宠又赶紧弹开的高朝义司岚风,侄子被她暗中坑了的黄中岳,对她尚算客气却被她当街截了好多次冤案的刑部死对头,萧越,从开始便一直想置她于死地的魏成辉……
在连玉连驳十八道奏章后,谁心头都澄亮,她就是个女人。
可纵使知道她是个女子,只在那段时间震惊过,那之前,那之后,似乎谁都没把她当作是女子,而是一个不能太掉以轻心的对手!
她总是那么让人讨厌,但凡是她看不对眼的,总是不余遗力作对到底,男子女子为官,在她身上,竟似并无不同。
这无数疑问中,只有孝安突而出声,“既是如此,公主的婚事宣告无效。”
连玉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看着这个他花了大力气去救其命、推行天下科举防他人再揭其女身的女人,这个他从爱上便命人暗中下药,暗暗替她把破败的身体都调理好的女人,这个却始终毫不感恩也毫不眷恋的女人,这个把陪伴了他人生十多年的姑娘害得奄奄一息的女人。
“把她押下,动手。”他双唇微动,看了阿萝一眼,终于,双目紧紧一阖一开间,猛然下令。
几名宫中惯常行罚的内侍,毫不留情把素珍按住,推倒在持杖司双杖之间。
袍修最高级别禽物的高大身影几步上前,跪到天子面前。
“如今大周大行女子科举,冯氏为官以来,为国为民,大功于社稷,女身之罪、孽臣之罪难道不能从轻发落?法不外乎人情。皇上,若真对她行使重刑,岂不让大
周百姓寒心?”
连玉看向底下跪着的卿相。
“权相,你说得不错。可是,毒害帝妃一罪,朕如何恕她!”
“皇上——”
“权非同,朕若不允,你这是要反?”连玉挑眉冷笑。
权非同猛地抬头,一道戾气从他眼中迸射而出,竟亦毫不遮掩。
“权相(大哥)……”
背后,是霭太妃和晁晃劝阻的声音。
终于,他缓缓起来。
其实,不必他们说,他也知道,他不可能现在做些什么。
他慢慢退回原来的位置,第一次,不再在即使交锋失利的情况也还意气风发。
第一次,他不敢直视宫廷刑罚。
再次他抬头,已是廷杖狠狠落到她身上的时候。
他额角绷紧,却见她倒卧在地上,正看着他,眼中并无责怪。
他却有恨!恨连玉,也恨她。
……
除去他,便只还有朱雀侧过身去,不忍再看。
但到此,也再无人阻止。
这天地间,毕竟那个人独大。
素珍最后看了一眼李兆廷,不为早已死去的爱情,只为故人,看着人群中,他垂着眸,她眼前有些模糊,有些看不清楚。
她遂放弃了。
其实,她早就放弃他了,只是看到他,仿佛就看到从前淮县的日子。
那里,有爹爹,娘亲,哥哥,红绡,还有……冷血。
火热毒辣的疼痛如潮水而来,一波一波,熬过这波,下波更疼,地下是冰冷的雪地,素珍狠狠咬住唇瓣,可彻骨的寒冷和疼痛却比刚才在冰窖更强烈百倍,让她想放声大叫,想满地打滚。
但这条路是她选的,即使跪着也要把它走完不是?若叫出来,只会让所有人发笑,让他和阿萝笑。
她哆嗦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垫塞进自己嘴里,死死咬住。
板子在身上噼啪作响,袍子尽是血湿,自己都闻到皮开肉绽的鲜血味道。
“说,还是不说?”
发尖上汗水,落进眼睛里的时候,带着祥云龙纹丝绣的袍摆来到她面前,冷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说来也怪,板子打在身上那么响,可是她居然还能听出他声音中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他还会为她心疼?她早不抱这个期望,何况,这点施舍的怜悯她也是瞧不起,也不会再要的。
“不说……”她笑着,断断续续的答。
“六哥,阿萝快不行了,你快过——”
连捷的声音突然焦急响起。
她看着他大步回奔。
一股凉意突然从腹中升起,仿佛将她全身的知觉都抽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这个纯白的世界仿佛一刹,被泼上浓墨,将半边染成黑夜。
那黑色开始扩撒,越来越快,她听到自己浓重的呼息声……
好像也才四五十下板子,她以为,她好歹能撑百十下,至少,等阿萝先断气。
满嘴咸腥,她伸出手指,往嘴角溢出的血沫蘸去,拼尽最后一滴力气,在地上划着。
最后,眼中的情景,是他奔到阿萝身边,把阿萝抱进怀里,吻上她的额……
大颗泪珠从眼角掉下,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千疮百孔的伤痛,她举起的手,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死,她并非不惧,她其实,比任何人都害怕。
所有人都被阿萝合上眼睛一刻震慑到,定格在这对帝妃身上。
连玉紧紧抱住她,眉眼中都揉化不开的悲恸和复杂。
他不断亲吻着她发顶、额角,天地无声,仿佛只剩从他喉咙深处溢出的死死抑压着的残音。
无人敢扰,谁都见识过他的残忍,就在刚才。
皇妃薨,四周,除去孝安、慕容缻
外,全都跪了下来,但百官中,笔直站着的,还有一个权非同。
衣袖突地一紧,连玉太阳穴突突一跳,低头看去,却是她的手不知何时竟紧紧攥上了他的衣袍。
“阿萝……”他轻喃出声,怀中原本眉额青紫的女子,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接着,竟慢慢打开眼睛来。
“连玉,我方才怎么了?”她带着初醒的模糊和疑惑。
她尚未说完,连玉眼中的喜色也尚未到达眉梢,那一直跪在老院正突然伸手过来,撑开她眼睑,察看她舌苔给她把脉。
手方才搭上她脉搏,他已整个弹起,死死看住连捷,喜极而呼,“七爷,三味子,这剧毒不是别的毒,是上古医书里记载着的三味子啊!”
连捷目中也是明显有撼色,立刻出声,“三味子,一味催人如毒发,二味呼息脉搏尽失,三味起死回生。出世入世,三味人生,生死一线。”
“七爷果然精通药理!”老院正简直手舞足蹈起来,“这是上古奇药,也即是假死药,比我们大内自诩为至宝的假死药要强大许多,它有一个仿似毒发的过程,不似一般假死药,只是骤然假死,易惹人疑。”
“可是,为何只下了如此少的剂量,按常理,假死多是为了保命,死一下子有什么用,噢,”他似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是了,剂量下多了,会对服食的人身体带来负担,重则真正伤及内腑,会落下病根的。可是,也不对,这药研制复杂,至少也该死个一两天才是,否则太浪费了不是?”
“这个方子早已失传许久,这制出来的人真是不简单……”
四处静得仿佛连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到,学霸说到此处,心头大惊,连忙住口,又忙不迭跪了下去。
“权大人,你做什么?”
紧跟着,一声怒喝,众人也同时被惊,转向看去,只见权非同一把将两个廷杖内监推开,力道之猛,他自己也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珍儿……”
“权大人,你推我们也没用,犯人在片刻前已然气绝身亡。奴才二人也早已停了手,只是你们距离远,不曾注意到她的情况而已。”
其中一个内侍尖声细气的阴阳怪调让他本已半起的身子再次跌回雪中,权非同在人前,第一次,如此失态,可他竟然却忘了要起,只是怔怔看着前方她一动不动的身子。
远远的朱雀,狂奔过来,俯下身子,颤抖着手往地上那堆血肉的鼻下探去,一瞬,又踉跄往后退。
“连玉。”
那头,阿萝迟疑地唤了一声,眼前的脸庞,喜欢的颜色还没完全绽开,脸上神色便仿如凝固了一般,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模样,不禁有些害怕,伸手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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