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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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那千百盏油灯映着他家朱红一片的大门,就这么不设防的一下子撞入了他的心间,撞得他泪流满面,撞得他肝肠寸断。

门前的桑梓下挂了无数的纸笺,似乎在静静的说着什么。

当年他父亲去世时,他家门前车水马龙,却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寂静带给他的震撼来的剧烈。

“那边来的是什么人?内城不得擅闯,此乃信国公府,你怎么不下马?”京兆府派来的官差正是王油子,他老远见到一人骑着白马进了内坊,职业病发作,立刻出来盘问。

李茂头上带着斗笠,若不是这马是匹良驹,王油子怕是早就喊人把李茂架到一边盘问了。

这时李茂的两位家将上前递过牌子,“今日怎么不是家将值守,却劳京兆府的差爷们来守门?我们是幽州回来的家将,回府报信的。”

“我们可不是守门,守的是灯。”王油子接过牌子看了眼,见确实无误,就一指旁边的角门。“你也见着了,大门旁的门的肯定走不了,边门这时候估计也没开,去问问角门里有没有人守着,从角门走吧。”

北园,持云院。

顾卿此时已经渐渐是离魂的状况了,或者说,已经是“魂不附体”的情况。

她看见李锐强硬的要求弟弟去睡上几个时辰,然后来和自己换班;她看见张玄和张璇玑在一旁写着什么符篆,张玄甚至刺破了十指滴入朱砂之中;她看见她那个从未见过的“庶女”木愣愣的抱着已经睡着了的李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看见李钊趴在他娘的膝头睡着了,而李荣就坐在屋子门口的地方,直直看着自己的脚尖。

花嬷嬷和香云她们含着眼泪在把什么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一双朝靴。孙嬷嬷捧来一顶镶珠点翠的头冠,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木架上。

然而只是片刻,她就回到了“身体”里。

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她不知道所有人死之前是不是都和她一样,但她自己清楚的预感到,她此时是真的要死了。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前无所有的好,甚至有些亢奋。

可舌头已经不能动了。

顾卿轻轻哼了一声,所有人都惊喜的冲到了床前,小李湄被“姑姑”一颠,立刻惊醒了过来。当看到已经许久未睁开眼睛的奶奶居然睁开了眼,大叫着“祖母”、“祖母”,双手也朝自家祖母的身上挥舞而去。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只能眨眨眼,扫视了所有人一眼。

似乎没有人觉得她马上就死了,看看他们惊喜的眼神,是不是觉得她马上就会红光满面的说出话来啊?

可惜她连死之前最后说个冷笑话都做不到了。

哦,她错了,还是有人知道她要死了。

重瞳的张璇玑一脸感慨,张玄脸上两道泪痕。

他们都是走错了画风的“高人”,自然能看出她要死了。

顾卿朝张玄望去,死死地盯着他。

她不想困在这里,她要回家。她既不想躺在李老国公身边和正牌邱冰抢墓穴,也不想多年后上演“棺材打开,扶我起来”的惊悚片。

谁知道死了以后她的魂魄会怎么样?附身在老太太身上已经够憋屈的了,附身在骨架身上可就把人吓死了好嘛!

张玄接收到了顾卿的目光,不但是张玄,全家人都注意到老太太死死的盯着张玄。

“邱老太君,请您放心,我会送您最后一程的。”

顾卿听到张玄的话,心满意足的笑了。

“张道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李锐红着眼眶问。

“哥,哥,奶奶她!”

“祖母,祖母!”

“夫人呢?夫人在哪里?快叫夫人回来!”

“夫人被李青叫出去了。”

“大呼小叫什么?”方氏踏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那戴斗笠的男人一身风尘,脚上还有许多黄泥。一踏入屋里,屋中顿时两个脚印。

门口守着的婆子皱了皱眉,那男人却像没看到一样,径直往顾卿的床前走去,边走边解下斗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叔……”李锐看到来人的样子,惊讶的叫出声来。

然而他的“父”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床头跪坐着的花嬷嬷一声悲号给打断了。

“太夫人,太夫人!”

屋外白光一闪,李铭李锐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兆。

花嬷嬷是学武之人,对气息最为敏感。

邱老太君又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又睡着了,其实已经没有了气息。

花嬷嬷将手放到邱老太君的脖子下面,怔怔的收回了手。

就像是要表达她的心情似的,天空中乍起一声惊雷,震得满屋子的老幼心头都如同被鼓槌擂过一般。

费尽心思才回到京城的李茂,三两步奔到床前,一下子跪倒在榻板上,完全不顾旁边庶妹和堂嫂惊诧的眼神,伸手去抓顾卿垂在薄被外的手。

……

他愣在原地,吐不出一个字来。

花嬷嬷站了起来,身子也摇摇欲坠。

“太夫人……太夫人她……薨了。”

第217章 张玄引魂

听到花嬷嬷的话,李茂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他已经是年近不惑的人了,又不像张致那样一直在边关行伍中生活,从大楚最北面的燕州一路赶回京都洛阳,李茂真是用生命在赶路的。

邱老太君已死,万里迢迢赶回来的李茂又晕倒在床前,家里所有人乱做一团,李铭和方氏抓着李茂使劲摇晃呼喊,李锐和李钊扑到顾卿身上哭的肝肠寸断,庶女李琼抱着被吓到的李湄退了几步,嘴里哄着“亲亲乖,亲亲不怕”……

整个信国公府的情形就和外面的天色一样,平静被撕裂,天地被倾覆,山河倒转,日月无光,只剩一群在倾覆之下惶惶不可天日之人。

“匡呛——”

张玄拔出了背后的七星剑,猛然一弹。

剑气碧烟横。

谁也不知道那不是剑气,而是龙虎山吸天地精华的一样法器所散发出来的灵光。

七星剑出,众仙归位。

这是龙虎山嫡传真人绶符引神入体时用的法器,此番被张玄从龙虎山上借了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张玄催动真诀,烧了符篆,用剑尖在符篆上连点七星,只见符纸燃凌空燃烧出七朵火花,幽幽的凝结于张玄的剑尖,悬而不坠,犹如幻境一般。

“璇玑师姐,劳你护法!”

“知道了。”

顾卿身边的家人们都被张玄的“做法”惊得目瞪口呆,几个孩子的嘴巴更是一直保持着“O”字的形状。

只有胆子最小的香云捂着眼睛,一脸期许地问着:

“张道长,你是在帮太夫人返魂吗?”

香云的话一问,张玄顿时觉得自己的法衣被李家人盯得都出了无数个窟窿,无数冷汗不住的冒了出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引魂,以前一直是看着师傅在做,心绪一乱,那真火就有些飘荡。

“师弟,抱守元一!各位请不要多问,总之,是为了天君好就是了!”张璇玑出声制止,她手中拿着一个紫铜的铃铛,脸色也是煞白。

这师姐弟两个都开着天眼,维持天眼极费心力,两人都在不停的消耗,此时最重要的便是将天君引出凡体,让她归位。

他们已经模模糊糊能看到邱老太君的身上浮起一道身影了。

张玄手持七星剑,脚踩八卦步,口中诵着敕令,耳边响着师姐的摇铃声。

他身上汇聚了天大的功德,张玄以自己的功德为引,震荡着邱老太君身体里天君的真灵,邱老太君身体里那道真灵终于被金光所吸引,也照耀出无尽的金光出来。

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邱老太君身上渐渐漂浮起来,闭着双眼,毫无知觉的样子。

张玄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一直教导着自己的“天君”模样。

他原以为这位天君,大概就和画中的“女真君”或“谪仙”一样,要么是以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形象出现,要么是道骨仙风恍若洛神降世一般的绝美之人。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天君居然是身披白袍、胸前有个奇怪的口袋,里面还插着几件法器的奇怪神仙。

张璇玑和张玄都知道自己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神仙。这位天君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那耀眼的金光,都向他们指示出这位天君绝非此间之人。

他们近乎贪婪的凝视着天君的每一分每一毫,仿佛只要这样,就能知道如何成仙一般。

张玄:好想知道仙人胸前的法器是做什么的!是发簪吗?还是树枝?

张璇玑:那口袋上黄色的小人笑脸是做什么的?是封印随侍神兽的符石吗?还是什么可以通灵的法器?

张玄:天君的白袍看起来好生奇怪,天君……天君居然光着腿……(脸红)

张璇玑:天君的白袍之下应该穿着某种仙衣,只是天界难道如此豪放,竟能让女仙……光腿……这不是重点。天君脚上那奇怪的鞋子,难道就是日行千里的步云履?

张玄:天君……天君竟是这么清秀的少女之象。想来天君飞升之时,年纪也不大吧?要么就是天君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法相便固定成这个样子。

李家人饱含期待的看着张玄张璇玑二人,只觉得张玄的每一次眨眼,张璇玑的每一次凝眉,似乎都包含着天地大道,包含着无穷的奥秘。

这奥秘,能把他们的祖母带回来吗?

“哥哥……”李铭用手拐了拐李锐,“你有没有觉得……张道长在发呆?”

李锐只把眼神随着张玄张璇玑的目光看向半空,但那位置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他们到底在看什么?是在看奶奶吗?

“奶奶!你听得见孙儿说话吗?”李锐对着半空中喊叫了起来。“您要是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去吧!我们都会过的好好的,绝不会让您在天上看了难过的!您别挂念我们,若无法回归尘世,去祖父和父亲在的那个世界吧。我们总还有团聚的一天的!”

半空中的顾卿并没有睁开眼睛,但却像是有所感觉一般,滑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张玄和张璇玑看着顾卿在一片金光里越飘越高,越飘越高,最后消失在虚空之中。

渐渐的,张玄的剑不舞了,张璇玑的铃不摇了,火光熄灭,铃声不响,屋子里又回复了一片寂静。

张玄收起七星剑,肃容敛息,慢慢说道:

“天君,已经走了。”

“什么天君?谁走了?”

李锐眼光茫然,全无精神,一张口,便问出所有人的疑问。

“天君便是邱老太君,她是下凡来救世或历劫的天梁星君。”张玄叹了一声,“如今邱老太君寿数已尽,她已经回返天上去了。”

方氏一直跪在地上环抱着晕倒的丈夫,听闻张玄的话,却是所有人里第一个相信的。

之前她就觉得自家婆婆越来越不对,不但性格变的温和慈爱,而且还多了许多别人不懂的东西,她之前经常出入持云院请安,和自家婆婆虽然不能说交心,但也称得上熟知,这之中变化的有些蹊跷,偏旁人纷纷不以为意,她这才觉得自家婆婆是被鬼祟上身,一天到晚想着除妖。

这时她听张玄一说,心中自然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天君,是神仙,是来救苦救难的圣人!

有人信,自然就有人不信。李钊的父母和庶女李琼是一点也不信的。他们心里已经认为这是道门想要发展信徒或抬高信国公府地位而弄出的伎俩。

也许这两位道长确实有些道行,但为一位天君引魂上天,这也太荒诞无稽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花嬷嬷冷面怒视着弄出这些幺蛾子的张玄。

如今人也送了,法也做了,超度也超度了……

“太夫人薨了,还请诸位先避让一下,我们要为太夫人小敛。”

该滚出去了!

信国公府门口。

王油子、京兆府的差吏和信国公府的家丁正坐在廊下闲聊着打发时间,忽的一道闪电突然劈了下来,映照的整个天空都犹如白昼一般。王油子看着这仿佛要把大地都分成一半的闪电,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连忙站起身来,招呼众人。

“要下雨,快把长命灯移到大门口去!”

“王头儿,不用吧,这灯上面还有屋檐呢,再说现在是夏天,我们在内城,再怎么着也不会刮北风啊,我们就把下面的灯移动一下……”

“废话说那么多做什么!叫你们做就做,不做就吃杖子!”

“好好好,搬,搬!”

所有人认命的站起身,几个身手矫健的年轻官吏从旁边的高台上蹦下,绕到大门口去搬灯,信国公府的家丁则把最里面的灯先移到门口去,给后面的灯留个位置。

沉寂的云层再度吐出一片耀眼到惨烈的火光,炸雷响起,惊得一个差吏慌张的晃了晃手中的油灯。热油泼到了他手上,烫的他把不住手中的灯盏,一盏灯轰然掉下,在台阶上滚了几滚,跌出好远。

“小兔崽子,教你搬灯不是砸灯,真他娘的……”

“王头儿,别生气!”

“快拿回来点上,点上!”

说话间,突然狂风大作,转眼之间,千百盏长命灯同时熄灭,惊得王油子的喝骂声都陡然收住,哑口无言。

“真……真邪门了……”

“王,王头儿,这,这怎么办……我们的屁1股还保得住吗?”

“还屁股……看看命可保得住吧!”

王油子眯起眼,抬头望向苍天。

老天不长眼,又在收好人了吗?

“嘎啦啦啦啦——”

信国公府轻易不会打开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给深夜寂静的气氛更增添了一丝凝重。

大管事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指挥着一群下人往门口搬白幔和门白架,一出门看见已经点了大半月的千盏油灯一下子熄灭了个干干净净,惊惧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这是……”大管家哆嗦着指着面前的油灯。

“刚刚一阵风刮过来,就没了。”第一个摔掉了油灯的那个人硬着头皮回答。

他的话一说完,所有人都觉得背后簌簌发冷。

“您,您带着府中的家人这是……”

大管事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走到油灯前,对大街上大声唱了起来。

“乘鸾期忽至,谈笑返仙峰。信国太夫人邱氏,薨!”

此时,正在跟着豆铃一行人疾奔在草原上的李钧,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控缰勒马,停了下来。

他们此番进入草原,是为了寻找从汾州通往幽州的路径的。

当年幽州每年会有一支不明身份的军队,南下几个月在汾州之外的草原上操练军队,有时候马场胡乱圈草场,这支军队还会保驾护航,为他们驱赶羯人。

此事生活在土漠草原中部的羯人们都有知晓。

李茂回京后,很快就把这个细节给忘了,但此时边关战事一起,他又马上想了起来。

幽州离汾州中间隔着燕州,王泰和的队伍不可能越过燕州直接到达汾州北面的灵原县,然后再径直进入草原。

那一定是幽州有什么通路直通土漠草原,可以从这片羯人生活的草原进入汾州边境,顺便从汾州马场取回战马。

如此一说,汾州马场能获得其他的补充得以养活这么多匹战马,也能说得过去了。

能为汾州马场的一万匹马和那么多养马之人运送豆子和粮食,这条通路一定不窄,而且是条没有什么危险的道路。

必须要把这条路发现。

就算不为了战事,留着这么一条未知的路在,留在幽州的反贼很有可能直扑汾州腹地,汾州下面就是连接京城的要地通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茂怕这件事传扬开来引起恐慌,只写信给了皇帝、自家侄子李钧和汾州的边军。李钧如今正在灵原县,已经是都亭驿的老人,深受羯人信任,由他在羯人中细细打探消息,自然是事半功倍。

皇帝得知此事,也是十分重视,立刻调集了汾州的边军往灵原县附近驻扎,随时警惕。同时派鸿胪寺左少卿再次返回汾州,以作支援。

夏季还未到羯人互市之时,大楚又在打仗,今年许多羯人都不愿意过来。苏鲁克一族是李家忠实的盟友,听到此事后知道事关重大,亲自和族人们领着李钧和同行的数百人进入草原,从他们上次发现王泰和军队的地方找起,一点点的往北前进,见到帐篷就入,逢人就问,慢慢的就找到了豆铃所在的部族。

豆铃对李钧有好感,怕是整个灵原县的人都知道了,心上人所在的国家有危险,小姑娘爱屋及乌,便想起一个地方来。

他们所在的部族北方有一座叫做马鬃山的地方,此山和他们所在的草原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到了他们这里,这座山是骑马越不过去的。

但此山的南坡地形十分复杂,若是有通往北面的道路,一定是马鬃的南坡。

李钧等人终于打探到了一点眉目,自然是欢喜鼓舞,恨不得马上就前往那座马鬃山。豆铃见他们为了战事十分心切,便点了族中几十个勇士,一起跟着汉人往马鬃山而去。

他们行进到这片草原时,随行的羯人勇士看出天上要下雨。草原夏季的雨和中原不同,有时候下着下着能下出冰雹来,为了不在野外露天歇息时被冰雹砸个半死,他们只好趁夜赶路,前往前方一个驻扎着羯人的羯人牧区。

只是走到一半,李钧突然不走了。

【李钧,你停下来做什么?】豆铃见身后之人突然不走了,连忙回身招呼。【草原晚上是有狼的。虽说我们人多,又有火把,但我们趁黑赶路原本就危险,再停留就更危险了。】

李钧如今羯语已经说得极为顺畅,听到豆铃的提醒,他点了点头,正想压住心中一阵一阵的空落继续前进,猛然间却心痛的连抬起身子都不行,只能伏在马上喘气。

随队的小将赵星和其他鸿胪寺官员吓得要死,连忙围过去看个究竟。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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