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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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秦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赶紧捏着包子“哈哈哈”大笑出来:“哎,一抓就是我最喜欢的豆沙包!是我运气好,还是厨娘喜欢我啊?”

没人理他,他的笑声在花厅之中回荡,显得更加尴尬。

周子秦只好蔫蔫地咬了一口包子,然后问黄梓瑕:“崇古,我们今天去哪儿比较好?”

黄梓瑕顿了顿,抬眼看向李舒白,见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说:“你去禹宣那里,我去公孙大娘那边。”

周子秦诧异了:“咦?干嘛要分头行动?我们一起去找禹宣嘛!你不是说禹宣这个人长得又好,人品又好,性格又好,脾气又好吗?去嘛去嘛,和他相处很愉快的!”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黄梓瑕只觉得头皮都发麻了,她简直服了周子秦,专门找人的死穴捅刀。

耳边传来张行英的咳嗽声,仿佛是被豆浆呛到了——就连张行英这样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可周子秦偏偏不知道!

黄梓瑕偷偷地抬眼看李舒白,发现他终于看向了自己,可面容上却不是她原先预想的那种暴风雷霆,而是一种云淡风轻的微笑。

他含笑望着她,说:“这个案子,既然子秦需要你,你自当一力配合,有些事情,也无需介意太多。禹宣那边,你和子秦一起去又有何不可?”

“…是。”她赶紧低声应了。

“我今日应邀视察西川军,待会儿就要出发。你与子秦去吧,切勿太过劳累。”他说着,接过背后侍立的下人手中的茶,漱口之后站起来,向外走去。

张行英赶紧跟着他走出去。周子秦和黄梓瑕都站起送他。

在走过黄梓瑕身边时,他忽然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别担心我,你说过会陪在我身边,我记得。”

听着他坦荡荡的轻松话语,她觉得心口那一块重石陡然放下了,唇角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微笑意,说:“嗯,我也记得呢。”

黄梓瑕带着周子秦抄近路到了涵元桥畔禹宣宅第。

急于见到禹宣的周子秦一脸激动,凑到门上啪啪扣着门环,别人叩门都是两三下,他倒好,一连扣了足有十七八下,差点连门环都被扯下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里面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两人正在等待,旁边有个蹲在地上拔草的老大娘抬起头,说:“估计禹举子不在家,别敲了。”

“哦…”周子秦怏怏地停下了手,“不知他上哪儿去了?”

老大娘显然不知道,没理会他,继续蹲着找地上的草。

黄梓瑕便问:“婆婆,您找什么呀?”

“哦,手背上长了几颗鼠痣,我得找两棵旱莲草擦一擦。”老大娘说着,拔起一颗草来看了看,揣在怀里了。

黄梓瑕知道,这是鳢肠,俗称旱莲草,止血消肿,拿来擦手上的鼠痣,不几日鼠痣便会收缩掉落。

她便说道说:“这草确实不错,就是汁液会在手上留下黑色痕迹,轻易洗不掉的,要多用些皂角。”

“老婆子人老了,皮肤也黑了,看不太出来,没啥。”

黄梓瑕的脑中,陡然闪过那几个画面。

傅辛阮的手指上,那黑色的痕迹。公孙鸢看向齐腾的手,若有所思。齐腾死后,手上那几个细小的疤痕。

她站在柳树之下,忽然觉得心里涌起淡淡的伤感来。

周子秦见她沉默出神,便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缓缓地说,“你把最珍贵的东西捧给别人,而别人却厌烦得急于摆脱,真是不值得啊。”

周子秦莫名其妙,还在想着,身后门终于打开了,禹宣站在门内,一身普通青衣,却愈发衬得他清致挺拔。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他身披袈裟,面容苍老,身材瘦削,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正是广度寺内的沐善法师。

他们没想到沐善法师居然会在禹宣家中,都十分诧异,向他合十行礼后。

沐善法师笑道:“先客让后客,老衲便先告辞了。”

黄梓瑕赶紧说道:“法师先留步,我们正有事情想要请教您呢。”

沐善法师“哦”了一声,看向周子秦。

周子秦赶紧说:“成都府捕快周子秦。”

沐善法师神色一沉,但随即便笑道:“不知公门中人,找我方外之人有何贵干啊?”

“法师,请。”黄梓瑕向内伸手延请。

四人绕过了粉墙照壁,便看见天井中的睡莲,青紫色的花朵正在开放。他们在堂上坐下,正面对着一池青莲。

禹宣到后堂去煮茶,三人坐在堂上,一时气氛尴尬。

黄梓瑕先开口,问:“法师今日驾临,不知可是找禹宣研讨佛法么?”

沐善法师点头,合十笑道:“禹施主于佛法常有独到见解,老衲常来谈论,觉心清气和。老衲明日就要上京,但见禹施主似有心事,因此今日先来与禹施主道别。”

“大师真是有心。”黄梓瑕说着,又问:“不知大师与禹宣是如何认识的呢?”

“是前年底了,禹施主中举不久,晴园举行诗会,陈伦云邀我前去。当时诗会虽有十数人,但禹施主风姿卓绝,我于众人之中看见他,便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沐善法师叹道,“后来禹施主的义父黄郡守一家出事之后,他郁积在胸,因此自尽。齐判官虽救了他,但见他心如死灰,于是便请我前去疏导,自此禹施主与我来往渐多。”

黄梓瑕点头,又叹道:“我也听说,齐判官与大师来往颇多。”

沐善法师点头道:“阿弥陀佛,齐施主在老衲这边也是常来常往的,他言语风趣,常带笑容。只可惜英年早逝,成都府少了一个妙人啊…”

周子秦赶紧道:“大师真是普度众生,禹宣当日自尽,也全是靠大师才打消了轻生念头。”

沐善法师面上虽还挂着笑意,但目光游移不定:“是啊,凡俗之人谁能离却红尘万丈呢?禹施主想要以一死解脱烦恼,总是缘木求鱼。”

黄梓瑕便问:“这么说,法师也是知道禹宣的烦恼?”

沐善法师说道:“自然知道。他身为黄郡守义子,又人人皆知黄家姑娘为他而毒杀全家。他深恨自己害得恩人一家家破人亡,因此内疚不已,将一切罪责都算到了自己头上,心魔深种,因此偏激了…”

“我看他如今常有头痛,不知这是心病还是自杀后留下的病根呢?”黄梓瑕又问。

沐善法师叹道:“依我看来,该是二者皆有。”

黄梓瑕点头,又问:“请法师恕弟子好奇,听齐判官的管家说,法师曾到京城游历,并带了一条阿伽什涅回蜀,赠送给齐判官?”

“是啊,老衲于京中偶得贵人相赠,于是便带回成都府。谁知后来在经书上看到此鱼嗜血不祥,怕是不合佛门清净,正想是不是要放生为好,刚巧齐判官前来探访,对小鱼颇为喜爱,我明言告知,他却不以为意,将小鱼讨了去——唉,恐怕是我误了他,给他带去了血光之灾啊。”

“法师思虑过甚了。那不过是一条小鱼,何来不祥只说?法师难道不曾听说,夔王身边也常携带一条小鱼吗?也正是阿伽什涅。”黄梓瑕说道。

沐善禅师见她说及夔王,赶紧合十轻诵佛号:“阿弥陀佛,夔王万金之躯,得上天庇佑,自非区区小鱼可损及万一。”

“而且,据说齐判官那条小鱼,已经不见了?”

沐善禅师神情一僵,但随即便笑道:“心中无愧,波澜不惊,外物又何能妨碍自身呢?只要坚守自身,小鱼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

见老和尚又开始转移话题,黄梓瑕只好又绕回来:“齐判官既然如此喜欢禅师送给他的小鱼,不知为何又没有妥善养护?不知那条鱼,如今又在何处呢?我曾向禹宣询问过此事,但他似乎对此一无所知,而且在他的家宅中,也并无这条鱼的下落。听管家齐福说曾听齐判官对禅师提及,不知可有此事?”

沐善禅师下垂的眼角微微一动,语调越显缓慢:“实有其事。那条鱼…是被禹施主弄死了。”

这下就连周子秦都诧异了:“听说阿伽什涅生命力极强,足有百年寿命。禹宣无缘无故,怎么会弄死这条鱼呢?”

“想是他病情发作,一时不察,将养鱼的缸摔破了。就算阿伽什涅再顽强,失去了水始终无法再活下去。”

黄梓瑕见他答得滴水不漏,也只能点头,说:“原来如此…关于此鱼,弟子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请问法师是否可以赐教?”

沐善法师表示许可,她才问:“关于那条鱼,阿伽什涅,请法师为我们讲一讲来历,何人所赠,如何得来,可否?”

“鱼…”沐善法师犹豫着,许久才点头道,“我出家之后,不喜黄白,与尘俗之物无缘。因此我之前上京,王公公便给我送了几卷玄奘法师亲手所抄的经书,还有那一条阿伽什涅。据说此鱼乃佛祖面前龙女一念飘忽所化,天生带有佛性。我带回成都府之后,因为齐腾喜欢这条鱼,向我讨要多次,我也觉得自己一个和尚,何必蓄养生灵,所以便送给了他。”

说到了鱼,周子秦又想起一事,赶紧将那个双鱼镯子从自己的怀中拿出来,放在桌上,说:“法师,这个…”

话音未落,沐善法师已经猛地将手一缩,似乎不敢触碰。他年纪老迈,举止缓慢,此时骤然动作,令黄梓瑕和周子秦都是一惊,觉察到了异样。

十七 夜雨惊风(三)

而沐善法师也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失态,但一时却不知如何掩饰,只能仓促问:“这…这是何物?”

黄梓瑕抢先问:“法师之前见过此物吗?”

沐善法师迟疑一下,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毕竟骗不过人,只能说:“是,这是齐判官所有之物,我曾见过。”

“啊?原来法师也知道此物啊?”周子秦赶紧说,“这是我们在此案中找到的一件证物,齐判官在世的时候,曾说死者之物或许不洁,让我们来找禅师以法力净化此物。我二人今日前来,主要也是为了此事。”

沐善法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镯子,欲言又止。

黄梓瑕问:“法师,可能净化此物么?”

沐善法师摇头道:“此物…不祥,净化无益,不如埋入黄郡守夫人墓中,也好了结。”

周子秦还茫然不觉,而黄梓瑕则缓缓问:“原来,法师早知此物是黄梓瑕所有?不知是否齐判官告知于你?”

沐善法师迟疑道:“适才是周捕头说涉及此案…”

“我说的是松花里殉情案,而齐判官又购买了此镯,我们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周子秦迷迷瞪瞪道问,“而大师又如何知道此镯属于黄梓瑕?难道黄郡守家一案,与此镯有相关联之处?”

“这…”沐善法师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黄梓瑕正色道:“老禅师虽是佛门中人,但官府办案,还请禅师如实述说,为我等答疑解惑,否则,怕我们误会了其中原委,使法师牵扯到是非。”

沐善法师两条倒挂的眉毛耷拉得更加下来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是…老衲出家人不打诳语,二位尽管问吧。”

黄梓瑕先问:“不知法师是在什么时候看见这个镯子的?又是怎么知道这镯子与黄郡守家有关?”

“是年初了,禹宣自杀的那一次,我到齐判官宅中探望时,禹宣看见这镯子,神情反应颇为激烈。而齐判官对我说,这是黄府旧物,禹宣当初送给黄家姑娘的,所以如今他看到此物,便每每忆及当初,情绪癫狂不可自拔。”

“那么,最后这镯子,齐判官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这个我便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这镯子如何会到了周少捕头的手中,又牵扯到什么松花里命案。”沐善法师眼睛微眯,端详着那个镯子,若有所思,“只因这镯子造型独特,因此我记得它…”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到“砰”的一声,从堂后的门口传来。三人立即转头看去,禹宣站在那里,手中的茶壶与杯盘全部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尚在地上袅袅冒着热气,但他却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那个镯子,脸色惨白,一如死灰。

黄梓瑕慢慢地站了起来。

周子秦不明所以,将那个镯子拿起来,看看镯子,又看看禹宣,问:“禹兄,你是看这个吗?”

禹宣的双唇微微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仿佛终于从恍惚之中醒了过来,如梦初醒般蹲下,赶紧收拾地上的杯盘碎片。

黄梓瑕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与他一起收拾碎瓷片,低声问:“怎么了?”

“忽然,有点头晕。”他说着,头埋得低低的,唯有那浓长的睫毛,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如同风摧蜻蜓翅翼。

黄梓瑕慢慢地回头,目光从周子秦手中的那个镯子上滑过,落在沐善法师的身上。

他垂首默诵佛经,一张苍老干枯的面容上,唯有一双不泄露任何神情的眼中,残存着一点精光。

吃了一盏茶之后,沐善法师起身告辞。

禹宣与黄梓瑕、周子秦送他到门口,又回来落座。夏末天气,颇为炎热,天井中小小一眼水池,也生不出多少凉快,那热茶的气息一熏,黄梓瑕只觉得自己内衣全都湿了。

禹宣给她递了一柄扇子,她赶紧拿在手中扇着。周子秦一边说着“心静自然凉”,一边却发现没有多余的扇子了,只好苦着一张脸擦汗。他抹了一把汗,可怜巴巴看着黄梓瑕,问:“崇古,扇子借我扇一会儿?”

黄梓瑕摇头,说:“你知道我脸上有易容的,万一被汗泡湿了,可就糟糕了。”

周子秦撅起嘴,说:“我就觉得奇怪嘛,王爷都不再易容了,你是他身边一个小宦官,干嘛还要易容啊?”

黄梓瑕用扇子遮住脸,淡淡地说:“这边有认识我的人。”

“认识又怎么样,他乡遇故知不是挺好的么…”周子秦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赶紧问,“崇古,你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欠了蜀郡某人的钱,怕被追高利贷?”

黄梓瑕对于他的奇思妙想异想天开早已习惯,只径自扇着扇子不理他。

周子秦顿时郁闷了,捧住她的手说:“来嘛来嘛,你来求求我,我帮你还钱你看怎么样?”

黄梓瑕甩开他的手,说:“太多了,你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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