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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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珍道了声“自是”,眼梢往权非同方向一瞥廓。

当晚,连玉也曾邀权非同到宏图去,只可惜事后连玉有事回宫,未曾去成。

有意选宏图作假证,阿三这是你对我的“回礼”么?

权非同嘴角微微一扬。

素珍一惊,不敢再看,忙收敛心神,道:“何大人言下之意,这些都是证人了……本官想先请教掌柜的一个问题。”

那掌柜立刻道:“大人请说,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次应答,可知这不多言笑、看似忠厚的掌柜实是个机警谨慎人,不好对付,素珍轻轻吸了口气,道:“当日,本官友人亦曾于贵号订下二楼其中一个大雅间,只是我等后来因事未能成行,请问掌柜的后来可将那大雅间给了奉机世子?杰”

掌柜一笑摇头,道:“自是不曾,小店营生最讲的便是诚信,贵客虽未至,亦是付了订金的,自保留至翌日再另行安排。”

“噢,如此说来,按照裴世子的身份,自是被你们安排到二楼另一个大雅间了?”

“正是。”

“那天本官坐的是东首大雅间,即世子他们坐的是南边的大雅间?”

“不错!”

“好,”素珍快步回到台上,抽出桌上红签,将其掷到地上,

场上众人立吃一惊,摸不准她到底要打谁杖谁,这红色的可是刑签!

却见这李怀素站于桌前,一字一字道:“诸位还有丰机世子都烦请听好,为证明诸位给的并非假供词,案发时,世子确是和诸位共饮于酒家之中,本官现下将对诸位进行提问,为免鹦鹉学舌,人云亦云,每人将被送上纸笔一份,本官每提一问,诸位需将供词写于纸上,如有探看别人答案或给他人提示者,不管他是我大周子民,抑或大魏友国,本官一律用刑。”

“是。”

这李提刑是要找出众人证词里的不一和矛盾,来推翻这多人串通起来的假供词。随着堂下众人齐声答应,门外百姓再次叫好,掌声鸣动。

严魏二人面目凝整,权非同依旧笑意盎然,那裴奉机亦然。

素珍轻轻咽了口唾沫,握紧微微颤抖的双手。这个当口,小周与冷血等人已将纸笔分到众商、掌柜和两名小二手上。

“请问,西大雅间墙上可曾挂有装饰字画,若有,那是一幅什么画?”

问题既毕,一片霎静,众人低头书写。

那雅间,确有字画,是花鸟图。

每个人对答对了。

小周一瞥素珍,素珍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发问。

此后她问话极快,如炮发连珠,问及各人入座顺序、菜式、酒水茶水……众人皆一一列出,答案如出一辙。

公堂外,百姓称奇,素珍呼吸微重,伸手缓缓擦去额上薄汗。

她闭了闭眼,正.欲再问,何赛蓦然出口制止,“李大人,所谓事不过三,该问的你都问遍了,何苦还作无用纠.缠?”

“李大人,我们尊重大周,方才接下这饱含侮辱的二审!可惜我大魏退一步,你们却进一步,各位大人,倒有此等强理?”镇南王此时也看她一眼,已是声音微冷。

这位王爷方才面上亦是合作的,此时发作,严鞑自要主持大局,他朝镇南王一颔首,微微沉声道:“李提刑,这人证审问便到此为止罢。该对那谢生莫愁盘问了,或提出其他新证。”

素珍摇头,双手一拱,道:“相爷,方才证供,众证人虽处处皆能答上,实不合常理,因为他们给出的证词太严谨了,毫无漏损之处。数十道菜点名称、各人座次……人的记忆都是有偏差的,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那么清楚,我们可以现场做个测试——”

严鞑猛一皱眉,已见怒意,何赛更是冷笑,道:“李大人,按你这个说法,若对答不上来,那是证人说谎,若全部应答,却是其事先对好供词,左右都不对,李提刑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还审个什么!”

栅外和声此时益小,虽亦有部份识士认为这李怀素所说未必无理,然供词全对毕竟是有力证据。

魏国随侍此时亦趁势低喝,“马上释放世子!”

素珍立于堂中,清楚看到内堂出口处除霍长安外一众官员眼中冷蔑笑意,李兆廷已半退于内堂中,脸掩于昏暗中,冷血等人皆是脸色微变,此时严鞑厉声道:“李提刑,如无新证,便要……结案!”

魏成辉袖袍一展,站起缓缓道:“李提刑,裴世子此处确有人证,经你亲审,无可抵赖;谢生那边却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其当时不在现场,这案子该结了。”

不同于严鞑,这魏成辉目中之光,不厉不利,却教她隐生栗意。

权非同仍坐于椅中,这后来他一句话都没说,整个局态却宛似皆已在他掌中。

素珍凝着地堂,她……败了?!

84 第一国案:美丽

不,她还有问题没问!.

他们不是说,天网恢恢吗,她还要最后一搏!

裴奉机眉眼斜吊,盯看着莫愁,双唇轻扬,随之眯眸看向她,讽刺一笑。稽觨莫愁一声低嘶,便要朝他扑去,只是手环铁镣的谢生蹒跚过来半搂住了她廓。

素珍猛然看向人群。却见连玉眼梢朝权非同一划。

素珍一凛,瞬间心领神会,她分别走到严魏二人、镇南王面前深深一揖,道:“为示大周办案公允,为示大魏泱泱之气,请允怀素最后一问。”

严鞑脸有凝色,素珍知这老相反还能有商渥余地,向来立于中庸之姿的魏成辉却不赞同,镇南王自不消说,这位王爷此时姿态终露出来,他一笑,道,李大人,若犬儿有罪,我王与本王自不包庇,与庶民同罪,若犬儿无罪,则本王绝不退一步!

素珍笑笑,也不以为意,又走到权非同面前,弯腰一揖,说了同样的话。

小周、冷血等人各自低头,看不得她这副四下卑躬屈膝、却仍一脸笑意的模样。

堂外百姓也是全数安静,怔愣杰。

权非同一声轻笑,厌倦之意顿生,并不理会,却又见这李怀素揖罢而起时,口型无声:“你的气量,亦不过如是”。

权非同眸光微暗,随之亦口型回之:“激将法对我无用。”

素珍一笑,退开,权非同却突然道:“王爷,两位大人,再审也是为让天下知魏之风、周之公,便让李提刑再问一回罢。”

三人相视一眼,最后,镇南王一看权非同,道,“也罢,便看在权相面上。”

素珍心头一振,回看权非同,再次口型:“木大哥,谢了!”

权非同此次却再不看她,缓缓坐下。

他是闷了,看看热闹何妨,结果终是一样。

李怀素这种一味的生机勃勃,他委实想全部捏碎,让他呼痛喊楚。

众目睽睽下,素珍这时却忽而转身回到台上,连在数张白笺上写下同一个问题,小周并不怠慢,见状,一拉衣袖也仿照她抄写起来。

素珍又对他耳语数句。

他一怔点头,待毕,与冷血四人将纸笺收集起来,又跟他们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堂内,堂外,此时都煞是惊奇,又见这五名少年分别走到裴奉机与众证人身边,他们将纸交与众人后,并无走开,便站于这些人身旁,倒一时将这一众人三三两两隔开了。

各人写毕,素珍接过一览,深深一闭眼,睁眼之际,沉声令道:“将各人答案呈于公堂中间地面,让各位大人和堂外听审的乡亲们都看一看。”

权非同目光微微一动,何赛看着素珍,却暗自冷笑。

无论,这李怀素问什么问题,怎么将这些人分隔开,他们都不可能答不上来。

此前,他初审此案时,只在呈堂记录上提及了案发时分裴奉机与众人于宏图吃饭喝酒,又买通掌柜及小二作假供词,

但李怀素既重审此案,他和吏刑两位尚书自不松懈,站到这李怀素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亲自研究过那南雅间所有布置,更伪造了菜式茶点,甚至于连当晚各人服饰都写了下来,从掌柜小二到大魏众商,让所有人都默记下各个细节,直至能完全背出,所得供词自是皆都一致,亦不怕无法照应,逐个击破。

他正想着,忽闻得一声抽气,随后只听得多人低低惊叫出声,他一震往权非同看去,只见权非同目中一片暗芒。

他立下朝地上纸笺看去,只见这些纸笺上方都写有同一问题:从南雅间窗外看去,当晚江面所燃焰火大致上都有哪些颜色,请随意列举二三种。

但每个人的答案分明有所偏颇。

其中多张纸笺,写的是红、绿、也有黄、紫……这答案虽不尽相同,但毕竟这各人选择的颜色有所不同,问题本身也不要求答案固定,可随意筛选。

然而,让他吃惊的是,有三张纸笺的答案和这些答案完全不同。

这三张纸上文字描述虽有出入,意思却是一样:南雅间内,看不到焰火!

至此,一直极度契合的供词终于有了首次的缺陷,也是最致命的矛盾。

他稍稍一想,汗透额鬓之际,也已明白诀窍所在。

同时,果听得李怀素朗声说道:“各位大人,堂外乡亲,此足可证明这帮证人本身便有问题。那南雅间靠窗位置并非临江一面,对面乃其他商铺,和东雅间不同,可以看到江上焰火。此处有三张笺子给出了正确答案,却是因为这所答三人正是宏图酒楼三人,他们自是清楚明白这一点,大家可看笺上姓名。而具体答出焰火颜色的正是裴世子和其商队诸人。事发之时,他们根本没有到那宏图酒楼去,他们对焰火的记忆是此前在展货会上看到记下来的。展货会临近江岸,那美丽的焰火,那专为迎接大魏商队的焰火自是看的一清二楚。”

“何大人,你们事后的功夫周到,可将全酒楼的细节都拓下,可惜,偏偏漏遗下了这稍纵即逝的美丽事物,你说的对,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素珍缓缓看向何赛,目光过处,镇南王夫妻与裴奉机于这提刑衙门内脸上首次变色,全场却是声音雷动,皆是欢呼。

85 第一国案:尸变vs情生

看到谢生父母喜极而泣,谢生愣在地上,而莫愁悲喜参半撑伏于地,至此,素珍一直绷紧的心方稍微松懈下来。

除去霍长安是笑,暗角处众人神色尽沉,兆廷仍隐在最里面,神色她无法看清。

何赛咬牙看她,她挑眉回视廓。

他们会站在她的立场上去思考,她也一样。

先前所问问题,不过是作铺垫,让那些人产生思维定势,根据她所问来作答,来设最后一题的陷阱。又用纸笔作答,并将人都隔开来,只怕掌柜几人看到题目会露出异样。

那些紧张和汗水也全非演戏杰。

铺垫太长,差点坏了事,幸亏连玉足够奸诈,让她去诱权非同。

她悄悄看向人群,那连玉不苟言笑,拿着他的招牌折扇正在手里玩,这人!连捷连琴连欣却是同喜乐。

她一笑,承势追击,道:“假证之罪,本官稍后必究,且先回到本案,裴世子为何要作假供?据莫愁所述,她曾钗伤世子,世子何人,岂容一庶民如此冒犯?遂起杀心!裴世子既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据,那末,和谢生一样,他既有杀人动机,亦便有重大嫌疑。”

她曾打算检验奉机身上的伤,然莫愁力气不大,伤势极浅,又过了好些天,伤口几乎已愈合,原痕难以考究,裴奉机可谄旁人旁物所伤。

然而,死人身上的伤却不会说谎。

她续道:“据何大人手下仵作此前所检,妩娘三人皆死于钗刺,莫愁乃说死于刀剑。按莫愁供词,那画眉曾受过腿脚重击,身上可能有淤伤,甚至骨折。”

“传王仵作上堂,将那三具尸首亦一并带上来,本官要当堂验尸!”

她话口一落,人众皆惊,气氛益发吃紧。

不多时,那王仵作与三具白布妆裹的尸首皆被带到堂上。

尸臭传来,衙役即刻配合着烧了些药物方散了些气味。

王仵作道,当日尸检,并无作假,素珍心下微一咯噔,这王仵作为何仍如此镇定,然时不可拖,她一顿,命冷血等人将从京内外各处带回的四名仵作带上公堂,再次验尸!

那晚,她自己作准备同时,让四人也外出将邻近府衙的仵作带回协助验尸。

她回宫返家前曾问过连玉临京哪些府衙并非权非同所辖,而听令了连玉或连玉手下的人,特别交待了冷血他们到那些地方去。

布盖打开,架上是妩娘等人微腐的面首,忆及当日检验的情景,素珍微微别开头。

时间过去,几名仵作相继检验完毕,又低声交谈几句,由其中一名上前禀报结果。

“大人,据我等所检,此三名死者死于钗钉一类凶器,从伤口口径深度来看,凶徒力气不大,但却下手甚狠,连刺多处,以致死者内腑被洞穿,失血过多而死。”

素珍一下愣住,仿佛没听清那仵作所说,以致堂上堂下一片哗然,她仍是静立在台侧,如一尊木雕。

直至背后被小周轻轻一推,她才猛然往人群深处看去,只见当中蓝衣男子神色幽深,眸中光芒闪烁,五分阴沉,五分冷酷。

这样的连玉让她感觉陌生。

这不是和镇南王、权非同还有兆廷的感觉很像吗。

那种叫城府的东西。

她告诉他,她和他应各尽己责,她会尽自己所有努力让死者沉冤得雪,他可用尽手段去阻她。

他却让她放手去办,说绝不阻拦。

如今,尸变了吗?不,尸体没变,有问题的是她请来的人……

他骗了她。

不,不算骗。

是原来,他的克尽己责……从他们谈话一刹已经开始。

她早该想到,这世上怎会有能让大魏保持原来粮油价格、又能治裴奉机罪的方法,鱼与熊掌,自古不可兼得。

她仍痴痴立于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随后的一切,快的她无力阻止。权严魏三公宣布结案,谢生再被没入死牢,莫愁诬告入狱、裴奉机与众商因作假证而被判罚金。

退堂,人散。

临走前,权非同轻声在她耳边道:“颇精彩。”

其他的情景,她忘了,惟有何赛的笑声、谢生父母的哭声、百姓的骂声依稀还在眼耳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了眼空荡荡的公堂,对沉默守候在她身边的五个少年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五人立下应了,冷血伸手去揽她肩膀,她却轻轻挣脱。

冷血微微一僵。

她拍拍他手臂,想告诉他,这时的她,不需要同情和抚慰。

总有那么一些时候,谁也给不了你安慰。

有衙役匆匆来报,“大人,这大门外尽是些书生纠集起来的闹事者,可要我等去驱赶?”

素珍说不用,又对几个少年道:“我们分开走,你们不要跟着我,谁跟着我谁要护我,我和谁绝交。”

看她衣袂飘飘,快步走出衙门,连向来沉静的无情也眉头一皱,欲.去追赶,小周却止住他,“让他去罢。”

素珍想,她这是自虐么。

远远看着人群深处的每个人——方才在公堂上那些大人和王爷,她任由人们朝她谩骂,任由那些人在暗处看戏嘲笑。

“我昨天便说,这将是李大人和朝廷唱的一出好戏,如今岂非让我说中了?”

两侧有话语传来,这一句特别大声,素珍看去,正是昨天那些书生。额上突然一疼,不知被什么东西掷中,她微微蹙眉,伸袖擦去头上的血污,发现是谢生父母,和其一众乡邻掷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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