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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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有如高手出招,攻得楚北捷猝不及防,他本想拔腿就走,此刻哪里忍心,被娉婷的小手一拉,身不由己坐在床边。

  娉婷温暖的身躯主动靠过来,双手紧紧缠在他的脖子上,楚北捷恨她毒杀两个侄儿,诡计多端,曾对天发誓不再给她丝毫温存,但此刻暖玉满怀,怎么忍心一把将她推开,只好由她抱着自己,沉声问:“你说见我,要把什么事情说清楚?”

  “晚了。”

  “晚了?”

  娉婷抱紧楚北捷,低声道:“我原本想说的,但王爷已经错过机会。娉婷又怎么会是再三求别人听自己澄清误会的人?今生今世,我再不会向王爷说什么事情的真相,你要误会我,就让你误会我吧。”

  楚北捷猛然站起,将她摔在床边,怒道:“你竟然不思悔改,还在玩弄诡计?”转身便走。

  “王爷留步!”娉婷猛然高呼一声,让楚北捷不得不停下脚步。

  “娉婷已经想通了。”娉婷声调仍然轻柔,语气却渐渐转冷:“既然八个月的忍耐都无法使王爷重新爱上娉婷,那娉婷又何必强留在这里。”

  楚北捷霍然转身,森冷道:“你休想逃走。”

  “不,”娉婷浅笑道:“我要自尽。”

  楚北捷嗤笑:“以死胁迫,是最下等的手段。”

  娉婷毫不理会他的嗤笑,继续道:“只有王爷时时刻刻陪着我,我才会好好活着。”

  楚北捷狠狠道:“在我手中,死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坚定无比的双眸半点不让地对上楚北捷的炯然虎目,轻轻启齿道:“一个人要存心自尽,是谁也拦不住的。”

  楚北捷猛然掀开门帘,满天风雪狂涌进来。

  “漠然!”

  “在!”漠然急忙赶过来。

  “把她,”指尖向屋内单薄的人影一指:“好好看管起来,有一丝意外,本王唯你是问!”

  第二章

  漠然一夜不曾睡好,楚北捷临去前深邃的一眼让他整晚神经紧绷,不敢丝毫怠慢地看顾着屋内的娉婷。

  谁知道她那张血色并不饱满的唇中跳出了什么话,竟使一向不动声色的王爷失了分寸?

  一夜风雪大作,没有停歇过片刻。

  漠然站在一旁,看着红蔷用几乎哭出来的声音哀求:“好姑娘,你别为难奴婢。王爷已经生气了。”

  娉婷斜躺榻上,黑珍珠似的眼眸从容笃定,往红蔷一扫,带着玩笑的口气道:“原来是为了王爷。”

  红蔷连眼眶都红了,急急摇头道:“不是不是……不为王爷,就为了姑娘自己,也不该这样糟蹋身子啊。好歹吃一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冷的天,真饿坏了怎么办?”

  娉婷打量她片刻,不禁心软,展颜道:“坐过来。”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帮她抚平了因为急切摇头而散乱的发丝,含笑道:“傻丫头,你不用急。”

  “老天爷啊,我怎么能不急?”被娉婷柔声一劝,红蔷眼泪反而簌簌掉下来,抹着脸嘤嘤道:“王爷说,姑娘要有个长短,他就用军法治奴婢。王爷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想到楚北捷发怒时的森冷目光,打个寒颤。

  “军法无情,我也帮不了你。”娉婷仍是一派悠闲,往背枕上缓缓一靠。

  红蔷瞧她那样子,竟不曾有丝毫回心转意,慌得站起来,拽着她的衣袖摇道:“姑娘怎么帮不了我,姑娘吃点东西,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娉婷恍若未闻,不知想些什么,出了一会神,目光转到红蔷处略停了停,竟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睡了。

  红蔷仍不甘休,求道:“姑娘,你的心肠最好了,姑娘,你就不顾奴婢的死活吗?”

  “你的死活在王爷手上,”娉婷淡淡开口:“我的死活,也在王爷手上。别求我了,求王爷去吧。”翻身对着里墙,不再作声。

  漠然冷眼看了一夜,第二天大早,急急赶到楚北捷的寝室。楚北捷身边亲随却道:“王爷天未亮就练剑去了。”漠然又赶到楚北捷练武的小院,刚到院门后,已听见风雪呼啸中铿锵之声大作,兵器交击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几声闷哼连着传来。漠然吃了一惊,加快步子转过院门。

  楚北捷正与手下对打,手中未开刀的钝剑横劈竖砍,勇不可挡,几乎每一交手,都会有一名手下横摔出去。但跟随他身边的,哪个不是久经沙场的彪悍勇士,一旦被楚北捷打出阵外,连气也不喘一口,便又抓起兵器猛冲上去。换了不熟悉他们的人,定以为是两方在生死相搏。

  漠然刚在院门边站住脚,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冲到面前。他反应奇快,举手一抓,扶住险些直直撞上院墙的罗尚,低声问:“怎么样?”

  “你总算来了。”罗尚也是楚北捷身边亲卫,见了漠然,顿时松了一口气,低声对漠然道:“快劝劝王爷。王爷今天疯了一样,清早在雪中和我们对打了将近半个时辰,再不停下来,我们这班兄弟恐怕要在床上躺十天八天了。”说是这么说,他弯腰拾起摔在地上的剑,吼叫一声,又冲了上去,恰好迎上楚北捷回身一击,连忙双手奋力举剑一格。

  “锵”,金属碰撞声清脆响亮。

  罗尚双臂几乎全麻,钝剑铿当一声掉在地上。楚北捷脸无表情,吐出四个字:“不够用功。”左脚无声无息伸出,就势在罗尚腰间一挑,又将他踢得滚出场外。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漠然站在场外,沉声道。

  楚北捷似乎正等漠然,闻言后退一步,抽回兵器,环顾一周,挥手道:“今日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吧。”

  已被教训得几乎直不起腰的亲卫们如逢大赦,连忙应是,扶起摔在地上的同伴退出小院,临走前不忘递给漠然一个感激的眼神。

  “有什么要禀报?”楚北捷放了剑,接过婢女送上的热毛巾。寒风大雪,他仅着一件单衣,却练出一身大汗。

  “红蔷劝了一夜,娉婷姑娘还是滴水不肯沾,属下想……”

  砰!

  楚北捷一掌击在木桌上,霍然转身,冷冷道:“区区一名女子,你竟然看不住吗?要一大早过来禀报?下去,本王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

  即使面对百万大军,楚北捷也从未试过如此失态。漠然噤若寒蝉,哪里还敢说什么,肃然应道:“是。”退到小院门口,踌躇片刻,抬头看看楚北捷的背影,透出没有一丝回旋余地的坚决,暗自叹了几声,转身离去。

  ☆☆☆

  情况还在恶化。

  自第一夜后,任凭红蔷怎么哭喊哀劝,娉婷再也不肯发一言。

  不但饭食,就连饮用的茶水等一应物品,热腾腾送进房间,便原封未动端了出去。

  红蔷请了漠然到屋外角落,低声道:“这可怎么办?已经两日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楚将军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漠然清俊的脸露出苦笑:“能怎么办?难道用军中的刑法对付她吗?她这个样子,强灌饮食只能使情况更糟。”

  两人愁眉站了一会,商量不出办法,只好又回屋中。

  娉婷在屋中,手持一卷书细看,悠闲自得。她不要红蔷帮她梳头,自己挽了一个松松的斜云髻,束起的青丝用一根簪子插着,侧边几缕发丝垂落在肩上,衬着因为不肯进食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蛋,说不出的清雅秀丽。见两人入屋,抬头对他们淡淡一笑,就算打过招呼,又低头继续看书。

  漠然原来料想她是蓄意威胁,若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寻常把戏,倒没有什么。熬到今日,娉婷越自在,他就越心惊,思量再三,对红蔷道:“你好好看着,我去去就来。”

  转身出厅,吩咐了门外的守卫好生看顾,咬咬牙,朝楚北捷书房走去。

  走到半路,迎面撞到一人,笑着问:“楚将军步履匆忙,这是要去哪里?”

  漠然抬头一看,一张久未看见的面孔跳入眼帘,讶道:“醉菊?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雪,霍神医竟肯让你冒风雪而来?”

  “清晨出发,次日中午赶到,不敢稍有停顿。”醉菊穿着侍女的服饰,抬头看看天:“这个鬼天气,这会才稍停了停雪,要不是王爷亲笔书信中再三警告不得延误,师父万万不肯放我出来。唉,今年冬天暴雪不断,师父的腿又开始疼了。”

  “你这是……”

  “闲话以后再说,听说你正负责看管那位大名鼎鼎的白姑娘,快和我说说她现在如何。”

  醉菊师从东林神医霍雨楠,已将师父的本事学了七八成,楚北捷十万火急将她叫来,漠然哪还不明白,立即转身道:“我们边走边说。”领路向娉婷的住所快步走去,边低声道:“已经两日不进饮食,连水也不肯沾,本来身体就弱,夜间低咳不止!”

  “嘘。”醉菊摆手要漠然噤声,到了屋前,探首向门内悄悄一望,回过头来,两道秀眉已微微蹙起。

  “就是她?”

  “怎么?”

  “不好办。”

  院外传来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厨房的大娘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走进院子。红蔷匆匆从侧屋出来,将有点湿漉的两手在腰间蹭了蹭,迎上去道:“饭送来了?”边接在手里,边问:“王爷吩咐的几样归乐的小菜,都做好了?”

  “做好了,哎哟哟,为了这几碟小东西,闹得整个厨房天翻地覆。在这地方要一时半刻把归乐的小菜准备出来,那容易吗?”大娘探头看了看屋子那边,悄声问:“里面现在怎样了?”

  红蔷提起这个就愁:“还能怎样?我都快急死了,她倒悠闲得很。我和你说,瞧咱们王爷的意思,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手指朝屋那边比了比,“别说我,你们厨房的人小命也难保呢。”

  大娘脸色一白。

  “这食盒,交给我吧。”两人身后,忽然冒出一张陌生的脸。

  红蔷唬了一跳,捂着心窝向后猛转,尚未开口,醉菊已经将她手中沉沉的食盒接过:“王爷有令,从现在开始,白姑娘由我照顾。红蔷仍留在这里,帮我熟悉一下这里伺候的事。你以后叫我醉菊就行。”

  红蔷虽然惊异,但巴不得有这么一个人来顶替,低头应道:“是。”

  大娘忙道:“厨房还有活,我回去了。食盒不必送回厨房,我一会再来取,放在侧房的桌上就好。”踩着厚厚的积雪,沿着来路走回去了。

  漠然走过来:“快送进去吧,饭菜会冷的。”

  醉菊点点头,到了正屋前,一手提了食盒,一手刚要掀开门帘,转头发现红蔷也跟在后面,轻声道:“你不必进来了,这事我来应付。”

  红蔷知道娉婷的倔强,见醉菊自信满满,想来没有见识过娉婷不为任何哀求所动的本事,也不好说什么,瞅她一眼,点点头,进了侧房。

  醉菊掀了帘子,站在门前,先不挪动脚步,只静静打量仍在榻上看书的娉婷。好一会,才提步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将里面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一碟一碟取出来。

  两荤两素,一碗云耳鸡丝汤,一碗熬了多时的白粥,外加四样归乐的小菜。十样东西摆在一起,红的红,绿的绿,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

  醉菊摆开饭菜,走到榻边,小心坐了下来:“奴婢醉菊,受王爷吩咐,特来伺候白姑娘。”

  娉婷仍在低头看书,颈项略略低垂,肌肤细腻白净,说不出的风流动人。

  “奴婢知道该劝的话早被红蔷说尽,就算那桌上是山珍海味,姑娘也不会有一点想吃的念头。”醉菊狡黠地微微一笑,道:“姑娘的心思,不过是要王爷陪在姑娘身边。以王爷的脾气,不到万不得已,又怎肯服这个软?依奴婢看,要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算王爷肯来,姑娘也已经撑不下去了。这样你试试我,我探探你,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又害王爷一辈子伤心,姑娘是聪明人,怎么也做这种不聪明的事呢?”

  娉婷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上移开,柔柔向醉菊扫来。

  醉菊见她意动,靠前一点,压低声音道:“姑娘对王爷爱意深重,怎忍心孤身赴死,留下王爷一人?要保全身子,日后才能领受王爷的疼爱。奴婢这有一瓶家传秘药,服下一颗可抵三日的饮食。至于桌上的饭菜,姑娘不必理会,照旧按着原样退回去,如此下去,不出二三日,王爷必定心疼得熬不住,要来看望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向娉婷晃晃,“此计神不知鬼不觉,最适合试探王爷对姑娘的心意,又不会伤了身子,姑娘以为如何?”

  漠然隐身在门后,他耳力过人一等,将醉菊的低语听进了七八成,顿呼厉害。

  攻敌莫若攻心,这瓶药正是最好的鱼饵,如果诱起娉婷求生意志,就如在严密的城墙上打开一个突破口,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娉婷目光始终柔和,清澈如露水,瞅了醉菊许久,忽然开口问:“你闻到雪的芬芳吗?”多日没有进食,娉婷的嗓子略微沙哑,却别有一股扣人心弦的魅力。

  醉菊愕然,不知怎么回话。

  娉婷缓缓转头,目视刚刚停止下雪的天空,太阳正努力从云后探出赤白的脸。她舒展着秀气的眉,慵慵懒懒地道:“心无杂念的人,才可以闻到雪的芬芳。若愁肠不解,终日惶惶,生与死又有何区别呢?我已经找到解开这个死结的方法,你告诉王爷,娉婷一辈子也没有这般无忧无虑过。”醉菊愣了半天,才讪讪将手中的小瓶放回怀中,站起来便往外走。出了房门,抬头撞见也是一脸愕然和无奈的漠然,咬着下唇道:“没有办法了,只有请王爷亲自来。”

  漠然一脸无计可施地叹气:“谈何容易,王爷只怕比她更难劝。我只恐等王爷回心转意,这位已经回天乏术,那时你我如何背负这个罪名?”男女之情真是可怕,竟连王爷这样睿智之人也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这段孽缘,也许就是因为两人都太聪明了,才致有许多波折磨难。

  醉菊却道:“这边想不到办法,自然要到另一边试试。看我的。”留下漠然,一人向书房处走。

  楚北捷正在书房,将手边的茶碗摆弄着,直到茶水完全冰冷也没有喝上一口。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道:“王爷,醉菊求见。”

  楚北捷从椅上猛然站起,片刻醒悟自己太过冲动,又徐徐坐下,将茶碗放回桌上,沉声道:“进来。”

  醉菊走进书房,朝楚北捷行了个礼:“王爷,醉菊已经见过白姑娘了。”

  “还是不肯进食?”

  “是。”

  “身体如何?”

  “看她的脸色,极弱。”

  楚北捷“嗯”了一声,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你没有帮她把脉?”

  “没有。”

  “没有喂她吃药?”

  “没有。”

  “没有为她针灸?”

  “没有。”

  楚北捷冷笑:“你师父夸你聪明伶俐,善猜度病人心思,连心病都手到病除,既然不用把脉服药针灸,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治好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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